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拒几浮沉
有了王管事的安排,冯华等一行人在吃喝住行上都省却了不少的麻烦。第二天一早,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就坐上了王管事事先雇好了的两辆双轮敞篷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这种敞篷马车与北方常见的木轮马车有很大的不同,车轮是铁质的,外轮上还包着一层生橡胶皮,车厢内设有四座,座上铺有毯垫,乘坐比较舒服,最适于长途客人搭乘。而当时北方各省常见的马拉木轮排子车没有减震设备,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行走,让人
受颠簸之苦。包括冯华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乘坐过这种马车,尤其是几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更是啧啧称赞。据王管事介绍,这种敞篷马车是从欧洲传入中国的,名字叫“亨斯美(译音)”有敞篷式和轿子式两种,
秋两季,天气不冷不热,人们大都喜欢乘坐这种敞篷车。
马车顺着通州至朝阳门的大道迤西而行。在初升的朝阳里“亨斯美”那滚动着的铁轱辘无情地碾
着辙沟边上那些有着无限生命力的车前草。马车夫扬起鞭杆,在空中爆起几个响鞭,虽然鞭子稍儿并没有落在马背上,但那马匹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慢慢加快了速度。车夫噙在嘴边的那只小烟管,顺着风时不时地送过来呛人的烟氛,不止一次地让贺菱和龚芳两个姑娘皱起眉头。
一路上只见来来往往的车辆绝大多数都是运粮的马车。听王管事讲,这朝阳门位于内城东南,离通州最近,因朝阳门内设有海运仓、东门仓、禄米仓、太平仓等十三个大粮仓,因此朝阳门又有“粮门”之称,运河来的粮米在张家湾卸船装车,均是经朝阳门进入北京城的。
将近中午时分,远处的朝阳门城楼和箭楼首先映入了冯华一行人的眼帘。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贺菱和龚芳奋兴地问道:“冯大哥那就是京城了吧?”
冯华点点头:“那是东城的朝阳门。”
王管事看起来是个“老北京”听到几人的问答后,接口说道:“这朝阳门老百姓都管它叫齐化门,还是从元朝留下的名字呢!”
京津两地近在咫尺,那些年冯华也没少往北京跑,可眼下的北京城却是如此的陌生。只说这朝阳门外,此时正当暮
时节,河塘港汊,苇芦尚
;农田茅舍,杨柳青青,仍是一派乡村景
。远望巍峨矗立的朝阳门城楼和箭楼,三檐两层,气势磅礴;近看瓮城城台雄伟宽阔,堪称军事要
。那箭楼是重檐歇山楼顶,上铺青灰筒瓦,垂檐挑出,绿琉璃瓦剪边,古朴的砖壁上辟有四层方形的箭窗。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冯华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城垣环绕、城阙九重的北京古都佳景。
为了管理运粮的马车,朝廷在朝阳门设有税课司,入京的粮米进城时都要缴纳税款,此刻瓮城城门
里就挤
了各种等待进城的车辆。各
人群车马都想尽快进城,可谁也无法快走,
得人心急火燎。冯华他们也只得耐下心来,随着车
人群缓慢地移动。
看到众人在等候入城的过程中显得很是无聊,王管事再次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指着朝阳门城门
旁边墙上镶嵌着的一块刻有一支谷穗的石板,介绍说:“这叫‘朝阳谷穗’,是‘粮门’的标志。”
稍微停了一下,他又指着瓮城内的那座关帝庙说:“京城有‘九门十座庙,一庙无神道’的说法,说的是京师内城九个城门各建关帝庙一座,唯独正
门建有两庙,又唯独东直门的关帝庙因为神庙窄小,只供有神牌而没有神像。”看到大家听的聚
会神,王管事越发来了精神:“你们知道京城一共有多少座关帝庙吗?”
听了王管事的问话,贺菱和龚芳一下子又被勾起了兴趣,两个人叽叽喳喳地猜测着:“三十!”、“五十!”
