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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碧如洗的晴空向这个十月早晨致意,树叶有橙、有红、有黄,令人目不暇给。清风诉说着‮奋兴‬和冒险,这是个完美的打猎天。

 巧琪站在门厅正上方的二楼窗前,她的视线紧盯通往府邸的车道。她紧张地扭着一条绣花手绢。宾客随时都会抵达。

 或许伯伦没说错,她不该负责这件事的。她可能真的力有不逮。她哪里懂得如何担任英国贵族宴会的女主人?她会让自己出丑。更糟的是,她可能会让公爵和伯伦颜面尽失。

 “啊,亲爱的,你在这里。”洛斯来到她身旁。他慈祥的棕眸瞥见她手中受尽‮躏蹂‬的手绢。“紧张是很自然的,你知道。我就很紧张。”

 “你?”

 “当然啦!你并不是唯一要接试萍验的人,孩子。我失踪了半世纪,然后又忽然回来恢复了爵位和领地,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我返乡。这老宅子也有二、三十年没见过客人了,大家会急着想看看它是否和往昔一般气派。有什么不妥的话,大家一定会认为是我不对。”

 巧琪对老人出亲爱的笑容。她明白他这番话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谢谢你,祖父。”

 宴会的筹备工作对她至少产生了一点作用:让她无暇分心去想那幢砖屋和婴儿室的大火。她没再做怪梦或见到幻象,也没时间追究丈夫为何常常不在家。

 “伯伦呢?”公爵问道,好像读出了她的想法似的。“他准备去接客人了吗?”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祖父。”巧琪答道,试着不让口气中出紧张。“我也不能确定他现在人在哪里。”

 洛斯皱着眉摇摇头。“这孩子最近好像变了个人,也不愿意说自己到底有什么心事。”

 她点点头,没出声。她也注意到这点;伯伦每天都外出好几个小时,在家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身边的人极少留意。就连两人单独在卧房时也一样,他们已经两个多星期没做了。有时她会看见他眼中望一闪,但总是登时又消失,好像他忽然记起了她是何许人似的。他不再渴望她了,或许便是最让她伤心的事。

 这回轮到她摇头了,只想把疑虑抛开。她目前没有时间在这方面费心,她还有六十位以上的宾客要担心呢!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说也正巧,这时马上有一辆镶酒红边的华贵黑马车穿出树林,驶上长长的车道。

 洛斯转头看了她一眼。他齿而笑,伸出手臂。“我们下去接第一批客人吧,亲爱的巧琪。”

 她深一口气。无论接下来这两天会发生什么事,她都决心要洛斯和伯伦以她为荣。而且,她更要向丈夫证明,自己是个聪明可爱、君子好逑的女人。她向自己立誓。

 “我很乐意,阁下。”她挽住他的手臂,走向楼梯口,腹中似有蝴蝶在鼓翼。

 迸佩珞眨着漂亮的睫,笑得花枝颤。罗斯利微微一鞠躬,便借口告退。他心想只要再有人向他介绍一个这种假惺惺的女人,他就要马上干掉一瓶白兰地。

 “这就是你始终不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啊,伟力。”

 他转身上伯爵夫人锐利的眼神。“多谢您的忠告,母亲。”他答道,随即亲热地亲吻她的面颊。

 “你不能再浪费时间,尽作非分之想了。”她睿智地补充一句。

 “我们只是朋友,母亲。如此而已。”

 “是吗?罗斯利,希望如此。我喜欢我们这位莽撞的美国子爵,我也希望你和他之间的友谊代表某些意义。”

 “确实有意义。”他声答道。

 伯爵夫人像他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脸颊。“好了。不要对你脆弱的老母亲吼叫。”

 “你脆弱吗?母亲。”

 “脆弱得要命,我的孩子。”

 两人相视而笑。蓝艾如比许多年纪仅及她一半的男更坚强、更有活力。她年轻时颇为人,不过绝不脆弱。

 “说到我们的主人,你见到伯伦了吗?”罗斯利的视线扫描着大厅。

 “从来了以后一直没见到。”

 “好,那我去找找他。对不起了,母亲。”

 罗斯利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停下来与人寒暄。他走近门口时,巧琪出现了。

 她已换下之前宾时所穿的那袭礼服。她选穿一件淡黄的礼服出席晚宴,料子是隐隐生光的丝绒和绸缎混纺,她颈间挂了一条紫水晶短项链;白金色的发丝盘在头顶,映着烛光。她看见他时笑了,她的蓝眸中有一丝‮奋兴‬,还有焦虑。

 “你看起来美极了,”罗斯利来到她面前时说道。“是这里最美丽的女人。”

 “谢谢你,罗斯利,显然你的眼光是有问题了,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说。”她的视线越过他。“看来一切顺利,不是吗?”

