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末年北方沐国公子殷寝殿
北风萧萧,飞雪点得树头一片冰清玉洁,渲染丝缕柔情。
初
,雪融寒峭,清凉透骨。
微风拂进宫廷,然而,这风,不是春风。
这回北国的冬,来得特别早。
一抹凉风卷入屋内,卷灭照明的火,浮游的空气默默燃起一丝躁动,隐喻这夜的不清静。
“咦?灯怎么熄了?奴婢给您点上。”
入门的侍婢解除一室
雾,双手恭敬的捧着崭新的衣裳,含情的双眼在垂下的螓首中难掩爱慕之意,声音轻而不稳,有些紧张与奋兴。
“请让奴婢…服侍公子更衣。”
沐殷望着窗外的梅树,姿态超然,又不显冷酷,一身洁净的长衣微染灰蒙,也无损于他斯文俊雅的万分之一。
他甫入门后既末更衣,维持这个姿势静默沉思,借以纾解心头那股说不出来的阴郁。
数
未见,公子仍是如此高雅,能为公子更衣,不知是上辈子如何求来的?
侍婢将这叹息声叹在心底,爱慕的眼神只敢隐于身下,就怕大胆无状的眼神会冒犯公子高贵的气质。
“宫中是否有事发生?”
沐殷的语调温和,仿佛能温柔的吹进人的心坎底。
“奴婢不知。”
哪会有什么事呢?
即使有天大的事,她这小小的侍婢也不可能知道的。
但公子就是不一样,从不把奴婢当奴隶看待,让她心底
过一丝暖洋。
“你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我会自行打理,往后过了子时,不必再伺候我。”
天底下有哪个主子会这样善待下人?侍婢听得感动,眼泪都要落下,她摇头,轻声说:“这是奴婢心甘情愿等的,公子要奴婢不再打搅,奴婢这就告退。”
主人如此洁雅,便连侍婢也清雅过人。
侍婢轻手轻脚的掩上门离去,不料才步出不到五步,便转奔回殿“公子,君上驾到了!”
沐殷将衣冠整理妥当,至门口
驾。
那不祥的预感果非空
来风,若无要事,君父不会深夜到访。
“儿臣拜见君父。”
眼见沐殷虽是难掩
面风霜的疲累,依然衣冠楚楚,原来怀着
心
腹郁闷进门的沐华君,心中不免有一丝安慰。
“子枢一路辛苦了。”
遵从礼法的沐华君,自两个儿子行冠礼之后,只称其字不呼其名。
“子枢…”沐华君深深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你可知你大哥仲弦犯了大病?为父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
“大哥怎么了?”
“他若有你一半理智,那就好了。他受妖女
惑,现下得了失心疯,连为父的也都…唉!”沐华君
言又止,终究是没再说下去。
沐殷只知沐离与一名罪奴相恋,在一个月前,沐离向君父提出要娶那罪奴为
,把重视礼统的沐华君气病在
上七天七夜。
向来最疼孩子的君夫人也帮不了陷入苦恋的沐离。
沐国道行儒道,一句“礼制不可废”就能打消沐离的痴想,何况那女子的身分还是罪奴。
然而,沐离一向温和,这样的他竟会公然件逆君父?
难道会是…
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沐殷向来不轻易动
的沉静脸庞难掩惊愕“君父伤了那侍婢?”
沐华君皱起眉,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冷静的沐殷也会出现这种神情。
“仲弦执意要将太子之位让给你,这还不都是受那罪奴蛊惑?妖女魅主,自当伏法!”
他没错!这一切他都是为了宗法社稷。
然而,沐华君万万想不到,当沐离一听到那罪奴的死讯时,连连狂叫,甚至还指着他的脖子不放,有一瞬间差点要痛下杀手。
直到他离去时,沐离痴痴
的,已经呈疯癫之状。
沐殷一时之间哑然无语。
为了一个女子,竟连山河都可放弃,情爱真有如此魔力吗?
