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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的地理
 版图

 版图是一个地方地理的开始。一个村庄的版图是微乎其微,微不足道的。它像尘封在某个角落里的那些弱小事物,只能存在于这个村庄村民的认识里。

 这个村庄的名字叫严庄。村庄的历史一直在口头上传承。在我的记忆中,她基本上没有进入过文字以及书本。我最早在一张地图上看到她是在我的初中时代。我到县城去参加中考,在我住宿的宾馆正好有一张定远县地图,地图标记到了自然村。在中国的行政区划中,最小级别的应该是乡镇,即以前的公社;而机构设置的最小单位是村民委员会,也就是以前的生产大队,也包括好几个自然村。自然村是自然的村落,是自然的原因而导致的人群聚居。它的里面也有组织,但似乎更多的是自然因素,包括其中能称得上的组织,也是宗族、亲属等方面的,这些似乎还是自然的因素,是人的意志改变不了的东西。印刷体的村名旁边,只有一个点,它代表着我们整个村庄的版图,在全县的地图上,显得朴素、平淡、渺小、卑微,几乎被淹没在众多点线符号里面。如果不是特别关注一下,它们很难被发现出来。然而,在我眼中她仍然非常之醒目,以至我几乎是一眼看出,然后就永远地记住了。

 口头上的传承当然很难久远,好记心不如一个烂笔头嘛。不过,一个农业的村庄里,能有几个人手里拿得住烂笔头呢?村庄的历史只能追溯到人工记忆到达的地方,能上溯到三四代就很不错了。于是,很多事情被时光遮蔽了,成为永久的。比如村庄是怎么形成的,村民是祖祖辈辈一直在这里生长、繁衍,还是从什么地方辗转迁徙而来?村民、村庄的来历不明,使村庄的版图起因和形成就无法得到准确地考察了。

 版图一直是政治上的一个重要的词汇,可以精确到一寸、一毫米。当村庄成为一个单位,它就会出现一个组织,代表着村民的利益,对内对外进行着协调;也有可能是上级安排的,带着上级的意旨,对村庄的一切进行管理。版图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历史上的人们,曾经为家族中某一个家庭的土地争执而大动干戈,可以说,土地是一个家庭的最高利益。对于村庄来说也一样,土地就是一个村庄的领土,应该是这个小小政治组织中最大的事情。

 村庄的版图和田地紧密相连着,它的边界线是有很多条田埂、水塘、河组成的。它们应该被这个村庄的行政长官烂于心。事实上,版图上的面积微小,使得所有村民都能明确哪一条田埂或塘坝是自己村庄的边界。不仅如此,在学生时代,作为农民儿子的我,背着书包从学校回家,穿过另外一个村子,我也知道我的脚步什么时候踏上了我们村子的土地了。

 我对我们村庄的版图当然不会有确切认识的。在版图之内,或者说村庄里布局倒是十分明了。村庄里的住户有三大排,门朝南的有两排,门朝西的有一排,我们简称叫门南门西。门南前排的叫前头小户,后排的叫后头小户。后头小户很长,又分成了东头和西头。布置上的格局为他们的行政隶属也创造了可以反复的机会。在我有限的记忆中,这几排住户一开始都属于一个生产小队,叫严庄。后来门西划给了我们后面的一个队,叫小孟户,那里的人都姓孟的。承包分组的时候,门南分成了三组,门西独立成队。现在的自然村都叫村民小组了,几个小组才是一个行政村,有一个村民委员会。严庄划作了门南门西两个村民小组,归属了管庄村,隶属于定远县蒋集乡。

 像历史中的国家一样,这个村庄的版图也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它主要受制于长官意志和村民自身的变动。农田承包到户,心思活泛的农民开始走村串户做起了小生意,或者到在城镇里去打工。他们发现了农业之外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发现了另外更方便更容易的生存之道。接下来,年轻的农民后代一拨一拨地奔向城镇。农田不再受到重视,庄稼中间夹生出的杂草长势旺盛,甚至有的田地干脆抛荒了。还有一些胆小的农民,把自己的田转包给别人,形成协议,以防一旦形势有变再回到田地上来。有的给了亲戚,包括邻近村庄的亲戚。有的私下了换,把自家的田地集中到一起。有的田地被‮府政‬、被开发商征用。

 村庄的版图不再完整。村庄的版图变得模糊。村民自愿漂泊,迁出村子,到城市,到乡镇,到邻近的村子。

 从版图的分崩离析开始,算不算是一个村庄已经走上了一条正在瓦解的道路呢?