王管事笑着直摇头,说道:“告诉你们,整整有116座。”
“116座,这么多呀!那岂不是
大街都是关帝庙了?”贺菱和龚芳惊讶地叫了起来。
听着王管事滔滔不绝地讲着,冯华心中暗想:王管事知道的还真不少,如果在21世纪,他倒是个很称职的导游。
马车慢慢腾腾的好不容易进了朝阳门,一路快行到了东四牌楼。只见十字路口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描金彩绘的木牌楼,东西两边的牌楼上分别书有“履仁”、“行义”二字,而南北两边的牌楼上却都写着“大市街”三个字。这里距离朝阳门只有三里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自明朝以来商业就极为繁华。街面上店铺林立,钱庄、绸布店、中药铺、饽饽铺(糕点店)、饭庄和茶馆一应俱全。京师的名楼酒肆、繁华气派,一时间让车上诸人眼花缭
,目不暇接,只有冯华因心中有事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本来按照王管事的意思,想让车夫直接拉到前门大街,安排冯华他们在玉丰泰皮货庄后院休息住宿。可冯华考虑到情报部门的特殊
,认为还是不去张扬为好。而且,在离开营口时,刘坤一也特意
待,他曾托人在京都东城礼士胡同购置了一处宅第,空置已久。冯华进京后,可拿着他的亲笔书信,交给看门的刘三儿,他自会将冯华一行人的住宿饮食安置妥当。
这是一处标准的四合院宅第,从并不张扬的外观上,可以看得出刘坤一在京城的低调和谨慎。不过,这处宅院虽然没有达官贵人府邸的那种四柱门簪、广亮大门的显赫气派,却也十分的小巧别致。漆黑的如意门,两旁是一对雕花抱鼓石,大门口的墙面配有砖雕花饰。进了大门,
面是用大方砖斜砌的、磨砖对
的一面影壁,贴墙挂着的红木匾额上雕刻着“鸿禧”两个大字。影壁左面则是一个月亮门,外院由东到西一溜儿五间南房,最东边的那一间,就是刘三儿住的门房。
看到老爷的亲笔书信,刘三儿自是不敢怠慢,而李九杲的一句“刘总管,刘三爷”更是把刘三儿捧得美滋滋的。
当下由刘三儿带路,过垂花门进入内院。这是一个由三间正房、两侧的耳房和东西厢房构成的正方形院落,各房之间有抄手游廊相连。一个十字形的甬路,把小院分割成田字形的四个方块,院内种
了花卉树藤,异常的古朴幽雅,洁净整齐。内院的北面还有一个后院和一排后罩房。
看来这处宅第是刘坤一用于接待进京往来人员而购置的,各房内
用生活品一应俱全,且打扫得干干净净。刘三儿唤过两个仆役,把冯华他们一行八人分别安顿在正房和西厢房。看到仆役忙里忙外的,冯华很是过意不去,连声道谢。客人的礼貌让两个仆役受宠若惊,心中顿生好感。他们回到前院后,悄悄地问刘三儿:“三哥,看他们年纪轻轻的,都是老爷的什么朋友啊?”
刘三儿故作神秘地答道:“这可不能随便
说,只能告诉你们,别看他们年纪轻轻,可来头都不小。你们想想,老爷的朋友那官儿还小得了吗?”其实刘三儿这番话也是察言观
的猜测之言,刘坤一信中只是叫他好好伺候,不可怠慢,一切均听冯爷和李爷吩咐。而具体来人的官职、名氏,有什么公干,却只字未提。
梳洗完毕,简单吃过午饭后,冯华和李九杲向刘三儿打听兵部的地址。听说冯华他们要去兵部报到,刘三儿连连摇头:“冯爷、李爷,您们最好还是等到明儿个一早再去吧!这会儿去,肯定没有一个正经八倍儿的人接待您,文书怎么也得在公事房里撂上一宿。”
尽管刘三儿这么劝说,但冯华和李九杲由于还惦记着家里的那一大摊子事情,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北京之行,因此他们问明地址后,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兵部报到。
有道是你急他不急,冯华是想抓紧时间,可是兵部的那些吏员们已经习惯于多年形成的慢条斯理的办事作风。当月处(类似月值班,掌管文书的登记、传抄、分递发
等事务)的轮值司员问明住在哪里后,只说了一声回去等候通知吧,就把冯华和李九杲打发了回来。看惯了根据地办事作风的李九杲对此甚为不
,倒是冯华好像对这样拖拖拉拉的官僚作风反而有些见怪不怪。
养心殿西暖阁一如往日,气氛紧张沉闷,军机议事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今天已是五月一
,俄、德、法三国府政仍迟迟未对大清的征询意见予以回复。
眼看着倭人
迫的换约
期一天近似一天,已经到了再也不能耽搁的地步,光绪不由得心急如焚。看着大殿上肃然站立的众位军机大臣,他开口问道:“前两
,南北洋大臣刘坤一、王文韶已经就和战问题给予了答复。他二人俱都对签约一事表示反对,并认为如果能集中举国之兵力,上下一心坚持持久作战,当可与倭奴一战。另外,湖广总督张之
亦多次上奏柬阻签约,主张‘借强胁和’,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如今举国上下、朝廷内外群情
愤,纷纷要求毁约再战。臣以为,我大清尚有一战之力,民心亦可一用,应当采用刘坤一提出来的‘持久战’作战方略。”翁同龢上前一步奏道。
“皇上,如今敌强我弱,虎狼环伺,我大清只有忍辱求和、卧薪尝胆,方能重振国势。难道我们非得来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翁同龢的话音刚落,徐用仪也立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几天来,光绪为了“签约还是再战”的问题伤透了脑筋。割地赔款苟且偷生,他是一万个不甘心。现在,全国各地抗议签约的
一
高过一
,他经过反复思量也觉得可以利用民心,自己率兵,与倭寇来一次殊死决战。可是作为皇上,他又不得不把各方面的情况和形势都充分考虑清楚,理智的处理问题。刘坤一和王文韶虽然一力主战,提出的办法也似乎十分可行,可是又都列出了一些必须予以
