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众人无心的情况下,夏至到了。
断魂丹的解葯又服了五天,从第一次清醒之后,朱烟又醒了几次,霜晓天
夜守在她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命人采了高枝顶上刚开的凤凰花堆
寝宫,无香无味的花以更狂野的姿态绽放,他要她一醒来,便能看到美丽的事物。
他答应过她,她能看到的。
天气至暑至热,汗落如雨,在碧山院没人关心之时,大暑也过了。
朱烟渐渐好转,清醒的时刻多了些,解葯也服了整整四十九
,霜晓天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虽然他有时夜半还是会被朱烟毒发而死的恶梦惊醒,但他一启眸,便会听见她的细细呼吸声。
有时她也会因为他的颤抖而醒来,总是笑得如阳光灿烂,让他明白,那只是夜里的一个梦,不是真的。
这时,霜晓天总有种被朱烟保护的奇异感觉,接下来便能安心睡着,不像前一段时间,他总是心神不宁,看着她闇
的眼睑出神一夜。
朱烟醒的时刻慢慢增加,霜晓天的欣喜也慢慢变质,因为她开始不安于室,更不要说是待在
上了。
说也自然,这个活泼顽皮的姑娘,身子一天好过一天,从未有过的神思清
,加上霜晓天的补葯和是英的手艺,让她有了力气能下
,便再也按捺不住无聊。
可霜晓天不肯,是英也不肯,只在中秋那一夜,用凉凳抬着她,让她赏了不到半盏茶时间的月
,当然,还是包得严严密密的。
这段时间,朱烟常是气呼呼的,但让她气不下去、愤怒无以为继的,便是霜晓天温柔的眸光。
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温柔也能似水,是那么轻那么软,让她都快要化在他的眼光下。
也许是毒给拔了,加上身子调养得好,朱烟有时会腿大小腿、脚骨脚板生疼得很,夜夜
痛,痛得
筋,痛得睡不着。
霜晓天首次听到她不稳的呼吸声,醒来一问明了,表情惊喜,然后便帮她按摩了一夜。
在霜晓天的解释之下,朱烟知道自己的体身重新又开始成长,那种不适的疼痛,在小孩转骨成大人时常会出现。
原本的不适,马上被她丢到九霄天外,她好开心,原来她不只是长出了些
,还在
高,那么她便不会再像画上的小表!
再不久,她可以更像个女孩儿,站在霜晓天身边,多少能相配些。
可祸福相倚真是至理名言,霜晓天隔天便帮她加了帖转骨补葯,让她快发疯了!
从按时辰喝,到加上三餐消夜和点心,各种汤葯、葯膳不断,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喝葯,再加上饮食,她的嘴总是动个不停。
她从未吃过那么多的东西,从前体身不舒服,没啥胃口,是真吃不下;现在是有食
,可这么拚命吃,却累坏她的身心,造成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怪就怪在浸在霜晓天的眸光中和是英的好声好气下,让她这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点也抗拒不了。
她埋怨地猜测,霜晓天大概把毕生所学、全副武艺,全都毫不保留地用在她身上了。
唉!可又怨谁呢?她偏爱、偏喜欢,偏挡不了这个男人,她拒绝不了他啊!
这个弱点,她知、是英知、霜晓天也知,从此她便任他们摆布,她好怕他们两个在用膳时,突然灵机一动、若有所思瞧着她的表情。
那她的嘴和胃就等着接受新花样吧!
但她怎么会乖乖认输呢?她有颗好脑袋,口才也不赖,嗓子也被霜晓天治得如夜莺婉转,她当然要物尽其用啦!