 “十全十美。”他低声答道。但由他的眼神看来,听见他这句话的人难免要怀疑他指的是这次宴会,还是宴会的女主人。

 “你有没有看见伯伦?”巧琪问道。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重复了片刻前罗斯利所提出的问题。

 “没有,我正在找他。我们一起找吧?”他朝她伸出手臂。

 她点点头,但并未挽住他,反而转身便走开了。罗斯利连忙赶上去,他们到其他的房间找过,结果一无所获,直至走到门厅时,门开了,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是媚兰和伯伦。

 巧琪感到一阵冰冷的空虚。她马上觉得自己出众的丈夫和光四的侯爵夫人真可说是一对壁人。

 伯伦一看见巧琪,便止住笑声。他来回看看巧琪和罗斯利,脸上变

 巧琪强迫自己以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悦愉‬语气说话。“贝福夫人,你的气好极了。没想到你也能来。”

 “我不可能因为脚踝酸痛就闭门不出了。”媚兰答道,暗示的眼神在伯伦身上连。

 “尤其柯佛子爵上星期还亲自来提出邀请。”她瞥了她弟弟一眼。“我本来打算和你们一起来的,可是我还来不及决定要送什么礼。”

 “母亲知道你要来吗?”

 “不知道,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伯伦离开媚兰身边,走向巧琪。他的棕眸凝视着她。“我从马厩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媚兰的马车到了。”

 他是企图解释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吗?

 巧琪听见媚兰的笑声,看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出来接我呢!”媚兰的笑容暗示着只有他俩能分享的秘密。

 “真是令人失望啊,亲爱的。你至少总该让我相信你我的情足以让你出去等我嘛。”

 他是否真如媚兰所说,亲自去邀请她了。他原先知道媚兰打算来吗?

 “我想,”媚兰继续说道。“自从你上回去过我家之后,你应该不会愿意让我错过这次盛宴吧。”

 巧琪的目光回到伯伦身上,他脸上毫无表情。她觉得伤心…而且突然火冒三丈。他怎敢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跑出去跟康媚兰这种女人厮混!这就是他不再和她做的原因吗?不只因为他认为她疯了,而是他找到了更值得渴望的女人?

 她正张口言,鲍曼进来了。

 “晚餐准备好了,夫人。该请客人入座了吗?”

 “麻烦你跑一趟吧,鲍曼。”巧琪听见自己口气如常,觉得很欣慰。她转身挽住罗斯利的手臂。

 “伯伦,你何不陪侯爵夫人入席呢?”

 她感到他盯着自己的背影,对自己这次反击觉得颇满意。

 途中罗斯利凑向她耳边说:“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巧琪。”

 “一点也不,”她承认,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不过我想我会清楚的。”

 客人已鱼贯进人餐厅。罗斯利替巧琪拉开橡木长桌尾端的椅子。洛斯坐在桌首,右手边是蓝艾如夫人,左手边则是查黛安夫人。伯伦正在替媚兰拉开中间的一张椅子。

 巧琪望着伯伦和媚兰,再度被一阵可怕的消沉感所袭击。媚兰好高贵、好世故。她的赭发丰厚,脸庞秀丽,身材完美无暇。她自出生起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分子,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她的同伴。她属于其中。

 而巧琪却不是,她只不过是个好奇的对象。这里除了罗斯利以外,没有人是她的朋友。噢,当然,还有公爵。即使此刻,她仍感到洛斯望着自己,纳闷她和伯伦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她能怎么跟他说呢?说伯伦情愿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不陪自己子?

