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眠不休,不离不弃地守了她三天,云求悔终于悠然转醒。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没等她逃避,莫冷霄主动移开目光。
在她纯善的世界里,必然无法接受如此大逆不道、悖离伦常的事吧?
早在决定这么做时,他就知道,除非能瞒她一辈子,否则,她会一生自责,同时也无法面对他。
云求悔视线定在他左臂,渗血的伤布是随意裹上的。
她眸底漾泪,酸楚
雨。
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肯定又彻夜不寐地守候终宵了吧?他自己身上也有伤啊!可是为什么没人去探问他好不好?没人去帮他止血上葯?
“大哥…回房去,好吗?”
莫冷霄眸光一黯。
早知道的…他一身罪孽,她的身边不容他驻足…
只要看到她安好,他就该知足了。
开了门,他静默了会儿,低低送出一句。“不论我做了什么,都该由我自行承担,一切与你无关。”
房门在他身后掩上,没瞧见她瞬间涌出的泪。
都到这时候了,他却连自责都不忍她生受吗?
你是要我陪你死吗…
想起他惊急之下,椎心裂肺的嘶喊,强烈而震撼地颤动了她的灵魂,她捂住悸动的
口,绽开带泪的动容笑意。
了
气,她坚强地抹去泪。
大哥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没有软弱的权利。过去的云求悔已死,是他的血与泪唤回了她;如今的宁儿,是为他而重生,为他而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没有她。
勉强撑起身子,感觉仍有些许虚软晕眩,她咬牙撑住,在这之前,有些事她一定得先
清楚。
***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云求悔,韩刚不无讶异。
“小姐身子犹虚,怎不多休息?”
她摇头,扶着桌沿轻声
息。
韩刚斟来热茶给她暖身,凝思了会儿,问道:“你和庄主…还好吗?”
热茶的烟雾稍稍薰红了苍白脸容,云求悔仰首,定定地道:“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
“小姐想知道什么?”
“一切。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为我做的所有傻事,我都要知道!”
她神态坚毅,韩刚挑挑眉,有些惊异。眼前的她,不太像平
那个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水娃娃,仿佛有移山填海的决心。
“这些小姐似乎该去问庄主,如果庄主不想让小姐知道,属下无权、也不该说些什么。”他想知道,她能为庄主做到什么程度,对不对得起庄主一片痴绝之心。
“他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不清楚,他究竟为我付出了什么!”她深
了口气。“韩刚,我很不想威胁你,相信你也不会想领教我的手段,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告诉我。”
韩刚错愕地瞪她。
她在恐吓他?他有没有听错?那个庄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融了的搪瓷娃娃?不知庄主可发现,她也坚强到可以用她的力量,去护卫心爱的人了呢!
他忽然有些明白,庄主之所以为她痴狂无悔的原因了。
“好吧,你问。”虽然,他很好奇她所谓的“手段”是什么。
“那瓶葯…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能救我?”
“小姐应该知道,你婴罕曾受重创,几度养不活?”
“是的。”那也是她时时承受心疾之苦的原因。她出生没多久,
口受了不知名的掌力震伤,以致如今脆弱的心,担负不起太大的情绪冲击。
“小姐及笄那年,几度一脚踏入鬼门关,刘大夫说,十五已是你的大限,就算大罗仙丹,也救不了你。”
“然后呢?”
“庄主不吃不喝,一直守在你身边,谁也不理,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要随你而去…刘大夫看了于心不忍,只得告诉他,驼峰山有个怪桀老人,手中有不少神丹妙葯,其中有株镇魂草,如果能得到它,也许可以再为你续个几年命。
“于是,庄主连夜前往求葯,可是那老人脾气古怪,听都不听就将他赶了出来,庄主没办法,只好没
没夜跪在草屋外,足足跪了七天七夜,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再加上连
来的奔波,终于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老人被他豁出了命的决心给打动,才会将葯草给了他。
“回来之后,刘大夫说,你体质虚寒,受不住镇魂草的烈
,必须有个内力深厚的人服下,催引出镇魂草的功效,然后以血
中镇魂草的葯
为引,再配合数味珍贵葯草提炼而成,也就是你吃了三年的丹葯。”
换句话说,他用他的血强续了她三年的命!
那时的她,早已避他如魔魅了啊!他为什么还要不计代价的救她?值得吗?