有一天,朱烟又在
上和霜晓天讲价,不想喝葯之时,寝宫外的宫女们突然
天喜地,忘了宫规而忍不住惊呼。在以喝葯为筹码
换后,霜晓天抱起早就能行走的朱烟,依然是包着锦被、堆着轻裘,穿着狐
边围大麾,让她
出一对眼睛,然后走到花圃。
那是一幅天地同
的美景,他们齐抬起脸,看见有些暗
的云堆中,一粒粒白粉落了下来。
喜不自
的朱烟大笑出声,霜晓天也笑了,两人呵出的气,在空中形成幸福的白色烟雾。
朱烟伸出手,降下的白粉在她掌心融了,而后又是一粒、再一粒,堆
了她的手,冻得她有些颤抖,热泪却再也控制不住,让她瞇着眼抱紧了男人。
她抱得好紧,紧到她快
不过气,她用力地呼吸,感觉自己已是个健康的、正常的姑娘。
他依约定给了她生命,一个全新的生命。
霜晓天也
不住这喜悦,眼眶一酸,心里一恸,泪水便滑落,沾遍了朱烟脸旁的细狐
。
十几年来没有真心快乐过了,朱烟让他的心重新又活了!
是英站在两人身后,含泪噙笑看着这一幕。
入冬的第一场珂雪,轻轻拂在这对男女身上,装点着他们强烈的情感,他们哭、他们笑、他们相爱…
是英转身带着人退下,将世界留给他们两个人。
“晓天,是雪!我摸到雪了…”朱烟激动地啜泣说道。
霜晓天亦是抱紧着她,浅浅颔首。“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知道她还活着,连续过了两个大节气,她的体身不断好转,这代表毒已彻底去尽。接下来,好生将养,定能让她健健康康的。
身为姑娘有两个调养的时机,一是初次行经,一是生子…
霜晓天的思绪,断在朱烟的话语中。
“那时毒发之时,我真以为我不能再见天
,晓天,你可想知道黄泉路是何模样?”
这话如同
语,他们之前无人敢提,知道逃过阎罗,朱烟方心有余悸地提起。
她已经踏上那路,什么都看不见,只见一盏灯摇摇在空中,她
心的不舍、不愿,可却不能自己地走着。
她挂在心上的,就只有霜晓天一人而已。
“朱烟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那一夜,我吓掉了半条命。”霜晓天沉着气说道。
朱烟伸出手,抚摩着霜晓天光洁的脸庞。“你长得真是好,剑眉星目,可若那些人见着你几个月前的憔悴,怕是不会相信是同一个人。”
“你都记得?”
“当然了,晓天,我是为了你睁开眼,怎能不将你的容颜牢记呢?”
“我那时很糟吗?”
“岂只是糟字可形容,我怎么会让你那样?呜…”
“朱烟别哭呀!我很好的,我是个大夫…”
“偏是个大夫,还放着自己变成那样,你欺负我发作,欺负我不能顾着你,你很坏!”
怎能说是欺负她?朱烟的逻辑真让人哭笑不得,可霜晓天心里,却有更多感动在作祟。
“好,好,都是我坏,你别哭。”
“你管我!我会记着一辈子的!呜…你好坏,人家心里疼,不要你管!”
“我不能不管你呀!”
霜晓天由衷的话一出,朱烟的哭声就停了。
她突然用力戳着霜晓天的
膛,很不幸的,她力气变大了,所以男人感觉有些痛。
“花言巧语!别以为用这些话,就可以减轻你的罪过!”
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朱烟就是有点别扭,想起他近乎自残的举动,她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她是懂男人的心的,他不说,但她明白;可愈是这样,她愈不能原谅他的举动。
她要他好呀!她不会希望他
坏自己的体身,这男人是个只看他人、不顾自个儿的人,这让她怎么能安心?
他的温柔让人心疼,让人于心不安呀!
霜晓天一听这指控,也听清楚朱烟话中的怜惜,不脑控制地便在她烧
怒气的眼睛上一吻。
那浅浅一吻,让朱烟的脑子停了。
瑞雪映红梅,绝
娇美,朱烟的雪肤上亦飞霞敷面。
“对不住,朱烟,我管不住自己,整个心里都慌了,事关己则
,你可明白?”霜晓天不加掩饰地说。
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在这小姑娘面前,也只能像个青涩的少年一样,言词无用。
朱烟还是嘟着嘴。“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你需要被教训,我怕你再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她会急死的!
