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假中,世滢和文倩相约在紫藤庐共度一个冬日的午后。
“好吗?”世滢亲切地问候着,
“好。你呢?”文倩一派轻松。
“我也很好。”她微笑着。
“伯母的体身好些了吗?”文倩关心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医生要她住院做彻底的检查,她总是不肯。”世滢的神色十分担忧。
“我想今天跟你回去看看她。”
“嗯。”简单的对话里传达了彼此深切的关怀。她们随意地聊着,没有特定的主题,但深厚的情谊依然。两人都感叹时光太匆匆,壶底的茶叶溶在滚烫的开水里,在她们的注视下,茉莉花默默无语,刚从泡沫中抬起头时,好多年竟已过去了。
“找到你永不动摇的『信念』了吗?”世滢意有所指。
斑中时代两人的最乐是一部百看不厌的电影、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一位永生感念的知己,和一种永不动摇的信念。情窦初开以后,两人把永不动摇的信念用来暗喻自己心仪的对象。
“没有。”文倩摇头。“你知道我现在最乐的是什么吗?”
世滢耸耸肩。
“一群善解人意的学生。”
世滢会心一笑。都说现在的国中生不好教,文倩教的是美术,她一定是懂得用真、善、美去陶冶学生的心灵,才会有一群善解人意的学生,才有这新的一乐。
“你跟家齐常见面吗?”
“还好,不算太常。”
家齐在父亲去世之后,便辞去在宜兰老家的教职而到木栅一所私立高中应聘美术教师一职。文倩心想那所高中就在C大旁边,他也许常去找世滢。
“你确定你不会成为他的信念?”世滢对她和家齐之间总觉得遗憾。
“你知道吗?我刚认识他时,他是费家齐,后来看他,他不是费家齐,现在我看他,他又是费家齐了。”文倩很玄地说着,但她知道世滢听得懂。
“所以你现在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了?”世滢能体会她那种事过境迁,回归平淡的感觉。
“他说这一年教完就要到法国深造,他已经申请到奖学金了。”文倩已将对他的感情升华了,保持着普通的情谊。
“他倒没跟我提过这个。”世滢涸葡定家齐没有告诉过自己。
“你呢?你那永不动摇的信念,他好吗?”文倩问起挚友的最爱。
“他很好。”她甜蜜地回答。
一提起徐槙,世滢便想起他在刚寄给自己的信上附注着:天上的星儿千万颗,校园里的洋妞比星多,辗转反侧难成眠,原来只为你一个。想着想着,她就笑逐颜开。
“想到他就笑得这么妩媚动人啊?”文倩羞她,不过心里还是为她能拥有这样的“信念”感到十分欣慰。
***
这个夏天世滢就要从研究所毕业了,她忙着准备硕士论文和口试,日子忙碌而充实。她在忙碌之中等待着徐槙的归期,等待着一场婚礼,等待着两人相守的日子。
想起临别前那一句--等你明年做我的新娘。她的心被他填得
的,幸福已是不可言语的事了。只是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医院已为她做了切片检查,现在只等结果报告了,这是她现在唯一挂心的事,也是她考虑不申请出国念书的原因。
她在回到学校附近的住处楼下时,家齐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是你,你找我有事吗?”世滢直觉地反应他有急事,不然不会在这儿等她。
“抱歉,没有事先跟你约好,希望没有打搅你,能跟你谈谈吗?”家齐诚恳的语气中有些许的急切。
“没关系的,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世滢说完就回头往大街上走去。两人进了附近一家学生常聚会的小咖啡屋,相对而坐。
“有事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向你辞行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眼睛注视着她的。
“辞行?你要上哪儿去?出远门吗?”她十分惊讶,学校才要放
假而已,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辞职出国吧?也许只是想利用
假这段时间出去旅行罢了。
“这个暑假我就要到法国去念书了,先向你辞行。”他缓缓地解释着。
他知道
假过后她必定忙着准备毕业考和论文,不想再打搅她,更何况他知道徐槙就快回来了。于是他思前想后的,决定来等她。这是一年来他唯一一次纵容自己想见她的冲动,让自己跟着感觉走。
“还早嘛,怎么现在就想着要来辞行?再说,应该是我们给你饯行才对。”
他不语,只是微笑,极力隐藏住笑里的苦涩。
“你最近好吗?功课压力重吗?”他掩不住对她的关心。
“还好。”她耸耸肩,喝了一口柠檬汁。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对了,那你跟文倩说了吗?”她指的是向文倩辞行。
“还没有,不急,她
假要跟同事去美西玩一赵。等她回来再说吧。她时间比你多。”他像是把一切都规画安排好了。
“那等文倩回来,我和她一起请你吃顿饭,就算是替你饯行好了。”她也很诚意。
“再说吧。”他不置可否地说着。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再见她的机会是不多了。“徐槙快回来了吧?”他不想提他,但还是问了。
“暑假。”
她
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她是为了徐槙而笑,但那笑容依然令他有瞬间的目眩。
