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陶丽没来上课。不但上午的讲座没来,下午的实验课也没出现。我只好替她请了病假,并答应教授三天内把假条补上。
下课后,我打电话到她家,可是铃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我只得放弃。
她会去哪儿呢?
本打算回家前去图书馆查些资料,现在也没了心情。不如…我把视线投向工学院主楼的方向…去找他吧?
我对自己一笑。他会惊讶吗?不在学校里见他,是我自己定下的规则。当初还怪他送我来学校,如今自己倒起了犯规的念头。人真是会变的,不是么?
站在电梯里,我想起那个叫文辉的大男孩儿。会想起他,完全是因为他不一般的腼腆和害羞,对他的长相到不怎么记得了。
电梯停在六楼,刺眼的阳光随着电梯门的打开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好亮啊!原来电梯对面的玻璃墙是朝西的。上一次来时是中午,所以才没留意到。
轻手轻脚地来到办公室门口,我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又把手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把耳朵贴上门板…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始终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答案只有两个,要么雷不在,要么他正在随觉。
抱着碰运气的心理,我轻轻旋转门柄…门开了!
可是…写字台后并没有雷的身影,沙发上也没有。一句话,雷不在这儿。
我该不该进去呢?门没锁,证明他只是出去一会儿,说不定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既然如此,我进去等他应该无妨吧?
走进房间,我随手把门带上,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来这间办公室,但上一次并没有好好观察,我只注意到了一屋子单调的灰色和那张扶手可以当枕头用的黑沙发。说真的,和雷的书房比起来,这里实在太缺少生命的感觉了。
我绕到写字台后面。那里有一张看起来蛮舒适的转椅,我坐进去,转了一圈,脚尖刚好碰着地面。那是适合雷的高度,相形之下,我的腿似乎太短了。
桌面上堆放着五、六个文件夹。开的开,合的合;有的装
了文件,有的装了一半,有的才放了一两页。出于本能,我动手整理起这些
七八糟的东西。
移开最后一个文件夹后,一张电脑磁碟片
了出来。
“这是什么…”我自言自语,目光停留在白色的标签上…NN'sProfile。
NN…哪个科目的缩写这么奇怪?原子核和中子?(注:原子核与中子的英文分别是nucleus和neutron)
等等!N…N…莫非…莫非是…宁宁?
我的心怦怦跳着。
尽管只是个不着边际的猜测,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理智。我把磁碟片
进电脑主机,摒住呼吸看着驱动器的指示灯一闪一灭。
不知为什么,我希望这张磁碟真的和宁宁有关,又希望自己的猜测错误…
十几秒的时间仿佛几个小时那么久,终于传来“哗…”的一声,显示屏亮了起来。
真的是宁宁…一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出现屏幕上。照片旁写着…
怎么会这样?太出人意料了…宁宁…宁宁怎么不姓雷!?
我眨眨眼“丁宁宁”三个字如假包换地摆在眼前。宁宁不姓雷…姓丁?为什么?难道…宁宁是从母姓的?为什么从来没听雷讲过?
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宁宁的妈妈…
这个仿佛不存在的人物,雷没提过,我也没问,只在心里做了若干揣测。往好处猜是人的天
,我亦如此。也许,她和雷离婚了;更有可能,她已经去世了。几番天真的假想过后,我便刻意将这个问题回避,不敢,也不用触碰这个
忌。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不安过。
这个人,她是存在的。即使将来不再出现,也不能抹煞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而且…她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么?谁能保证地不再出现?谁能阻止…谁又有权阻止她的出现?恐怕只有雷才知道答案…
甩甩头,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把注意力重新调回屏幕。
身高、体重、血型…除了这些基本资料外,还有大量日常生活片段的文字记录和图片,比记
记还要详尽许多。
看着这一页页的资料,看着宁宁从婴儿到孩童,从孩童到少女的照片,我竟有种亲身参与她成长的错觉…宁宁呀呀学语,宁宁学走路,宁宁学识字,宁宁学唱歌,…宁宁进幼稚园,上小学…宁宁第一次被老师表扬,第一次考试得
分,第一次郊游,第一次参加朗诵比赛,第一次上台领奖,第一次开生日Party,第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陌生的名词出现在宁宁十二岁的资料里…摩尔尼综合症。
我有个不样的预感。我想起雷说过的话…宁宁体身不好…莫非,他指的就是这个…摩尔尼综合症?
