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听到没有?你这个废物男人,既然不能给女人幸福,为什么要结婚?”
出租车里,苏真婵朝姜冠耘吼叫,尖锐的嗓音引得司机频频回头。
对于她的愤懑嘶叫,冠耘司空见惯,不带半分反应,低头,他认真看华计算机里的档案。
结婚后,他和苏真婵到美国发展牧场与度假农庄相结合的观光产业,五年来,他们之间吵吵闹闹,战争反复上场,苏真婵演足他希望在小书身上出现的歇斯底里,可是他却不耐烦欣赏。
这些年,他勤于工作,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飞云牧场在美国设立,现在澳洲府政也在向他招手,希望他过去实地考察,确立合作关系。
可是…
眉心,他累了,只想回台湾,回到他的第一个飞云牧场,坐在菩提树下,好好休息。
菩提树,飞云牧场有两棵,一棵靠近厨房,一棵在员工宿舍里;一棵绿意盎然,一棵五彩缤纷。缤纷的菩提树下,相恋男女相依,那个房间他保留下来,员工宿舍改建时,也没有动过。
壁耘不准任何人进入,那里是他的秘密屋,每次回到台湾,他便独自进入屋内,不接受干扰…
“不准你看计算机,工作、工作、工作,你
脑子只有工作吗?有没有我啊!我说要留在美国,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回来?”
啪地一声,苏真婵猛然关上他的计算机,强迫他正视自己。
“你要我把话挑明说?”冷冷地,他抬眉问。
突地,他觉得身旁女人陌生,陌生的眉眼鼻耳、陌生的表情,同
异梦多年,他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她。
“说就说,我怕你吗?”
耸耸肩,完美的
线矗在眼前,她确是有本钱吸引男人,比起小书瘦伶伶的身材,只有一张脸,教人爱怜。
“牧场的员工说,要是我不把你带走,要酝酿全体大罢工。”
他说的是事实,除开苏真婵的麻烦难相处外,她和牧场里许多男人都搞上关系,没结婚的也就罢了,偏偏
上有妇之夫的经理级人物,让他对对方的
子难
代。
他从不在这方面约束苏真婵,如同她时时挂在口中的…他给不了她“幸福”自然没权利管束她去寻找幸福。
“哼!他们就是怕管,有哪家老板不用管理下属?”
苏真婵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透,没料到对于她的私生活,冠耘了若指事。
“我的员工自律
很高。”
“才怪,那个玛莉整天用一双媚眼勾引男人,哪有心情工作?还有你的秘书林旋雅,谁晓得她的工作是钓老板还是当秘书?我倒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小书,说实话,你是不是假公济私?”
壁耘不想搭理她,的确,当时从若干应征者当中挑选林旋雅,多少和她的容貌有关,但一段日子相处后发觉,她是个工作能力强、自信
的女人,和小书截然不同,他无法在她身上“假公济私”
“不想理我?真怀疑,你娶我就为了把我晾在旁边吗?既然你要把我晾着,把我晾在美国不也一样?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美国,不然我们马上离婚。”她正和美国营业部的经理谈恋爱,谈得火热。
壁耘瞄她一眼,他从不去约束苏真婵的嚣张跋扈,任由她放
、任由她无理取闹,就当是惩罚吧!是他选择她,后果自己承担。
“我说话,你听见没?”