“他一回来,你们就结婚。”他说得不像在问她,倒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却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嗯。”她低下头去,用
管不停地搅拌着柠檬汁。
他忽然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了。他正品尝着心底的悲哀,眼前的她只能是朝思暮想却遥不可及的梦。为了她,他到木栅来教书,只为给自己一个空间和一段时间去扮演一个普通朋友的角色。
天知道几年来他是如何忍受着椎心之痛,不让自己对她的感情决堤;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这段日子里,他也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最多就是偶尔找个借口见见她。
天知道他多想跟她谈谈自己的理想抱负,却更愿意听她缓缓诉说对未来的憧憬;他多想对她倾诉自己的似海深情,却只能感受到她对徐槙的无限爱恋;多少次他凝视她的眼眸,却发现那里面没有自己;多少次他想亲吻她的
瓣,却为了给自己保有一个当她普通朋友的机会而忍住。普通朋友,不是吗?于是他发乎情,止乎礼,丝毫没有踰越。原来他的爱情只有一个叫作痛楚的形容词,也许明天孤独就是他的全部。
算了,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得到她是徐槙之幸;得不到她是他的命,至少他还留得一分无怨无悔的深刻记忆,祝她幸福吧。
见他沉默良久,于是她先开口:
“你--你跟文倩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她有些试探、有些鼓励地问他。
“我对她没有那种感觉。”这次他很忠于自己的感觉,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呢?你们很相配呀,你为什么不能爱她?”她也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但忍不住要为他们惋惜。
“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他意味深长地说着,却更想问--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终于,他向她道别了。再见了,世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分永恒的回忆离去。
***
世滢的来信渐渐少了,而且还告诉他决定不申请来美国念书了,一切要等他回去后再详谈。
徐槙心中因此而忐忑不安。她很忙了是吗?是的,她快毕业了,要写论文、要准备考试。可是她又为什么突然决定不来了呢?难道…?不,不会的,他应该要相信她。他一定是因为太寂寞了、太想念她了才会胡思
想。
他又看着桌上照片中的她--那个爱哭又爱笑的她,那个温柔感
又热情执着的她,那个在清晨薄雾中陪他一起慢跑的她,那个在夕阳余晖中陪他走长堤的她。每一个她都让他魂牵梦系,每一个她都教他翘首盼望。
忽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学校放期中假时他就要回去,虽然只有短短十天的假;但是他决定了,他不要等到暑假,那太久了,他不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当给她一个惊喜好了。
***
埋首书桌好几个钟头之后,世滢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机收看夜间新闻。看着看着,一个新闻快报抓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一架乘载旅客游览大峡谷风光的轻型客用直升机在美国时间四
上午十点十五分失事坠毁,机上乘客以及驾驶员全部罹难。根据调查指出,机上有七名乘客是台湾旅客,美国警方有关单位正在进行调查直升机失事原因,稍后为您继续追踪报导。”
世滢脑中忽然轰的一响,一股不祥的感觉侵袭着她。
文倩的美西之旅就在这几天--不会的,没有那么巧的事,文倩不会有事的--她不停地在心中默念着,但恐惧迅速占据她整个心房,一阵寒意直窜她的背脊,令她不由得战栗了起来。
她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电视机前,盯着屏幕上的播报员,丝毫不敢移开视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依然没有下文,她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拨电话到文倩家去,可是电话一直在忙线中。无可奈何的她又坐回电视机前继续等待,时间过得好慢啊,她像是已经等了一世纪那么久,可是仍然没有消息。
***
家齐在电话中证实了文倩已在空难中罹难的噩耗。文倩的父亲和哥哥已搭机赶往失事现场处理后事。赵母在电话里提到文倩的死讯时伤心
绝,哀痛逾恒,凄怆的哭声令他闻之鼻酸。
文倩的死对他何尝不是青天霹雳,令他震惊不已、悲痛难抑。他脑海中想象着大峡谷里那凄烈的碰撞声,她生前的一声绝响,夺去她宝贵生命的一响,文倩--他永远的学妹,和他相知相惜,永远的朋友--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桌上,她送给他的陶艺作品沉默地躺着,那一只光泽柔浑、形状不规则的花瓶是她大三那年的暑假玩陶时完成的,要他用来
一朵不俗的花。虽然他一直让花瓶空着,但是她在他心里也是一朵不俗的花啊!
