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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倚着栏杆口头,月向晚看到了靴、伏在矮几上读文书密件的他。

 …与九蛸王的作战是为了百姓存亡?

 他利落地划掉拓了图腾的封蜡。

 …死一些人是为了活更多的人?

 他小心地翻开了一页纸。

 …野心是大志的另一种称呼?

 他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

 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摊手道:“五六没来见过舒儿,过这儿来,让我瞧瞧她。”

 她一开始颇为意外,屠征这种人也会喜爱小婴儿,可是时久了,他对戈舒的宠爱倒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除却不在宫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小逃谌过。尘天宫室那边几同虚设,他只是晚上回去睡睡,用膳、批文、甚至连召见下属商议事务都在这边。

 而尘天宫室的空与冷冽,她见识过了,不以为世上有几人能长久受得了那种心境‮磨折‬。孤寒的死寂与强势的迫像是桎梏,曾困住屠泾渭到死。屠征不说,但她明白他的不喜欢。

 如此一来,他与她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友非友、亲非亲的微妙默契。

 稍嫌糙的手指摩着脸,戈舒扁了扁嘴,爱困地睁开眼。

 “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他抱着包成一团的“粽子”在怀。

 月向晚笑了,凑过去:“笑都还不会,想学说话还早着。五娘说再过三个月才会哼哼哈哈。”

 “四五个月…”他笑得淡了些“那时她会说我也听不到了。没了她的哭闹,这边都要冷清不少。”

 “宫里想热闹点也简单得很啊。”她低头,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

 几个月来,他不说白,几次三番暗示着要她留下,都被她四两拨千金地拒绝掉。认真起来的屠征,她讨厌不了。但是要她谈情爱归宿,她放不开怀,对他也生不了那分心思。谈知己朋友,她不怕人闲话,只是怕一男一女间这种情分维持不了太长;尤其是屠征此人喜怒无常、心不定,若他翻了脸,想再恢复到目前薄冰似的和谐怕是万无可能。

 三十六计走为上,早早离是非才是要紧。

 “今非昔比,我哪有空闲在宫里个楚馆秦楼?”他望着她垂下的两扇睫,自嘲“人人只道紫微垣宫主事者位高权重,哪里知道这个宫主当得比老牛还要累。”

 这决非夸大之辞,奔波不断、是非不断,他的忙碌劳累是她亲眼所见。不眠不休所耗的精力不是几棵老参、几碗汤可以补回来的,年华与健壮置于功业,所得权势和名利却是无法偿失。

 “是你自己的权力太重了,若你肯让亲信之人分忧,又怎么会如此劳心劳力?”

 他轻笑:“这种话,也只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敢说。”身旁能人不少,但能辅佐的未必能做主,真正分的忧也只是少部分。说他权力重,他并不否认。

 怀中的戈舒不甘寂寞地哭嚷起来,他懒洋洋地抱高她:“你的好女儿。”

 她定睛一看,不笑了出来。

 他的衣袍上染了一滩水渍。

 “好一份大礼啊。”抱过女儿,她正要起身,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个不稳往桌角撞去。

 惊呼声卡住,屠征的臂伸长了过来,一扣一转,再一揽…等她从女儿更响亮的哭声中回神时,发现女儿躺在她怀中,而她…躺在他怀中。

 他灼热隐隐带侵略的气息回绕耳畔。

 她忽视背后的騒动,只是笑道:“不会再摔跤了,让我们起来吧。你不在意舒儿的大礼,我可要计较这‘好闻”的气味了。”

 他没有松手,道:“你若肯替我分忧解难,我倒是不在意让你当个副宫主。”

 “我既无领导长才,又志不在此,当个副宫主怕要毁了你的紫微垣宫。”她有些僵硬“还是先让我起来再说吧。”

 “我愿意让你砸。”

 她的表情冷下,一言不发。

 “紫微垣宫这样的根基与势力,想毁了它非一人一力可行!”他笑出声,将她推扶起身,怀抱中未带一丝留恋“你想毁,也未必毁得了。”

 气氛随着她的神情缓和而缓和,他的笑容让人怀疑刚刚一刻的僵持是错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宫主,真的不当?”他一本正经地问。

 “不当。在笼子里当鸟王,也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快活。”就算要当,他真真假假的话也作不得准。

 “鸟最怕的不是笼子,而是打开笼子后,一只飞离,另一只只能留在里面。”他还是笑,却垂下了眼睑,狭长的凤眼迤俪出细深折痕。

 “两只鸟,本来就不是一块的,分离再所难免。这只飞了,自然还会有另一只会来。”

 “说的也是!”他抬眼看她,笑意在眸中转成黑色的漩涡“天下的鸟何止千千万万,别说是再放一只到笼子里,就算再放十只、百只也不是难事。”

 只是,笼子里那只想要吗?

