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准时搭上八点钟的班机,克丽丝汀穿着夹脚拖鞋来送我,她不舍得回去,她与那花花公子有得泡。
“我真不明白。”她懒洋洋地说:“你不喜欢秦某人就算了,他又不会吃掉你。”
我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情,当然更不必对她解释。
现代人在拒绝与接受之间,往往充
了矛盾。
回到台北,天上落大雨。
家中电话震天作响,是李麦克。他真是个魔鬼,有千年道行,心血来
时,只需招指一算,便知佳人有难。
他约我吃饭,但我心情不好,天使、魔鬼都不能去应酬。
“你不来会后悔。”他咆哮。“今晚的饭局里有本公司有始以来最大的客户。”
我不需要大客户,我尚未恋爱即已失恋,心里面一大堆奇怪的嗡嗡声,需要心理医生的治疗。
放下电话后,那嗡嗡声益加响亮。
“什么?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大声的问:“我失恋?有没有搞错?”
秦大佑是个什么东西?
我觉得荒唐。但领悟到自己荒唐,并没有更好过。
也许洗个热水澡会好过些,我在浴白放水,水放
了却坐在热气腾腾的缸边哭泣。
不仅流泪,还呜呜出声。
我厌恨自己落入秦大佑陈腐的圈套,却仍然难以自抑,毕竟我不是天天都会爱上谁,百八十年难得遇上一次,所以敝帚自珍,愈哭愈像个怨妇。
哭完了,我才觉得饿,脑中开始出现各
美食!
粽、烤麸、蛋糕、蚵仔面线…
想起这些食物,给了我无上的安全感,总比想着秦大佑那个王八蛋好。
我换上衬衣牛仔
,准备出去
餐一顿。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一定是李麦克,打开门预备好好臭骂他一顿,却不料外头站的竟是秦公子,淋得一身
,像是落汤
。
“你搞什么飞机?”他骂:“不吭不响跑回来,什么意思?”
我呆呆看他。
“你干嘛?”
“人都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也该拿条干
巾给我擦擦。”他的眼中
出怒火。
“克丽丝汀呢?”以德报怨,我施舍给他最大的一条浴巾。
“她会舍得回来吗?”他没好气的从浴巾下伸出险来:“她认识了个兰屿青年,人家正在刻独木舟送给她。”
相逢何必曾相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不会刻独木舟献殷勤,所以惨遭淘汰。
“笑什么?”他瞪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让你放我的鸽子?”
“你猜。”
“谁大老远跑来跟你玩猜猜看!”他还是真发火,一把揪住了我。
“你干嘛!”
我后悔不该放男人进屋,但为时已晚,我放声尖叫,他捂住了我的嘴。
他应该用别的方式捂我的嘴,比如说
巾之类,但他的方法太过老式,所以尊手马上被我咬破。
“你…”他痛得惨叫连连。
他用这种滥方式骗过不知多少女孩子,得到报应是应该。
“为什么这样待我?”他气急败坏。
“我该怎么待你?”我双手抱
,太妙了,此人竟然上门来指导在下。
“我对你一片诚心。”他说着,眼泪突然滚滚而下,我瞪大眼,这辈子还未见男子哭泣过,简直不知该如何对付。
我希望这仅是个恶梦,我用指甲狠掐自己,却怎么也掐不醒。
噫唏!这竟不只是个恶梦。
“你怎么这般多愁善感?”我埋怨道。
“我不像你。”他从泪水中抬起头,灯光下,那张困扰过我的脸仍然那么英俊,却充
了失落。
“不像我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没有心,也没有灵魂。”
他走了。
骂完我没有灵魂,没有心。
这人是秦大佑吗?是那个翮翮于众美女间的花花公子吗?
难道他有心、有灵魂?
克丽丝汀到第四天才回来,斩获甚多,有贝壳项链、古代银币打造的饰物,方型
织披肩…当然还有那只气走秦大佑的独木舟。
她走到哪里都受
。
太有人缘了。
“秦大佑真不够意思!”她抱怨说:“人家请我们去参加飞鱼祭,他却不声不响溜走,害邀请我们的人没面子。”
我告诉他,秦某人为她伤心落泪。
“真的吗?”她眨着那双慧黠的大眼:“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
说完,拿起电话就拨。
“三更半夜你打给谁?”我阻止她。
“老秦。”
我告诉她,老秦会因此而轻视她。
“你有没有搞错,他既能为我哭泣,怎么会轻视我,包准他
快若狂,载歌载舞。”
她是新
人物。
但听到接电话的是个妙龄女子,竟也沉不住气“你是谁?”她质问那名女子。
原来是拨错号码。我为自己的冷眼旁观感到可鄙。
但她放下电话,不打了。
“手风不顺。”她说。
我躺在
上,胡思
想了一阵,她才如龙卷风般上
,躺下后,三秒钟便入梦乡。
我知道她睡着,因为她连睡觉都不安份,还嘻笑出声。
“喂!喂!”我叫醒她:“你这么吵,别人怎么睡觉?”