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孩,怎舍得这般匆匆地走向结束,她怎舍得留下所有的关爱、悲痛,走向那遥远而苍凉的天涯?不,她不会甘心的,她是绝对不舍的,因为她有亲人、有朋友,有爱、有牵挂呀!她有世滢呀!
天啊!世滢她知道了吗?不,她一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会崩溃的。他要马上赶到她的身旁,陪她度过这蚀人心骨、痛苦难捱的时刻。
***
“各位观众,现在为您报导有关美国大峡谷风景区直升机失事的最新消息,根据警方公布的死亡名单,证实其中有七人是中华民国国籍的台湾旅客,死亡名单如下…”
“砰!”世滢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她的心在听到“赵文倩”三个字时,也像地上的玻璃一般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的血
彷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觉得好冷好冷,身子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只觉得
口被千斤巨石
住,令她呼吸困难、
息不止。
一连串的门铃声没有使她清醒,她只是呆滞地坐在那里,一步也无法移动,直到门外传来家齐的声音--
“世滢、世滢,你在里面吗?快开门哪!”他在楼下看见她屋里亮着灯,确定她在家,这会儿却迟迟未见她来开门,他着急地喊着,担心她出了状况。
门终于开了。
她两眼空
、泪
面、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他吓呆了--因为她的脚
着血,地板上血迹斑斑,天啊!
“世滢,你怎么了?”他看着她淌着血的脚,忧心忡忡地问道。
“文倩她--她死了…”
她没有听见他问的话,哽咽着重复那一句她死了。泪水不断涌出,她那被哀伤占据的眼神,被悲恸击倒而摇摇
坠的模样,看得他像五脏六腑全被翻了过来似的。
他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沙发上,焦急地检视着她脚上的伤口,还好伤得不深,但是脚上还残留着一些玻璃碎屑。他在抽屉里四处摸索,终于找到简单的葯品和止血胶布,仔细地为她处理好伤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在确定她的伤口没有问题之后,柔声地问着。
也许是因为消毒时的灼热疼痛,也许是因为和文倩共同熟悉的人的出现,她终于恢复了意识;但深刻的丧友之痛随即又像涨
的海水般迅速将她淹没,于是她放声大哭,任自己尽情宣
悲痛的情绪。而他并没有劝阻她,让她哭吧!也许只有哭泣才能使她减轻一些痛苦。因此他默默地坐在她身旁,陪着她一起哀悼骤逝的挚友。
***
徐槙从踏进机舱的那一刻起心情就像是飞上云瑞一般奋兴不已。他终于要见到她了,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与她重逢的画面。
回到家将行李一丢,顾不得长时间搭机和尚未适应时差的疲劳困顿,他几乎是一刻也不愿耽误地向世滢的住处飞奔而去。虽然已是夜深人静了,可是他心中却有一个锣鼓喧闻、花团锦簇的热闹世界,连星星都为他热烈地闪着光芒。他踩着轻快悦愉的脚步来到了巷口--
一个眼
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往路边一靠,躲开了他。黑暗中他看见他走到不远处骑上了机车,发动引擎后扬长而去。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世滢住处的附近?徐槙的心冷不防地
紧了,一阵疑云顿时笼罩着他,脚步不觉踌躇了起来。心中骤然闪过的念头令他蹙起眉端,面色凝重,他举步维艰地爬着楼梯,到了三楼她的门口,原本该毫不迟疑去按铃的手一下子竟沉重得几乎提不起来。终于,他还是按了那充
复杂与矛盾的一下--
“哪位?”嚎啕大哭一场之后,她的嗓子沙哑了,声音里有着重重的鼻音。
除棋没有出声。世滢对这么晚了还有人前来按她的门铃感到奇怪,不由得起了警戒之心。会不会是家齐折返回来了呢?
“是家齐吗?”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看看是谁来了,一边问着一边打开了第一道木门。楼梯间的灯怎么不亮?她无法确定门外站的是不是他,又问道:“是你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听了她的话,徐槙的一颗心是跌到了谷底,血
奔腾溃散,酸楚和忿怒马上盘据了他的心--她竟亲口证实了他的疑虑!