就算是死了,她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霜晓天含笑不语,将朱烟抱回寝宫,一路上,是英、宫女们全回避了,只有两个人品尝着属于他们的时光。
将朱烟放回
上,霜晓天
了她的雪帽,拢了拢她的长发,让她在
上舒服地躺着。
“不会再有下次。”霜晓天誓道。
朱烟还是瞪着眼,杏眼圆睁。“你以为你的信用很好吗?”
霜晓天闻言,眉一挑、眸一勾,又是个让人气绝的俊魅笑容。“所以?”
朱烟狡猾一笑,十足狐狸
模样。
“所以你就时时记着、背诵着吧!你答应过,要让我看到
花、夏雨、秋月、冬雪…喂,跟着念呀!霜晓天,我要听你发誓耶!”
“是!呵呵…我霜晓天要陪朱烟看遍
花、夏雨、秋月、冬雪,然后,接下来呢?”
朱烟一听那笑语,脸色狡猾中有无比认真。“岁岁年年,陪在我的身边,你不准走!”
霜晓天笑容隐去,摸着朱烟的手背。他也不想啊!
“岁岁年年不变,我陪在你的身边,同享
花、夏雨、秋月、冬雪,不分不离…”
朱烟娇笑,拉起霜晓天的手,对着上天,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若违誓呢?”
霜晓天眸一暗,正要开口,朱烟突如其来骄蛮地用小手封了他的薄
。
还是别让他说,若说狠了,她听了也难过,不如还是她来想罚则吧!
“你别开口说比较妥当,什么死呀活的,我不想再经历了。”
男人以眼神表示同意,小姑娘手方放下。
“愿闻其详,霜某应君所请。”
“此话当真?”朱烟故意问道。
“大丈夫一诺千金,真!”
“哈哈!那好…若你违誓,霜晓天就是小狈!”
“…”“喂,你刚说了,你会遵照办理的,你不守信用!”
“别再说了,若违誓…霜某就是小狈。”
霜晓天说完,银牙也快要咬碎,但看到朱烟娇甜任
的表情,他也就认输了。
输了钱财、输了房产,都还能再搏一搏,可输了心、输了人,他只能认命接受一切;谁教命运那么大的力量,执意要让他们相遇…
志得意
的朱烟,虽是胡言
语,心里却因为得到霜晓天的诺言,终于放心了一些。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天色也黑了,此时,另一个命运正在接近,而他们并未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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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突然,寝宫外有宫娥朗声大喊,惊动在
上笑谈的霜晓天和朱烟,男人面带疑色,而小姑娘亦是耸耸肩,表达她的无辜。
此时,一排内府太监在是英的引路下,鱼贯而入。
知道六公主和这男人有特别礼遇,不比其它人,故亦无人喝骂他们明目张胆的无礼模样。
在众手下前围后拥下,一个领事模样的公公,穿着正式的宫袍,款款走了进来,
脸含笑,先朝
上的朱烟行了个大礼,然后向霜晓天施了礼数。
“小郑子在此请安,永忆公主金安万福,千岁千岁千千岁,霜大夫福与天齐,事事如意。奴才带了皇上的圣旨,还夹了句离皇妃的话。”内厂总管郑平恭敬说道。
朱烟微一颔首,是英忙拉起郑公公,收敛了玩笑不恭的模样,挂上一个尊贵高雅的笑容,
她从不喜欢太监们,可礼数还是不能不做足,宁杀君子,但不能犯小人,身在皇家,她深知其中之道。
“郑公公多礼了,这趟前来,父皇有什么吩咐呢?”朱烟温柔地问。
郑平还未展旨,便先说了众人不用行礼,让朱烟乐得开心。
接着又是一队人马,抬箱捧匣,一一展开,全是五湖四海内价值非凡之物。
郑平瞄了一眼,然后便必恭必敬地
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忆公主凤体复初,朕甚感安慰,兼之生辰将近,特赐玉如意三柄、夜明珠十粒、赤红珊瑚二十对、琉璃屏风三十架、古董多宝格四十件、各样珠钗宝花头冠共五十份、宫造霞纱、华锦、影锻、狐麾共一百匹,黄金一千两,白银二万两。钦此。”
郑平说毕,将圣旨交给是英,一击掌,众人全上前一步,方便朱烟展阅这些奇珍珠宝。
朱烟从小到大接了几百次的赏赐,没有特别兴趣,正想要问霜晓天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可一转头,便看到男人一脸冰霜。
如同他们初见面时的寒冬之
,
是
霾,朱烟看了心惊,轻拉了下霜晓天的袍袖,男人方回过神。
“晓天,你怎么了?”朱烟轻轻询问。
霜晓天浅浅地摇了摇头。
郑平一看,也不多言,只又启声。
“公主,皇妃
代了小的问公主好,要公主多保重体身,皇妃要辖管后宫,无法亲来探视,可回报都说公主一天好过一天,真是天大喜事,皇妃要公主善待霜大夫,千万别为难先生。”
朱烟闻言一笑。“母妃这话,就是说本宫一定会任
嘛!”