我好像在什么杂志上读过这个名称,究竟是哪里呢…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门开了。
“你怎么来了?”雷走进来,有点儿惊讶地问。
“呃…我…”
如果我不是那么慌乱,如果我顺手关上电脑,如果我能随便编个理由…我想,雷根本不会发现我动过宁宁的资料。至少当时不会…但是,当我想起这些“如果”的时候,雷已经在我跟前了。
“你在干什么?”他的目光扫向电脑屏幕,又转向我握着滑鼠的右手,最后落在我的脸上…一张只能用“心虚“来形容的脸。
我不敢看他。不是惧怕他的怒气,而是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逮住的小偷,恨不得马上消失在他罩下的阴影里。
“你看过了?”他的声音不带起伏,在我听来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么?好像解释不通…我干脆闭上嘴,乖乖地等他发落。
“坐下吧。”他说。
“我…我站着就好。”我下意识把脊背
直。
“怎么了?你以为自己是准备上刑场的革命烈士么?”
差不了多少…我心想,但终究没敢说出来。
“你最好还是坐下。因为我将要说一个不算短的故事。”
说故事?我疑惑地望向他的脸,惊讶地发现那上面真的一点儿怒意也没有。
“你不生气吗?我没经你同意就看了磁碟片…”
“那个迟早要告诉你的。”他拍拍沙发“现在愿意坐过来了么?”
“好!”我的心雀跃起来,只为他那句“迟早要告诉你“。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眼底沉淀着浓浓的倦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几乎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口道:“宁宁不是我的孩子。”
我虽然张大了眼睛,但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震惊,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居然是…难怪宁宁不姓雷…
“宁宁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该怎么说呢…她有些像你那个朋友…个单纯得过了头的人。她抱着宁宁来找我的时候,宁宁才刚满月。”
“她现在在哪儿?”我问。
“她现在…我也不知道…”
我察觉了他的言辞闪烁,也察觉到他提起“她”的时候,眉宇间聚拢起某种类似煎熬的东西…她究竟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仅仅是朋友?
“她为什么离开?”
雷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起自己的故事:“当时,我虽然还是个正在念高中的
头小子,但是我有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遗产,加上元嫂的帮忙,总算安顿了他们母女两个。”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他颔首表示同意。
“当时你在念高中?”
“没错。”
“那‘她’多大?”
“十九。’”
“那不是和陶丽差不多…”
“陶丽?”
“就是我那个好朋友。”我简短地解释。“这么说来,她当时也是大学生?”一’—””’”’…”“一
“是的,但她被勒令退学了。”
“因为宁宁?”
“我想是的。她当时选的是女子大学,校规很严。”雷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她在我家住了大半年。每天除了照顾宁宁,就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我曾经试着问过她宁宁父亲的事,但她什么也不肯说…就在宁宁十个月大的时候,她失踪了。”
“失踪!?”我失声叫出来后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用手掩住嘴巴。
“也不完全算是失踪,因为她有留下一封短信。”雷的脸上浮起一抹近乎嘲
的笑,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问笑自己。“她在信里感谢我对她的照顾,对她的不辞而别感到抱歉,同时希望我替她照顾宁宁一段日子。”
“她有没有说她去哪儿了?”