“嘘!别吵!我梦见吃东西。”她如数家珍,害我饥肠辘辘。
我起
穿衣时,她还在假装好人:“你干嘛,半夜三更到哪里去?”
我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廿四小时”
“什么叫廿四小时?”她问。
“你如果起
穿衣服,我就带你去
餐一顿,否则你继续做梦好了,在梦里大吃大嚼有益减肥。”
她马上跳下
,一边滔滔不绝:“我要吃牛扒、
翅膀、凤爪、烤香肠、还有…”
她是吃大王。
我到地下室去拿车,管理员舍不得开灯,只留两小盏微弱的
光灯,到处黑影幢幢,着实可怕,进到车后,似一阵风般驶出来。
到了廿四小时,居然高朋
座,转了好半天才转到一个座位。
“快坐下!”我招呼克丽丝汀,这么好的机会,她还在发呆。
“你看,那是谁?”她神秘兮兮。
“谁?”我低头看菜单,我要叫金
鱼沙拉,苹果派,外加一客冰淇淋吃个
。
“还有谁?”她噘嘴,做怪样。我们一进来时,就有大半以上吃客抬起头瞻仰她的丰采,她还不知足,要作怪。
我没好气瞪她:“你是来吃东西还是来逛动物园?”
“别装作那么镇定好不好?我不相信你不生气。”她嘻皮笑脸。
我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马上把眼光收回来。
“老秦在约会别人。”她喜欢看图说话。
我又不是瞎子!
那名女子甚是丰
妖
,媚态十足,磁力四
,可以打九十九分,是个正在窜红的演员,我在某客户的办公室见过她,她胆子很大,敢正大光明的找上门去,没想到现在搭上了秦公子。
“老秦没有眼光。”克丽丝汀不好好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来叉我的沙拉。
“少管别人闲事。”
“他品味甚肥,喜欢沉淀霞。”她还在批评那名
女。
我没吭声,但她叫侍者过来“我喜欢糖浆再热一点。”
她大小姐说的是美式中文。
侍者居然听懂了乖乖去替她热糖浆。
我趁侍者再来时往秦大佑那边看,秦公子正在结帐,然后
女挽着他的手出去。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克丽丝汀在嘀咕,完全像个碎嘴子老太婆。
我吃滚烫的苹果派,冷冻的冰淇淋,居然还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这家店真难吃,以后不来了。”克丽丝汀与我敌忾同仇。她当然不高兴,秦某人愚
了她,又去追起别人来。
“不好吃就走吧!”我站起身,明天一早还要去应付客户,半夜出来本就是不智之举。
克丽丝汀与我穿出大堂,四座频频惊
,他们完全不晓得这里走的是两个无趣之人。
回到家,她打开收音机,某个号称台北名嘴的男主持人在节目里说鬼故事,音响效果恐怖十足,我啪啦一声关掉。
“干嘛?”她听得津津有味。
“睡觉,女人过了十二点不睡觉,会老。”
“我们每一秒钟都在老,怕什么?”她重新打开,坐在地板上,抱只垫子,听得龇牙咧嘴,真是活见鬼。
我把脸藏到枕头下,藏了半天也没睡着,只好再起来,坐上我的工作椅。
“工作狂。”果然招来克丽丝汀的讥评。
我平心静气地画自己的图,这儿是我的安全港,我需要工作,不停的工作。
“我们得好好地谈一谈。”克丽丝汀听完了鬼故事,又来招惹我。
“跑了一整天,你不累?”我把磁尺往上一推。
“知道你心情不好过,何苦磨折自己?”
“画一张图五千元,有这么贵的磨折?”我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在生气。”她拍手“阿青,你
出马脚了。”
“你有完没有?”我看她。
“老秦对不起你,我想法子替你出气。”她兴致还来得大。
“神经病。”
“狗咬吕
宾。”她摇头叹息:“好人果然做不得。”
我打开窗户,大口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我有个妙计,”她凑过来“老秦愚
我们,应该得到惩罚。”
“别扯上我,你的麻烦与我无关。”
“原来是个有自尊心的人。”她嘲笑。
“我要睡了。”我打哈欠“你爱做夜猫子尽管自便。”
我一觉睡到天亮,其实说是睡到天亮,只不过睡了两个钟头,但我的福气仅限于此。
洗过脸,正在煎荷包蛋,克丽丝汀也晃进厨房,盯着我做事,盯得我心里发
。
“你坐下来行不行?”