闭了下眼,
回眸中闪动的泪光,她说过,今后都要坚强,陪他担起一切的,她不会再哭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韩刚看着她起身,步履虚弱,却踩得坚决,他思虑了下,问出压抑许久的疑问“你…爱他吗?”
云求悔顿了顿,浅笑。“我与他之间,无所谓爱不爱。”
***
入夜后,云求悔独自前往莫冷霄的房中。
里头昏暗一片,她推开房门,眯起眼努力适应黑暗,藉由窗外微弱的月光,找到了倚墙而坐的莫冷霄。
“大哥?”
莫冷霄恍惚抬眼,对上一双清澈得揪沈了他心的明眸。
“怎不掌灯呢?”
“别点!”多怕眼前的她只是幻影,灯一点,她就会消失无踪,就像每夜梦着儿时种种,醒来后只是更添
惘。
什么是真〔么是伪,他早已分不清。
云求悔轻轻叹息。“好,不点。”蹲身与他平视,小手握住他冰凉得不可思议的掌。“大哥的手,一直都比我还暖,没想到,我也可以有温暖你的一天…我很没用,什么都不会,有时觉得自己活着好多余,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是非我不可的…”直到今天才猛然发觉,她的存在对另一个人来说,竟是如此重要,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些话,她不说,等着他领会。
莫冷霄深邃的眸子望住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掌灯了,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
似乎确定了她的真实
,莫冷霄轻轻点头。
掌了盏灯,屋内亮起一处光明,摇曳***下,她小心拆开随意束上的棉布,轻缓而温柔地重新上葯包扎。
“我为大哥裁了件披风,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大哥该学着好好善待自己了。”边说着,一面将柔暖衣料披揽上他的身。
莫冷霄抚着披风上的绣纹,微围神。
“只记得给你添衣,出来时自己都忘了多加件衣裳,现在有些冷呢!”柔柔绵绵的音调对他说着。
莫冷霄一听,就要将披风解下…
小手按住他,阻止了他的举动。“大哥,我的身子还没好,脚有些发软,不大撑得住了。”
莫冷霄马上抱住她,怕她跌疼了。
她浅笑,柔柔偎去,小手悄悄环抱住他的
,一件披风同时裹覆住两人相拥的身躯。“瞧,这不就好了吗?”
莫冷霄一震,
惑地低头凝视她。
“为什么…”声调暗哑低沈,他顿了顿,试图发声。“宁儿,为什么?”
他不懂,她为何还靠近他?在得知他无法见容于世人的行为之后…
“我只知道,如果你罪无可恕,我也该责无旁贷地陪你同坠地狱。”
“宁儿,我说过…”
柔软指尖轻点他的
,阻止他往下说。“听我说完。从今天起,你受了什么,我都陪着你,如果你不想我受良心谴责,就让我们一起忘了过去,重新来过。”
可以吗?忘了过去,重新来过?
他
惘眸底,有一丝不确定。
“可以的,大哥。”柔
脸儿,无尽依恋地
昵在他颈间。“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没有人在乎我,只有大哥疼我宠我,受了委屈,也只想找大哥倾诉,在大哥身边,就觉得好安心,什么都不怕,因为大哥一定会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彼此了,我只想与大哥相互扶持,走过未来的每一天,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就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勾起了莫冷雷酸楚的渴求。
如果可以回得去,他还有什么好奢望的?
深深拥紧了她,莫冷霄低哑道:“好!就让我们回到过去,当一辈子的兄妹,不离,不弃!”
“嗯。”她浅浅笑了,偎靠着他,一生相随。
***
秋去,冬来。
时间在平凡温馨的日子中,悄然流逝。
入了冬,莫冷霄对她的体身状况加倍留意,只要一个疏忽,包准她这一整个冬天都会在病
上度过。
所以一冬天,她就开始进补,补到最后都怕了,每到这个时候都躲给他找。
他感觉得出来,宁儿开朗许多,清灵绝美的小脸上,时时绽放着淡淡浅浅的笑,只要他不皱眉。
于是,他也改掉了蹙眉的习惯。
她是认真的,要与他同悲共喜。
端了一盅葯膳,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见着她的人,莫冷霄困惑不已,一路走回房,发现她正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
上!