 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的咄咄人让月向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不免紧张了起来。

 她走到摇篮旁,替女儿戈舒擦洗换布,习惯地朝左边的供桌上望去…

 瓣石城的灵位一尘不染地耸立,无温度的一尺来长木质,是戈石城八尺昂藏身躯的化身,同样木讷不语,占据了她除给女儿外的所有感情,思念与怀想保存在心的最底处。

 心头升起的酸楚拉回了她飞离的魂魄。帮睡眼惺松的女儿掖好被褥,她回过身来,灵位离了眼帘:“宫主,分都已经过了大半月,天气暖和了不少,山上的冰雪应该早就化了吧?”

 屠征哼了声,也像是猛然间从失神中醒来:“怎么,迫不及待想走了?”他懒笑着张开双臂,让进来的婢女替他换下脏衣。

 她点点头,怕惹恼他之后他又要反悔,不敢说什么。

 其实早在惊蛰一过,她便捺不住想说了,但碍于他晴不定的态度,只好耐着子等他开口。可如今看来,他的本意是不让人走的,要他开口,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北山后的金刀盟亡命之徒上两个月才开始肃剿,山下形势还,你再等些时候吧。”

 她心头一紧:“宫主,等些时候是多少时候?半月?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

 他凝视她良久,忽转头笑开,神情:“你当我屠征是什么人?我亲口答应你的事情,我会亲自做完,你不用担心我会言而无信。”

 “遣个人出宫下山,对宫主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下了山,祸福自负,无论哪里都是混乱,都有亡命之徒,等不等金刀盟的騒动平定都是一样的。”

 “看来你是真的急着要走了。”他挥手示意婢女下去“我担心你跟舒儿的安危,想尽可能保你们安然无恙,倒被你当成居心叵测啊。”

 冷冽的淬芒在黑得看不见底的眸中闪动。

 她窒了窒,觉到了他话中的危险。不知不觉一年多的平静相处,他包容了她性格上的锋芒,但不表示他是个无害的男人,以前跋扈的屠征只是隐藏在他的内心处,并没有消失;一旦被唤醒,就如惊蛰后的毒蛇。他的沉稳是心机重的表象,随和是她脚下薄冰。而她身上还有加了重量的戈舒,只能走得更加战战兢兢。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修长的指在几上叩。

 “就算石城是因为紫微垣宫而死,宫主对我们母女一年多的费心照顾已经补偿得足够了;再者,宫主理万机,我们多留一天,就是为宫主多添一天的麻烦,我们也无脸再不明不白地住下去了。”

 他闻言大笑,带着嘲之意:“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是。”她硬着头皮答。

 他袍起身,三步两步跨到了她的面前:“既然说的是真心话,又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她微抬眼,为他脸上奇特的神情而脊背发寒:“抬不抬头都无所谓,我心里对宫主的感激之情不会改变。”

 忽然头皮一麻,发现他竟扯住了她垂散的发。他的笑意越浓,手下劲道越不容情…

 “舒儿刚睡着不要吵到她。”她清丽的眉眼透着闲定。

 这样的镇定淡然让他的情绪也冷下:“今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月向晚了,以前的月向晚,不会说出那种虚假合的话来。”

 “原来宫主一直觉得我没说真话。其实有时真话不一定是好话,人总是会变的,说什么话也只是顺应周遭、以求安身罢了。”她淡笑“宫主这样,没有人会敢说真话。”

 “那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了?”

 “不。对宫主的感激之情是真的。”若不是他,她早已熬不过难产的痛苦。

 垂低下眼睑笑又摇头:“…所以为了不辜负你这点感激之情,我不能食言、不能拖拉、不能不甘心、也不能替自己叫屈?”

