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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夏季蝉鸣,正是骊歌初唱时。智泉的毕业典礼,除了父母家人外,还邀请贞参加。

 贞早早就换好一身白衣和浅绿花裙,坐在绣架前等正在束的美琴。

 “真不公平,你怎么吃都是二十二寸的细,我天天节食却一点也不减,简直气死人了!”美琴抱怨说。

 “你已经够瘦了。”贞心不在焉地说,她也有自己的问题。”我实在很不想去,今天你爸妈都会到,我怕他们又会产生误解。”

 “你不去,我哥哥一定会抓狂的。”美琴深呼吸扣紧皮带说:“而且我爸妈早就误解了,他们到现在还认定你是我哥的台北女朋友呢!”

 这都怪贞一时太大意了,跑去高家过了几次节,完全忘了这种女孩子到男方家的探访,在保守的乡间代表着某种程度的交往。

 “你哥哥没有解释清楚吗?”贞急急的说:“那我今天更不能去了。”

 “我哥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美琴暂时忘记她的,问道:“你确定要选择冯绍远吗?”

 这是唯一让智泉死心的方法,他是个聪明开朗、诚恳认真的好青年,当配一个单纯清白的好太太,而不是像她这样离家出走,又充秘密及欺骗的女孩子。

 “我们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不管有没有冯绍远,我都不可能接受你哥哥的。贞说。

 “我想我是永远没办法了解你的。”美琴忽然忆起什么,笑着说:“还记得我哥和冯绍远第一次见面,就在这屋里,两人瞪得脸红脖子,你还有心情在那儿绣着你的白蝶花,那场景可比电影还采呢!”

 那天纯粹是个意外,好好的一个晴暖周末,他们哪儿不好去,偏偏一前一后踏人她们的陋室。绍远知道有智泉这一号人物,表情倒没有太大的变化;智泉则全然地措手不及,还真是吹胡子瞪眼,把绍远当敌人来对待。

 他们两个,一是健谈、一是朗,本来可以成为畅谈甚的朋友,却因为个女人得像两只闹脾气的大熊,既幼稚又无聊,想到此,贞也不笑了。

 突然”啵!”一声,美琴弯下大叫:“完了,我的钮扣被我绷掉了!都是你。害我笑个不停,还不快点帮我找!”

 这一来她们慌忙地又寻又,延误了不少时间,最后为了赶上典礼,不得不狠心破费的搭三轮车。

 学校内挤了人,花伞朵朵。智泉早就引颈企盼等着,见了她们就说:“怎么来这么晚呢?”

 “你只担心贞不来,才不在乎我呢!”美琴回答。

 贞拉拉她,很有礼貌地和高家人打招呼。当时大学毕业是很难得的,智泉的父母都穿上最好的衣服来参加,淳朴善良的脸上除了呵呵的笑意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典礼在中午结束,拍照和告别时又是一团热闹。贞被当成智泉的女朋友,有几次还被迫成对拍照,看智泉兴匆匆的模样,她也不好泼冷水。

 如果绍远看到这些照片,脸恐怕又要绿了,不过,他叨念她的事可多了,加上这一桩亦无差。

 午后三点,智泉嘱咐美琴送家人到台北车站搭车,硬把贞留下来。

 他们在校园中散步,穿梭在一栋栋古老的红砖建筑之间,仍有人在徘徊照相,但已经冷清许多,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感。

 后来因为太热,他们便找个树荫覆盖的台阶坐下。贞知道他有话说,而她自己也有一些事需要澄清。

 “你真的明后天就要回家了吗?”见他迟迟不开口,贞干脆先说。

 “是呀!家里农事多,等着我回去帮忙。”智泉说,”而且我的两个弟弟,一个考大学,一个考初中,都需要我加油打气。”

 “你还有一个妹妹不是也要考高中吗?”她问。

 “她决定放弃了,穷苦人家就是这样,牺牲女儿,成就儿子。”他说,”像你能够念到高中算是不容易了,而且你的言谈气质都很与众不同,我对你的家庭始终很好奇,但你总不肯多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世间散离的家庭太多了,又哪说得完,只徒增伤感罢了。”她避重就轻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有那么和乐的家,又何须来揭我的痛苦呢?”

 “和乐的家却吸引不了你。”他看着她说“我很想再问一遍,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好吗?”

 她望着双手,轻声说:“我们为什么要不断重复这些话题呢?”

