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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终于知道粮食的金贵了”
 2002年的时候,我在煤矿工作,几乎每天都要下到地面以下七八百米的地方,一下去后就见不到自然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然而,我很少有不快乐的时候,在熟悉了线路、环境之后,我大都是一个独自在巷道里行走,一边查看一边思考。我的《天堂鸟》一诗就是有那个时候写的:“在我们仰望的天堂中,那些鸟当然/快活地自由自在。它们/不受规则的约束,想停就停,/想飞就飞,想上哪就上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像在地上活得自在的那些同类/他们超越了社会的准绳/我们恶毒地通称他们为“鸟人”//然而,我们却在内心里向往/他们能什么都不怕,居然/在我们的空气里/能像鸟一样自由飞翔//但我们还是排斥、辱骂他们/因为他们先行进入了我们的天堂。”这首诗是为一个朋友组织的同题作文活动而写的,朋友告诉我说推荐给深圳的一个杂志了,后来没有了下文。在今天把它翻出来,说明我也很喜欢这个。可以看出,我写诗的心态是轻松、愉快的,即使是社会准则束缚下的无奈,也是用诙谐的语气说出,表现出了心灵的自由和对自己方式的认可。  

 文学是人学,最终指向是写人的,对人的生命进行关怀。生存的艰难和生活乐趣同时存在。在贴近、处于低处的活动中,人们从来没有放弃过精神上的向往和提升。荷尔德林的诗云:“如果生活纯属劳累,/人还能举目仰望说:/我也甘于存在吗?是的!/只要善良,这种纯真,尚与人心同在,/人就不无欣喜/以神来度量自身。/神莫测而不可知吗?/神如苍天昭然显明吗?/我宁愿信奉后者。/神本是人的尺度。/充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我要说/星光璀璨的夜之阴影/也难与人的纯洁相匹敌。/人是神的形象。/大地上有没有尺度?/绝对没有”荷尔德林是德国浪漫主义先驱,他的这首诗在世界各地的有关文学解释中被广泛地引用。诗歌的本来意旨我们姑且放下,诗歌中的气息却在深切地感染和打动着。在诸多劳身费心的生计之间,我们偶而抬起头,看到远山隐隐,白云悠悠,看到曾经的设计在不远处等待。现在的行为只不过是尺度量取中的一段,再上一层就是神的位置。而这个位置也是我们自己安放在心里的,只是我们把它放在了顶端。不光是唯物主义观点,事实上,神是人从自己身上抽象出来的,从难以到达的那一端提取出来的。

 我想这大概就是浪漫主义吧。在父亲患了癌症做了手术之后,由于化疗的毒副作用,他不能正常进食。我一回家就要问问他的肚子情况,他就拍着肚皮跟我说,还得难受。他的表情同样难受,难受到了不想说话的地步。父亲一直是坚强而高大的,是我的精神和人格支撑,看到他受病魔如此‮磨折‬,想到一辈子含辛茹苦地抚育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我不悲从中来,回到自己的卧室,提笔就写下了这首诗:“从这个春天开始/父亲亲手伺候粮食/就开始与父亲作对//无论是稀的,稠的,还是干的/曾经被调教得十分温顺的粮食/在父亲截去肿瘤的食管里都拒绝前进/甚至撤退//父亲不责怪它们,而是/反复拍着肚子,说啊/紧绷绷的,从来都不知道的/一辈子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现在竟然这么节省/它终于知道粮食的金贵了。”诗的字面上没有任何感情的东西,但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我的眼里始终含泪意。当我放下笔的时候,子伸手在我的脸上一摸,我的泪水便如开闸之水一样滚滚而下。我控制不住了,我必须大哭一场。我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感觉到父亲的生命对我如此重要。我用诗歌来痛哭,哭我的无能和无奈,哭对父亲的依恋和深爱。我也是第一次感觉诗歌力量的强大,表达起来如此容易到达。用这种似乎与内容本身相悖的方式表述事件,特别是将生活中的主体进行变更,既打破了习惯的定势,回避了大家已经疲劳的审美形式,又把对父亲、对父亲一样的农民一生提炼了出来,呈现出了厚重的历史事实,使叙述基本上取得圆。  

 既然是对人的生命关怀,诗人必须忠诚生活、真诚面对。法国诗人杜·贝莱(JoachimduBellay)《诗是我的寄托》:“现在我原谅那种甜蜜的狂热,/它耗尽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这没长的谬误结果是空虚一场,/除了抛掷光我毫无收获。//现在我原谅这愉快的劳作,/因为只有它抚慰我心中的创伤,/而且由于它,我一如既往,/不会在暴风雨中丧魂落魄。//虽然诗是我青年时代的恶癖,//但它也是我暮年的慰藉:/它曾是我的疯狂,它将是我的理智,//它曾是我的创伤,它将是我的阿希尔,/它曾是斨害我的毒,但我的沉疴/只有这灵验的蝎子才能救治。”诗歌的爱好和写作是一件需要献身的事情。有的人因为爱好与写作走出了世俗尘封的蒙蔽,率、肆意为之,几分痴,几分颠狂。有的人甚至发疯,自杀。这些当然不可取,诗人应该生活在现实社会中,沉入底层,更深刻在触摸人中本质成分。  

 在非典肆时期,相关的文学作品大量涌现,几乎每个有写作能力的作者都有东西出来。各种媒体都在组织稿件。我在网络上逛来逛去,看到各种文本,也不在意。而生活早已在前呼后拥的了,我作为一个基层管理者,必须在防范和抗击上做大量工作,来保卫自己及身边人的生命。后来阅读了一个诗友的诗,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就想我要写会写成什么样子。我想到了白色这个意象,抗击非典的医护人员最醒目的标志。白色的能指又在哪里?它与生命的重要联系有哪些?几个方向确定后,我的诗就有了:“有一种白。空白的颜色/用自己的‮体身‬搭建真空距离/坚定地隔离,一道完备的工事…有一种白。水一样的气息/清洗我的记忆,一次消毒的过程/你把我还原…有一种白。温暖的质地/被你穿在身上/不会选择季节就充分绽开/绝对柔软,在我向往的境界里护卫…有一种白。锋利的指向/如鹤一般孤傲不群/你的光芒照亮我的眼睛/识破惑众的妖言…这一种白,是来自天上的颜色/从高洁的心灵出发/坚持的韧,是坚定的信念。”这首诗被《诗刊》选用了(《诗刊》除了正刊发了九个的抗非典作品外,还专门出了一个小本的宣传单),而且还在一年一度的优秀作品评奖中入围提名奖。  

 烟火熏燎的世俗总是要遮蔽人的光辉,诗歌沉入其中,打磨,取,对人生的本质进行揭示,发现和培养更多美好的东西,使它恢复光亮。诗歌就是这样站在最普遍的教堂尖顶上,回望人世。诗意是闪烁的,里面充光芒;跳跃的,稍纵即逝;曲折的,以通幽之径抵达,并不能完全关照。诗歌的根本精神就是对生命的浪漫关怀,给人以恒久的光芒和温暖。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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