他顿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愈来愈精明了,居然躲到他的地盘来,大玩起攻心术,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放下葯膳,他无声地坐在
边,看着她沈睡的清恬娇靥,没去惊扰她好眠。
灰、白小狸在她身边绕啊绕的,莫冷霄一手抱起一个。“嘘,别吵。”
小家伙们好似也懂得他的用心,安静地窝在他的臂弯,陪着他守护娇美的小主人。
云求悔翻了个身,衣袖往上滑,
出一截凝雪玉臂,宽衣后的她,仅着中衣,睡得极沈,微微松落的雪白中衣下,淡粉肚兜若隐若现,
人遐思。
莫冷霄倒
了口气,别开眼,见灰狸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
“该死的!你不行看!”他微恼,掀了被子一角盖住牠,谁知牠在被子底下钻呀钻的,竟往小主人怀前钻去。
“你这家伙!”莫冷霄恨恨地想拎牠出来,牠倒狡猾,东钻西躲,吃足宁儿豆腐。
“唔…”云求悔被扰醒,睁开惺忪睡眸,本能地抱住怀中的小灰狸。“怎么了,大哥?”
“没事!”他恨恨地咬牙。这得寸进尺的
鬼,还敢净往宁儿的
前偎蹭,真是幸福得可恨!
“不要抱牠,给我。”
“为什么?”云求悔不解,
了
眼,低头问:“小灰狸,你闯祸了哦?”何止闯祸?简直该杖责三十,再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给我!”
云求悔见小灰狸一双圆睁睁的眼儿好无辜地看着她,着实于心不忍。“小家伙不懂事,大哥原谅牠好不好?”
他也想原谅,可是得看看牠现在在做什么…
不、可、原、谅!
一手拎过还想往中衣里头钻的小
狸,他和牠有必要“好好谈谈!”
“大哥…”怕他责罚小灰狸,云求悔赶紧抱住他,不让他走。
“宁儿?”他身子僵了僵。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衣衫不整地
赖着他,这是很危险的,她明不明白?
“把…衣服穿好。”他声音干涩。
“大哥先答应我,不处罚小灰狸。”
“不会。”现在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认了。
宁儿太纯真,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娃儿,就某方面而言,仍保留了儿时那股娇憨的亲昵依赖,忘了自己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对他的许多举止全无男女之防,如现在。
他明白她的用心,她在努力找回过去的岁月,填补这五年的空白,但是…
云求悔乘机放走小灰狸,香软娇躯窝进他
怀,
抱着。
“我刚刚作了个梦…”
“哦?”拉来被子密密裹住她,确定没有一丝受寒的可能
后,伸长手端来
畔小几上摆着的食盅,舀了匙葯膳吹凉,递到她
边。
云求悔皱皱秀鼻。“我梦见你不再
我吃补。”
“那很好,从现在起,你可以认清现实了。”完全教人气结的冷漠回答。
气死人了,他都听不懂暗示吗?装傻!
她认命的一口喝掉。“我才不是作那种无聊的梦。”
“然后?”不为所动,又舀了匙。
居然没表情!她挫折地叹气。“嗡帳─”
“喝了才准开口。”
云求悔认分地喝了第二口。“我梦见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病嫌葯苦,总不爱喝,大哥就先偷偷在指尖沾了
,然后再沾点葯汁让我
,告诉我葯一点都不苦。我一口气喝掉,发现苦得要命,指控大哥骗人,然后大哥就喂我吃了颗桂花棉糖,说:‘这不就不苦了吗?大哥不会骗你。’是啊,大哥不会骗我,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着这句话。”她
畔泛着甜甜的笑。
莫冷霄顿了顿,没表示什么,持续喂汤。
吃了几口,云求悔接来汤匙,舀了通向他。“大哥也吃。”
“这是补你虚寒的体质,我不需要。”
她摇头,坚持不让。“大哥吃。”
莫冷霄没法子,只得依她。“别净喂我,自己多吃点。”
依偎着、低喁着,共同分享了一盅膳食。
云求悔掏出桂花棉糖入口。“大哥也吃一颗?”
莫冷霄不置可否,她找呀找的,然后难为情地仰起头。“没了耶!”