 “因为我太喜欢你,因为我不认为冯绍远能带给你幸福!”他激动地说:“你独自飘泊,需要的是安全的避风港,而不是更多的惊涛骇。冯绍远不是安分的人,他本身就是,只拍岸不上岸,你跟着他会试凄的!”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她惊讶智泉所用的形容词。

 “我曾经请朋友去打听他。”他有些不安“我一直不太信任他,老觉得他出现得很奇怪。我听我的朋友说,冯绍远在学校是个很特殊的人物,很受老师同学的,不但功课常拿奖学金,在校外还兼家教、闯事业;反正他是精力充沛、野心、一天当两天用的人,大家都看准以后最有成就的必是他,还有…”

 “还有什么?”她听得正起劲。

 “有不少女同学喜欢他,把他当作偶像来崇拜,这样的人会随便在马路上追起女孩子,你不觉得很诡异吗?”他说。

 她心一紧,表面不动声地说:“你的意思是,他有那么多的大学女生可以挑选,怎么会看上我这小小的绣花女工,对不对?”

 “我绝无此意!”他慌乱地说,汗由脸上滴下“我说这些,一点也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否则我自己也不会对你情不自;只是…只是,冯绍远不是像我这样单纯老实、有话直说的人,他精明又世故,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贞看他急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安慰他说:“你放心,你说的我都知道。冯绍远的师长同学、你的朋友和那些女同学们,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要小心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在视她良久,眼中有著明显的疑惑,令她心虚地低下头来。

 “你确定?”他问,见她点头又说:“美琴常说你让人费解,如今看你处理感情的事,我也不得不承认了。有时候感觉冯绍远和你很像,我是说对事情的态度、说话的口气,甚至举手投足,都给人相识已久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你受他吸引的原因吗?”

 “我们干嘛一直谈他呢?我比较想知道你对未来的感想和计划。”她设法转移愈来愈危险的对话。

 “你们回避问题的技巧也是一,”他顿了一下说:“我昨天去找过冯绍远了!”

 “什么?”她惊跳了起来。

 “我只想表示失败者的风度,和他做个朋友而已。”他坦率地说。

 “天呀!我不是一个输或赢的奖品,而其中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你去找他责在太可笑了!”她懊恼地说,最主要绍远根本不知道她利用他让智泉断念的事,这下子又越界闯祸了!

 “是吗?他似乎不排斥我去说明呢!”他直说“不过,我也警告他,若他有负于你,我一定不会饶恕他的!”

 “智泉哥,你这样干涉我的事,会害我很难做人呀!”她啼笑皆非地说。

 “我只是怕他伤你,也顺便告诉他,你虽然无亲无故,却也不是全然孤独,至少有我当你的靠山!”他说。

 绍远听到这些话时,表情必然很可笑。贞轻叹一口气,眼前的智泉一脸侠义豪情,他了解他淌的是怎样的一淌浑水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感情的世界,负与不负,外人都很难手的。”她说。

 “你怎么和他说的一样?他还说…”他迟疑着。

 “他还说什么?”她催促着。

 “他说真正握有伤人利器的是你,注定要受罪的是他。我当然不信,你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说话声比风还轻,脚连一只蚂蚁都踏不死,怎么会去伤人呢?”他说,”我愈看冯绍远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论你多有把握,都要提防他,好吗?”

 “我会的。”她晓得不顺他的意,他还会叮咛到明“我会小心冯绍远的。你该回宿舍收拾东西了吧?”

 智泉总算结束了这段谈话。

 绍远会如何想呢?这几个月他虽然不时来探望她,但两人都在言明的友谊范围内,不曾逾矩过一次。这回偷偷拿他来拒绝智泉的感情,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希望绍远还有一点君子风度,就当智泉造访的事不曾发生过,连提都不要提。

 贞穿过窄,看见绍远坐在台阶上看书,就隐约知道大事不妙。

 黄昏的斜照在他身上,形成一股金光,她细声慢走,不想惊动他,他却抬起头来。

 “嗨!你去参加高智泉的毕业典礼,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了”他带着笑容说。

 “还吃饭拍照呀!”她反问他:“你不是回秀里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闲坐?”

 “我就喜欢坐这位子,不冷不热,温度适中,等人是刚刚好的。”他起身让她开门,却挡住她说:“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贞循他的视线望去,原来的旧风铃不见了,换上了一片片的长铜铃,还有五彩的小玻璃珠围绕,仿佛要应和他们似地,一阵微风吹起了铮铮综综的清脆声音。

 “下次只要我摇一摇铜铃,你就知道我来了。”他笑意十足地说。

 “那如果台风下雨,天天响个不停,怎么办?”她皱着眉说。

 “正好天天提醒你我的存在呀!”他笑着说。

 “真可怕!”她三个字都用重音。

 她虽然一脸的不苟言笑,内心却很喜欢这种轻松的谈话方式,比起在秀里的怨恨别扭及针锋相对,是不那么伤人伤己。

 进入屋内,他又从袋子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纸包,说:“刚上市的香片茶包,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看?”