“没有。起初我也以为她只是想四处走走,等心情好了就会回来,于是一面准备高考,一面照顾宁宁,一面等她回来。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他的声音里
和着很多不同的情绪。尽管我分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失望。十三年来,他一定时时盼着她回来,但她没有…
“可是,你还有宁宁啊…宁宁那么可爱…”我轻轻握起他的手。虽然不知道这种安慰的是否有用,我还是尝试着做了。我不希望看到雷这么难受…
“宁宁…”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里光芒尽失。
“雷,你怎么了?”我猜不透那黯淡的眼神代表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么?”
“看到什么?”
“宁宁的病历。”
“病历?”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我几步冲回电脑前,注意到最后一个还没打开的压缩文件。
握着滑鼠,我的手在发抖,点击了好几次才把文件打开。“摩尔尼综合症”这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屏幕上…
“摩尔尼综合症,血
病的一种。
主要症状:血细胞坏死,血小板大幅度降低。
患者必须靠定期输血、葯物注
和充足的休息维持体身状况的稳定。
病症突发率73%。
凡病情恶化者至多在死亡前持续昏
72小时。
全世界目前尚无成功治愈的病例…”
假的…开玩笑…是开玩笑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是,雷沉痛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这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宁宁只有十三岁啊!生命才刚开始,怎么可以得不治之症?
看着我的不知所措,雷来到我身后,两只手放在我肩上,仿佛在给我力量。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是冷静的。
“别太悲观。”他肯定地说,仿佛也在说服自己。”这一年来,宁宁很稳定。只要她能坚持下去,那73%就等于0,是毫无意义的。”
“真的?”我仍有些不确定。
“是的,她会活下去。”雷握紧我的肩膀。“我们会看着她好好活下去!”
“我们?”
“对,我们。”雷扳过我的身子,神情严肃地牵起我的左手…“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我们…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
“不,我在向你求婚。”
“雷!”我吃惊地喊。
我实在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像什么呢…震惊?无措?激动?惶然?畏缩?受宠若惊?惊喜
集?忐忑不安?…好像什么都有一点儿,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我几乎要点头了,但雷适时阻止了我。
“不用急着回答,仔细想过再告诉我答案。”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在
你,所以我愿意等。但在那之前,你始终是宁宁的家庭教师。答应我,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你会一直在我身旁,在我和宁宁身旁。”
望着他的眼睛,我读出了真实的渴望和期待。我还犹豫什么呢?
“我答应你。”
他紧紧拥住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雷,宁宁后个星期生日对不对?”我忽然想起。
“是啊,十四岁生日。”雷有些感慨地说。
“我们给她开个party吧?”
“可是…”
“不必请外人,一个小小的party就好,宁宁会喜欢的。”我知道他在顾虑宁宁的体身。“只要别太累就可以了,不是么?”
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听你的。”
“谢谢!”我环住他的
,把头枕在他
前。“我好希望宁宁快乐…”
他
着我的头发,覆在我耳畔低语:“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我眼睛
了,心里涨
了最真的感动。
这一刻,我是
足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至少还有一点联系着我们,一个共同的心愿…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这期间,我只见过陶丽一次,就是她把病假单交给我的时候。她哪儿也不想去,我只得又陪她来到了茶屋。
“你没睡好?”我问。其实根本用不着回答,那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已经说明了一切。
“吃过午餐了么?”我又问。当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但我99%肯定她还空着肚子。见她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儿,我只好自作主张地帮她叫了两块cheese蛋糕。
“我吃不下。”她总算开口了,边说边推开面前的碟子。
“吃不下也要吃!”我又把碟子推回去,板起脸命令道。“我不许你拿体身开玩笑!”
她紧紧咬住下
,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点:“我…”
一时间,我以为她又要哭了,但她接下来的话却令我停下了掏面纸的动作。
“我…打算拿掉。”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犹疑。
“拿掉?”为了确定自己没会错意,我连忙又问:“是拿掉孩子么?”
“是。”
“你决定了?”