 罗斯利靠向她。“我姐姐是来兴风作的,巧琪。不要让她得逞。”

 “她无法影响我。”她将目光转向罗斯利。“我还没有天真到不晓得偶尔出轨是很正常的事。他仍然是我的丈夫。”

 “他俩之间没什么,”罗斯利诚挚地低声说道。“我敢以自己的生命来打赌。”

 巧琪笑了,但是笑声空。“无论你对我有多么殷勤,罗斯利,但是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不是玻璃做的,不会被打碎,我觉得这只是小事。”

 “巧琪…”

 “毕竟我们并不是恋爱结婚的,也没有人能指望我们之间会产生爱情。”她试着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她非常愿意相信。“现在跟我说些明天打猎的事情吧。这是我第一次打猎,我不想出丑。”

 晚餐的过程漫长。佳肴一道接一道的上,无论是美食家或大吃客都觉得满意。有鳖汤、各种蚌类、整条的牛、煮火、牡蛎、雉、火腿、果冻、冰淇淋和水果饼。配菜的佳酿更有香摈、波尔多红酒、良地葡萄酒、马地拉红酒和雪莉酒。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并有现场演奏的柔美音乐助兴。

 晚餐时伯伦始终留意着在桌尾担任女主人的子。坐在罗斯利对面的是里昂侯爵顾吉亚,他是从巴黎来探望妹妹的。吉亚自从在巧琪身边坐下以后,黑眸鲜少离开巧琪。他和罗斯利争相献殷勤,已足以让伯伦咬牙切齿。

 他绝未料到今晚竟会演变成这种情形。他原本希望把最新探知关于潘小姐和她姨婆桑小姐的消息告诉巧琪。过去两个星期以来,他遍访乡间,到处打听,对任何线索都锲而不舍地追查,结果却令人沮丧。他设法找到一名店员,那女人指称桑小姐的外甥女姓潘,但是她无法完全肯定。

 “是啊!我想她是姓潘没错,不过我无法确定。她很害羞,从来不多话。桑小姐通常都是派她的老管家出来跑腿。”

 “那么她的老管家目前在哪里?”

 “他和他的女主人大概都死了,否则为什么要把那幢房子封闭呢?”

 “伯伦,你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媚兰甜得像糖的声音切断他的思绪。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夫人真的让里昂侯爵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她会说法语吗?”

 “不会。”至少他认为不会。但是她却似乎很专心地倾听吉亚说的每一个字。

 伯伦倏地红了眼睛。

 巧琪疲惫地向最后一位客人道了晚安,然后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伯伦坚定地扶着她的手肘,两人之间紧张的态势一触即发。

 他在光火,而且他也喝多了酒。她知道,但是此刻她不在乎。

 她当然知道自己席间的行为引来不少注目。她身边的男宾肆无忌惮地奉承她。而她也同他们打情骂俏,高声谈笑,尤其是在香槟和雪莉酒下肚之后。但她的视线始终不曾投向自己的丈夫…一次都不曾。不过她注意到他的酒杯添了多少次,也明白他有多么气自己。今晚餐厅中的客人绝对都可以看出柯佛子爵夫妇不和。

 伯伦替她打开门,微带嘲讽地鞠个躬。她从他身边经过时,假装根本没见到他这个人。

 “巧琪…”他掩上门。

 她走到梳妆台前,解下紫水晶项链。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珠宝盒,然后转身。

 “我还以为媚兰的舞会之后,我们已经把你和罗斯利之间的事情解决了。”伯伦朝房间中央行去。

 “这是什么话?”

 “你又让自己出丑了。”

 “出丑?”她觉得脸上发热。“我做错了什么?”

 “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我们的客人大概在争相下注,赌你的情夫是谁…是罗斯利伯爵还是里昂侯爵。”

 她一语不发地走向他。她微微仰着头,注视他良久。接着,她毫无预警地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力气出奇的大。清脆的掌掴声似乎将在房中回至永远。她转身背对他,掌心暗暗生疼。

 她才走出一步,他便将她扳转回来。棕眸中燃烧着愤怒,但她绝不会在他面前低头。错的人是他。他…一

 他将她拉至身前,嘴攻击着她,手指捏伤了她手臂柔的肌肤。她用手腕击打他的肩胛,企图挣脱,但他袭进她间的舌头却制止了她。她叛逆的‮体身‬不顾她的心意偎向他。

 “你是我的子,”他在距她嘴一寸处低语。“你不能忘记。”

 两人双双倒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她完全不觉得冷,她只觉得自己血管中的热度。她忘记了自己的愤怒,一心只想成为他的一部分。她只想着自己是如何深爱这个男人,又如何希望能同样被他所爱。