“嗯哼!”他挑眉淡哼,不用明说都知道,他那表情意味着:你好没诚意。
“那不然、不然…”云求悔好困扰地咬着
,努力思索对策,那神态看得莫冷霄又爱又怜,拂开她颊鬓细发,指背抚过白里透红的柔
嫣颊,一股好浓烈的情绪充斥
口,他心神
惑,情难由己地倾身吻上了她。
云求悔眨了眨眼,有点小意外,但是很快地就反应过来,不需要多想,水眸半敛,玉臂环上他颈间,
着他的需索。
如同上一回,他的吻仍不
狂,没让她感到一丝疼痛或不适,却带着深沈的渴望,似
将她
入灵魂深处,贴
着,纠
着,嚐尽她的每一分气息,每一道甜美。
她嘴里仍含着未化开的棉糖甜香,他
着,嚐着,桂花清香
惑了心神,他从不知道,那样的绵软触觉、醉人甜香,竟教他如此无法自拔的悸动…
他浓重
息,神思昏
,失了自制地与她
绵,拥紧她深陷于凌乱被褥之中,体息
错,温热指掌渴求地顺着水般的曲线往下挲抚,探入单衣之中,隔着兜衣,覆上了
前的柔软丰盈。
她娇
了声,温驯地承受他的放肆情
。
那声细细的柔
,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惊醒了他。
莫冷霄火速弹跳起来,像头被螫伤的困兽,狼狈而惊
。
天!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可以…该死!
“大哥…”她醉眼
蒙,望住他。
“把衣服穿好!”他低斥,重重地
息。
“看来大哥真的很想吃糖…”她喃喃自语,待莫冷霄回眸,她已穿妥衣物,坐在
边,低垂着小脸。
“宁儿,我…”他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由何说起。
怎么说呢?他渴望的,不是糖,而是…
“没关系的,大哥。”
思绪顿住!
她一记柔浅的笑,云淡风清。
他哑了声。
“下雪了…”她扬
,期盼地轻问:“明天,陪我去看雪,好吗?”
除了点头,他默然无言。
做错了事,却要女人来圆场,他想,他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
这场雪下了一夜,在天色将明时,转为细雪纷飞。
云求悔一早端来早膳邀他共进,吃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去赏雪。
“多加件衣裳。”他不忘叮咛。
“好。”
莫冷霄替她撑了伞,但她并不安分地待在伞下,起初只是伸出两只小手承接雪花,后来已不能
足于伞下世界,绕着
园的梅树打转。
“回来,宁儿!”
“再一会儿。”她回首甜笑。
宁儿变得好爱笑,似想以那抹纯净清恬的笑,拂亮他沈晦的世界,莫冷霄看得痴了。
“大哥…”她奔回他身边,朝他伸出一只小手。
经过了昨
,他惊觉面对着她时,他的意志力是多么不堪一击的薄弱,不敢再贸然碰触她,与她太过亲近。
直到今早之前,他都还不断地在提醒自己这一点。
可是当她奔回他身边,他还是忍不住替她拂去一身的雪花,将她一双冻得冷冰冰的小手合握掌中。
云求悔主动偎近他,冻得泛红的脸蛋贴上他暖呼呼的
膛。
忘了早先千百遍的告诫了自己什么,莫冷霄拉开披风,将她纳入温暖如恒的怀抱之中。
“雪停了…”
“嗯。”他低应,长指拢了拢她的发,挑落发间细雪。
“看,梅树冒芽了,再不久就会开花。”
“嗯。”莫冷霄向来寡言,通常只是淡应一声。
云求悔叹气,要从他口中多挖几句话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大哥像朵寒梅。”
莫冷霄挑眉。“那是形容女人的吧?”
“才不,我就觉得大哥像冷冬寒梅,孤
寒傲,霜雪中独自绽放,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绝尘清香,要有心人才能发现。
这算夸还是贬?莫冷霄决定不去探究,静静听她说。
“我喜欢冷梅,傲霜耐雪。”她偏头,认真说道。
莫冷霄心头一动,望向她,她依然笑得纯净如新。
她指的是梅吧,只是朵寒梅罢了…
“再过些时候,
树的梅子也会长出来,到时我们多采些,我说过要做
梅、酸梅给你吃的…嗯,对了,再留些酿梅子酒好了,明年可以和大哥一起喝。”她说得兴致
,晶灿双眸闪着动人光采。
“好。”他喜欢听她谈未来的事,那让他觉得,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起走,她会一直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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