沐国山河,原就属于大哥,他从来都无意取而代之。
“为父刚去见了神官,神官卜筮问天,说是仲弦的魂己被妖女牵走,冥冥之中,天意所指,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救你大哥。”
“天意所指?”沐殷不解。
“神官要你亲自前往天苍山去求见北方圣巫女,卦象说明,此行非你不可。为父也是适才知晓北方圣巫女为法力无边的巫女,神官对这巫女十分忌惮,若不是仲弦遭此变故,他倒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这位巫女神通鬼魅之术,行事诡异至极…子枢,看样子此行风险极大,你必须十分小心。”
*******
天苍山山口陡峭狭窄,要进入山口得步过一片深黑树林,高大的无名枝树丛生,将
光隔绝于外,使整个密林成了暗五天
的诡谲天地。
午后,沐殷一行人站在密林前,才踏进几步,天色瞬时
雾起来,如同夜临。
“呜…呜…”
风在哭啸,众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公子…我看还是咱们…”
护卫的军队上百个人,全都慑于这诡异森林的气氛,凉风适时吹来,更添一股寒意。
“你们退下,不必再跟。”
“是。”
沐殷的语调虽淡,却没有人敢辩驳。
只要是沐二公子的亲信,都打从心里遵服主子。
沐殷身分高贵,但不骄矜,他不发脾气,不凌
下人,也不随意说重话。
真正老谋深算的臣子,其实最畏惧的不是光彩耀人的太子沐离,而是将深沉的思虑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沐殷。
沐殷能文擅武,能成功出使各国进展外
,也曾披战袍为国征战。
现今沐国能够在北方偏安一隅,说要归功于当年沐殷率军战胜郑国也不为过。
那年,沐二公子运筹帷幄、杀戮战场、血染银白战袍的英姿,只要当时曾经在场的人,肯定终生难忘。
从此以后,任谁也不敢再看轻沐国,而沐殷鼎力支持沐离站稳太子之位,也使朝中原有异心的大臣不敢轻举妄动。
挥退部属后,沐殷独自入山。
初时,林里密不通风,异常燥热,出奇的寂静教人
骨悚然,这时远远见到更是阴暗的山口,沐殷停下脚步,即听到风中突然传来连连怪声。
“卒…卒卒…”
一抹青光忽地在沐殷眼前现形,残影照在现身的黑影上。
那是一个女子,手提纸糊的灯笼,灯笼的火不是黄的,是诡异的青,她的脸色也是青的,
面褐疤纵横
错成不像人类该有的线条,眼歪嘴斜不说,整个脸皮皱得像扭曲的麻绳,虽不能说是青面
牙,但可怕的程度实在相去不远。
沐殷并不害怕,他不动声
的说:“姑娘是此地主人吗?”
“嘿嘿!”
丑女的声音又哑又低,怪笑两声,咧嘴一笑时更像是某种夜晚才会出现的东西。
“你…找…谁…”她说话异常的慢,也异常的恐怖。
“在下沐子枢,前来拜见北方圣巫女,有劳姑娘引见。”
丑女挑挑眉,好像是因为吓不倒对方,所以有点索然无趣,不再故
玄虚。
“你知道主人?果然有来头。主人圣明,主人英明,嘻嘻嘻!”她对着空气发话“主人,是否放人上山?”
然后,她回头看他,又是一脸笑
的。
“你运气好,主人白天从不见客,今儿个就算破了例。”这话说完,她停顿一下,突然面色一变,好像是被人训骂,唯唯诺诺点了点头,一脸惶恐的道:“主人,丑奴不敢
说话了!”语毕,她对沐殷说:“我叫丑奴,你跟我走吧!”
两人一路上山,只有丑奴手中诡异的青光灯笼照明,她步伐平稳,气不
、
不变;沐殷学过武艺,懂得调理气息,也不觉得辛苦。
山坡陡峭不利行走,终于,两人又走了几刻钟后,山路渐而趋平,约莫是到了山顶,经过一大片清凉竹林,远远就看到一间三合院的竹屋。
密林环绕,竹屋也显得阴暗,丑奴示意沐殷在空地停下,超步走向“”字型正中的主屋,停在门前没有进去。
织得密实的竹屋,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似是无人居住。
丑奴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说:“主人,客人带到。”
耳边只闻风声,没有声息。
“冒昧打搅圣巫女清静,在下沐子枢,有事相求。”万事先礼而行,这是沐殷原有的修养。
良久,一个冰冷的嗓音由屋内传出“你要求我什么?”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北方圣巫女,居然是如此年轻的女子,两年前的她真有能力
退齐国大军?沐殷不由得揣想着。
“既然不信,就不必来,请回吧!”圣巫女突然下逐客令。
沐殷暗暗一惊,他没想到不过是一念之间,竟教她察觉出来。
他向前一步,持以不卑不亢的态度说:“在下仅是心念一转,并非有意冒犯,请圣巫女不要放在心上。”
似是讶于他从容不迫的态度,圣巫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既是如此,便请说出来意。”
沐殷简单描述沐离的状况,最后才说:“是以要请圣巫女下山,为家兄治病。”
“对一个非死不可的人,你强迫他活,真是救他吗?活着有什么好?死不过是一下子的事,一点也不痛苦,再说死一点也不恐怖。”她身边就有个例子。“丑奴,你告诉他,死,恐怖吗?”
丑奴笑脸盈盈。“不恐怖,我从很高的悬崖掉到山谷,就死啦!死了就变成这模样。”
沐殷只是微微一笑,对丑奴的身分丝毫无畏惧之
,这也开始让屋内的圣巫女有了警觉心。
“圣巫女言之有理,人之意念,不该由旁人强加,但就怕家兄只是患病导致神志不清,无法做出自己最想要的抉择,若因此让家兄枉断性命,岂不是害了他?”
沐殷的话语,不落痕迹地显
出他的深沉与修为。
她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些道理,愣了一下。“听说沐国只有两位公子,如果太子死了,自然就由二公子继位。”
屋内的她透过窗口,见到他的模样…
温和有礼、文质彬彬,说话不疾不徐,男
的双瞳清亮澄澈,看起来便是翩翩佳公子。
她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对世事并非全然无知,这沐二公子实在不如传说中文武双全,他将自身的锐利隐藏得太过完美。
危险!这样的男子竟然会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威胁感。
“家兄仁厚爱民,沐国的继承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沐殷回答自然,可以看出他却无他念。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我救他?”
