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年后长安
自从安史
后,国内政局动
不安,不是地方藩镇割据,便是连年灾荒,到处路有饿拜,民不聊生。
不过,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仍是一幅国泰民安、富庶安康的平和气象,令人无法联想,城门外有多少的灾民正苦于无米可炊,无物司食。
年关将近,东门市集上到处挤
了买办年货的人群。
“冰糖葫芦喂大娘,买一串给娃儿吧!”
“来唷…从西域引进的新种瓜果,保证甜…”
“姑娘,您瞧瞧,这是上好的胭脂水粉。瞧这
泽、闻这香味儿,只要用了,包你
死全京城的王公贵少。小的这儿还有可当定情信物的丝巾、绣荷包…”
市井小贩们此起彼落的吆喝声,让街市显得好不热闹。
此刻已过正午,
头暖融融的照着。
一抹窈窕的身影,捧着件半旧不新的大氅,被人从当铺中推了出来。
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的
鲁伙计,力道之猛,害得女子险些跌倒在地。
“没得当、就是没得当,你是聋子啊!听不懂老子说啥啊!一只见当铺伙计卷起衣袖,抡起拳头,对这纤弱女子摆出一脸凶恶相。
“我本来…一只见女子的嘴略张了张,仿佛想说些什么似的…
但伙计劈头劈脑又是一阵
骂。
“咱掌柜的说了,你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根本就当不了几文钱,再说也不是什么稀世之珍,瞧你把它们当成宝似的。”
伙计说罢,想起还有东西未拿,转身入内,顺手拿出一个蓝布包袱,又扔了出门。
“不值钱,就是不值钱!随你到哪个店里,他们也都这么说。给我出去!少碍着咱们开店做生意。”
“啊!不…”女子急忙阻挡,可惜动作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包袱被丢至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说话的女子名唤芙颜。此刻她紧蹙着一双细细的柳眉,眼中笼罩着一抹轻愁,予人我见犹怜的感觉。
人如其名的她,清丽的容貌,如同盛开的芙蓉一般。而那弱不
风荏的身形,更教人忍不住想呵护她、宠溺她。
这般娇柔的女子,合该是养在深闺的。她就似一泓清浅的泉水,教人忍不住想掬捧在手心,细细品味其中的隽永。
然而,红颜薄命的她,虽有着惊人的美貌,却也有着多舛的境遇,而其中最令人惋惜的,她是一个聋女。
童年一场意外,教她再也听不到多彩多姿的声音。
然而聪慧的她,多年来,凭着一股毅力,学会读
语了解旁人的所思所想。此后不但鲜少受到他人歧视的眼光,更寻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不再自己孤零零地待在无声的世界中。
“小扮儿,我真的有难处…”
芙颜仿佛还想对伙计的恶言相向,多做辩解。“你可不可以行行好,通融一下…”
话还来不及说完,却听见当铺里传来声声叫唤…
“皮六,那上古的青铜鼎,你给我摆哪儿去啦!快去给我找出来,人家张大爷等着赎当…”
只见伙计收起恶狠狠的凶样,瞬间换上张笑脸,和颜悦
地朝里头应道:“掌柜的,您稍待一会,我给您找去…”
可一转身,又回复那张狐假虎威的凶脸,威胁道:
“快滚吧!若是让爷儿我再瞧见你,杵在这儿当门神碍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说罢,瞧也不瞧芙颜一眼,转身便走。
芙颜在门前呆了好一会,随即幽幽地叹口气,拾起被丢在街上的蓝布包袱,认命地离开当铺,准备再到下个地方碰碰运气。
然而刚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她连忙扶着一旁的石墙,稍作歇息。
芙颜心里暗忖道:许是肚子饿啦!才会头昏眼花。
打一大早起来,她就没吃过一丁点东西。
为了帮病重的娘亲,筹措看大夫的诊金,她跑遍了各大当铺,原以为总能当些东西好应应急。却没想到,得到的全是一模一样的答复…
“姑娘,你这些破铜烂铁,就算丢在路边,都没人想捡哪!”
其他当铺朝奉,顶多只是客客气气地,请她下回再来。
却没想到这间当铺的伙计,竟如此不留情面,不但硬生生地把她赶出门,还嫌她站在门前晦气!
靠在路旁歇息了一会,芙颜强自撑起虚弱的体身,再继续走着,但…突发状况似乎不容许她这么做。
“驾…”
从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呼喝声,与马蹄奔跑声,紧接着滚滚烟尘的,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正浩浩
地朝这而来。
“让开!让开!”