 “这是宫主自己说的。”她感觉到他的笑另有意味,但却已雨过天晴。

 他定定地看了戈石城的灵位一眼,淡淡地将收回的目光投在她脸上:“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吧,我不拦你。不过…”

 他自怀中掏出一枚以锦线穿系挂在颈上的玉石:“霜河九星珏的老主人正在西北草场,他来紫微垣宫,是想见他的惟一的外孙女一面。”

 坤山凤王。

 苍茫无际的草场周边以一人合抱的木栅栏设下分界,近百名戎装兵士守卫着,列成一道铁血人墙,雪亮的尖在奔放的光之下冷冷泛光。

 刺眼。

 月向晚眯起了眼,看着前方青翠间飞扬起漫天风尘,马蹄的翻腾气势磅礴,远远便让人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风里传来的马蹄声、马鸣声中夹杂了人的高喝与大笑。

 在马群转向狂奔之后,尘埃稍定,三抹人影在其中渐渐显出了轮廓。

 “过去吧。”屠征轻轻一鞭子,双腿一夹,纵马前

 她望了眼他如箭疾出的背影,握紧缰绳,也跟了上去。

 前方三人也当即放马过来。

 两方人马有一瞬间错而过,如疾风中劲草倾倒,马匹在扼勒之下有力地停止,然后踏着小步转身。

 三人中后两名是侍卫。最前的老者精神矍铄,鼻若鹰钩,松弛老态的颊垂下,宽薄的更增长了冷薄练的气质,正是坤山凤王万俟励。

 “屠宫主,本王很久没有这么尽兴纵马过了,紫微垣宫三大马场出的骏马果然不同凡响!”

 屠征淡淡笑道:“卖给朝廷的马,紫微垣宫岂敢用劣马充数。不过马种还是朝廷的原种好,像王爷看上的那几匹照夜狮子,都是王上转赐的。”

 “既然如此,本王倒是领受得有愧了。”

 “王爷喜欢就好。”

 明明是谄媚的话,由屠征口中说来却像大方易。

 万俟励哈哈一笑,转头对上了月向晚的目光,神色收敛下来:“这位是…”

 屠征道:“…王爷想见的人。”

 万俟励怔了一怔:“你…你是吹的女儿?”

 万俟吹正是月向晚母亲的闺名:“外公。”她轻声喊,心里实在不起什么亲近感情。

 万俟励来回扫视了她与屠征并骑的模样,又看到她的少妇装扮,不大笑:“好、好…屠宫主,本王的孙女跟外孙女倒都是一样的!”

 什么都是一样的?月向晚不解地看向屠征,而他只是笑着,并没有解释。

 “最后一次见你爹娘跟你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变更如此之大,再见你,外公倒是差点认不出来,你长得不像你娘,像你爹。”万俟励让马缓行至她身畔,三骑并走,侍卫留在了身后。

 “外公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向晚一眼就认出来了。”见过坤山风王的人,的确很难忘掉这张独特的脸。

 “十年时间,外公也老了。”他叹了一声“五年前你爹一死,本王就派了不少人到北地去找,但你们母女却音讯全无。要是当时接到了,你娘就不会这么快走。你们从小都娇生惯养,落江湖吃了不少苦吧?”

 “苦是不少,但还好碰上的都是些良善之人,很照顾我们。”她笼统带过,不想提及自己违背母亲意愿,私下嫁了个江湖小卒的一段过往。有些事,有些感情,她刻骨铭心,他们却未必懂。

 “当时,想必你娘让你带着霜河九星珏来帝京找外公吧?你又怎么碰上屠宫主的?”他掏出袖中的霜河九星珏。

 她呆了一呆,随即明白万俟励是误会她嫁了屠征了。

 正犹豫时,屠征接口道:“她是在被民踏伤时,被宫里的人救回来的。那时我想纳她做侍妾,还被她骂了一顿。直到见了霜河九星珏,才知道她是北天王族的公主…呵,不愧是王爷的外孙女,虽然落魄,王族的风范与傲气却是不减。”

 “那也得多谢了屠宫主的成全,本王祖孙今才能相见。”似真似假地捧了人一番,万俟励笑笑,老谋深算的他对其中的疑点也只字不提。只要紫微垣宫与坤山凤王的联姻结果在便好,过程如何他都不想去费神。