车子进入牧场,熟悉景物回到眼前,这次回来冠耘没通知任何人,连随行秘书也没带,回国,单纯为休息。
岸钱,下车,不理会身后叫嚣的苏真婵,他走到昔日小屋前,取出钥匙,打开,进屋,锁门,转身,菩提树耸立眼前。
离开台湾时,他在这棵树上“摘”下一片红色叶子,存入皮夹内,这些年贴身相伴,每每情绪翻涌,取出叶子,思念…
她说她爱他,她说她受罚,她说…请你记得我。
午夜梦回,这句话在他耳畔轻响。
小书成功了,他记得她五官长相,清楚分明,他没有太多她的照片,唯一一张,是他收养她时,为办理正间,去照相馆拍的两吋证件照。照片中,十六岁的女孩,双眼黑白分明,惊惶的眸子里,带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不晓得她怎么能在他的严苛下成长,不晓得她怎能无条件爱恋他那么深切。
她说要他看清楚,她和文沛铃是不相同的两个人。
她们的确不同,她跟了他三年,没拿到半分好处,他甚至小气到连个礼物都没送过她,就是工作薪资,她也比别人低一级。
她始终在付出,一直一直,在小书离开他房间那天,他还在想,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不论你像不像你母亲,我都决定进行婚礼”
可是,她居然走了,不辞不送。
他的婚礼没惩罚到小书,却重重地惩罚了他自己,是终身监
,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将小书的画拿去裱褙,他的背影、孤寂的女孩、
落菩提、天真婴儿,一张张、一幅幅,全写
她的心路历程。
终于,他认清她的爱;终于,他正视自己的感情。五年来,思念将他的爱蒸得浓烈,可惜爱情已远离,他没有后悔余地…
她还好吧?终于找到一个肯为她买下戒指的男人嫁了吧?也好,二十几年的悲凉日子结束,平顺幸福开始。
门板上的敲叩声惊扰思
,冠耘的浓眉往上竖,敲门声停下几秒,再续叩两声。
那不是苏真婵,他确定,如果是她,她会拿门板当鼓擂打。
走近,开门。
门外站的是渟渟…亚丰的
子。
小题嫁到台北去,季扬带幼幼回北部接手世新,留下来的只有亚丰,渟渟曾是个连钞票都认不清,只会刷卡的富家千金,没人想过她能适应垦丁这块乡下土地,足见爱情力量之伟大。
“大哥,吴伯伯说你和大嫂回来了。”渟渟开口。
“亚丰呢?”
“第二家证券公司开幕,他去台北剪彩,不准我跟,他说我肚子里面有小宝宝,累坏了,他要骂死我,不过,他应该快回来了。”渟渟甜甜笑着。
亚丰的脾气差,也只有这个笨笨的弟媳可以忍受他。
“恭喜。”
“恭喜?你是说宝宝吗?对啊,是男生哦!我希望他长得跟亚丰一模一样,我要把他训练成阿诺史瓦辛格,从小就让他练举重。如果你说的恭喜是指证券公司,那就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
“小题说,他钱越赚越多,我会悔叫夫婿觅封侯,以后要关在家里天天唱闺怨。”
壁耘微微一哂。“你找我有事?”
“是有一个秘密,我整整憋三个月了,几次打电话给你,都是大嫂接的,大嫂好凶,我吓死了,赶紧把电话挂掉。小题骂我不应该
害人、亚丰不准我多管闲事,连幼幼都不赞成我说出去,可是啊…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绕半天,废话比秘密多。
不过,她的废话解释了冠耘的疑惑。这阵子,苏真婵常接到无声电话,赖他搞外遇,原来是渟渟的杰作。
“有什么秘密想告诉我?”
“可不可以…你别告诉亚丰、小题和幼幼,说是我
给你的。”
“好。”
他答应得爽快,渟渟带着壮士断腕的惨烈表情,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为怕大腹便便的孕妇摔跤,冠耘的手扶上她的
。
“大哥,小题在台北看见小书,她在盲人按摩院工作,生活过得不错,她有一个小男孩念幼儿园,长得跟你很像,我们一致同意,他是你的儿子。
“小题怕小书认出她,告诉小书说她是傅太太。对了,我们合资开一家按摩院,重金礼聘小书进去里面工作。小题说她变得更漂亮了,虽然眼睛看不见,喜欢她的男人不少…”
她看不见?为什么?怎么
的?为什么她会到盲人按摩院工作?孩子?一个像他的男孩子?渟渟的秘密震撼了他的知觉,他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疑问在他心底酝酿酦酵。
她离开牧场后发生什么事情?他以为她已经得到幸福,为什么、为什么…
“渟渟,你在做什么?”