“决定了。”她突然抓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把蛋糕送进嘴里。
我把她强装的坚强看在眼里,一切安慰的话都在喉咙梗住了。这种时候,她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安慰…
一滴透明的
体跌落在蛋糕上…又一滴…她仍是不停地吃,拼命地吃,像在发
…蛋糕吃完了,她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我没阻止她。
几道好奇的视线投向我们这一桌,但在我冷冷的瞪视下都乖乖缩了回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陶丽抹抹眼睛直起
来。
“好了!抱喜我吧!”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恭喜你什么?”
“我把他甩了!”她把散落在脸上的长发拢到耳后,我注意到她光洁的耳垂。
“你的耳环…”
“扔了。”她淡淡地说。“凡他送的东西,我都扔了。”
“陶丽…”我想安慰她几句,却被她挥手打断。
“别为我担心。”她把手叠上我的,给了我一个微笑。“我不会再哭了,这次已经哭完了一生的份量。从今以后,我还是我,不过是个全新的我。”
望着她重新焕发出生命的脸庞,我感到由衷的惊喜和欣慰。这是我认识的陶丽么?
“手术什么时候?”
“下周二。”
“我陪你去。”
“不用了…”
“让我陪你!”我不容她拒绝。
“…嗯”
我笑了。
虽然有痛苦的代价,但她真的成长了。
这个周末,我到车站附近的超市采购了整个下午,总算买齐了生日party需要的东西。
星期一就是宁宁的生日。为了制造一个惊喜,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背地里进行的。因此,当我回到雷宅的时候,特地先朝花园和客厅看了一眼,确定宁宁不在后才把大包小包的食物和装饰品从侧门“偷渡”进厨房。
看到我进来,元嫂连忙停下手头的工作,帮着我把东西归类放好。
“元嫂,宁宁呢?”我边拆包装边问。
“小姐刚吃了碗莲子羹,现在睡下了。”
“那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反正离晚餐还有些时间。”我从购物袋里掏出两盒软包装饮料,向元嫂解释道:“这是最新的高维他命饮品,据说对增强抵抗力很有用,什么样的鲜果口味都有,宁宁应该会喜欢。”
元嫂笑呵呵地接过。“孟老师,你对小姐真好。”
“是宁宁讨人喜欢。”我微微一笑。虽然沉重的感觉仍在,我还是尽量显出轻松的模样。想让宁宁开心,自己必须先开心起来才行。
“唉…”元嫂突然叹了口气。“不知道小姐还能过几次这样的生日…”
“元嫂!?”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她也晓得宁宁的病?可是雷告诉过我,元嫂和宁宁都不知道的…
“先生以为我不知道,可大夫换了好几个,拖拖拉拉快一年,每次不是吃葯打针就是输血,我就是再笨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元嫂摇了摇头。“小姐可怜,先生更可持。自打小姐生病以来就从来没睡安稳过。我走的路多,见的人也不少,像先生这么好的人还没遇过第二个。”
她突然在我的手上轻拍了两下。
“孟老师,我是个直肠子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可别怪我唐突了。”
“怎么会呢?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我就说啦。”元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目光里确是笑意。我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她终于开口道:“孟老师,雷先生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元嫂…”我的险热了起来。虽然没有镜子来照照看;但我敢打赌一定比番茄好不了多少。
看出我的窘迫,元嫂慈祥地笑了:“孟老师,不瞒你说,我在雷家待了二十几年,早就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照顾。虽然他凡事喜欢独断专行,可我知道他心里也苦得很。男人也是人,有血有
,不是铁打的。是人就要有个伴儿才好…其实,孟老师第一天住进来,我就知道先生找对人了。你长得实在很像…”
见她突然把话打住,我不
奇怪地问:“我长得像谁?”