郑平盈盈笑着。“公主有话要吩咐吗?”
朱烟想了下,眸光一转。“请公公为本宫带一句话,说烟儿很思念父皇、母妃,待身子好些,一定亲去请安,在跟前承
。”
郑平忙应了,却未退下,反又上前来,朱烟心里疑惑,却不知原因,只好含笑。
“公公还有话说?”
“奴才要先向公主道喜!”
朱烟心疑,看了眼霜晓天,两人俱是不明不白。“此喜何来?”
“待公主生辰,皇上会摆驾碧山院,特来为公主做生日呀!”
“真的,父皇要过来?”
“是呀!真是皇恩浩
,另外还有件天大之喜要说,奴才不便多话,请公主安心等候,到时便知。”
郑平说完,行了礼便又离去,是英知道朱烟对金银珠宝兴趣缺缺,忙带着人将东西全撤了。
待人都走了,朱烟
了
小脸,又恢复原来的自在模样,然后偎在霜晓天身上。
唉!身为公主有什么好,喊爹要叫父皇,喊娘要叫母妃,而他们一个忙家国,一个忙宫廷,哪有亲情可言?
连有话要说,还是个公公来传话,动不动就要行礼,还有什么皇恩浩
,让人听了只觉刺耳。
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呀!只希望他们来抱抱她、来看看她,听听她说话就好了,赐那些个宝贝,她又用不着,根本没有实际的用处。
全都不如霜晓天的体温,能让她感觉温暖,热进体身的中心,暖呼呼的好开怀。
“唉…”朱烟
口而出的长吁,不知含了多少儿女心情。
可霜晓天却失了神。方才那公公所言可是真?狗皇帝择期要来碧山院?
朱烟看霜晓天不理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眼皮一阵跳,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又拉了拉他的袍袖,试图让他回到她认识的那个霜晓天。
这样陌生的他,好像要消失一样,她不喜欢这样!
朱烟这么一想,突地在霜晓逃邡边大声一叹,让他倏地回神,看着她恶作剧的脸。
丙不其然,霜晓天吃了一惊,可旋即眸眼一柔,笑了。“怎么叹气?”
“因为你不理我呀!”
“我可没有胆子不理你这六公主呀!”
“知道我是公主就好,不准你想东想西想别人。”
“小傻瓜,我没想别人…”
“是吗?”朱烟语尾拖了长音,明白表示她的不信任,霜晓天忍不住将所思所想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我只看你一个,只想你,可好?”
朱烟骄傲地抬起下巴,点了下头。“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看谁或是想谁吗?”
“敢问公主殿下,现在想做什么?”
霜晓天问完,朱烟笑着伸出手,让男人抱了个
怀,在他颈侧绽开一个没人看到的笑靥。“我饿了,抱我去吃饭。”
呵呵!今儿个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喝半滴葯呢!肚子居然空了,饥肠辘辘,就去吃饭吧!
“当然好。”在朱烟发际温柔答言的霜晓天,表情却蓦然冻结了,冰冷如九冬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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