“是我。”他嘶哑的声音已经冷得像腊月寒霜。
听到徐槙的声音,她惊喜地叫:
“徐槙?怎么是你?怎么可能?”她几乎是马上开了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惊愕地睁大眼睛,声音里有着无比的奋兴。
“你很失望吗?”他用讽刺的口吻反问她。
“你说什么?我以为…”他突然出现带给她的震惊令她辞不达意竟结巴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费家齐。”他的心已被撕裂了,倒
的血
使他的脸
得通红。
“不是的,你听我说--”她急说。
他森冷的目光令她浑身震颤,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可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但眼前的一切又确实像是她理亏…她突然心生恐惧,寒意再次爬
她的全身,因为折腾了一夜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凄惨。
“什么也别说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原来你还跟他在一起,难怪你不愿意到美国念书。我明白了,我现在全都明白了。”他咬着牙,从齿
里进出这些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颤抖地喊着。
他忿怒、冷酷的指控已将她推到恐惧的极端,她拼命地摇着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猝然地又开始了另一波更多、更凶的泛滥。
“够了!我不是傻瓜,你的眼泪再也骗不了我了。原来你也请别的男人登堂入室,原来隔洋的思念和祝福还是比不上眼前的温暖怀抱!”他忿恨难消、激动难抓,像一只发怒的野兽般,歇斯底里地对她冷嘲热讽。
听他这一番冷酷无情的辱骂,再看他一脸轻蔑讥讽的表情,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已不足以形容她受伤、委屈的心情。她觉得自己已是体无完肤,随时就要败坏而死去,她再也无能为力了,一心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泪水好像忽然之间就干涸了,心也在瞬间凝固成冰,她
出一个凄厉的笑--
“你走吧。”她气若游丝,幽幽地吐了一句。
“你放心,我会走的,走得远远的,因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他狠狠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冲了下楼,狂奔在黑夜的大街上。
她木然地关上了门,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虚弱地滑坐在地上,任悲伤和绝望将她
噬…
***
“姐,还在写啊?”世淇敲了门便探头进世滢房里。
“嗯,有事吗?”世滢本来正坐在书桌前练字,看见世淇进来便搁下手中的
笔,转过身来面向她。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世淇说着就在世滢的
上躺下了,两眼直盯着天花板。
“有心事啊?”世滢发现她上了大学之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有了成年人的烦恼。
“姐,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世淇霍地又坐了起来,随手抓了
上一个抱枕抱在怀里,若有所思地问着。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世滢不
也歪着头思索了起来。沉
了一会儿后,她道:“就是当你看书的时候,最欣赏的那一页是他;当你听音乐的时候,最陶醉的那一段也是他。反正就是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怎么,小世淇恋爱了?”母亲不在了以后,她好像成了世淇在家中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了。
“才没有。”世淇马上否认,不过脸却红了。她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姐,人家都说初恋多半不会成功,是不是真的啊?”问完了又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问,因为她想到姐姐和徐槙的事,于是连忙又说:“对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世滢的神情有一瞬的怅然,但随即笑着回答:“是有人这么说,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
“姐,有件事你从来不提,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和徐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淇是鼓足了勇气才问的,然后静静地等待世滢回答。
世滢像是无意回答,她低下头去,看着地板,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他变心了吗?”世淇嗫嚅地问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世滢,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
世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思绪飘回到郡一夜--那一夜之前,她可以肯定他是深爱着她的;但那一夜之后呢?经过这么多年了,他该有另一个恋人,另一段恋情了吧?这算是变心了吗?不算吧。
“你还爱着他?”世淇不死心。她可以肯定姐姐并没有真的忘掉他,虽然她绝口不提他的事。
“算了,不谈这个好吗?”