由远至近的人马喧腾声,随着滚滚而来的烟尘,使得街边路人都闪避到一旁。
远处传来的马行声,以雷霆万钧的气势
近…
然而,兀自口缓缓前行的芙颜,完全是一无所知。
眼见马队,渐行渐近…
而芙颜对身后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不听不闻。
一旁的路人都为她提心吊胆,甚至有人叫了出来…
“姑娘!快让开…”
靶应到地面如擂鼓般的震动,与突如其来的疾风,芙颜突地转过身来,倏然发现自己即将成为马下亡魂。
然而她也只是怔住了,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平
柔媚似水的眼眸陡地睁大,脸上写
对眼前突发事件,应变不及的惊愕。
路旁一位大婶惊叫出声…
“啊…姑娘…快闪开啊!”听不到声音的芙颜,自然对旁人的叫唤无动于表,只是独自沉溺在惊恐中…
直到快马奔驰的疾风,挟带着大量的沙尘,
噬她面前所见的视野。
仿佛惊醒过来似的,芙颜转身想逃,然而吓得腿软的她,全身乏力走没三两步便跌倒在地。
周遭围观的人群,发出一连声惊呼,但却没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徒留错愕且慌乱的她,在原地挣扎。
怎么办?
因惊惶而手足无措的她,不管怎样,就是爬不起来。
看着离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马队,与朝她席卷而来的滚滚烟尘,芙颜一脸惊惶,
出对死亡的恐惧…
在即将惨遭马蹄践踏之际,瞬间眼前掠过种种过往回忆,心中仍牵挂着病重的娘亲。她双眼紧闭…
娘!芙儿不能孝顺您了…
“啊…”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芙颜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瞬时便腾了空。
她感到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横过她的
际,紧紧地抓住她的小蛮
,紧接着便被揽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直到心中的惊慌暂时平息,狂
的心跳渐渐平复,芙颜才颤抖着身躯,奋力睁开眼眸。
呼…好险!差点就惨死在马蹄之下…
她发觉自己全身丝毫未损,且被一个陌生男子亲密地搂在怀中、安坐在一匹骏马上。
身后那股凛冽的男子气息随着呼吸起伏,紧紧包围着她。热气吐纳在她发项,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而随着马匹的走动,两人的躯体,在有意无意间轻触熨贴着,这种种亲密的抚触,更是惹得芙颜脸红心跳,惊慌不已。
她紧张地一颗心怦咚怦咚
跳了起来,为了自己的死里逃生、也为了眼前这名陌生男子过度逾越的搂抱。
低首敛眉,深深
了一口气,将心情平稳下来,放松紧绷心情的她,这时才有空瞧瞧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何许人。
抬头这一望,却教她呆了好半晌
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刚毅的下巴,紧抿的双
,黝黑深邃的双眸、伟岸的身形下,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与贵气。然而一脸的森冷,却令人打从心里头泛起一股寒意。
这人,好冷漠!
芙颜瑟缩了下,不自觉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仿佛意识到芙颜过度灼热的凝视,与她那不自在、亟
挣脱开的举动。只见那名男子,倏地拉紧缰绳心勒紧马笼头,停下马来。
随行的一队人马,也都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同时勒马停止前行。
芙颜愣愣地望着他跃下马,并伸手扶她下马,动作从开始直至结束,他始终未发一语。
“多谢…”芙颜羞涩且不自在地嗫嚅着,声若蚊蚋。
“下回小心点!”男子淡漠地道。
芙颜含羞带怯,偷偷瞥了眼,眼前那气宇轩昂的男子,只见他嘴
掀掀合合,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芙颜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能再听见声音。
尽管失聪多年的她,早已习惯用眼睛阅读
语,来弥补耳不能听的遗憾。
尽管在旁人看来,她与一般人无异,是个正常人。
却没人了解,她为这一切付出多少代价。
也没人了解…她有多渴望听到声音。
就算短短一刻也好。
她揣想着,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声音?低沉、清亮、多情、或沉着?
想着、想着…芙颜不
望着他,怔忡在原地。
宇文阙将怀中的女子放下地后,瞧也没瞧她一眼。
依他的身份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最不屑一顾的便是这等乡野村姑。只怕这会儿自己救她一命,待会她便想着以身相许,巴不得攀上他这个救命恩人。
此番出府尚未出城,连狩猎都还没开始,就有人想自寻死路了!
匆匆一眼间,只见这衣衫褴褛的民间女子,莫名其妙的呆立在大道上,还差点惨死在他的马蹄下。
瞧她年纪大致与自家妹子相仿,约莫十八九岁。救她,不过是自己一时慈悲心起,不忍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消逝。
听她的声音里,充
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令人感觉如沐春风般陶陶然。
没有预期的,他转头对上女子期盼的凝望。
宇文阙猛地一震,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这副容貌,简直就是…她…长得真像…他不
凝神注目…
想不到,民间亦有如此绝
的女子。
而且竟长得与“她”如此相像!
鼻间犹存方才怀抱着她的气息,萦绕不散的处于馨香,似栀子花般沁人心脾,让他不
心神一
…
唤醒他脑海中仅存的片段记忆,温软,甚至是…背叛!