亚丰的吼叫声自后面传来,渟渟全身肌
紧绷,攀在冠耘身上的手瞬地放下,第二秒,眼泪开始狂飙。
她缓缓转身,梨花带泪地走到丈夫面前认错:“对不起,我把秘密告诉大哥,请你不要生气,我好害怕你生气,害怕得肚子好痛…”
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浇熄丈夫的怒气。搂住她,现行犯认罪,法官只好从轻量刑。
“好了,不哭,下次不可以多管闲事。”亚丰话说完,渟渟马上破涕而笑,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知道小书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冠耘拉住亚丰问。
“告诉你做什么?好让你再次出现,抢走小书得来不易的幸福?”这回,所有兄弟姐妹决定联手,维护小书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会抢走她的幸福?因为你们心知肚明孩子是我的,就认定我会自私地将孩子带走?”冠耘又问。
“孩子是小书的,与你无关,至于你的问题,我必须回答你,是的,我们的确这样认定,因为对小书,你的表现自私到我们无法认同。”
“我和小书的问题不该由你们来决定。”
“大哥,人是经验的动物,你和小书之间,没有过任何一次经验,能让我们支持你,所以,我们认为她有权留住孩子。”一个盲人养大孩子,需要多少勇气毅力?他们绝不让大哥的出现,将一切破坏殆尽。
“你们全数投票站到她那一边?”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她,只想伤害她。”
亚丰的话让冠耘全身一颤,原来,他表现得比自己以为的更忍残,苦笑…全是他自找。气丧,他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对不起,我什么消息都不提供。”扶过渟渟,亚丰迅速离开。
“你们都错了。”冠耘自语。
五年时间足够他认清自己的感觉,也足够让他算清楚,无聊的自傲自尊让他失去多少珍贵。
如果小书过得平顺快乐也就罢了,他会衷心给予祝福;但她并不,上苍再次把机会
到他手上,他没道理不把握。
是的,这回他要赢回她,赢回两人的幸福。
风吹,菩提叶沙沙响起,他们的爱情,出现正向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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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黄花风铃木开花时期,
树金黄,风一吹,瓣瓣鲜
落地,点缀
地主目
。
小书已经很久没见过颜色,中学的美术老师说过,她是色彩精灵,总能调配出最美丽的
泽。
可惜,她是赌运奇差的赌徒,花了八年,她赌输爱情,而短短十个月,她赌掉她的视力。幸好,这回她作了足够准备,为了孩子,她不能再出现半分闪失。
走出牧场,她一路到北部,以为离得远远的,便不再怀念。
找到住处后,她戴起墨镜,
自己适应失去光明,她报名盲人按摩,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一项谋生技艺。怀孕七个月时,她正式失明。
也许她面容姣好,也许她手艺
巧,总之,找她按摩的顾客很多,生活不至匮乏。
另一方面,纪耕是个很乖的男孩子,他既
感又聪明,从小他就比同龄孩子来得安静,所以
识的老顾客,不介意她把孩子带在身旁工作。
这两个月,小书的生活更形改善,
客傅太太新开一家按摩院,雇用了她,傅太太给的钟点比原先那家高两成,这对小书来说,是好事一件。
四点,小书拄起手杖,走着两个月来早已熟悉的路径,她要去接纪耕。
暗太太替纪耕找到附近一家有名的贵族幼儿园,透过傅太太的关系,纪耕和她的儿子小予成为同班同学。
才上学几天,纪耕就能拿着卡片告诉妈妈,他认得不少中文字,小书发誓,要赚够钱,让纪耕将她无缘念的书念齐。
“姜纪耕、姜纪耕小朋友,妈妈来了,请到校门口。”远远的,拿着麦克风的年轻老师唤人。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小书习惯性扬起笑意。
她可以想象纪耕的快乐,他正从沙坑里爬出来吧!抖落一身沙,抓起书包,奔向母亲;或者,他正快速溜下滑梯,存了
肚子的话,准备告诉妈咪。
“小桦老师好。”
“姜妈妈,你怎么知道是我?”老师诧异。
“我认得你的声音,甜甜的,老师,你很年轻吧!”
这些年,她学得最多的是与人应对,她懂得夸奖、懂得把话说完美,而且,讽刺的是,她居然是在眼睛看不见后,才感受到被人尊重。
“姜妈妈真会说话,慧慧老师爱死你们家纪耕,走到哪边都带着,四处跟人家炫耀,说纪耕是她的得意门生。”
“谢谢老师对纪耕的疼爱,我眼睛不方便,没办法教他太多功课,要仰赖老师们多帮忙。”
“放心,我们会的。”
和小桦老师交谈问,纪耕已冲到门口,他抱住妈妈说:“妈咪,嘴巴打开。”
小书照做,甜甜的糖果
了她的心。
“怎么有糖?”