“好吧,既然姐不愿意谈那就不谈了。”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姐,你真的决定接受公司的安排,调到北京去上班啊?”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班呢?”她的口气是十分不舍的。
“想换个环境磨练磨练自己。”其实是她主动向公司争取调派至海外的。
世滢进的是一家大型美商计算机公司,在全球各大城市都有办公大楼。近几年来大陆实施经济改革开放政策,市场之大令全世界的大企业纷纷在中国投资,需要大量人力资源,也因此她得到一个为期两年的驻派合约。
“那你舍得离开我们?”世淇有些埋怨道。
“当然舍不得。不过才两年嘛,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想到这几年来父亲已渐渐习惯母亲不在的日子,世浩就要从T大研究所毕业了,世淇也上了大学,两人也都住在家里,家中的一切,她是可以放得下心了。
“没有其它原因吗?”世淇又想探她的心思。
“没有了。”世滢笑她那好奇宝宝的样子,为了
足她的好奇心,开玩笑地说:“要有的话,就是怕跟人相亲喽。”
她像从前一样的关心朋友,也接受朋友的关心,但对于所有关于她和徐槙之间的问题,她永远三缄其口,永远以沉默回答。刚开始大家都为两人感到十分遗憾、惋惜不已,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日子久了,这件事也逐渐为人淡忘。尽管公司里追求她的大有人在,但除了公事以外,她一概拒绝往来。于是亲友间有好事者转而不断为她介绍对象,甚至安排相亲,亲友的盛情难却,但她确实不胜其扰,也许走避北京也不失为一良策。
“可是你去了北京,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我会想你耶。”
“以前我住校时,我们也没有天天见面呀。”世滢也舍不得小妹,这么说是希望她好过一些。
“那不一样,那时候你虽然不住家里,可是总还在台北,想回来就可以回来了嘛。”世淇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撒娇地嘟起小嘴。
见她这模样,世滢不
想起那个曾经也这般青
的自己。于是安慰着她:
“傻瓜,北京也没有多远嘛,而且会有很多机会出差回台北的,我还可以休年假回来呀。不然你可以利用寒暑假到北京去找我,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那儿玩一玩,不是很好吗?”
“真的吗?”世淇果然有些奋兴了。
“当然是真的。”世滢见她稍微开心了些,不由得也笑了。
***
她就要出发前往北京了。心情是依依不舍中带着些许期待。不舍的是家人和朋友,期待的是她即将在另一个空间里开始另一段新生活。
又是一夜蒙蒙细雨,她又一次站在窗前凝望。
她看见母亲即将被白被单覆盖的面容。在她研究所毕业后一个月,母亲还是躲不掉死神的纠
。
她看见文倩站在菩提树下,耳边萦绕着那一首歌--井旁边大门前面,有一棵菩提树,我曾在树荫底下,作过甜梦无数…
她看见他撑着伞向她走来,在这样的雨夜里。
透过那面
布雨丝的窗,她眼前重复着相同的影像--那一年相继离开她的至亲、至
和至爱--从清晰到逐渐模糊…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爸,您还没睡啊?”她开了房门,看见的是父亲慈祥的容颜。
“我正打算休息了,你也早点睡,明天一早要搭飞机呢。”父亲关爱地提醒她。
“嗯,我再收拾一点东西就睡。爸,晚安。”她给父亲一个拥抱。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半个月前公司已经帮她用海运方式搬了家。所谓的搬家对她来说,就是打包了她大部分的书和衣服以及一些照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个月前她在公司的安排下去了一趟北京,主要的目的就是去选择住所以及认识周围的环境。公寓里什么都有了,所以她不需要带太多东西。大部分被派任到北京的都是男同事,而且已婚的居多,几乎都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的,打包的箱子数量是她的好几倍,像她这样一个单身女子调到北京,在公司里是空前的案例。
她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了,除了--
她端起书桌上那一方砚台,轻轻地抚摩着那光滑细致的平面。这是在她考上研究所时,徐槙回赠给她的礼物,也是她三年来用来跟自己对话的凭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完全承受了,是否彻底醒悟了,但是彷佛在那一笔一画之间,她可以寻求心灵的暂时解
。
“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你猜。”他把礼物藏在身后。
“怎么猜,又没给提示。”
“是可以用的东西。”
“范围可不可以再缩小一点,譬如说形状、颜色、大小啦什么的。”
“是方的、黑的,大小苞一本普通书本差不多。”
“字典。”
“不对,又不是小学毕业。”
“那--记事本。”
“不对。”
“那是--哎呀,不猜了啦,是什么,你快告诉我嘛。”
“亲我一下,就把礼物给你。”
“你就爱勒索我,偏不亲。不给就不给。”她转身背对着他,故意不理。
“好、好、好,给你就是了。”他拿她没办法,还是好声好气地把礼物给了她。
“是砚台?”她打开包装后,用手摸了又摸。“哇--这是很好的砚耶,你买的?”她奋兴地看着他。
“好眼光,这是上好的端砚,不过不是我买的,那是我得到第一个书法比赛的大奖时,我爸送给我的,这砚他用了将近二十年了。”他详细叙述这方砚的来历。
“这么说它是你的喽?而且是很具纪念价值的。”
“所以才把它送给你。”
“不,所以我不能收。”
“为什么?”
“因为它太珍贵了,你怎么舍得送给我?”
“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送给你,它也还是我的。”他促狭地说着,一副打好如意算盘的得意模样。
最后她当然还是收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砚放进硬纸盒里,用细绳仔细捆好,再放进背包里去。这是她明天要随身带上飞机唯一的贵重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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