足的条件。这些条件看起来好似轻松简单,可实际上却难以一一做到,再战到底能否行得通?想到这儿,光绪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恭亲王奕訢,希望自己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六叔,能不偏不倚的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来。
看到皇上垂询的目光,须发皆白、已不复当年之勇的恭亲王奕訢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皇上的心思他十分清楚,而且自己也为《马关条约》的签订感到深深的屈辱,可是为了保住大清的万里江山,他又能怎样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恭亲王奕訢奏道:“皇上,如臣前次军机会议所奏,签约问题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现如今,
与日本修改条约,看来已是不可能,虽经李中堂多次要求,
方都坚持不允;而废约再战,两江总督刘坤一和署直隶总督王文韶的意见虽非无理,然臣以为首先还是必须谋求到俄、德、法三国府政的支持,否则很可能会使大清国在国际上陷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光绪点点头:“那依恭王爷之见,《马关条约》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把台湾拱手送给倭人,奕訢委实是心有不甘,可说继续打下去,底气又真的不足。面对着皇上的问话,他稍微踌躇了一下,一狠心奏道:“皇上,换约
期已近,而三国直到此时也未对咱们的探询给予回复,可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却于昨
代表美国府政催促我大清尽快批准《马关条约》,因此臣以为还是应该委曲求全,签约为上。”
虽然光绪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闻听此言,他的脸色还是一下子变得煞白。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向众军机大臣问道:“各国的回电
期可否稍稍延后?”
恭亲王奕訢的脸上神情黯然,并未对此问题再次进行对奏,而孙毓汶则马上向光绪奏道:“皇上,泰西各国虽然曾为辽东半岛的割让出过很大的力,然他们亦未必安有什么好心。前番的那次干涉,只不过是害怕倭贼吃独食罢了,对于此点万不可恃!”
“皇上,为大局计,还请速速批准签约。”为了进一步给光绪施
,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徐用仪和刚毅也一同上前奏道。
猛然从龙椅上站起身,光绪在大殿上走了几步,然后语音颤抖地向众人吼道:“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将何以为天下之主!好吧,既然不能指望别人,我们自己救自己,迁都西安,废约再战!”
光绪的话音刚落,奕匡、徐用仪和孙毓汶一起跪倒,哭诉道:“皇上三思,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小不忍则
大谋啊!”光绪冷笑道:“哼,小不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事还叫小?难道真的要等着亡国灭种?”
“皇上,一定要慎重考虑呀!别忘了老佛爷‘不可莽撞’的嘱咐?”
刚毅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一下子将光绪的
腔怒火浇熄了下来:是呀!‘废约再战’真的能由自己来决定吗?
大殿上一片寂静,众军机大臣皆直立无语,只有皇上在不停的绕着大殿急速的行走。就在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之际,奏事的太监忽然报说美国顾问科士达觐见。
科士达是一个人来的,李鸿章并没有一同前来。原来自《马关条约》传出之后,举国上下群情愤
,一时之间李鸿章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人人皆曰可杀的大卖国贼。李鸿章痛恨倭人,也自感无颜面对国人,回到天津之后便告病请假,深居不出。
稍微平复了一下
的心情,光绪尽量平静地向已经来到大殿上的科士达问道:“顾问先生,不知你此来有何贵干?”
这科士达虽然受清廷高薪聘为顾问,但此次却是代表美国府政来劝说清府政批约的。他的语气很是恭敬,可又带有明显的恫吓成分:“皇帝陛下,烟台换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您拒绝批准,陛下将在文明世界面前失去体面。大清国出尔反尔,将会失去美利坚合众国和全世界各国对你们的支持,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试问,在北洋水师已经全军覆没,陆军也损失惨重,并且又失去了各国支持的情况下,大清国还可逞一时之勇吗?”
科士达的一番话,立刻就把包括光绪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镇住了,西暖阁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看着同样面如死灰的众位军机大臣,光绪心中万念俱灰,仰天长叹道:“朕是祖宗的不肖子孙,愧对全国臣民啊!”说完,眼泪刷的一下
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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