 “爱我。”她低语。

 他忽然离开她,火光在他的脸上跃动,令他的面容狰狞。“你在要求谁来爱你?”他问道,口气中仍透着愤怒。

 这有如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她跌跌撞撞地爬开,拉扯撕破的衣服遮掩自己的。“滚出去,伯伦。不要让我看到你。不要烦我。”她别过脸,藏住潸然而落的泪水。

 “乐意从命。”

 她听见他的靴跟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门开了又关。

 她的要求都达到了。

 他不会来烦她了。

 皮革和马匹的温暖气味,人们吐气成雾、猎犬狂降,狩猎就要开始了。

 橙的秋才刚爬上树梢,骑士和马匹都已聚集在草坪上。巧琪晕沉沉地随着人群移动。昨天她彻夜未曾合眼,她的情绪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前一刻她很庆幸自己打了他,只恨当时没有再大力一些。下一刻她又只想找到他向他道歉,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如果他希望的话,她这一辈子都不再和罗斯利或任何男人交谈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觉悟到马夫和马儿早已恭候多时了。

 “史都!”她叫道。“你把‘公爵夫人’从橡木园带来了。”

 “这么大的场面,我们总不能让你骑一匹比‘公爵夫人’逊的马参加吧!不是吗?夫人。而且还有谁能替爵爷照顾这么多马匹呢?”

 “当然了,我真蠢。”

 “今早您的‘公爵夫人’精神特别好,夫人。你最好把它看紧些。”

 巧琪注视着矫健的利马。它的头抬得高高的,鼻孔翕张,耳朵前后摆动。它亚麻的鬃被风吹了,尾巴像旗帜般在身后飞扬。

 “让我扶您上去吧,夫人。”史都轻声说道。“客人们都在等您和爵爷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成为大众注目的焦点。她尴尬地红了脸。

 “好的。请帮我上马,史都。你也知道我不太习惯骑装和马鞍”

 马夫笑了。“是啊,夫人。”

 正如预先排练好一般,巧琪才坐上马鞍,猎师便绕过角落过来了。两名助手帮他把那群猎狐犬赶到草地边缘。

 “跟在猪犬后面就对了,夫人。”史都提出忠告。“赶紧出去,尽快赶在别人前头。有些人会坠马,我不希望你因为跟在他们后面而受伤。‘公爵夫人’跳篱笆不会有任何困难,它是全英国最好的名驹之一。它会让你引以为荣的。”

 “我知道它会的,史都。”

 马夫抬头看她时,皱着眉头。“您出猎过吗?”

 她摇摇头。

 “那么我劝你还是待在后面好了。有些女士也和男士一样喜欢打猎,不过我想你不会的。”

 突然之间,喧嚣声变大了,空气中充了刺的期待。巧琪手臂上起了皮疙瘩。

 “到前面去吧,”史都说道。“祝你好运,夫人。”

 “谢谢你,史都。”

 巧琪集中精神驾驭“公爵夫人”在人群中穿梭,朝猎犬群行去。猎师身穿红外套,头戴黑帽,白马在亮晶晶的黑马靴里。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一群跃跃试的猎犬中间,等待大家上马就位。

 她将靠近猎师和猎犬群时,猎师举起了号角。号声响起后,便是“出发了!”的呼喊。

 松了绑的猎犬疯狂地奔向开旷的原野,空中尽是它们锐利的叫声,五十余骑人马随后一涌而出。

 “公爵夫人”往前一跃,速增的速度差点将巧琪抛下马鞍。一时之间她开始害怕,极力控制马儿。万一她掉下去…

 “公爵夫人”大步跨越田野,慢慢地她忘了害怕,忘了可厌的马鞍,对周遭众人的呐喊恍若未闻。除了身下的马匹、面而来的强风和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外,她对一切毫无所觉。她看见树篱已近在眼前,感觉到“公爵夫人”准备起跳。紧接着她俩便已凌空而起,轻易地越过树篱。她发出狂喜的笑声。

 吠叫不停的猎犬率先进入森林。巧琪放任母马自行寻路穿越林间和溪。蹄声雷动。大地摇撼,巧琪俯低身子,痹篇两旁横出的树枝。

 她已失去了时间观念,这便是她的本,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

 伯伦瞥见了巧琪的丝帽和“公爵夫人”的金色鬃。他用脚跟踢踢“战士”黑色种马果如他所愿增加了速度。他们先赶过数名骑士,随后跃过一道矮石墙。

 他也不知在猎狐前赶到她身边为何那么重要,他只知道他想待在她身边,并不是说他已经不生她的气了。也许是吧,他也不知道,他不再对任何事情有把握。

 伯伦在三楼仆人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悲惨的一夜。他将近黎明才入睡,却又睡不安稳。他醒来时差点赶不及参加狩猎了。猎师吹号出发时,他才刚找到自己的坐骑。