 他说着就拿热水瓶泡茶,一股淡淡的荣莉茶香散溢。

 她轻啜一口。

 “怎么样?”他紧张地问。

 “很道地。”她在杯缘闻着茶香,假装不经意地问:“我阿嬷、阿爸都好吗?”

 “都不错,你仍是他们唯一的烦恼。”他见她没反应,又说:“新竹的刘家又来催婚期,月还是没有答覆,她一心要等你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贞走到绣架前,心烦意地说:“他们为什么不当我死了就算了?难道我一辈子不现身,月就一辈子不嫁人吗?我不相信!”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他们爱你,死是他们最不愿想到的字眼,你为什么不试着体会他们的心情呢?”绍远无奈地说:“我懂得那种滋味,所以有好儿次都忍不住要吐你的下落…”

 “你不可以,你答应过的!”她瞪着他说。

 “对你的承诺,我没有一刻敢忘。事实上,我也是很自私的,不愿再冒被你怨恨的险,也舍不得放弃我们之间难得的和平相处。”他说“只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准备好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宁可保持现在的状况,我好怕一旦回秀里,又会回到过去作茧自缚的我,让每个人都痛苦不堪,你懂吗?”她语气里有着惧意。

 “不管我懂不懂,向来只有接受的份,不是吗?”他说完又在袋子中翻找一阵,拿出一样东西“我的口琴,你有一次问我还吹不吹,我今天就特别带来了。”

 “我记得你老吹些悲凉的调子。”她说。

 “其实我最早学的都是快乐的曲子。”他说着便吹起“王老先生有块田”、“火跑到菜园里”的轻快民谣,还加了些滑稽的伴奏。

 贞忍不住苞着唱出声,他看到她高兴,就把口琴递过去说:“送给你!”

 她很讶异,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送她草蚱蜢、竹蜻蜓的绍远。

 她轻轻摇头说:“我又不会,你送给我做什么?”

 “你离家以后,我就没再吹过,你是我唯一的听众,放在你这里不是最恰当吗?”他解释说。

 她只好接过来,第一次审视那银白身的袖珍口琴,上面还刻了几个日本字。

 “这是小学老师中村先生回日本前送我的。”他说“他也是我的口琴启蒙老师。”

 “这不是很珍贵吗?”她又有些犹豫。

 “我送你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但都是珍贵的。”他意有所指的说,接着又在袋子里拿出一叠书“这是让你准备明年家专考试用的,下次我还会带一批来。”

 “天呀!你差不多把家当都装来了,你家人不会觉得奇怪吗?”她翻着书说。

 “他们是很纳闷,尤其看我没有以前回得勤快,一回去又坐不住地想来台北,就怀疑我了女朋友,还吵着要跟来看呢!”他很正经地说。

 “真的?那你千万别再来这里了!”她紧张地说。

 “吓你的!看你脸部白了。”他笑一笑,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说:“高智泉来找我,说你选择了我,还恭喜我得到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贞的脸一下子由白转红,整个人尴尬极了。她本以为如此愉快的谈话,可以蒙过智泉这一关,没想到绍远来个先礼后兵,降低她的戒心,再冷不防一问,害她连做无辜状都没有机会。

 她原可像从前一样,踞傲地把头一偏,冷冷地不理不睬,反正他也不会相,但她不忍破坏两人目前的新关系,只有简单地说出实情。

 “你也知道,高智泉一直对我表示好感,我曾委婉拒绝,但他总不死心,”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拿你当挡箭牌。”她不安地说:“我这样‘利用’你,你不会生气吧?”

 “只是‘利用’吗?”他看着她问“我却是当真的,我多么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是属于我的。”

 “你不该说这种话,你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她急了起来,只差没有跳脚。

 “为什么不是真的?因为我没有资格吗?”他仍不放松“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奴仆,可以随便‘利用’,完全不顾我的立场和感觉,对不对?”

 罢才气氛还好好的,一提到这件事就不对劲了。她本来以为他会一笑置之,结果却碰到两人的痛处。既是她先犯规,想板下脸孔也太迟了,只好故作委屈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把你当成朋友。以为你会愿意帮忙,为什么要扯得这么复杂呢?”

 “有你在,事情永远不会单纯的。”不等她辩驳,他又说:“昨天高智泉一来,就大声宣扬对你的爱,然后以你的保护者自居,自以为是地警告我,若我对不起你,他一定不会饶过我。有好几次我真想叫他滚一边去!他有什么资格?我认识你已经十七年了,要谈保护、论靠山的是我,不是他!”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把它当作一个笑话,过后就忘掉了呢?”她想结束这个话题。

 “一个笑话?我和高智泉却都非常的认真!”他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你玩的每个游戏,我都全力以赴地配合,你不认为现在是听听我的感觉的时候吗?”

