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白狸很贴心,没为她带来太多的困扰,而且伴她度过太多孤寂时光。
记得初初带走白狸的那天,灰狸凄厉的悲呜声,还数度抓伤了大哥的手,大哥果然没骗她。
尽管她努力解释,可牠怎听得懂?
后来,她解下腕中的对炼,一条系在灰狸脚上,另一条系在白狸这儿,表示牠们就像对炼一样,不会被分开的。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牠们安静下来,趁灰狸不注意时快快抱走白狸。
这对小东西简直有人
得吓人。
每每对白狸说话,牠那灵
的眼儿,仿佛听得懂似的,温驯地偎蹭着她,于是她
里抱着,夜里同
共枕,对牠喜爱到心坎儿去了。
这几天,感觉牠似乎没什么精神,对任何事都懒懒的,爱理不搭,喂牠吃水梨,也是咬了两口就没劲儿了。
她想,牠是在思念牠的小灰狸。
不知怎地,这些天,她脑子里时常浮现大哥的身影,愈是不愿去想,就愈是扰得她心
,做什么事都不对劲。
吐了长长一口气,她围上披风,抱起小白狸。“走吧,我们去找大哥和小灰狸。”
白狸好似听得懂,眼神都亮了起来。
半途中,遇上了管家,告诉她,庄主正忙着,最好别在这时打搅他。
她迟疑地顿住步伐。“怎么办?大哥在忙呢!”
庄里上下都知道莫冷霄的习
,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免受罚。这是规矩,而他一向赏罚分明,冷面无情。
“我看,等他忙完好了。”她半自言地低喃,怕惹他生气,只敢站在书房外候着。
莫冷霄是习武之人,敏锐度何其之高,外头细微的声响自是不会遗漏。
他凝眉低喝。“谁在外面?”
“是我,大哥。”她怯怯地探进头来。“我打搅到你了吗?”
“宁儿?”他微讶。“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确定他没有不悦,她松了口气。
莫冷霄放下毫笔,走向她。“吃过午膳没?”
她点头。“听说大哥还没吃?”
“嗯。有些事还没
好。”
“大哥最近好忙吗?”待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前还要长,这是听下人说的,所以她才不敢随便来打搅他。
“还好。”莫冷霄淡道。
所谓的“忙”其实只是忙着收拾一只小混蛋惹的麻烦罢了。
“我没妨碍到大哥吧?”她不安地轻问。
“没的事。”
她垂下头,急忙道:“我只是来看小灰狸而已,看完我就走,不会打搅大哥大久…”
“在那儿。”他指了指
铺,有时还真羡慕那只小东西,能让牠娇美的小主人挂念地前来探视。
再度投入工作前,他抛来一句。“往后来了就直接进来,别在门外发呆。”
“可是…”他不是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搅吗?
一手轻抚玩闹在一块的灰、白狸,一面悄悄打量着他,其实,她到底是来看他还是灰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悄悄移步上前,见他在誊写帐目,而桌面上,摆着几本残破的帐簿。
“这…是小灰狸的杰作吗?”她本来不打算出声惊扰的,可是帐簿上的爪痕…她倒
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怀疑,小灰狸现在怎么还能安好地和牠的小爱人玩耍?
“嗯。”那小东西大概是太思念白狸,在抗议他不带牠去见牠的小爱人吧!
他又何尝不想呢?只是…
呵!动物有使
子的权利,他却没有,有时想想,觉得牠们比他幸福多了。
“不能
代其他人誊写吗?”
“这些帐目很重要,不能外
。”小家伙真会挑,存心折腾他。
身为主人,宠物闯了祸,云求悔自是又羞愧、又内疚。“那…我帮大哥,好吗?”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大哥不信任我?”
“不,太伤神了,你会累坏。”
“不会的!”她急切道。“我想做一点事,整天无所事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所以她才会又煮饭、又洗衣、又擦桌子的,吓坏底下一干仆佣?
明白她的心情,莫冷霄递去一本帐簿。“如果累了,就别勉强。”
“好!”云求悔用力点头,开心地笑了。
两人各据一方,时间在静默之中流逝,初始,莫冷霄犹不放心地时时分神留意她,关切她的心神远比帐目上还多,进度落后许多。
直到确定她真的没问题,他才拉回注意力,专心手边的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时,再度投去一眼,抄了一半的帐簿端端整整的摆在桌面上,而她斜躺在他的
铺上睡得正香甜,身边偎着两只玩累的小家伙,随小主人梦周公去了。
随意翻了几页她抄写好的内容,他合上帐簿,来到
边,替她拉好被子,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良久、良久…
***
云求悔变得三天两头往莫冷霄那儿跑,第一句话总是说:“我来看小灰狸。”
知道小灰狸又毁了莫冷霄什么重要帐册,她就陪他抄抄写写。
小灰狸玩
了他一
枕被,她就替他铺
叠被。
小灰狸打翻了他的餐点,她把她的端来分他吃。
小灰狸抓坏他的衣裳,她开始替他裁衣制鞋…
久而久之,她总是一来就放白狸和灰狸玩成一团,她停驻在他身上的心神,与小家伙们根本不成比例。
她到底是为谁而来?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人,是很奇怪的,以往对他惧之避之,可是当真正靠近他、习惯他之后,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和从前那个疼宠她的大哥并没有两样,是她自己在心中做了划分。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淡漠不多言,但她已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关怀,大哥一向都是深沈内敛、只做不说的人。
有如找回儿时的依恋,她觉得,就这样与大哥相互扶持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很想、很想陪着他,看他变成老公公的样子…
“想什么?”