 “你这沉静的子倒跟你娘有点相似。”他将玉珏递向低头不语的月向晚,道“万俟一氏原是前朝帝族,霜河九星珏是几代王族的徽志,本王之所以将它给了你娘,不是因为你娘是本王惟一的一个女儿,而是因为你在抓周之时紧紧抓着它不放。看来命运如何,老天自有安排了。”

 紫微垣宫的壮大已渐有取代王朝之势,若真有一屠氏成王,北月与万俟的神话也会因此改写。意味深长的话中希冀已是赤。月向晚望着他的脸,心头忽地一阵悲哀。王族血亲之间少有真情,儿女都是巩固地位的工具,权势才是工具存在的最大价值,勾心斗角已经纠结于骨血当中,不讲情义才是正常。

 只是,万俟励这次的希望怕是寄托错了,她学不来这样的“正常”见过了一回亲人,却让她的心更冷。

 几匹出群的马从近旁奔过,马鬃飞扬、神态自由。

 回转展目,怀也随着与天相连的无涯而广阔。身前是一条汹涌大河,自百丈外苍苍隐隐的连绵山脉处来。浓白的水连着山,浅青的山连着天,空蓝的天连着云,云仿佛又是浓白的水。

 “这样的景致一生见一次,便可忘却十年尘世苦楚啊。”万俟励感叹。

 屠征微笑:“王爷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好了。紫微垣宫便是王爷另一府宅。”

 “那这府宅,对本王这样的老朽而言,也未免太折腾老骨头了些。”万俟励也笑了,以鞭指着大河道“屠宫主,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大霜河吧?”

 “大霜河从山外过,这山围内的河段是小霜河,源头在山间。”

 “哦?”万俟励唤着月向晚“晚儿,这条河就是几百年前采到九星珏的地方。河水源头又高又急,一般玉都是在急冲到的两三百里外采的,只有这霜河九星珏在原产处采到,折损了不少好工匠。”

 小小玉珏上凝聚了无数魂。

 “今一游,本正倒想见识见识小霜河源头的湍急。不知屠宫主意下如何?”

 屠征扬手,马鞭在空中挥落长弧:“王爷请…”

 “驾!”马如离弦箭般出,沿着河滩狂奔。

 喧哗的水、喧哗的马、喧哗的人,一切是藏在大平静下的生动,月向晚忽然觉到一阵心悸。不是马的狂奔带来的猛烈心跳,而是像一针,轻却尖锐地刺人:“啊…”她失声叫了出来。

 屠征猛然回头,突然间脸色也变了。

 “王爷,小心刺客!”两名侍卫刀上来,替万俟励挡开箭矢暗器。

 刺客显然是冲着屠征来的。剑一出鞘,凛冽寒光便绞着短促的惨叫溢开。凶狠地手起剑落,红的血沾了他的白衣,也飞溅到了月向晚的脸上。

 她身下的马急促地着气,突然一声长鸣,受惊地往前方突围而去。

 屠征不停歇地挥着剑,杀开血路,朝她追了上去。暗器破风而来,他低身一伏,以剑背挡去,只听身后惨叫,他的脸上微微一痛。

 “勒住缰绳,停下来!”他喊着,与她的马忽前忽后比拼似的并驰。

 “停不下了!”疾风让她微弱的声音消散,连眼睛也睁不开。

 马出控制地往前狂奔,盲目得已经失去了方向。

 他望向前方,脸色变得雪白,狂叫道:“跳、跳马、快跳!”

 她死命抱着马,身下飞掠过的尘土翻,根本什么也分不清楚,她怎么敢跳!

 他眯眼望着越加分明的河岸地势,忽一咬牙,猛地收缰在马背上一按,飞身往她的马上扑了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伴着水声,她上一刻还碰触到了他的手臂,下一刻已临空落下。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还没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惊恐的气已从她的喉间爆裂出。在踏空坠落中,她没有看到他诡谲的眼神,只看到黄尘弥漫里血淋淋的大马轰然倒下来,她被一股大力推开,滚到了河岸的最边上,半身之下是几丈深的石急

 “你…”她惶然回首,只望到他被在马下,白衣上无一处不是红。

 天璇堂殷翱接到密令,强押着“不死医”夏徂秋连夜赶上紫微垣宫。

 空旷的宫室里,屠征已经醒了,殷翱尤自坐立不安。

 “区区一匹马,怎么会成这样?”知悉了前因,这后果更让人难解。

 夏徂秋头也不回地怒道:“要坐着就给我坐着,要站着就给我站着,坐坐站站的叫我怎么查看伤势?”把被人强抓来的窝囊气发在伤处。

 屠征面色一白,冷汗了下来,但仍旧未吭一声。

 殷翱见状,不道:“你不能轻点吗?”