“没有没有…”元嫂面色尴尬地摇手。“我的意思是,孟老师长得像…像蔷薇花一样漂亮,心地又善良,对谁都那么体贴…自从你住进来以后,先生变了好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元嫂匆匆跑去应门。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元嫂对我隐瞒了什么。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隐隐约约,我知道这和雷有关,但…仅此而已。
不想了不想了。我甩甩头,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在雷那般诚恳的告白之后,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虽然,和他交往的时间还很短“结婚”一词的出现也太过仓猝了些,但是,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我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一低头,我发现地上还摆着买给宁宁的礼物…半人高的Kitty猫,吹气的那种。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星期一之前被宁宁发现就不好了。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车库里的杂物间比较保险,因为宁宁是从来不到车库去的。打定主意后,我抱起Kitty猫走出侧门。
来到车库门前,我愣了一下。
那儿除了雷的宝马外,还有辆陌生的白色跑车。地上的轮胎印犹新,显然才开进来不久。这么说,刚才按门铃的就是这部车的主人喽?是来找雷的吧?我曾见过大学里的教授来拜访他,不过…如此拉风的路车倒是头一次看到!
Kitty猫很快就藏好了。在一堆厚帆布的掩护下,绝对万无一失!
我自信
地走回厨房,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差点儿和元嫂撞个
怀。
“元嫂,端茶给客人啊?”我问,目光被托盘上的茶杯吸引住了。
在雷家住的时间不短,却从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茶杯…晶莹剔透的玲珑瓷,雕成荷叶状的杯口,描金点翠的花纹…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若说是工艺品到还有几分可信度。看来访客来头不小呢…
“呃…是啊…”元嫂脸上现出几分尴尬。
“来的是谁啊?找雷先生么?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我考虑到某些不便之处。若是让人知道雷和女大学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便我们之间再清白不过,某种叫做“流言蜚语“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把自己藏起来。上次某教授来访的时候我就躲在房间里一下午没出来,以书本自娱。闷是闷了点儿,不过总比让人误会好得多。
“是啊是啊,孟老师还是回避的好。”元嫂突然松了口气的表情令我有一瞬间的疑惑。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要是客人留下用晚餐…”
“我给你送到房里去。”元嫂抢着说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巴不得我快点儿离开…
为什么呢?元嫂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是今天的客人特殊?
“我现在就上楼去吗?会不会被客人撞见?”我小心地问。
“不会,客人和先生在书房…”
我心里一动。元嫂曾经说过,雷不轻易让人进书房,除非是很亲近或很重要的人。那么,今天的客人是哪一种?很亲近还是很重要?
我能感觉到,强
在心头的好奇正蠢蠢
动起来…
“孟老师,我要端茶过去了,你快些回房哦…”元嫂不放心地叮嘱我。
“嗯,我这就回去。”我应道,但心里已有了另一番打算。
走进房间,我故意没把房门关严。因为我的房间比较靠近楼梯的缘故,倘若房门大开整个客厅都可以一览无余,如今虽然只留一条
,若想看个大概也不成问题。
如果“神秘访客”从雷的书房出来,一定会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我戴上随身听的耳机,边听音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不只因为好奇和紧张,还有很大比例的奋兴。头一次做这种事,也不晓得叫不叫“偷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我打了个阿欠。原来偷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眼睛不能眨,体身不能动,闷都闷死了。
就在我昏昏
睡的时俟,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出来了!我立时振奋起来,眼睛重新对上门
…
雷走进客厅。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休闲服,很有种居家男人的味道。在他之后出现的,是一个穿白色套装的女人。她紧跟在雷身后朝门口走去,我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
就在雷伸手去开门的时俟,她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肘,仿佛有些激动地说了些什么。我连忙拔掉耳机,只听见雷
住怒气的声音:“不行!”