莫冷霄轻淡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盛了汤,见她没接过,面
疑惑。
“啊?”回过神来,怕内心羞人的想法被他窥见,她匆忙接过想掩饰困窘…
“呀!”她惊呼,没捧牢的汤洒了一身。
“宁儿!”莫冷霄脸色一变,没多想便拉来她,拭去那片汤渍。
“大哥…”她怯然低唤,小手被牢牢握在他掌中,如此契合亲昵,更加凸显她的纤柔与他的
刚,纯然的男人与女人…
她因这想法而羞红了脸。
莫冷霄指腹轻抚柔腻的手背,因那片红烫痕迹而眉心深蹙。“你到底在慌什么?宁儿。”
“啊?”被他这一问,她又羞又慌地退了步,撞着桌沿,踉跄地往后跌。
这回,莫冷霄反应够快,迅速张臂一揽,将她带进怀中,没让她伤着,却让两人的身子不期然地密合贴触…
两人同时一颤,难言的震撼与悸动,麻了体身感官,也
惑了彼此的心魂。
带着深沈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莫名情绪,他好轻、好柔地抚上粉
醉颜,一直都知道的,宁儿美得令他心痛…
压抑了许多年,他让自己掏空了知觉,什么都不去想,心就不会煎熬痛楚得难以成眠,但是这一刻,她就在他怀中,她的柔媚绝
,几乎将他
噬,他不能,也无力再挣扎了!
云求悔屏住气息,看着他愈来愈贴近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吻上她了…
她不想、也无力去逃,甚至颤悸地期待着。
就在几乎碰上柔
的前一刻,莫冷霄突然松了手,惊悸地退开。
天!他做了什么?他差点就冒犯了宁儿!
他别开眼,重重地
了口气。
顿然失了依靠,云求悔茫然望向他。
他…不要她?
悔不当初的神情刺伤了她,她都已经在他怀中了,他却推开她…
是羞愧,还是被抛弃的委屈,她分不出来,就是伤心得想哭,泪水一颗又一颗,收不住的掉。
无声的哭泣,致命地穿透了他的心,早已不堪一击的理智全然溃决,莫冷霄搂回她,深深地、不顾一切地吻上柔
。
她的泪,始终都是他受不起的伤,她一哭,他就什么都
了,
了呵!
云求悔怔然,止了泪,望住他。
这…就是吻吗?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心与心贴得好近,狂跳着,凌乱无章,几乎融合为一,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他的吻,并不
狂,只是深刻地与她体息
绵,似在倾泻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强烈得震颤了她的心扉…
是什么呢?让他痛得刻骨、痛得萦怀,却又痛得心甘情愿…她不懂。
***
悄寂深夜…
一坛酒狠狠往喉里灌,疯狂地饮,也希望自己疯狂地醉,醉到什么都不能想!
偏偏,无论怎么灌,意识依然清楚,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惊人的好酒量!
“庄主…”这种喝法太恐怖,韩刚忧心地阻止。
“走开!”他狂声斥喝。怎么不醉?他为什么还不醉?
再不醉,他真的会想起吻她的情境啊!
在那之后,他心
地夺门而出,没有勇气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猜测她会如何看待他,那都无所谓了,因为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宁儿很少哭的,她外表柔弱,内心其实坚毅无比。多年病痛的磨折,她都不曾因此而掉过一滴泪,也因此,一见她哭泣,他就无法思考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年压抑到了临界点,他放纵了自己的渴望,吻她,止泪。
好糟的藉口,他唾弃自己!
“又是为了小姐吗?庄主,再这样下去,你会
死自己的!”韩刚看不过去,甘冒大不韪地顶撞他。
“你不懂!”他推开韩刚,一拳重重捶向桌面。“我吻了她!你知道吗?我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洒
,每天看着她,却要不断压抑着,不能碰她、不能有非分之想…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把她拱手让人,其实…我比谁都想要她…我放不开…”
“那就要了她啊!”追随庄主多年,韩刚很清楚,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何不敢放手争取,只晓得苦了自己?他未必要不到啊!
“我怎能要?像我这样
身罪孽的人,怎能拿我的污秽,去亵渎她的纯净无瑕?”
“庄主哪里污秽了?你爱她比谁都久、比谁都深,你甚至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得到她?”