 “嘿嘿…”夏徂秋冷笑“捉骨捉骨就是要用力,不用力怎么捉?!我就这手法,不满意你找别人医去!”

 要是秦神医还在宫里,今他岂用得着看他的脸色:“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医,出一点差错,我叫你‘老不死’变‘不老就死’!”

 恐吓他?手下的劲力加了三分。

 屠征开口了:“要我痛死了,下任宫主会不会让紫微垣宫当你的葯圃还是个问题。你若舍得拜月太仙草为他人所有,尽管下毒手好了。”

 劲力不觉减了:“要不是看在那些葯草的分上,我才懒得理你的死活。要我来医治这市井大夫都能医好的断骨伤,简直是有辱我的名声!”

 “哪里是有辱你的名声?”屠征笑得奇异“我还要借助你的名声。经你手的伤者病者哪个不是死里逃生的,就让它传出我屠征伤重的消息好了。”

 “我看你身子没事,是脑子有病!”夏徂秋吹胡子瞪眼。

 殷翱皱眉:“征儿,你知道这样做后果是什么吗?”群龙首若失了掌控的能耐,紫微垣宫内的波动将引起江湖乃至整个王朝的騒

 屠征只是淡淡地将头往后一靠:“我知道,义父。所以我要你先把屠战找回来任代宫主一职。”

 “你…想退隐?”殷翱开始摸不清他的想法。

 “怎么会?!”他嗤笑一声“屠战当不当得来这个宫主,你我心中有数,我又不是真的伤重无治,让他暂代只是为了稳定人心。”

 “征儿,你到底摆的什么魂阵?”

 屠征的房门连闭了三

 当夏徂秋出来时,有人不住悄声询问。

 “没救了,废了!”夏徂秋气急败坏,被烦得甩袖而逃。

 一时间几人偷笑几人忧心。

 而月向晚封闭的耳朵无从探知一切事态,心也只能矛盾地悬在半空。

 自西北草场回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屠征,先是被责难地隔离在外,再者她自己也提不起去承担后果的勇气。

 从头抗争到尾,长望久盼的事终于在屠征的一声令下后实现。

 坤山风王见过了,也该是他放手让她离开的时候。

 他还能下令,伤势应该不碍事。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可下山的脚步没有一步走得踏实。每一处警哨守卫,如临大敌般草木皆兵。

 “戈夫人,当心脚下。”

 她神思恍惚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殷翱是“代屠征”送她下山的,一路对屠征之事只字不提。

 不提就是没事吗?她只是微微擦伤,而当时他的血却足可与小霜河的奔相较。

 她的脚步迟疑。

 殷翱回转身来,神情晦暗莫测:“戈夫人?”

 “殷堂主,我…”她问道“我能否迟些日子再走?”现在匆匆离去感觉如同畏罪潜逃,等她确定了屠征的伤势无碍,她才能离得无愧疚。

 “这次的事非比寻常,若是长老追究底,你只是宫里弟兄的遗孀,宫主没有立场保你。”殷翱严肃道“但宫主既然已经下令让你离开,就没有人可以阻拦,你尽管放心。”

 她颤动的睫轻轻扇落,在眼下投出阴影:“那请问殷堂主,‘非比寻常’是怎样不寻常?”

 “戈夫人出了宫,自是恩怨两消清闲人,这些都无关了。”

 她一震。

 这些不都是她所求吗?她还在放不下什么?屠征的恩情就当是他前世欠她的好了。出得了紫微垣宫的牢笼,自私又算什么?”

 想想屠征的用心,想想已经还不了的债,想想这次若回去的局面,她也只是个陷在泥中无力自保的人,谈什么良心气节?

