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永乐十七年三月
应天府金陵城外,虎山南麓独龙
下,明孝陵西殿虎山乃是金陵城的天然屏障,靠城一侧平缓,但另一侧却是险坡,下临江河,水势怒涛湍急。
但顺着山势绕至城畔,却又一转江平
静,真可谓天工造巧,正因这虎山和急
,故金陵自古便有龙蟠虎踞帝王州之说。
可这帝王州,如今却已蒙尘。
月明星稀的夜晚,山脚下的天下第一城内,家家户户大门深锁,人心惶惶无人敢睡。
驰马道上、街道上有大量士兵巡守,提着灯、拿着火,处处明亮。
军民面对河中无限绵延、神出鬼没的船只,战无不胜的海上之龙,有着彻底的恐惧。
大明水师不是善战之军的敌手,早已节节溃散,在护城河边的城墙内,
卫军、守陵军军心亦是浮动。
三天前,如同鬼魅一般的战船队,不仅在大海中所向无敌,更侵门踏户地深入临城之河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太仓浏家港长驱直入。
除在水下设置铁刺锁横江截船,彻底切断京师和北方的连系,封锁河海之滨,包围京城所在的金陵,还夜夜使出种种奇袭,不知从何处潜入城内,行动来入自如。
打从围城之
,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只是油火
夜不息燃烧,而是一种惊惶
织而成的气味,好似大明天子的咽喉被人狠狠掐住。
而在山陵上,平时戒备森严的陵寝入口,此时因守陵军全被调至山下守城,原有五千兵力只余两百,连
班守夜都有困难,只好由同一班士卒们连着几天
夜不休。
到了深夜的此际,疲倦已使他们神思飘忽,由此便可知情况有多么危急。
但在此地,至少比前线来得安全,虽然龙家船队尚未全力攻击,可一旦开战,肯定是凶多吉少。
守在地宫殿前的三两老卒们,一边围在火盆边取暖,一边庆幸自个儿祖上有德,不必白白送死。
“喂!俺听说那倭寇的头儿是个娘们?”一个大鼻子糟老头问道。
“可不是!啧啧,这么凶悍,八成是个修罗婆子。”一个半倚着兵器、睡眼惺忪的士卒啐道。
“那可不然,传说是个美
的姑娘,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的成
女儿。”看着同伙,老卒做作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要不然,怎么会来抢丈夫呢?”
两人一听此语猥琐不堪,全都
秽地笑了。
那人还要说话,却突地闭上眼向后一倒,被人往地下一
,盘坐在地上,其余之人,也都昏睡不醒,全点着头发出如雷鼾声。
那人项颈后头有枚银针,另外两人则是被点了
了。
火光跳动之间,两抹黑影迅速往地宫入口前去,其中一人突地拉下夜行衣的蒙面巾,
出俊逸的容颜,朝着另一人发声。
“是嬷嬷,这孝陵是朱元璋和马皇后之墓,你确定朱烟在这?”
青低声问道。
是英也拉下面巾,重重点了下头。
“朱当家的陵
选在发迹之地--北方燕京,前几年有位小皇子死了,是葬在那里的;这回小姐走得突然,朱当家暂时让她的棺木停在这儿,择吉期再往北迁。”
言谈之间,两人已穿过几进宫殿,来到最深之处,看着宏伟精美的石门深锁,是英忙去启动机关,
青则拿出地宫大钥往锁眼
入。
华丽的皇家地宫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拿了火把进入,走过一大片人俑陪葬物事群后,正前面便是一只金棺。
哀着细工棺木,
青激动得快要掉泪。
常年病弱要人随时照顾,朱烟的宫殿里总是灯火通明,何曾像这里这般漆黑、
森?
“她怕黑,该为她点盏灯的…”
听见那话,眼看时辰不早,是英只好忍住泪,忙接了话。“霜公子,是时候了,快点开棺吧!再晚,只怕小姐就要醒了!”