她打开冰箱,倒
一杯橙汁,我以为她自己喝,没料她竟递给我。
太有同胞爱了,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不值得。”她严肃地说。
我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想懂,今早约好去三峡的工地,没时间和她磨牙。
“老秦严重地侵犯了你的生活,哪里丢的哪里找回来。”她的口气如同江湖人士。
我马上和她划清界线。“你丢了什么自己去找,我很忙。”
“你忙什么?”她以悲哀的眼光看我。
“小姐,除了出生时衔着银汤匙的公主,每个人都要应付生活。”
“假清高。”她嗤之以鼻:“不管你如何遮掩,都掩盖不了事实。”
“你如果太闲,可以去育幼院照顾孤儿,或是去养老院陪伴老人。”我匆匆吃完我的十全大补荷包蛋,抹了嘴,卷起图就走。
“等等!”她抓住我:“你要正视现实,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她必是痛恨秦大佑,才这样急着拖我下水。我摆
她,待飞羚疾驰在公路上,心才不那么卜卜跳。
到了三峡,茶农老伯家的彩
玻璃已经镶嵌好,阳光透
而下,非常壮观,老夫
俩十分高兴,告诉我,请入厝酒时,所有的亲戚都会来赏光,要我把男朋友一起带来。
“男朋友?”我以为他们指的是李麦克,便好言相告他们
错了,矮子才是我的老板,不是什么男友。
“杨小姐害臊!”茶农阿伯跟他牵手说:“都要结婚了,还不好意思讲,我看那少年家很不错!”
误会大矣!哪有什么少年家!又是谁要结婚?包准不是在下。
阿伯还要啰嗦,但我已登上梯子,嵌的玻璃有一块角度不对。我从口袋掏出记事簿,准备扣玻璃公司的钱。
“这样很好!”老伯在下头叫:“我喜欢。”
玉皇大帝喜欢也要扣,这是规矩。
转到和室,水槽的管子装得歪歪扭扭,教周亦来监工果然错误,他经验不足,遭工人愚
。
“拆掉。”我只对水电小张说两个字,非常之言简意赅,他看也不敢多看我一眼,乖乖拆了,他是个老油条,最晓得如何偷懒。
地板工见我来了,笑嘻嘻:“杨小姐不是去兰屿了吗?”
如果我死在外岛,他们一定开心,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看看他铺的什么地板,大门口居然杂了两块咖啡
的,在浅金色的枫木地板中非常出锋头。
他抗辩:“阿伯说没有关系。”
当然,阿伯是个好人。大恶人由我来扮演。
转了一圈下来,给周亦监工的这些天错误百出,如果我生气也跟他气不完,只能怪自己贪玩,非要去什么兰屿。
“不要对工人大苛刻。”出来时,阿伯劝我:“肚量大一点才会有福气。”
我哭笑不得。
“一定要请我们吃喜酒。”阿伯千叮咛万嘱咐,方准我上车,我胡乱答应,到了板桥,终于想出来上回克丽丝汀冒我的名来吃拜拜,陪伴他的是秦大佑。
老天呀!我大声呻
,她这般破坏我的名誉,我应该剥下她的皮做鞋穿。
回到公司,周亦坐在那儿画图,看我回来,高兴地望我一眼,他一定以为自己是最伟大的监工,一切都十全十美,等着我夸奖。
我捺下
子,再告诉他一遍监工要诀。
其实带工人很简单,他所知道你无所不知,便可天下太平,连督造万里长城都不费吹灰之力。
“我知道。”他愉快地说:“他们一有状况,我马上发现。”
他没发现工人当面便已讪笑他。
我指着架上的一大排书,希望他了解,不仅要多读书,还要多用脑筋,才不会失败。
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又多了一个仇敌。
若我是男
主管,他必会俯首认罪,但我不能因自己是女
便歧视自己。
李麦克喊我进去。
蔻蒂-林今早向他抱怨工程进度太慢。
“粉红色的大理石缺货。”我向他报告“这是不得已,但其他的一点都没有耽误。”
“你应该常去看看,她会介绍大客户给我们。”李麦克对我前
不去应酬客户非常不
,急于公报私仇,但此事证据不足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会去跟她请安的。”我笑。“还会跪下吻她的手。”
“我是为你好。”李麦克的一张脸气成猪肝
。.