 贞有预感,他又要去拨散他们之间的浓雾,而且这次还带着眩目炙人的万道金光。刚才她就不该放低姿态,应以平的任?道吹驳粑;?br>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堡垒,她仍再做最后的努力“绍远哥,我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你不愿意听吗?但我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他闪避她的眼光说:“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也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一直在想,我并不气高智泉,我对他反而是又嫉妒又羡慕,因为虽然你拒绝了他,但他至少可以公开地表达对你的爱意,理直气壮地说出他对你的关怀!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为什么我就要被迫隐藏自己的感情,压抑内心的渴求,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能说、不敢说呢?”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坦白,吓得往后退一步。往日所极力平抚的痛苦纠葛,又瞬间涌,她激动地说:“不要和我谈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的眼中只有财富地位,你的感情渴求都是冰冷的野心企图,你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爱呢?”

 他浑身僵硬,双拳紧握,贞可由他脸上的肌,看出他极力地自我克制。

 死寂的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长叹,说:“贞,你要永远把自己困在成见和仇恨之中吗?你就是不肯张开双眼来看清事实,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怕,我说的就是事实。”她的心快速跳着“你不是亲口说过,你要离贫穷,追求财富地位吗?你还因此要娶我姐姐;没有我,你们早就结婚了!你还敢说我这是成见和仇恨?”

 “我到现在仍然认为追求更好的生活并没错。”他的自制力在一点一滴失“至于月,我答应娶她全是不得已的,而且订亲到结婚起码还有两年的时间,我总会想到痹篇的方法。结果聪明的你先出了奇招,我不是不顾家人的指责,坚持你的说辞吗?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真正爱的是你、想娶的是你,而不是月吗?”

 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想尽办法要摧毁她的孤傲、隔离、平静,让一切无所遁形,不能立足。

 她颤抖地说:“不!你只是要骗我回去!月不要你了,所以你只好来找我,你以为我会笨到去相信你的虚情假意吗?”

 “是我不要月!”他由喉间迸出这句话来“你走后她就回来了,大家们相信我是清白无辜的,要娶月成为黄家女婿,我信手即可拈来;但我没有,因为我自始至终只爱你一个人!”

 “我不信!你是个编谎言的高手,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就是不能相信!”她又孩子气地捂起耳朵,执拗狂地说。

 “贞,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己经在你面前把心剖开,你还要我如何证明?”他开始失去冷静,眼中尽是愤怒沮丧“事实上,我的心早就剖了许多年了,因为你而挨骂受罚不说,还受尽你的奚落嘲,若不是因为爱你,我怎么能忍受?有时我甚至怀疑,你根本就明白我的爱,所以才敢无止尽地利用我、‮磨折‬我!”

 她再一次往后退,‮体身‬撞到绣架。这样的控诉狠狠地刺向她内心最柔弱赤的部分,刀剑出鞘、直而来,她连一声痛都来不及叫!

 “还有,你曾经正视自己的感情吗?”他继续‮忍残‬地说:“为什么你对别人客气,就偏爱找我的麻烦?为什么总要把我整得仓皇狼狈,你才快乐?是不是因为你根本就在乎我,对我也有不敢承认的爱?”

 她仿佛又回到景平里的那个午后,面对同样疯狂失控的绍远,他揭掉了她的面具、盔甲,废去她的刁钻蛮横,只剩一个毫无防范、任凭宰割、极端脆弱的无助女孩。

 在他强力的视下,她被迫吐出不成句子的几个字:“没有爱…我和你,除了恨,什么都没有…”

 “不要再逃避了!没有爱,恨怎么会那么深呢?我知道那种爱恨织的感觉,如在天堂,也如在地狱!”他哑着声,切地说:“贞,看着我,看看我们的心…”

 不!不能看!她太熟悉这语调了,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曾引发那一场惊逃诏地的吻,她不能再让他得逞!她挣扎着,身后的绣架经不起推挤,连着绣布针篮应声倒地,丝线珠片洒了一地。

 仿若魔咒解除一般,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落下。

 她蹲下来收拾,哭著说:“看你做了什么?你把我的工作都了…你为什么要破坏一切呢?”