“慧慧老师给的,我认识了五张字卡。”
“你好
!可是,糖被妈咪吃掉,纪耕怎么办?”小书问。
“我口袋还有啊!”才四岁,他就懂得对母亲说谎。低头翻翻口袋,他假装掏出糖、郑重地
旧糖果纸,假装打开糖,然后假装含进嘴里。
这幕落入老师眼里,忍不住鼻酸泛滥,这种孩子,谁舍得不疼不爱?
“好了,妈咪要工作,跟小桦老师说再见,我们回去,好不?”
纪耕照做,他向老师比了个噤声动作,然后挥挥手。
“不可以,要抱抱才可以说再见哦!”小桦老师蹲身下,把纪耕搂在怀里,伸手,几颗糖果送进纪耕口袋,同样地,对他做个噤声动作。
纪耕笑了,浓浓的眉弯成两道圆弧。
一路上,他有数不清的话要对母亲说…
“妈咪,上学很好玩。”
“是啊!小时候,妈咪好想上学,每天看着村里的小孩子去上学,心里真羡慕。”
“你妈咪不给你去吗?”
“我的妈咪很穷,养活我很辛苦。”
“你妈咪不上班吗?”
“有啊,她很努力赚钱,可是运气不好,赚不到太多钱。”
“你妈咪呢?”
“后来她工作太辛苦,去世了。”
纪耕听到这里,不再应话。
“怎么了,纪耕,怎不跟妈咪说话?”
“妈咪,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你刚刚说上学很好玩的。”
“我不上学,你不要上班。”
小书懂了,多纤细
感的孩子呀!她蹲身下,搂住儿子。
“纪耕,听妈咪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死掉,我知道没有妈咪的感觉很糟糕,我那么爱纪耕,舍不得我的小纪耕失去妈咪,你好好念书,将来长大当个有用的人,等你有能力,就能照顾妈咪了,好不好?”
“好,以后我上班,赚很多钱给你念书。”
“一言为定!”
“我长大后,不要加班,每天晚上都陪你。”
“好啊,我们一起看电视。”她在笑,两颗泪水偷渡,悄悄地自墨镜后面滑下。
“妈咪,不要哭。”
纪耕拿下小书的眼镜,用围兜兜擦去母亲的泪水。
“你
错了,妈咪不是哭,是笑。”
接在“两颗”之后是“两串”在儿子面前,她不用担心自己的眼泪是否刺眼,毋庸烦恼自己的哭相像谁。
“笑不可以掉眼泪。”纪耕说。
“谁规定笑不可以掉泪?”她丢出难题给儿子。
纪耕搔搔头说:“没有人这样啊!”“我创新呀。”小书只能在儿子面前任
,除了他,再没人愿意包容她的任
。
“你又在说怪话。”
拥住儿子。谁说她赌输了,失去一双眼睛,换得一个贴心儿子,是多么划算的事!
小书不知道,他们的举动全落入行道树后,那个黑衣男子深邃的眼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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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不同了,她笑得自然真心,不再小心翼翼,以前只用头顶对人的她,也学会扬起下巴,态若自然。
苞在他们身后,冠耘近得几乎嗅到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人工芬芳,是自自然然的馨香。
“妈咪,早上傅妈妈问我,今天下课要不要到她家玩?”
“想去吗?”
“有一点想,一点点不想。”
“哪一点想?哪一点不想?”
“我喜欢他们家的大狗,傅阿祖会叫司机开大车子,带我和小予去买烤香肠。”
“了解。那为什么不想?”