一听这着急话语,
青抬起头来:心中有了决定。
若要救朱烟,昨
种种虽不能忘,也该舍下,这是他的决心和必要的代价。
若不能放下恩怨,他们不会有未来。
“是嬷嬷,我本
,单一字青,别再叫我霜公子了,唤我
青。从此我不再入红尘,不再为了仇恨而行尸走
,我要为自己而活,我不再是霜晓天。”
是英笑点了下头,拿出工具,仔细不破坏地撬开九枚封棺寿钉,
青坚定地拿着棺钥启了金棺。
他低头一看,穿着银白寿衣的朱烟,双手敛在
前,双眼安祥地闭着,苍白的脸孔没有血
,死亡的阴影真真实实笼罩在她身上。
他几乎要站不住身子,虽然没有闻到尸臭,知道她定然无事,可心头还是疼得像被人用力一拧。
失去至爱让人无法不疯狂,即便知道这是诈死一件,都无法让他稍稍冷静,平和无奇地看待。
人死不能复活,是不变的定律,生命之隔是无力回天的,什么是重要的,他顿时看清。
他不再迟疑,不愿错失了这个人儿。
他打开她的小嘴,取出含着的玉蝉,将鼻耳之中的玉
拿开,然后缓缓地伸出手,探向她的心窝,连自己的呼吸都忘了。
许久之后,一滴清泪打在朱烟的眼睑上,
青大手一捞,将那如玉人儿拥入怀中。
突地,朱烟浑身一震,
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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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其实并不可怕,可能只是另一个开始。
在这悠长梦境前的事情,她有些还记得,有些却记不得了。
因为她仰葯之时,便已不再眷恋皇宫气派、锦衣玉食,甚至已决心要忘记父皇、母妃,
她回宫只为拜别,见他们最后一面,纵然不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但在永别之前,她希望能亲眼看见给了她生命的人。
因为他们的结合,她来到世上,也才得以和
青邂逅。
她的幸福只有
青能够成全,若他不愿和她白首到老,那她希望这条生命能够让他幸福。
周而复始不能结束的仇恨,只会毁掉一切美丽事物,没有办法孕育生命,所以,她愿意用她的血,来终结他的仇恨。
夺走父皇最心爱的女儿,也算是为了他双手的血腥去抵赎一些罪过,这是她唯一的孝心。
她并不是逃避,而是积极地面对这件事情。
所以她不是因为
青不爱她而选择死,而是为了她深爱那个男人,愿意去成全一切。
她希望
青能够澈悟,一个人活在世上,已经有太多的委屈,不应该再让一世虚度,好似在地狱里头一样,那种生活,等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
这段时间让她了解,若要好好地活下去,仇恨是一定要被剔除的因素。恨意是种浮而不实的支柱,那不能让一个人活得好,只会向下沉沦。
她心爱的
青,值得更好的未来;而那个未来里头,有没有她,则是他的选择。
她将这个至难的习题交给了他,当然有私心,当然希望他来救醒她,从此隐居山林,什么事情都不管。
她不会家事女红,可她会逗他开心;而当他看人治病之时,她可以乖乖坐在一旁,帮他写下葯方。
只要长相厮守,让她待在他身畔,为她留一个位子,这就是她的幸福。
开玩笑!他是医怪,她不用再为病痛所苦,人生里头已不再有需要烦恼的事情。烦恼和希望都是自找的,所以,她要找希望。
青,来找她吧!来救她吧!
如果他不来,就当他报完了仇,放眼未来地活下去,也许未来有个人能让他忘记过往云烟。
只要不忘了她就好。
朱烟一死之后,就不再是公主,而她无怨亦无悔,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执着、她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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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了一口气,熟悉的幽香钻入脑海,朱烟昏昏沉沉之际,张不开一对累眼,却从容绽放了微笑。
“
青…你来了…看来我
昏你的葯物…分量拿捏得刚刚好…收我为徒、传我医术吧!”
那充
喜悦的沙哑之声,让
青侮不当初,只能用力抱得更紧。
为什么要蒙蔽了心眼,不听不看也不想,让她承受这么大的风险?若皇家以为她得了怪病,将她火化,或是续命丸有个什么不测,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一切,就像太阳光照耀大地,他已知无处可逃,为何又要逃避,害她得要出此下策呢?