 瓣舒似乎也感地觉到了离开出生地越来越远的气息,不安地哭闹起来。

 殷翱拿过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道:“这个下山后可用作盘,宫主怕你不收,早说好是送给你女儿的周岁礼。”

 山脚的雾林已近在眼下,光里带着金彩的细散水珠四处飘移,在林端上蒸腾散发。烟水染透山嶂,层层叠叠的青绿已经遮盖了刚行过的路。

 老树不见、宫墙不见。

 “如此还烦殷堂主代我谢谢宫主。”枷锁抖落,心却莫明沉重,沉重得让她难以负荷。

 石城,我究竟该怎么办?

 懊将小霜河边的救命之恩抛之脑后么?

 出了雾林。

 “那边连同黎五娘已经安排好,戈夫人想去哪里,只要说一声便可。”殷翱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宫里无人处理的事务紧急繁杂,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戈夫人自己保重。”

 “谢谢殷堂主。”她慢慢地朝马车行去,如同在梦中。

 “戈夫人若在某地定居,最好能捎个信回来,免得宫主劳神。”

 梦的片段微微一顿。

 她回头,幽幽道:“殷堂主这番话,分明是想让我走得不安心。”

 “戈夫人如果一心要走,不管我怎么说都没用。宫主都不说话,我们自然也无可指责,不安心只是因为你对宫主有所愧疚罢了,大可不必如此”

 要绝情义,就绝得干净;要偿恩惠,就偿得彻底…

 她低下了头。

 要不是屠征,她早已没命。良心催促着她去投注一些关怀,理智却告诉她莫理后果。

 可是路上回头每看一眼,殷翱每开一次口,甚至戈舒每一声啼哭,都剥开了感情缺口,让压抑着的感激与愧疚如水涌出,漫过双脚,让她无法再前行一步,直至整个人淹没其中…

 沉默中幽幽身影衣衫飘扬,光折在她眼中,眩目得让人看不清脸,殷翱暗暗叹息,转头离去…

 “殷堂主。”身后传来如天籁的声音。

 他停下了脚步,心里一紧…

 月向晚站在离马车十步远的地方…是要走,还是…要留?

 “我不走了。”她轻道。

 他心里的石头落地,封住了屠征设下的魂阵出口。

 阵里阵外,仅一步之差。

 那一句话,便是紫微垣宫宫主天荒地老的海角天涯。

 “你想清楚回去后的结果?”

 出了宫,还有没有其他人待你比我好?

 她有孕时,他不在意她的冷淡厌恶,依然百般讨好、悉心照料。

 她生产时,他心急如焚地闯入房中,让她咬着他的手熬过痛苦。

 抱着戈舒,他的耐与慈祥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与她商谈破敌之事,他对她不带一丝念的态度,打破了平表现出的狂妄自大。

 闲聊理念不合,在他为她启开新天地同时,话语背后有他对她见解独特的尊重。

 许下诺言放她走,尽管不甘心,他还是履行。

 草场上奋不顾身地纵马而来,救了她的命,却让自己被在了马下,成了重伤…

 她非草木,对于他这样捧上的真心可以不动分毫。

 “今走了,偿我长久心愿,但我往后会在愧疚后悔里过一生。殷堂主…月向晚自认不是想得开的人,不管怎么样,宫主的思情,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屠征当然不需要牛,也不缺少马,他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他想要她,不是作牛,也不是作马,而是作女人。

 她心头最后一丝迟疑也被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抹去。

 偌大的宫室里,冷硬的调衬着惟一的浅淡天青,仿佛天罗地网困住了断翼的大鸟,有几分无奈凄凉。他断了一双腿,断去的是神采与大半人生,她能用来还的除了她的人,别无他物。

 “你回来…是想同我道别么?”

 别对我这么笑。

 笑得越是灿烂,眼中的冰冷越深,她的罪恶感也越浓。

 “我不走了。”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留下多久…半月、一月?还是一年、两年?”

 “你想让我留多久,我就留多久。”她淡淡道。

 眼中的冰稍稍融化:“你的神情像是要慷慨就义。这么不愿意留在紫微垣宫,我若要你留一辈子,岂不是要看你的脸色一辈子?”

 她扯了扯嘴角:“是我自己愿意留下的。”

 “断腿的是我,你却笑得比我难看。”他笑“与其后后悔因一时同情冲动下错决定,还不如早早反悔,你省得煎熬,我也免得白抱希望。”

 “我决定了的事情,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后悔,你不必用将法。”

 他的眼变暖了:“你知道留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半晌,道:“我若坚持一辈子只为奴为婢,不当你的‘副宫主’呢?”