 “对不起…我不该你,我不该那么冲动…”他一下子如了气的皮球,懊恼又慌乱地说。

 他一向最怕她的眼泪,只要她一哭,任他如何能言善道、口若悬河,都要举白旗投降,偏偏她最恨在他面前表现软弱,从不轻易掉泪,偶尔止不住了,总很讶异它的效果宏大。

 立好绣架,眼前依然蒙蒙水雾,她背对着他说:“你走吧!我们现在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他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久久才听见他关纱门的声音,轻轻的一碰,竟恍如雷击,然后是铜铃,悄然几声,似如决裂。

 她茫然地在屋内走着,摸摸口琴又碰碰书,脑中尽嗡鸣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依然穿心刺骨,不敢细思量。

 爱恨织的感觉?如在天堂也如在地狱…这是她一向自悲自苦、愁丝不断的原因吗?

 不!那是个致命的陷讲,母亲败在冯家手上,她不能再跳进去了。

 她绕回绣架,看到木脚下一朵遗落的白蝶花仍皎白鲜丽,是绍远新拿来的。

 树王和藤萝,原是仇敌的两种植物,竟成了最密不可分的伴侣,还开出那么纤美秀致的花朵,这世界也太奇妙难解了。

 她把花夹回母亲的绣本中,展着像一只静静的白蝶,蝶瓣上还沾着她的泪,透如晨

 十月是庆典之月,台北火车站前一片旗海。贞依约站在水池旁等彩霞,但已超过半个小时,仍不见她和她男朋友庄增义的身影。

 天已黑了半边,站内路旁的灯都亮起。一阵凉风吹过,贞拉紧白衣,顺便摸摸宽裙里的几个暗袋。

 袋里藏的是价值新台币一万元的金饰,是彩霞偷偷寄放在她这边的。今天一早,限时挂号信寄到服装社,彩霞计画和退伍老兵庄增义私奔,要求她等在台北车站。彩霞在信上写着“我这里的帐清了,我的养母又把我卖掉。我不能再过这种生活,决定和增义走。他虽然是外省人,讲话听不懂,大我二十岁又没有几钱,但至少他不嫌弃我的破败之身,我还能说什么呢?”

 贞和增义只见过一次,他长得黑黑瘦瘦,眼睛细小,鼻子直,是北方人的样子。他说话咕咕哝哝,像有大舌头,五句才勉强让她猜懂一句。

 西方的云霞都呈淡青色隐去。贞愈等愈不妥,内心有股不祥的感觉。她又由西站到东站绕一遍,几个排班的三轮车夫还以为她要叫车,热心招呼着。

 要逃离黑暗的半楼院很不容易,彩霞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犹豫了一会儿,贞沿铁道往北门走去,过了北门的中华路是三排临时的竹棚木屋,住的都是随军亡而来的外省人,一路搭建到小南门,做着小买卖维生。

 增义和几个四处打零工的朋友住在靠铁轨的一边。

 入夜了,临马路的店家点灯泡做生意,尚称热闹;后面则稍微荒僻,南下及北上的列车呼啸而过,震得贞耳朵发聋。

 痹篇了一些障碍物、几只猫狗和三五个闲坐的人,她凭记忆找到那门口有个脏棚子的低矮建筑。

 布油污的玻璃上看不见任何灯光,她用力地敲若问,回应她的只有狗吠声和哗啦的横扫秋风。

 她打了一个冷颤。

 壁有人探头放出一串话,她看不清那人的脸,更不懂他的话,大概是赚她太吵了吧!

 正想放弃时,玻璃的门开了一条,亮出一双溜溜的眼睛。

 “你找王彩霞的?”一个很鲁的男声问。

 她点头,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拉了迸去。门一关,她完全目盲,直到一方黑布掀起,微弱的灯光下,她才看清楚,彩霞、增义和他的一个朋友全被绑起来,嘴巴都着布。

 彩霞一见她就膛目直瞪,全身‮动扭‬,十分激动的样子。

 贞惊吓过度还发不出声就被从角落冒出的另外两个人又扯又绑,疼痛和害怕使她差点不过气来。

 “买一送一,还是这么好的货,很合算嘛!”脸上有个疤,看起来是氓头的男人说。

 彩霞又咿咿呀呀起来,贞则想到身上的金饰,万一被发现就惨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可是自动送上门的,我能不要吗?”氓头笑着,就在贞细白的脸上摸一下说:“若是生的在室女,我就大赚了!”

 贞往后一缩,霎时明白自己的境况,他们是院的保镖,专门抓人的。她急得胆颤魂裂,不顾一切地挣扎张嘴,和对面的彩霞制造了不小的噪音。

 “你们再动,我就马上叫人打昏你们!”氓头怒吼。一旁的两个小喽罗欺向前来,小屋内马上回复安静。

 彩霞只能无奈地望着她,眼中是焦虑和歉意。

 只能怪自己太不机警了,明知道情况有变,还偏往虎山行。怎么办呢?贞绝望地想着。

 北投遇险,全靠彩霞搭救;西门叮栖身,也赖彩霞保护;如今连贵人都受困了,她还逃得出去吗?