“我想陪你。”
偏过头,冠耘看见小男孩的脸庞五官,心底一阵激动。不用验血、不用证明,一个缩小版的姜冠耘活生生在眼前。
“陪妈妈工作很无聊的。”小书说。
“不会。”用力握握母亲的手,陪妈咪他永远不嫌无聊。
“你还是去吧,记得,好好照顾小予,他是弟弟。”
“好。”
“晚上,等妈咪下班再去接你。”
“好。”
拉拉儿子的手,收起手杖,儿子当领航员,小书全心信任。
迈开大步,冠耘超越他们,回头,小书的笑容拉住他的脚步。
是眩目、是骄傲,他从没看过她这种表情,以往他控制她控制得轻松如意,现在…恐怕未必。
“妈咪,有叔叔在看你。”
这种情况不稀奇,他的妈妈很美丽,走到哪里都有人看。
纪耕的话让小书低了低头,人生当中总有难以避免的习惯,就像不对男人招摇这点,她让“他”训练得彻底成功。
“饿不饿?”小书问儿子。
“不饿,我们点心喝玉米浓汤。”
“那我们直接回到店里。”
“好。”拐个弯,走近按摩院,未进门,小题便
上前,抱起侄子,她急急忙忙往外走。
“纪耕,我们先走,傅阿祖在车上等我们。”小题说。
“傅太太,纪耕麻烦你了。”小书客气。
“不麻烦,下班时,我叫我老公绕过来接你,一起到我家里吃晚饭。”
“不好吧…”
“不准不好,你那么瘦,人家会以为我
待员工,就这样啰,拜拜。”
小题快人快语,原本她要从幼儿园一并接走纪耕,可是小小纪耕有脾气,一定要母亲来接。
来匆匆、去匆匆,小题这个老板娘当得比谁都轻松。
小书微微笑,走进店里,向会计小姐打招呼,安静坐到自己的工作室中,等待客人。
随后而到的冠耘在她身后进入按摩中心,向会计小姐表明有人介绍他来找姜小书按摩后,他被领进小书的工作室里。
换上衣服,他躺在椅子上,眼看小书向他走近,淡淡的微笑,浅浅的酒窝,那张脸美丽如昔,她的笑总带着忧郁,至今,不褪。
“先生你好,请问贵姓?”
沉
须臾,冠耘不想打草惊蛇。“姓于。”
“于先先你了,我们开始好吗?”
走到他身后,小书的手落在他的肩头。不过轻轻一搭,触电般,小书猛地缩回手。
怎么回事?她不了解这种感觉,工作多年,不曾如此,她是专业的按摩师啊!漠然写在脸上,她不懂。
偏头望她,冠耘火大,她不晓得自己这号表情很
人吗?
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她那么瘦小,只要有心,随时可以把她架上
欺凌!懊死的小题,开什么按摩院?难道不会限制女客才能上门吗?
赚钱、赚钱,傅恒赚给她的钱不够用,连小书也要拐下海替她捞钱?他的迁怒很可恶,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对不起。”掩饰自己的失态,小书深
气,在心中默念十下,再伸手,进行下一个工作步骤。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强
愤怒,冠耘尽力用平和的口气问她话,他要知道所有关于她这些年的生活点滴。
懊死的亚丰、季扬和小题!打死不告诉他小书的一切,连傅恒、幼幼也和他们同气连声,他只好亲身扮演私家侦探,偷偷跟踪小题,不过两天,他找到小书的工作地点。
他的声音让小书再次震惊,惶惑布
脸庞。
是他!那是他的声音、他的触感、他的…小书微微发愣。
“先生姓于?”她需要再次确定。
“是。”
“家住台北?”
“是不是到这里的顾客都要接受过身家调查,才能开始按摩?”冠耘回问,他不想再编出一套有关身世的谎话。
“对不起。”真糟糕,她不该连连出错,忘记对方是客人,需要的是服务和真诚。
姜小书,镇定吶!他们不过有几分相似,如果真是他,看见她在这里工作,恐怕劈头就是讽刺嘲
,或者冷冷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的答案呢?”
“什么?”她恍神,总是,他的声音响起,带给她联想若干。
“我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我从事这行五年,最近才转到这个新环境。”小书回答得中规中矩。
“你一出生就看不见?”
壁耘的问题让小书松心,没错,他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子问话,小书深
气,刻意把微笑挂上。
“不,是一场意外。”她轻描淡写。
“意外?可以谈谈吗?”他想
哄出她更多话。
“我想…”
小书想拒绝,但冠耘比她高明,把话踩在前面。
“我是一个小说家,到处寻找题材,我认为你会是个好故事。”虽是求人,他的语气充
霸道。
“我不是个好题材。”
“试试看。”是命令,但语调添上温柔。这是一个全新的姜冠耘,一个愿意放身下段,追回爱情的姜冠耘。
小书微笑,若她果真对陌生人说故事,那么她肯定发疯了,那根本是不应该。
可他的温柔语调、诚挚态度,勾引起她的
望,她有
望对一个声音像他的男人说话,诉说她的苦、她的悲,即便他不是“他”
“好吧,我尽量试试。”她放弃坚持。
“故事从哪里开头?”