若能重来一次,他不会再去追寻看似重要却实如狗
的事情,他会抱紧她,看着她笑、她哭、她喜、她悲,将一切印在心底,永永远远不和她分开,为了她,勇敢诚实地接受命运。
“你这傻丫头,谁准你这么胡来、任
的?”
青哽咽问道。
朱烟感觉男人的紧拥,幽幽地张开眼,和一对晶莹明亮的眸子四目相对,她忍不住笑了。
“我不过睡了一觉…才睡醒…你别骂了嘛!等咱们以后有机会再骂…不不!还是别骂的好…”朱烟话语娇憨,惹得
青哭笑不得,明明他是在示爱,可这姑娘却一点也不领情。
感觉至大的情感无法宣
,他眸一敛,便低下头吻了那虚弱却喋喋不休的
。
她的
舌干燥得让他心疼不已,他轻轻地摩娑,不敢太过地啄吻了娇美可人的她。
朱烟吃惊得杏眼圆睁,有些失神地凝视他温柔的眼神,感觉人才醒过来,却又
纷纷了。
“我不会骂你,这辈子都不会。”
青霸道却柔情地说道。
长长眼睫扬了几下,干涩的眼眶突地
了,朱烟从不知自己是个爱哭的姑娘,可现在却控制不了地任泪珠滑落。
那泪水不是酸涩的,只是有太多回忆涌上心头…
“你上次说一辈子,却骗了我;这回你说一辈子,教我怎么敢信?”朱烟别扭地说道。
青朗然一笑,将哭哭啼啼的小人儿凌空抱起。
若朱烟不敢相信,就让他用一辈子来让她了解男人的魄力,让她知道什么叫作一辈子吧!
“朱烟,上回我要发誓,你不让我发,这次,我要告诉你…”
青的话语,又断在朱烟娇娇一握之下。
“别说什么死呀、活的,我不喜欢,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算在棺材里,都要爬出来阻止的…”
听见朱烟的软语甜言,
青冷漠的心如被加温,几乎就要融化在她任
而又掩藏不住的爱意里。
他啄吻了她的掌心,成功地感觉怀中身躯震了一震,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冲了上来,他忍不住又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泪又涌现,他埋在朱烟心窝上,听着她的心房跳动。“呵!你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呢!”
朱烟一听那话,语带双关,原本苍白的脸有些红了,嘟起小嘴,突然有个情景闪现她的脑海,她眼睛滴溜一转。
“我怎么样不重要,你之前说过永不分离之誓,可你违誓了,所以你是小狈!”朱烟嗔道。
青一听又笑。“霜晓天是小狈,可我是
青。”
朱烟伸手触碰那笑意盈盈的眸子。“你是
青吗?”
“这一辈子都是。”
“那来生呢?”
“不管是何姓何名,我注定会到你的身边的。”
“也对,但那是好遥远的事情,咱们过好今生,若合该聚首,天南海北,来生总会相见。”
“朱烟,你真不后悔?”
“呵呵呵,本小姐从来不曾后悔,如今有了你,你又怎会让我后悔呢?”
“你吃定了我?”
“哼!
青,你记住了,我不只吃定你,还把你吃得死死的!”
“好个骄蛮任
的六公主。”
“我只是朱烟,不再是公主,咱们忘了那些吧!”
“不用忘记,就算记得那些,也不碍着什么,咱们之间,不该有
忌。”
朱烟听了,再也支撑不住地软在
青怀里,笑着点了点头,突然看见站在一旁微笑的是英。
“是嬷嬷,对不住,小烟让你伤心了。”
是英摇摇头,脸上
是安慰之情。“小姐、
公子,快要天明了,咱们收拾收拾,此处不宜多留。”
青颔首,抱着朱烟快步走出,是英赶忙抱了个人俑放进棺木中,将棺钉全数钉回之后,料理好所有事物,轻功一使,也速速离去。
许久之后…
光洒在皇陵前的士卒身上,他们慢慢地醒来,发现彼此居然犯了大忌,全都睡着了,吓得赶忙灭了火盆,齐立正站好。
环顾四周,却丝毫没有发觉任何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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