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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读着读着
 骆子实看着看着,回屋掀盖抓了把陈米,一点点地往庭院撒,嘴里念叨着:“天寒地冻的,喂你们点吃食…可别吃太多,再吃下去我都要没饭留给自己吃了。”来长安谋生活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几次登门自荐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被冷眼相待。古往今来,凭才学成为贵人座上宾的男子寥寥无几,更不要说是尚未婚配的男子…骆子着实是挑了一条最不现实的路闷头在走。

 几次三番碰壁后,他在如月公子的建议下暂住佛寺旁的废屋,抄书乞食。幸而近来有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一连约了好几本书,这才让他有钱置办年货,让自己和他带来的小骡子安稳过年,他挑灯数,从“君子食无求,居无求安,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抄到“士志于道。而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以来宽慰自己。冷了就在屋里小跑几圈,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竟是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类自嘲自解的话,待到手稍暖便继续抄书。

 骆子实近乎是不分昼夜地赶工,仅在元正那前去拜访独居的如月公子。说到元正,又有件头疼事,他那牵着自己那头益州带来的倔脾气骡子上山。这家伙不晓得哪来的娇贵气,扭着头死赖着不愿走,气得他双手拽住缰绳,两脚蹬住被踩成冰的深坑往上头拉,他一头气拉骡子,一头还不忘破口大骂:“倔、倔骡子!

 你信不信我今个儿就宰了你当下酒菜!我上山了,等我上山我就磨刀宰你!你给我上来啊你…上来,上来!”那头骡子似是通晓人语。

 它被主人嘴的威胁吓得胆寒似的撒腿胡踢,猛地轻盈一跃,没头没脑地冲山上的大松树撞去,这一撞可好,横在骆子实脑壳上的松树枝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动,莹白的积雪刷得一下把他从头到脚给盖…衣物透。

 如月公子启门见他这幅狼狈样先是一惊,继而赶忙拿出避寒的衣物令他换上。骆子实换掉透的布麻衣,用面巾揩面时,如月公子架起了自己的泥炉开始煮酒,他乃俗家弟子,不必事事恪守佛门法规。几年下来。

 他已弃掉绝大部分的食,但仍会在特别的日子小酌一杯。“这般好的衣裳,穿我身上总觉古怪。”

 骆子实抚着掐狐的衣袖,在如月公子对面坐下。“是我小女儿送来的。”如月公子垂眸低语,苍白的指尖转着一串檀木念珠。“你拿去吧,我也不缺。”骆子实摆手。“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收下吧。元正过后便是十五,那未出阁的男子都要上街看花灯。”如月公子笑了下,道。“你还是体面些好。”骆子实轻轻啧一声,还想推,却被对面推来的酒盏堵住了舌。

 “不说这个,先喝酒。”如月公子举杯。那他与这位忘年对雪痛饮,酩酊大醉,席间也是讲了不少糊涂话。酒到兴头,他傻乎乎地问如月公子“难道这就是我等的命?可怜吾腹经纶、一腔义气,就因是个男子,上不得推选考科举,下不得自荐当门客!这难道就是男子的命?”

 如月公子神色淡然:“你是个读书人,这尊卑礼法的都写在了经史子集里,还需我这个半吊子僧人来开导?”

 “我只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骆子实道。“当今这个世道还不出世,何时出世?苏罄,上官氏,离君…哪个不是名天下的男子?”“苏罄是清倌人,上官氏曾是中宗的昭仪,离君更是威王明媒正娶的公子。”如月公子沉声道。

 “子实,你要以未出阁的身份干出一番事业,太难。”他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悄声感叹道:“何况这个世道…真的敞亮吗?武帝算是明君,可你看那卫仙人乘白鹤求见,不也是失落而归?”

 如月公子见他神情稍显犹豫,便趁热打铁道:“你倒不如在长安觅个良善的女子安顿下来,先掀了遮面的筚篥,再做其他打算。”语落,对面的男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骆子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往草席一躺,手指解开一路穿回去的贵狐裘,再拉开一层外衣,两层里衣,赤着膛发呆。

 他坦地倒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消解不了上涌的酒气,头脑晕乎乎的,酒酣时说的那些话搅和在一起,比浆糊还粘稠,他使劲咳嗽几声,最后呛出个小酒嗝,尾调儿还带上扬。可去他妈的找个良家女子过日子!

 我骆子实读诗书,难道就为了找个主过日子?他愤愤然下榻,一把扯出抄书的卷轴,纸张铺开。上涌的酒气配着雪后朗朗的月

 他挥笔写: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市,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其所为,所以动心忍,增益其所不能!

 写罢,甩笔,一气呵成!酣畅淋漓!“这大好的世道,这大好的江山!此时不出山,何时出山!我骆子实…偏要…偏要在此青史留名!”他大笑着吼完,把亵,裹着棉被盖着狐裘沉沉睡去。

 第二酒醒骆子实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把要给客人送去的书来了顿鬼画符。非要细究也并非是鬼画符,这百余字,字字遒劲有力,反倒是难得的好书法,但对于雇主,这段话绝对是离题千里的鬼画符。

 若是将此段裁下,整卷的纸就断在前头没抄完的部分,分量也比其余已经抄好的书卷轻,怕是要算违约。

 若是不裁…可真是贻笑大方的蠢事。骆子实挠头都要挠秃了,才用墨笔在纸面添上蚊虫大小的得罪二字,又换朱笔提孟老二字补在文末。书卷初六送出,如今已是十三。

 也不晓得被发现了没。哎…生活不易,他的这声哀怨的叹息轻飘飘地融入风中,吹过香火气弥漫的寺庙,溃散在泽寡淡的郊野。

 正月十三,忌做活,宜上灯。陆重霜坐在庭院旁的台读书,读着读着,忽得掩卷而笑。跪坐一旁的长庚瞄见,也是一笑,他柔声问:“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重霜问:“这书是谁抄的?”

 “新寻的一个抄书匠,”长庚答“殿下上回说书,我便命人换了一个。”陆重霜打开书卷,看着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段话,以及那缩在角落里不敢冒出头的“得罪”二字,忍不住继续笑。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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