 猎犬追逐惊恐的狐狸,太阳越升越高了。“战士”并未如伯伦预料中那么快便赶上“公爵夫人”不过总算是一点一点地接近了。他听猎犬的叫声,便知道结局已近了。

 巧琪勒马。猎犬围着一段中空的树干,不时会有一只把头伸进树干的一端。狐狸已无处可逃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差点让巧琪不过气来。突然之间,时间似乎静止了。

 她并不是骑在马背上。她在跑,跑得肺都快爆炸了。她听出狗的叫声变了,它们已围拢过来准备杀戮。她的光脚飞快地掠过地面的枯叶和松针,她必须及时赶到。

 小红狐被困在石凤猎犬进时,它不时龇牙咧嘴一番。她看见远处的骑士。他们已勒住了汗浃背的坐骑,含笑观看。

 小红狐,她的小红狐。她把它从小养大,如今…

 “不!”

 巧琪用力一踢马腹,驰进猎犬群中。她用马鞭打猎犬,试图通它们退后。它们困惑地吠叫着,但并不怎么理会她。它们已经嗅到杀戮的味道,绝不会轻易动摇。

 巧琪溜下马鞍。“退后!退后!”

 泪水顺颊而下,她想在猎犬把受惊的狐狸从藏身处拖出来之前,先赶到树干旁边。她的裙摆沾上了泥浆。

 她不知道猎师已追上她,并吼道:“你在做什么?夫人。”

 猎犬纷纷扑向狐狸,龇毗牙撕扯着它润泽的红皮。她听见它的惨嗥。

 “‘红焰’!”

 小狐狸已毫无生机,它的血染红了地。

 “求求你!求求你把它们带开。”

 有人搭住她的肩膀时,她几乎已走到树干旁边。“你究竟在做什么?”伯伦质问道,将她扳转过来。

 猎人们脸上是狞笑。她试图接近垂死的宠物时,他们嘲笑她。一个男人策马上前,用举起的马鞭威胁她。

 “求求你!别让它们把它杀死。”

 “我也无能为力,”他答道。“已经太迟了。”

 确实如此。

 巧琪从伯伦身边退开。“你没试,”她泣道。“你连试都不试一下。”她转身奔向自己的坐骑。

 “巧琪!”

 “她对周遭人群愕然的表情视若无睹,她跌跌撞撞地爬上马鞍,硬掉过“公爵夫人”的头,踢马疾驰。

 疲倦的马儿尽力前奔,许久后巧琪才觉悟到自己驱策得太过火了。她放松缰绳,让“公爵夫人”放慢速度,最后在一条溪涧旁停了下来。她下马时,发觉自己和马儿都呼吸困难。

 她往地上一坐,双手抱膝。她的脸紧贴膝头,让痛苦冲刷着全身。

 罗斯利抓住伯伦的手臂。“让我去,我想她会听我的。”

 伯伦想开口说不,他不希望由罗斯利去安慰她。他想拥住她,向她道歉。但他忍不住忆起她的指控,她认为狐狸被杀是他的错。她归罪于他,他能说些什么来劝解她呢?尤其是在他昨夜那样对待她之后。他是个傻瓜,一个愤怒、嫉妒的傻瓜。

 “好吧,罗斯利。跟她去,不要让她落单。”

 罗斯利在一棵‮大巨‬的橡树下找到巧琪。她全身蜷缩成球形,她的马站在一旁。他下马缓缓走向她。她抬起头时,他觉得心口好像被人扎了一刀。他从未见过如此悲凄的表情。

 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他们默默坐了许久,两人都望着远方。

 “罗斯利…”巧琪声音嘶哑。

 “嗯?”