“韩刚!你明知道,嗡帳─”他痛苦地抱着头,逸出声来。“我杀了自己的父亲啊!给我生命,育我成人的父亲…宁儿如果知道…不,她的心太纯善无垢,她不能接受的…”
“那也是为了她!她的纯善无垢,是你推自己下地狱去换来的!否则,早在你那个态变父亲想染指她的时候,她就算不死也疯了!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你为她而染上的血腥
晦?”是的,韩刚什么都知道,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他知之甚详。
当年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是莫冷霄助了他,从此,他便忠心追随,将一条命奉献给他。
那年,云求悔愈长大,愈是出落得娉婷绝美,最要命的是,她美得像极了生母,也就是莫无争爱得发狂,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这引起了莫无争病态的,将
腔爱意,移情到云求悔的身上。莫冷霄机警地察觉到父亲看待小妹的眼神不对劲,暗中偷看父亲的手札,震惊地恍悟了一切。
他试图劝过的,但都没用,压抑了一辈子的爱早已成狂,在云求悔葵水初来时,也将莫无争噬血的掠夺
至顶点。
在撞见父亲偷窥云求悔入浴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场憾恨悲剧将会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路呵疼着长大的小妹被毁掉。
于是,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一夜,韩刚也是帮凶,茶里的化功散就是他
来的,否则以他当时的武学修为,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
他不是没挣扎过,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能保住宁儿,他不惜身陷地狱!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宁儿没有未来。
“我心甘情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并不欠我什么,真的…什么都不欠…”他喃喃自语。
“她可以什么都不欠,但起码欠你一份情!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莫冷霄浑身一震,哀凄地闭上眼。
爱情…他碰都不敢去碰触的字眼…
外头传来异响,莫冷霄倏地清醒无比,飞快惊跳起来,拉开房门…
门外,云求悔惨白震骸的面容映入眼底。
“宁儿…”她,听到了吗?又听到了多少?
莫冷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声音轻弱而颤抖,她眸底蓄着泪,望住他问道。
“宁儿…”除了唤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啊,是不是!”她扬高了音量
问。
“宁儿…”莫冷霄忧虑地看着她,她太激动了。
“宁儿、宁儿、宁儿…呵!原来我的平安康宁是这样换来的…”一声声的宁儿,如今听来只觉椎心刺骨!
“宁儿!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现在才知道,爹的死,是因为我,是我杀了爹,是我杀了爹!”云求悔用力推开他,无法承受地转身狂奔。
“宁儿!”他一惊,迅速追了上去。“不要这个样子,快停下来!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值得吗?
“听我说,宁儿!”莫冷霄心急地追上她,扣住她狂
的身子。
“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的!我情愿被毁掉的人是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么重的罪孽,我承担不起,你知不知道!”她挣扎着、捶打着他的
膛,痛哭失声。
莫冷霄没为自己辩驳一句,默默受下一切。
“你早就该告诉我了,这几年,我为了这件事,避你÷你,将你当成没有人
的禽兽,我错待你这么久,自己却在你的保护下,活在无知的幸福当中…”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可是他却用毁掉自己的人生为代价,来保有她纯洁无瑕的世界,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他一身的污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啊!
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她怎还得起?穷尽今生、来生,她都还不完…
心,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她揪握着
口,漫天袭来的急剧痛楚,占据了每一
知觉神经。
“怎么了,宁儿?”趁她的身子瘫软地滑落于地面之前,他急忙抱住。“
口又痛了吗?你的葯呢?在哪儿?”
他发慌地在她身上摸索,云求悔悲伤
绝,将葯狠狠往古井里丢。“还活着做什么?我只会拖累你,带给你痛苦,带给所有人不幸,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了…”
她动作太快,莫冷霄来不及阻止。
“不许这么说!我救你,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他惊痛地低斥,抚在掌下的脸儿愈来愈惨白冰冷,情急下,他没深想,
出她发间的银簪,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鲜血
出,他移近她
畔。“喝下去,宁儿!”
云求悔震惊地瞪大眼看他,抿紧了
猛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喝呀,宁儿,这能救你!”
他,用他的血来救她?
这当中,又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想起被她丢弃的那瓶总觉血腥味极浓的葯;想起那夜他虚弱苍白的脸色;再想想他现在的举动…她倏然领悟,泪水汹涌滑落。
傻呀!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她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肯喝。她宁可就这样死去,也不要看他再为一个命不久长的人,做更多的傻事。
“你是要我陪你死吗?”莫冷霄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一心求死!
“如果你真的觉得愧负于我,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来回报我,才不枉我为你所做的这一切!”深浓的恐惧
在心房,他已经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划了道血痕,鲜血狂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迹片片,触目惊心,可他不管。
“求你,宁儿…”几滴不属于鲜血的透明滴落她脸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个傲然刚强的男人,竟为她而落泪…
她微微启
,受下了他的心意,泪,却默默坠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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