 “紫微垣宫的奴婢又岂会少你一个?真相处一辈子,你我断无可能回复到以前的关系,我忍得了一年,忍不了一辈子。这些你回来之前应该想清楚了,现下还有一个后悔的机会,错过这个…”他眼中升起熠熠火焰“我不会再放你走,你就算死也要死在紫微垣宫。”

 “…我不后悔。”她坚定道,漠视心中升起的那抹小小挣扎。

 “过来。”他令道。

 垂下的眼睑遮去瞳里得意的光,边那抹气的笑意却仿佛是深深城府忘形的,令她的背脊生出森森寒意。

 她…决定错了吗?

 一刹那间,像是错觉,不动声的毒蛇蛰伏口,幽绿的眼凶光闪烁,石破天惊一击,将无防备的过往小动物生下肚。

 而他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他面前的动作急躁却仍轻柔。

 “你的心还是太软了…”他叹息似的抚着她的长发,摩挲过她的发顶,她的额际,她的黛眉,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停顿在她的粉前。

 她倒了一口气,他已经封了上来,舌肆横行,是赤的情。想推开,碰到的却是他的伤处。

 他的起离,手仍入她的发中紧紧捧着头颅,眼睛近距离对上她的:“你在不停发抖,都是冷汗,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惊恐,心跳得也很快…是被我吓坏了吧?”

 她说不出话来,这个屠征不是她现在所认识的,而是五年前那场噩梦里的。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滑下,钢铁般的双臂箍紧。

 “放手…我不过气来了。”强烈的恐惧冲击使声音都破碎。

 他却回应以更大的力道,仿佛要将她勒死在他怀中。

 “不放了,我再也不放手了…”炙热的气息充斥在她的耳边,她感到一个温软热的东西伸进了耳轮。

 他的…他的舌!

 她身上如遭电击:“你、你听我说…”

 “嗯…”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畏惧所来,收起了挑逗“别怕呵,我一直都是这个屠征,从来没有变过…从来没有,吓到你也只是因为情难自。”

 她僵硬地转头,深深人一口气:“你先放开我。”

 他的肢体表明了拒绝:“我想要你,你会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给我?”

 雪白的脸红得如同夕阳晚霞,美不可方物,但嘴里吐出的字句却忽地令他寒下来:“你给我一段时间,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办法…”

 “一段时间是多久?”毒蛇吐出了血红的信子“你想反侮?!你后悔回来跟我这个废人,还是你还念着戈石城?”

 石城…

 她向他毒的视线,道:“我没反悔、没后悔,但是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答案是‘是’。我还念着石城,而且恐怕会念一辈子。你早该知道的,我心里不是没有你,但最底处的永远都只有石城一人。如果要我,你就得连着我这颗装了他的心一起包容;要不起,你就放弃,怎样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他呆视许久,突然笑开,笑着笑着,仰脸闭上了眼,笑声也弱了下去:“月向晚啊月向晚,我屠征竟然也会为你落到这种地步。”

 声音中有着揪人心的苍凉。

 “你要多长时间来准备,不会是一辈子吧?”他平静了下来,开始嘲笑,眉宇间却添了狠厉之“你要耗一辈子,我可没有耐心再傻等你一辈子。”

 她忽然开始明白他的笑和他的嘲讽。

 情爱中,谁先捧上真心,谁就是输了一局。戈石城心中无棋,所以全然只懂付出,与这样的人相守,一生平淡温暖,家人之情更多于男女之爱。而她与屠征都是骄傲的人,心中棋子万千,棋盘上的契合抹杀不了其中锋的烈,一方被另一方吸引时,征服之意大于呵护之情,就算动了真心,也千方百计用强硬的一面掩饰。

 她执拗固执,屠征亦如是。

 在懂得的那一刹,心像下的幼草,悄悄破土,缓缓舒展,含笑而舞。

 石城,石城…我若再动心,你必也不会生气吧?

 雪白的柔荑抚向他脸颊上两寸长的伤痕:“我不会让你等一辈子,我只要三年丧。你愿意等吗?”

 那样的温柔沉静让他一怔,随即冷笑:“你以为人有多少个三年可以等?我不想等。”

 “不,你会等的。”

 而这一等,果真就是两年。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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