 若要跌入火坑,她宁可一头撞死来保住清白!

 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她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不是祖母、父亲或姐姐,而是绍远。

 他一定会很生气,气她如此愚笨粗心吧!他原本就反对她和彩霞过度亲密的来往,怕会惹麻烦上身,现在果然应验。

 问题是他可能连骂她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死了,他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上一回他公然地说出爱意后,他们两个如履薄冰的关系几乎到了破裂灭顶的地步。她本来以为他不会再来了,甚至担心他会回秀里告密,没想到次的黄昏他又出现,还在窗外摇了一阵铜铃,等她开纱门制止,他才停下。

 “昨天我太鲁莽了,不知道你原谅我了没有?还让不让我进去呢?”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

 她一下楞住。原谅?是指他的大胆、爱情,还是谎言呢?她恼了整天整夜了,实在没有心力再分析,只有说:“你保证不再胡说了?”

 “是胡说吗?”见她脸色微变,他忙又改口,”好吧!我不再提那些让你不自在的事了。”

 正常的人,早就一个不理、一个不睬,彼此形同陌路了;但贞和绍远不同,无论怎么恨、怎么吵,总有办法在伤口还张裂血时,即刻覆触,仿佛不碰会更痛似地。

 许多年了,他们就是以这种不疗伤的方式相处,结疤再揭,再等结疤,最后两人的创伤都混在一起,一痛同时拧绞两颗心,再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了。

 走到这种地步,只有更含糊处理感情的事,所谓”冰冻三尺,非一之寒”是要人不可以逃避问题。他们却是冻得愈厚愈好,一层一层呈千年坚冰,不求暖花开,就不怕摔死淹死了。

 一切又恢复了朋友的模式,殷勤及温柔,彼此小心地对待。

 她好想他,心底不断地唤他的名字,若他在,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吧?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大家都僵住了。

 “贞,贞!”是绍远,他在外面喊叫。

 她奋力地想发出声响,一把尖刀抵在她身后,她看着彩霞几乎快哭出来。

 远处长笛呼啸,火车山裂地般轰隆而过,房子震摇着,也掩盖了绍远的叫唤。

 等一切平静了,门外也寂然无声。

 绍远走了?他放弃了?他不再找她了?

 贞的心沉到谷底,只是一墙之隔,他怎么感应不到她呢?她仍然在心中不断地重复他的名字,仿如抓住一救命的绳索。

 不知多久,有接应的歹徒来,两个女生就被推出去,跨过铁轨、窄巷,一路风惨惨,悄无人迹。

 在某处,被砸碎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旧的汽车,她知道她们要被送到中部的一个娼寮,又开始抵抗着。

 她和彩霞的动作,引来咒骂和拳打脚踢,几乎没注意后面的騒和迭沓的脚步声。

 “贞!”绍远的呼喊直穿黑暗而来。

 接着是增义叫彩霞,他获救了?

 “你们去对付,我先把人载走!”氓头急急说。

 任她们力气再大,也斗不过几个男人。没几秒,她们就被入汽车后座,跌撞成一团,接着引擎猛力发动,她们更是撞得头脚不分。

 好不容易贞的脸颊顶住了椅背,她使尽了吃的力气,才能平衡四肢不得动弹的‮体身‬。忽地,在刺亮的车灯下,她看到绍远张开双手挡住车子。

 “干!我就不信你敢撞车!要找死,我就让你死得歪歪!”氓头说着,猛加油门向前冲去。

 退呀!退呀!贞白布下的嘴嘶喊着,都磨破了,但绍远就是文风不动,眼直直瞪着,毫无惧意。

 “干!他真以为他是铁打的吗?”氓头咒骂着。

 她刹那间明白,绍远真会拿命来赌呀!

 她看到车直直向他开去,看到他放大的瞳孔,看到他双手自然的防护…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她整个人飞冲到氓头的身上,方向盘一歪,先是尖锐的喇叭声,再来是金属眶唧的大碰撞。

 在撕筋裂骨的疼痛中,她看到绍远倒下了,自己也陷入一片黑暗,模糊中只有隐约的警笛声…

 小小的菱花镜放在窗前,背面是锺情嫣笑的照片。

 贞对着光检视自己额头上的伤,青肿己完全消失,只剩淡红的疤,其他在肩膀、手臂及腿上的伤,因有衣服保护,只是瘀紫,但也着实病了好几

 她在医院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绍远,她亲眼见到他被撞倒,那一刻着实令她魂魄俱裂,若他死了,她也不愿回复意识,面对她无法忍受的一切。

 “好在车子闪到一边,只撞到冯绍远半身,除了‮腿大‬骨折外,没有伤及要害。”照顾她的美琴说“我没有看过那么疯狂的人,车来了连躲都不躲,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看我哥要彻底认输了!”