“从我怎么
瞎自己说起吧!有一回晚上,我走在路上,被机车骑士抢劫,当时拉扯力量太大,我摔到马路旁边,大概是撞到头吧!醒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全身狼狈,衣服破了、头发散
…”回想那夜,她心有余悸。
“没有路人发现你?”对于她的遭遇,冠耘心疼。
“当时我在屏东,接近垦丁的一个牧场,那条小路平
除了观光客,很少人经过,何况是晚上。”
那是几时的事情?为什么他完全不知情?抢劫、受伤,他没有任何一份属于这样的记忆。
“晚上出门很危险,你居然一个人出门?”
他的口气急切,充
焦郁。
小书停下动作,朝他的方向望去。
壁耘惊觉自己表现过度,忙缓下口气。
“对不起,我太融入剧情了。”
他的解释让小书释怀。
“我想,你是个好作家。当时我急着替我的壁画上
,没想太多,包包拿了就出门,回程时才碰上事故。”
“家人见你没回家,不担心?”
壁耘的疑问勾起小书的伤心。担心?是吧!当时她是这样认定,认定他会关心、担心,认定他们之间渐入佳境,可是…是她会错意了,他只是忿忿不平,之后,他告诉她,他们之间必须过去。
叹气,小书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后来呢?”
“之后的两三天中,我开始有短暂失明的现象。”
“然后…”
“然后我离开牧场,医生告诉我,若当时开刀,我有八成机率复原。”
照她的话推断…冠耘回想起来,是那夜吧!那夜他在牧场大门前等待,他心焦忧虑,他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直到她回来,她的狼狈让他认定心中猜忌,于是嫉妒取代关心,他甚至一口气决定婚姻,决定将她自生命中排除出局。
错了!全盘皆错!离谱的错误将两人推向万丈深渊!
“为什么当时你不马上开刀?”
“我发现自己怀孕,麻醉剂会伤害胎儿,我要孩子,不考虑开刀。”
“孩子生下后呢?你动手术没?”
“成功机率变少了,不到五成,我没有太多的资本下赌注,万一失败呢?没有钱、没有视力,我还有一个孩子要养,与其如此,不如假装手术失败,留住钱、留住堡作,慢慢习惯在黑暗中生活。”
轻轻喟叹,对于光明,她不再奢望。
她的无助,净入他眼底,酸酸的,是难解心情,他的懊悔,她再也看不清。
小书多么害怕黑暗,初跟他时,她总是彻夜难眠,他以为她要心机、以为她在策画未来,要不是开灯那夜,她睡得安稳,他猜不到她的恐惧。
压抑不舍情绪,他要知道更多。
“你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又要扶养孩子,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尤其是黑暗,总会让我想起母亲去世那晚,刚开始,我会摸索,找到一堵墙靠着、偎着、支持着,默默流泪,在心中默数数字,后来孩子出世,孩子的哭声提醒我,我无权恐惧,我必须坚强,才能带着他生存下去。”
小书眉头微皱。路是走出来了,坎坷却仍在眼前延展,她不知道辛苦是。多么长久的事情,但她的小草性格力
她,要她稳稳前进。
两人面对,沉默不语,该工作的双手,陪小书沉浸在回忆问。
“孩子的爸爸呢?”
半晌,他问出一句,这句话同时吊高两颗心,悬着的心摆摆
,一颗是忏情,一颗是艰涩。
“他拋弃你们母子吗?”他再度催生她的答案。
“他是个好人。”
下哽咽,小书摇摇头,拒绝回忆。
她竟然用“好人”来形容他?冠耘头一次理解无地自容是什么感觉。
“他再好,都是个不负责的男人。”冠耘批判自己。
“够了,我的故事结束,接下来我们的故事开始,盲胞小姐为了赚钱,要动手为小说家服务…”
小书的话提醒冠耘。是啊,悲剧结束,他为什么不能开启另一章喜剧?
没错,之前他们的故事写坏了,这回他要弥补所有错误,尽心用力,从头开始铺陈两人之间。
她想要爱情,他给!她想要他的心,他送!她想要婚姻,没问题!她想要的一切一切,他无条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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