背叛…宇文阙的思绪一转,脸色一沉。
“她”永远都不可能对他,有着这样的表情。宇文阙的眼眸陡地森冷起来。
包不可能同眼前这女子一样,不胜娇羞、眨也不眨地瞧着他。
是他奢求了!
他的心情突地转坏,冷静的脸庞倏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全然没了出游的兴致。
“打道回府…”不顾芙颜热切的眼神,他随即翻身上马,领着一行人马绝尘而去。
随着马队远去,好半晌,市集围观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那不是宸南王爷宇文阙吗?”
脸麻子的大娘,对着身旁卖鸭蛋的小贩询问道。
“叹,皇亲国戚哪!大娘您是怎生识得他的?”
小贩崇拜的眼光,让长舌妇开启话匣子来。“唉唷!我家姑妈的姨表舅的三叔公的孙子,在王府里头当差,我一年前陪人送东西进府,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得意洋洋的撂了话。
“喔…”随着小贩的应和声,身旁众人跟着点头如捣蒜。
“那么久的事,你怎么记得那么牢?”身旁另一个卖菜的胖大婶凉凉的问道。
平
也不见这麻脸大娘记
好到哪儿,上回赊欠的菜钱,也从没见她记得来还清。
麻脸大娘瞄了她一眼。嗤之以鼻。
“别说人家是王爷了,瞧他那身贵气,哎哟哟,恐怕也没人比得上。”歇了口气,她继续说道:
“而且啊六年前他曾求皇帝赐婚、
娶楼相之女,这件事当时还闹得全京城沸沸汤汤,难不成你眼瞎耳聋了,这等大事竟一点都不知?”
输人不输阵!面对着麻脸大娘的蓄意挑衅,胖大婶当然得全面应战。
“当然知道!大伙儿都说楼相国的女儿,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又长得国
天香、无比娇
。配上咱们宸南王爷,可说是郎才女貌各有所擅,只可惜逃谑良缘,红颜薄命,就在王爷凯旋归来的当
,王妃竟然无故暴毙,这件事还惊动了皇帝大老爷。
而王爷从那
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听人说,他后来纳了个花娘做妾,成天歌舞嬉闹,要不便是出城狩猎,哪一次不是声势浩大…”话说得虚虚实实,似是而非。
“男儿应志在四方,怎能整
物玩丧志,莺莺燕燕,沉溺在儿女私情呢?”身旁卖字画的穷酸书生,把闲话当了真,一脸正气说道。
“才不是那个原因吧!”麻脸大娘趁着胖大婶还在
气的时候,接着说:“你忘啦!那件事过后没多久,许是功高震主,王爷便被撤了兵马大权,皇上还赐给他一座大宅邸,醇酒美人、珍禽异兽,说是要慰劳他劳苦功高,打退边夷。”
“怎地?这样不好吗?”卖菜小贩愣愣的听着,忍不住发问。
“我看哪!这其中必有缘故。依我瞧,准是皇帝大老爷,怕这宸南王爷夺了他的锋头,抢他江山,坏他百年基业。名为犒赏,实则是软
哪!”
“怎么说?”呆头愣脑的穷书生忍不住问道。
“夺了他兵马大权,让他无从作怪,也难怪王爷郁郁不得志,只能终
沉溺在温柔乡,无事可做!”
“说的也是…”结语一落,众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既然没事了…那做生意啦…”
“走吧、走吧。”
仿佛因为没有热闹可瞧了,身旁的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当然这些事,一旁呆愣着的芙颜全然不知。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她,此刻思索着的,全是刚才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
他…是谁?
她有可能再见到他吗?
一个个疑问硬在她心头,却找不到解答…
怀着
腹心事的她,拾起刚刚掉落一地的东西。
突地,前方一个墨绿色的绣荷包,吸引住她全部的目光。她顺手拾起了它。
这个墨绿色的荷包,做工精细,看得出荷包的质料极佳。
芙颜左右张望了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
打开荷包一瞧,里头竟是个白玉指环。古朴的式样,温润晶莹的光泽与质地,就算是再怎么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它的价格不菲。
这…一定是刚刚的大爷掉的。
那荷包上的纹饰,与刚刚那名卓尔不凡男子的披风,是同一款式。
天哪!这个东西可以卖多少银两啊!
她思忖着,若将这个指环据为己有,便有钱能医治娘亲的病了,还可以买补品帮她好好调养。
但…刚刚那好心的大爷,要是知道自个儿的东西掉了,一定很着急的。
“还是把这送还给他吧!”她喃喃自语。“可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呢?”
萍水相逢的两人,想再相见,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若是能再见他一面,该有多好啊!
想起男子的俊颜,与那不怒目威的狂傲气质,芙颜的一颗芳心,忍不住又狂跳了起来。
正自凝思间,突然一个老妇急急走到芙颜面前,慌乱地道:
“芙丫头,你跑哪儿去了?你娘快不行了!还不快点回去瞧瞧,见见她最后一面…”
望着老妇不断
动着的双
,芙颜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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