 “贞也一样呀!”躺在另一个病上,也受了点伤的彩霞说:“为了救冯绍远,竟直直往玻璃冲,我都傻了眼,心想这下完蛋了!到现在我还手脚发软,心噗噗跳呢!”

 那时天尚未亮,绍远才动完手术,贞慢慢移动脚步去看他。

 病房极静,他独自躺着,手脚裹着厚纱布,因麻酔藥作用,还昏睡着。

 她一直很习惯他的”牺牲”小时候惹祸诬赖他,长大了设计陷害他,他都一声不吭地接受,可她不但不感激,还认为他阴险虚伪;这一回他把宝贵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么说呢?人能做假到这种程度吗?他真是爱她吗?

 太多的惊吓、震撼、不解,在沉重的情绪中,她忍不住轻触他末受伤的那只手,温暖传至她的冰凉。他这人都撞成这样了,生命力还如此的强劲。

 才念着,他的指头便缓缓扣住她的。她抬起头,正对着他有些惑,但仍不停地审视她的眸子。

 “你还好吧?怎么伤得那么多呢?”他一口气问。

 “还说我呢!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她忍住哽咽说:“你一向做事小心谨慎,这次偏偏那么莽撞!”

 “我并不莽撞呀!”他平静地说“我到你那儿等你,到天黑了还不见你的踪影,才和美琴找到中华路。隔壁的老头告诉我,屋内有坏人,我就一面报警,一面以静制动…”

 “我不是说那个。”她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你挡住车子的事,你还以为自己真是魔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吗?”

 “这不是你一直认为的吗?”他脸上有一丝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了”她用力把手回来。

 “那你去撞驾驶座又怎么解释?”他正说“我当时吓得魂都飞了,一辈子没有那么害怕过,那才是真正要我的命!”

 “还不是你的!你不去挡车,我就不会冲向方向盘。”她不自在地说。

 “本能反应,对不对?我一想到你身处危难,就什么都顾不了;而你怕我丧生轮下,也奋不顾身。”他又轻拉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是第一次我确定你在乎我,而且在乎到愿意以生命来换。”

 “不!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的!”她站起来说。

 “贞,到这个时候,你还要否认我们的爱吗?”他微微撑起身说。

 “我要走了!”她有些慌张的说“你家人大概就快到了,我不能让他们看见。”

 “贞,不要走!”他恳求着。

 “你家人会给你最好的照顾,祝你早康复。”尽管内心万般不舍,她仍匆匆离开,连谢谢都忘了说。

 那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后来他转到纪仁姨丈的医院,由亲友就近看护。彩霞和增义南下之前,还特别备礼去探望过一次。

 “不要提起我,绍远还没有公开我,我怕他家人会往坏的地方猜。”贞吩咐着。

 这也是她向众人说明不去看绍远的原因。

 即使身隔两地,他仍分分秒秒在她心里,仿佛初尝相思滋味般,无论工作、吃饭、记书、睡觉,他的身影都如影随形着,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她能对他死不承认,但对自己却不能不坦诚,她的确是爱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像那探不见源头的水,到此竟成汪洋大海,淹没了生命中的许多东西。

 只是恨他已久,容易又理所当然;爱他却是陌生的、违反常规的。她有勇气让雾尽去,变成青天霹历,树野朗朗吗?她能够让冰雪融化;看来的花开草长,而不去想风雨中的摧折和秋后的凋零吗?

 既然都以命换命了,她又迟疑什么呢?人间誓言有比这个更真实的吗?

 镜中的她,双眸清澈,却藏着点点愁虑。

 铜铃响三下,又三下,只有绍远用这种摇法。她雀跃而起,想也不想地打开纱门,他就站在庭院里,手扶着脚踏车,一脸笑容,仍是那洋洋自信、气宇非凡的样子。

 “你都好了吗?”她语气申有掩不住的‮奋兴‬。

 “再不好,我又要患严重的相思病了!”他说。

 这种冒犯的话,今天听起来并不太刺耳,她只说:“进来坐吧!”

 因为内心的騒动,令她坐立难安。

 他偏也在她身后,走一步跟一步的说:“这些天我真恨死我的石膏和拐杖了,害我不能来看你。我天天埋怨,连好脾气的纪仁叔都受不了了,说我是最糟糕的病人,他们哪知道我心里惦记你,度秒如年呢!”