我暗自后悔没早些把随身听关掉。
“钧霆…”
雷转身挥开她的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
“没有可是!”“钧霆,我求求你…”她的声音充
了恳求,隐约还有一丝硬咽。我不由得同情起她来。雷一旦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你求我?你拿什么身份来求我?你还有资格求我么?”雷冷冷的声音让人脊背生寒。
“我…我知道我没资格,我对不起你…但当初如果不那么做,我真的会崩溃的。我只剩下一个躯壳,只有离开,我才能重新把生命找回来…”
我愣了一下。他们对话的内容…好奇怪。而且,这把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钧霆,”她急切地说“我没有忘记过你,我们还可以从新来过…如果你真的为宁宁好,就让我见见她,难道这一点点母亲的权利我也没有么…”
“当啷”一声,我的随身听掉在了地上。
楼下的两人一同转向声音的来源处…我忙把门撞拢。
“咚”一声之后,我浑身乏力地坐在地上,后背紧贴着硬坚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是她!在门合拢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记忆犹新的、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庞…丁苹…
这就是答案了。为什么“四次元透明空间”的设计会出现在雷的书房里,为什么雷向学校请假也要出席弗尼托尔斯的展销会,还有…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她姓丁!因为她和宁宁是那么的相象!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真的是她么?宁宁失踪十三年的母亲?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强人?
雷是知道的…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想到他有所隐瞒的“故事”我的心痛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逐渐迫近的脚步声。是雷!他上来了…我忙伸手把门从里面栓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自己无法思考,无法冷静,亦无法抗拒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我不能见他,至少现在不行
脚步声停在门前。短暂的沉默后,雷轻轻敲了敲门。
“孟帆?你在么?”
在又如何?我苦笑。
他停止了敲门,却用平静而笃定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的。如果你不想听我的解释,就在门上敲一下,我马上离开。”
我飞快抬起右手,向后拍去。但是,在接触到门板前的一刹那,我犹豫了,手…进退两难地定格在半空。就…听听他的解释吧…我把眼睛闭起,又一次让门板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你不敲,就代表愿意听我的解释了?不回答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在听。”
虽然隔着一道门,我仍能想象出他笃定的眼神。还有什么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么?
“我并没有欺骗你,只是隐瞒了一些内情。有些事,我觉得不说出来比较好,因为我怕你误会。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我依然默不作声。
“没错,丁苹就是宁宁的母亲。我也是不久前在弗尼托尔斯的展销会上见到她后才确定这一点。因为,她以前的名字是丁柔,丁苹是她出走后改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但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沉默。不是不愿开口,而是即使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只得继续道:“我不知道她会来找我,更没想到她还想见宁宁。我从来没原谅过她生下宁宁,却又放弃宁宁这种既不负责又自私的行为,我不会把宁宁交给她的。”
“为什么呢…”我低喃。
宁宁的母亲出现了…她从来就不曾消失过,也没有忘记宁宁,不是吗?
“孟帆?你在说什么吗?”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我的耳朵。“你想说什么,就大声说出来,或者把门打开,好好听我解释。”
“我在听。”我勉强提高音量,却无法让语气恢复活力。
“你不想出来,我不勉强你,但晚饭一定要吃,我叫元嫂给你送来。”
说完这句话后,门外便没了动静。
他大概下楼去了…我松了口气。同样是把自己锁在房里,有没有他站在门外的感觉竟是那么不同。我不晓得自己在逃避什么。他么?他不打我,不骂我,我为什么要逃?那么,我是害怕面对真相了?因为丁苹的出现?是了,是她的那句“我没有忘记你,我们可以从新来过”是他眼中那抹煎熬的痛苦,是他们共同拥有的一段过去…这才是我真正怕的。
从来没有很认真地想过我到底有多爱他。对我而言,爱就是爱了。因为爱,所以会惦记,会思念,会回味…但这一刻我却明白,爱也可以很苦的。心底那种慢慢撕裂开的疼痛,蔓延至指尖的恐惧,渗透每个
孔的孤独…如果我不爱他,或是爱他少一点,这种痛苦是不是也可以少些?