“是。”沐殷连想都不想就回答。
两人之间的对话你来我往,攻守兼备,对于这个有求于她的沐殷,她讶异地发现完全占不到上风。
她眯起眼,暗里转眸瞧他。
这男子外表冷淡温文,却有着像是用之不尽的深厚情感,真是让人奇怪。她不
深思。
在她所想,人与人之间说好听些是互相帮助,其实不过是互相利用,情感如蚕丝薄弱,随时可为私利而断…
就算是亲如兄弟,也不例外。
“你与他只能留下一位,要我救你的兄长,就得留下你的命,这样也答应?”她抛出奇不意的问题,要瞧他怎么应对。
“若能救得家兄,在下的性命任由圣巫女处置。”沐殷仍是面不改
。
“是吗?既是如此…”她的眼神冰冷,慢条斯理地下达命令“丑奴,杀了他。”
“咦?”门外随侍的丑奴像是一暗惊醒,发出好大一声疑问。
“丑奴!”
听到主人严厉的唤声,丑奴打了个冷颤。她什么都不怕,最怕主人生气。
“是。”丑奴嘴里恭敬,看着沐殷却不忍心下手了。美的东西人人爱,她怎忍得毁灭?
“动、手!”
冷冷的命令,一字一字讲得清晰,代表主人真的生气了,丑奴不敢再有耽误,只好先向俊鲍子道了歉“丑奴不想的,公子闭上眼,很快就完事了。”
见丑奴舍不得下手的模样,圣巫女又好气又好笑,谁教这沐二公子的确是俊雅绝伦。
丑奴身形如鬼魅“咻”一声五爪一张就要罩上沐殷的脸,而他不闪不避,甚至嘴角噙着一抹从容的浅笑。
“慢…”
为什么这男子可以不惧生死?
圣巫女并不喜欢出尔反尔,等她察觉时竟然已
口而出阻止了丑奴,才知道沐殷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她不悦地拂去这种不脑控制的感觉。
这沐二公子,有求于人,却能不失尊严。
这教她莫名其妙的生气,她偏就不信,他是这样无懈可击。
她陷入沉思。
听说沐国遵行孔子之道,那老夫子对女子向来瞧不起,说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女子为卑,男子为尊,莫名其妙就这么定了下来。
好像这世间只有男子当得成君子,女子就是小人,可女子没半分亏待男子,要是嫁了,一生就是夫奴…
突然,一个想法浮上心头,她决定付诸行动。
“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甘为我奴,任我差遣一个月,我就救人。”木门此时咿呀作响,竹屋走出一名黑衣女子。
她一身黑,与冷漠的嗓音一般,沉冷如夜。
她的脸蒙上一方黑巾,方巾外的肤
与黑衣相较,显得更加白净无瑕;她的眼眸如冰,气质高雅慑人。
虽然瞧不见容貌,以其身形气质,已是姿若寒梅,形如雪仙。
只可惜,她全身上下透着极端的冷漠,丝毫没有令男子
醉爱慕的娇媚柔婉。
“你怎么说?沐二公子。”
“好,一切由圣巫女指示。”
他不拒绝,也不生气?她清冷的脸蛋暗藏恼意。
“沐二公子既己答应,只要这个月服侍我周全,我自会信守诺言,只不过要我收你为奴,必须比照当初我收丑奴的规矩。丑奴,你告诉他。”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吩咐丑奴。
“主人…”丑奴惊呼,面有难
。主人这下子真是狠了心了。
“请丑奴姑娘明示。”沐殷淡淡接话,不以为辱。
沐殷是何等人物,早就知道圣巫女刻意要与他斗智,这样奇特的女子,他还真是生平未见。
“唷!唷!丑奴就是丑奴,别姑娘姑娘的叫,呃…”丑奴停顿一会儿,才说:“当初丑奴求主人收留时,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沐殷二话不说,不愿浪费丝毫时间,
起裙摆就地跪下。
圣巫女低头将目光移向沉默的沐殷,与他的眼眸相
。
他的眸子清澈无碍,仿佛已经看穿她
他下跪的心思,她的心旋然猛跳如擂鼓。
她向来不喜欢接近人,原以为能够用话语将他
退,依照男子天生自尊妄大的个性,任何男子都不可能接受她的条件。
这一场无形的战役,她莫名其妙败下阵来。
她在心里冷哼,突然感到极度不悦。
“但盼以沐二公子的尊贵之身,不会半途而废。”她回身进屋的脚步不知不觉有些急促。
沐殷目送她的背影,心有感触。
圣巫女深居简出,竟非不通世事,她的心思灵动,三言两语挑
着人
,在在说明她有一颗复杂聪慧的心。
而这颗心,隐藏在她无情冷酷的背后,会是一个孤寂的灵魂吗?
M.ssVv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