 “我养过一只狐狸当宠物,它的名字叫‘红焰’。猎人…杀了它。”

 “刚才那只并不是你的宠物,巧琪。”

 她圆睁双眸望着他。“我知道。但是回忆…罗斯利,我小时候并不住在霍克林府邸。”她的蓝眸好圆,好惑。

 他喉头发紧,他试着咽了一下。

 “我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回答。

 “我不是疯子。”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罗斯利,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反正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不是大家以为我是的那个人。”

 他捏捏她的手。“巧琪,你…”“我不能回去。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

 罗斯利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爱她;希望她能归自己所有。伯伦是他的朋友,但是巧琪对他的意义更重大,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

 “我会带你离开,巧琪。”他顿了一会儿,随即问道:“可是伯伦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泪水夺眶而出。“我爱他,但是我不能留下。”

 她爱伯伦,她并非因为不爱他而出走。罗斯利深一口气。这并不会改变他对她的心意,只不过会使事态更困难。但是,时间说不定会…

 “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她说道,泪水使她哽咽。“你也看见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了。伯伦属于一个…另一个不同的人。”

 他明白她指的是谁。他应该告诉她,其实她大错特错,伯伦并不想要媚兰。不管多笨的人都看得出伯伦对巧琪的感情,或许只有他自己除外。就此事而言,伯伦是个傻瓜,他仅见的大傻瓜。

 “跟我来,”罗斯利站起来,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回玫瑰庄。你可以待在那边,直到你觉得好过些为止。”

 他捏碎她会在玫瑰庄长住的希望。

 伯伦对所有人怒目相向,大家纷纷转头不敢正视他。在回霍克林的途中,他一路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

 “伯伦…”

 上帝助他,不要是现在。

 媚兰策马来到他旁边。“老天爷!伯伦,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不怎么办,宴会已经结束了。”

 “亲爱的,我只是想帮你。”

 他的回答是一踢马腹,让侯爵夫人在他身后留下的烟尘中气得跳脚。

 整个下午伯伦独自关在沙龙里。客人们仓车打道回府,宅邸上下一片人仰马翻。他不在乎他们会怎么议论自己和巧琪。他们全都可以去死,他只想把巧琪平安地带回家。他只在乎巧琪。

 他始终望着窗外,期待看见罗斯利和巧琪骑马归来。然而他们并未出现,人夜之后,他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早在接到玫瑰庄送来的便笺,说柯佛夫人被蓝文如伯爵夫人留下作客之前,他就知道了。

 巧琪不愿回家。

 伯伦踏上列柱门廊,倚在一柱子上,视而不见地望着屋后的草坪。夜风清凉,天上繁星布。至少宅子里很安静,宾客早已离去了。仆人们怕打搅了子爵,都蹑手蹑脚地走动。

 “孩子…”洛斯从沙龙走出,站在孙子旁边。他伸手揽住伯伦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该去追她,不该让罗斯利去的。”

 “她在生你的气,伯伦。当时你做的是你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他太阳。“如果你看见她…”

 “我听说了。”洛斯柔声答道。

 “祖父,”他将棕眸转向老人。“我不知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伯伦。”

 “我一直以为…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事的,可是到头来她总是会做出…”他无助地耸耸肩,让话声消逝。

 洛斯捏捏孙子的肩膀,然后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在开口之前,他以睿智的眼神端详伯伦良久。“做出什么?孩子。譬如企图阻止一头小动物被成群的猎犬分尸?从她的角度来看,我必须承认那算不上是运动的一种。”

 伯伦瞥了祖父一眼,勉强承认老人说得没错。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花园。“他们不会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媚兰绝对会做到这一点。我们无法再守住她是个疯子的秘密了,今天以后再也不能。”

 “伯伦。”接下来是沉默。

 洛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伯伦又别过头来。

 “我们抵达英国以后这几星期,我从未在那女孩的眼神中见到疯狂。我看见的是困惑和恐惧。我看见她挣扎着试图回想一些人事物,把一个似乎不存在的过去拼凑出来。她有权觉得害怕。要是你醒来发现自己记忆全失,难道不会害怕吗?可是我不曾见到疯狂,近来我在她眼中看到的是爱。”洛斯自椅上起身。“你害怕的并不是疯狂,我的孩子,而是怕失去她。怕她被罗斯利之类的人夺去。不要再认为她是稍一不慎便会摔成碎片的脆弱物品。以对待你所爱的女人的方式来对待她,伯伦。”

 鲍爵转身朝沙龙门口走去,他在门边又回过头说道:“说不定发疯的人是你呢,我的孩子。因为你竟然让她跑了。”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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