迟了,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他。
把头埋进膝盖,我抱紧自己,却仍忍不住微微颤抖。空
的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好冷…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再一个人!
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我猛地跳起来,拉开门朝外冲去…
碰!
我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已被面前的不明物体撞得眼冒金星,又在强大的反弹下跌坐在地板上…
好痛…我摸着几乎扁掉的鼻子,一股热
冲上眼眶…
“你还好吧?”
一定是撞晕了,我怎么会听到雷的声音?他不是走了吗?
就在我抬起头的同时,我的脚离开了地面,体身也离开了,眼睛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
“雷?”真的是他…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出来就往我身上撞?”稳稳地托着我,他举步朝楼下走去,边走边问:“撞疼了没有?”
看着他神色自若的侧脸,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倒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别哭…鼻子很疼吗?”他柔声问。
我点点头,又排命摇头。
“到底撞到哪儿了?告诉我,我帮你
。”
我指了指心口,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你…你要勒死我了…”雷发出窒息一样的声音。
我连忙把手松开,却在下一秒听到他的轻笑。
“小笨蛋,这么容易骗…”
羞气攻心,我握起拳头使足力气朝他身上打去…
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打算,反而抱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打吧,让你打个够。等气消了,再静下心来听我解释。”
我赌气把脸扭向一旁,不说话也不看他。
“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他突然说道。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
“这是个好现象…”
我挑眉,不晓得他何出此言。有脾气是好现象?这是哪门子真理?
“这让你看起来比较像个正常人。”
莫名其妙!我哪里不正常了?
仿佛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他接着说道:“你太经常表现出理性的一面,要不是我触觉敏锐,我可能会以为你是缺乏感增的。”
“抗议!”我生气地转过身“感情不外
和缺乏感情不能划等号!”
“你终于肯说话了。这是否表示你现在已足够冷静面对我也愿意接受我的解释了?”
我一皱眉,
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你还要解释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解释呢?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不对!”他大声打断我。“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过听到我和她的几句对话,就认定我罪无可赦?你太天真,也大自以为是了!”
“你…”委屈的感觉在心里翻腾。到底是谁的错?为什么我一定要坐在这里听他大声数落我的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好过分’,对不对?其实你根本不必开口,你心里想的东西全写在脸上。”
“你岂止过分,你简直…简直…”我想找一个更恶毒的字演来形容他,却因词穷而接不下去。
“我承认这一次错在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轻哼一声,对他的武断已见怪不怪。
“你以为丁苹是来与我再续前缘的,对不对?”
我一呆,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难道…不是么!”
“不是。”
如此简单的回答当然不足以吹散我心头的疑云,我追问道:“‘我没有忘记过你,我们可以从新来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这是你们特有的问候方式。”
“这是她想见宁宁的借口。”
“就这样?”
“就这样。”
“真的?”
“真的。”
我沉默了。我该相信他么?心底一个声音在说:“相信他吧,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相信他不会欺骗你…他不是最恨人不说真话么?他一定不会伤害你的。相信他,至少…至少你会好过一些…”
思及此,我抬起头
视他的目光:“告诉我,你们有没有‘过去’?”
“你指什么样的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清清楚楚问了出来:“你…有没有爱过她?”
“如果我说没有,你相信么?”他反问道。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不安影响了我一向准确的判断力,我始终看不清他幽深的眼眸后究竟藏着些什么。仿佛有一层薄雾挡在中间,我可以依稀看到某些东西,却又不敢肯定。
天啊!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
“告诉我,你相不相信?”角色掉换了,现在轮到他咄咄
人地追问我。
我放弃了挣扎,幽幽叹了口气:“给我一个可以相信你的理由吧…”
蓦的,我的肩头被扳转过来,两片温热的
封住了我的。
没有以往的霸道和强硬,他用无尽的温柔在我
齿间探索,将绵绵的情意传达…
好久…好久…
“这理由够了么?”
我眼里闪着泪光,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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