 河

 并不是每一个村庄都能遇到河的。她是一条路线,带动一个域的很多走向,却并不能关照到每一个紧跟路线的人。作为往常意义上的农民,出而作,落而息,一辈子足不出户,如果村庄靠近不了一条河,他们可能终生无法与河相遇。我有时候想,没有河滋润的村庄,应该像是生活在沙漠里一样,没有一个可以作为集体的母亲的象征物,他们没有系没有源,因而是一盘散沙,荒凉而茫然。

 这个叫严庄的小村子就很幸运。一条河蜿蜒而至,从西向东,几乎覆盖了她的三分之一的边界线。

 这条河是无名河。我们村庄里的村民都称她为河。她是一条真正的河。少年时代的我,对什么事情都喜欢究追源,就曾经傻乎乎地沿着河沿向上走。我想走到河的尽头,看看这条河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是怎么千转百弯地来到我们的村庄的。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走到天快黑的时候,走到恐惧突然袭来的时候,我不得不转回头,飞速地往回赶。

 我查了定远县的地图。县东有一条比较大的河叫池河,池河是淮河的支流。我们村子的小河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程之后,就加入了池河。她应该算是池河的一个一个支流吧。

 村庄里的生活,与这条无名的河息息相关。特别是夏天秧季节,河水金贵起来,河道里被拦起一道道土坝子,一个土坝子拦住的河水就是属于一个村子的了。河水被水机到水塘里,再从水塘向秧田里翻。靠近河边的水田,有人架上了龙骨水车,连天加夜地车水上田。有了河水的保障,村庄的水田大都能够有很好的收成。如果没有政治上的因素,这个小村庄里的人吃饭是没有问题的。

 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河里有水时,河水是一道天堑,拦住了村庄南去的道路。在河的南边,有两个集市,近的叫秦集,只有十分钟自走的路程;远一点的叫蒋集,走路得二三十分钟。蒋集处在定远、肥东、长丰三县界,很是繁荣,一般购置大件、买急用之物都要到那里去。而河横在其间,让人们的路变得艰难了。由于南向为发达之地,河水之的小村似乎一直落后、贫穷于对岸,使这里的人对河的感情复杂起来。

 有一年发大水,河面较平时宽大了好多倍。我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站在河的对岸。大河使我的村子与我的距离一下子远了许多,我扯破嗓子喊,也喊不出村子里的人。已经是傍晚时分,我大概是上学时的放假回家,想尽早回到家的心情比较迫切,突然暴涨成的大河让我手足无措。望着白茫茫的大水,漂泊中的孤单、无助之感更加强烈。正在我沮丧不已的时候,我的一个擅长捕鱼的堂兄,扛着小渔盆过来了,他说话有点结巴,他要送一个人过河。我算是遇见了救星,心情立即好转、高昂,手舞足蹈地向他大声地喊着。他终于到了我的岸边,我坐上他的鱼盆,在河水上晃悠,兴备地向他问这问那。作为我遇见的第一个我的村庄里的人,他的每一句回答都让我十分开心,甚至连他那结巴着的半成品句子也显得非常可爱。

 可见,河水也是很凶悍的。经常听到人在生气的时候说要下河寻死。在发大水的时候,也遇到过面上漂着牲畜、家什等物。它们在表示着,上游的某个村庄、某些人家被大水冲毁了。河水是他们的灾难。

 在我的眼里,河还是很平和的。河干涸时候,我们常常下去玩。河滩上有草时,我去放过牛,那时我一天为家里挣上三分工。河没有专门的河堤,远一点看,就看不到河,她被平整整的农田遮盖住了。如果河里的水很少,河沿上、河滩上、二道河的小洲上还会被种上庄稼。在农村,只要有一点可能的地方,都不会被荒着的。我放牛的时候,还和小伙伴们从地里扒出快要成的庄稼,在河沿上掏出上下贯通的简易锅灶,把芋头、花生一类的东西放在上面,在下面进去枯草,点着,烧烤。很快,香的气息从口弥漫出来,难得的美味被我们简单地做成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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