出得门来,心情非常之低落,外头又下着雨,我把车开到王婷家里。还没停好车就见玻璃窗中克丽丝汀的背影,她正坐在高脚椅上跟王婷吹牛。
“早知道就跟你们一道去。”王婷对我说:“兰屿这么好玩。”
她不知道一道去的还有秦公子,克丽丝汀口称老秦老秦,任何人听了都以为那老秦不过是她大小姐的随从。
“台湾好玩的地方真多。”克丽丝汀伸着懒
,模样娇媚至极“我们应该驾汽车环岛一周,大家轮
开,谁也不吃亏。”
她的万里长征计划引起王婷的兴趣。
我们再找一个人,正好坐一车。”王婷问:“依你看谁合适?”
我答之:“李麦克。”
王婷白我一眼。“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我笑:“他是最适当人选,我们三个绝对不至于为他打架。”
“何必多赔上我们两人,你单独去嫁他就算了。”王婷说:“你有了名份,我们多少可以有点好处。”
“这么好的福利,我们应该
签决定。”我猛嚼爆米花,王婷太能干,连米花都比别人爆得香。
“不要,我既不能让矮子才做我的丈夫,更不要他做我的姐夫。”
“做朋友的丈夫呢?”我看王婷。“车马衣裘可与朋友共,也不会吃亏。”
她生气了:“你去死。”
她跟李麦克有过节,辞工时,李麦克扣过她的员工互助金,虽然三个月后还了她,但也已犯下滔天大罪。
我当然不会去死,下午有更重要的节目。
到了蔻蒂-林的公馆,女工告诉我,小姐出门去了。这是天大的奇事,此时不过三点零一分。
我正预备退出,门口却出现一个人,是秦大佑,身穿白色网球装,手里拿只酒杯。
“阿青。”他招呼我:“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会儿,我妹妹马上回来。”
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
女工退开去。
“我回去公司等她。”
“怕我?”他伸出手拦我。他年纪不大,却喜欢来老套。
我也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直跳个不停。仿佛大祸临头,完全不能镇定。
“喝点什么?”
“橘子水。”
他走到吧台边亲自动手,我严密注视,以免他施放
葯。我并不是怕出丑,而是怕出丑后还得费尽力气善后。
“干杯!”他以酒杯碰果汁杯。眯着眼睛看我。
我坐了下来,有生以来头一次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摆置,不该再见他的。他曾
惑我心神,今
又设陷阱来作祟。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用不着怕我。”他讪笑地倚在吧台边。
“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喝橘子汁,也许不要十分钟便会香消玉殒,横尸此地,但仍大口喝下。
“哈!”他大笑。
“你笑什么?”
“我们应慢慢享受,我们是绝配。”
“我们可以讨论点别的比较有意义的题目。”我严肃地说:“秦先生你的人生不至于只有那么贫乏吧!”
“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有何意义。”他做了个滑稽的姿态。
“我为何要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太迟了,你已出现。”
真是不幸,这竟是实话。
还不仅一个我,连妹妹克丽丝汀一起赔上。
但我是正经人,不合适陪花花公子玩耍。
“你可曾听过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冒充斯文,摇头晃脑。
“几点钟了?”我望表,再过十分钟蔻蒂公主不回来,在下便要走人。
“我不会放弃的。”他双眼圆睁
近我,状甚骇人。
“秦公子,垃圾桶在那边。”我指引他,他说的全是垃圾,不该对我倾吐。
“你为什么不能了解,我对你说的话从来未对别人说过。”
“我也是。”
他
气地坐下。
我曾见过蝴蝶求偶,它们只翮翩起舞,姿态优雅,非常有风度,所以容易求得伴侣。
“我明白了。”他缓缓抬起头来:“你不仅拒绝我,还拒绝其他人。”
不!他不明白,他只是猜测而已。
我静静看他。如果我能一直保持缄默,他会现出底牌。到时候,我绝不会喜欢一个不仅含蓄的男人,便得解
。
“这些日子我活得很痛苦,我不明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他唠叨不休:“你并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种型。”
我想起“廿四小时”的惊鸿一瞥,挂在他手腕上的丰
女。
“但我就是无法自拔。”他补充十大理由,如同
诗:“自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的心整个都碎了。”
他在Kiss夜总会见到的是克丽丝汀。
“秦先生。”我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诗兴。“我办公室还有事,不等令妹了,请她与我电话联络。”
“听我说完。”他英俊的脸扭曲着。
“你已经说得很多了。”
“我还没说完。”他绝望地抓住我的手,我相信他一心巴望我失去淑女风度。
“谢谢!不过你不用再说,刚才的已足够帮助我恢复自信。”我挣脱他的手,巧妙移转身形,快步往屋外走。这一世我再也不会与他单独在一间屋里,再也不会!