 “惦记我做什么?重伤的又不是我!”她说。

 “能不想吗?知道你其实是爱我的,我吃不好睡不好,怕只是一场梦,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听你亲口说!”他挡在她面前说。

 “我们不是讲好不提这些的吗?”她站住,发现两人距离如此近,想后退又迈不开。

 “贞,我们明明相爱,你为什么要把它当成忌,让彼此都痛苦呢?”他叹口气说。

 “也许那真是忌!你是冯家人,对我而言是仇敌,我怎么可以对仇敌产生爱情呢?”她低声地说。

 “我不是仇敌!”他马上说“我承认我姑姑的做法是不对,但她绝没有害死或取代你母亲的意思;我们冯家也不想占黄家的便宜,我父母叔叔们都是老实人,除了求温,他们什么期望也没有;至于我,今天遗留在黄家,有一半是为了你父亲,有一半却是为了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姑姑没错,我父亲没错,黄家、冯家都没错,那我母亲的冤死该怪谁呢?”她激动地反问。

 “贞,有些事谁都没有错,只能说命中注定,半点不由人,就像我们的相爱,是无法抗拒的!”他试着说:“你为什么不放掉过去呢?再执着于那些不能改变的事实,只会让大家的伤口更深而已!”

 “本来就读更深,我母亲还赔上一条命呢!”她控诉地说:“怪命怪天都是要掩饰罪孽的说法,你们若不肯认错,一切就由我来承担好了!我情愿一辈子在外面,有家归不得,”有爱不能爱,就让我来背负所有的惩罚!”

 绍远整个人僵住了,相识几乎一生,第一次探讨到问题的核心,竟是如此血淋淋。他几次张口,总是无声,最后才由喉头迸出极痛心,又有些哀求的话:“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你只是恨我姑姑,想要报复而已,没想到你竟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上一代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承担呀!”

 “怎么没有关系?”说到往事,她不泪眼盈眶“是我带我母亲到书房,她才听到一切的!我眼睁睁地看她剪布、焚信、绝食,一点一点地杀死自己,却毫无办法。你不懂,那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有多可怕!她把恨意绝望都说给我听,她病的时候,我也病着想跟她去;但她死了,却留下我,这不是表示她至死也不甘心,要我为她伸冤吗?既然我做不到,干脆我一个人背十字架好了!”

 “不!”他叫着,强迫她看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十字架你没有资格背,千错万错你都没有错。那时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忘了吗?我不知道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但她把恨灌输在你心里,那就太‮忍残‬了!”

 “不要这样说我母亲,是大家先对她‮忍残‬的!”她哭着说。

 “哦!贞!你又哭得我六神无主!”他擦着她的泪说:“听听我的想法,好吗?你母亲的死或许有个人的意志,若是如此,死亡是要断绝痛苦的,她又怎么会把它留给你呢?再说,你以为你父亲和我姑姑没有罪恶感吗?我猜他们比你承受得更多,只是他们是大人,什么都藏在心底,但你自拼得出你父亲的哀伤憔悴和我姑姑的内疚不安吧?他们也用他们的方式在赎罪…”

 “他们赎罪的方式就是遗忘,包括我姐姐、祖母在内,大家总想把我母亲剔除,来继续过他们快乐无忧的生活!”她噎着说。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原本就该追求自己快乐的未来呀!”他说。

 “你就是这种现实的人,眼中只有财富和快乐,肤浅无情得教人难受!”她推开他说。

 “你错了!我眼中只有你!”他拉住她,几乎在他怀中,暖暖的气吹拂在她脸上“我不管别人痛苦或快乐,我只管你!你要恨、要怪自己、要背十字架,我都跟着你!事实上,我也毫无怨言地跟随了你许多年,不是吗?若不是我早就一路伴随,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她恍若被蛊惑,人他的视线中无法动弹。她想由他的黑眸看穿他的灵魂深处,却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惘。

 他的轻触她的,如白蝶在雨后的大地舞着,她闭上双眼,全心感受那种战栗与温柔,不似茅草屋那次的猛烈惊心,却更浑然忘我、难以自拔。

 她的‮体身‬主动靠上去,他搂得更紧,贴近的心脏脉动相应,血更热络地鼓噪,双颊映红,那样的吻令她几近昏厥,除了他的人,世界都不存在了。

 “说你爱我…”他凝视她嫣红的脸蛋,声音异常沙哑。

 “不管在天堂或地狱吗?”她昏昏然地说。

 “不管天堂或地狱。”他用轻吻她玫瑰花般的颊。

 “我爱你。”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说。

 在这种情形下,其他人、其他事似乎都不重要了,她需要解开束网,放纵自己,享受压抑经年的爱情。

 恨得深的人,也爱得狂,他们就这样地相拥许久。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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