我将在我的
记簿里发下重誓。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他追上来。
我希望不会。
“从没见过你这样冰冷的女人。”
现在见到也不迟!
他总算还有点分寸,站在原处见我疾驰而去。
但我的算盘打错。当我到了民生东路的酒店现场,又再见到秦某人。
我正在临时办公室摊开企划书跟饭店负责人关文范说话。手持铅笔喋喋不休时,他老先生进来了,我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平常不知有多跩的关文范却肃然起敬。马上为我介绍这是敝老板。
我瞪大眼睛,这件案子从接手至目前,原来还未见过真主子。
“坐!坐!”秦大佑作慰勉辛苦状:“大家坐,不要拘束。”
我们坐下来继续讨论预算。
依照关经理的意思是,工程愈豪华愈好,希望是东南亚第一
的大酒店。我标示的许多材料都被他否决了,他是明白人,任何物事只要出现在酒店里,都要一
。
“我们的预算不是一
的。”秦公子替我解决困境。我若和关文范打起来,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必文范吃惊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大老板的胳膊忽然要往外弯。
“我们请设计师来是请他发挥才能。”秦大佑指示属下。“都是为公司做事,你们要好好互相配合。”
我在关文范心目中的地位必然马上贬值,秦大佑丢的原子弹连我一齐炸死。他并非不懂道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明天我要和李麦克来这里开会,预先放出话来,教我哑巴世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没想到我杨某在设计界混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包到大案子,还依然要靠裙带关系。
我五点钟回公司,正好赶上吃饭盒,吃完了进入会议室开会。
这个会早在月初便该开,但本公司业务鼎盛,所以拖到此时,除了副总经理到高雄出差,所有人员一概到齐。
鲍司要大大小小的事全部拿出来讨论,告一段落后,箭头指向我。
“华丽酒店的案子目前由杨设计师负责。”李麦克说,所有的目光焦点都
过来,原来我这么惹人眼河邙不自知。“我们来分配一下工作。”
我没办法不要周亦来当我的助理,但他是跟定了我,不过我也有法子安置他,酒店有四百多个房间,我可以指派他专管地毯。
地毯也是一项学问:他若能铺好地毯,
后必也可以修成正果。
沈倍自告奋勇要做景观工程、庭院、中庭、阳台全包了去。他有一个梦想,要把东京的圆福寺和京都的大仙院都搬来,做中国式的枯山水。
我由他,反正今天下午那本企副书已经作废,既然秦公子
了手,最好一切从头来过。
散会后,克丽丝汀在会客室等我。
“几时来的?”
“你们的会可以开到二千零一年。”她抱怨“把我都等老了。”
“人不工作才会老。你如果不回美国,应该找个事做。”我笑。“刚才李麦克问我,你有没有意思来做公关?”
“不必了!”她连连摇手:“一家子里有一个人在贵公司吃粮当差已经很好了。”
“你
游
,当心变成废物。”
“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在享受青春。”她是寓言中的蟋蟀,唱歌跳舞无所不能,不同的是,故事中的蟋蟀在冬日为无粮而哭泣,她却在老年时拥有珍贵的回忆。
我坐上她的豪华香车,辛苦了一整天,不想再当司机。正闭起眼晴,她就告诉我:“陈诗瑗打电话给你,她下礼拜一过生日。在碧富邑请酒,你务必要去。”
“饶了我吧!”我呻
,我是破坏人家夫
和谐情感的罪魁祸首。
“她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她教你不用担心,她已经和赵昌宏正式分居了,你大可放心。”
“分居?”我坐了起来,坐得太猛,差点没把前额撞一个大庖。
“她说你对她的鼓励很有帮助,她已完全想通了。”
克丽丝汀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婚姻专家。”
破坏专家!
我诅咒!下次再管他人闲事,一定先投平安保险。
她把车停在碧富邑门口。
“人家下礼拜请酒,你这么早就到?”我奇道。
“没有人请客,你连一杯咖啡也舍不得喝?”她瞪人,眼珠如钻石闪开发光,我若是男子,吃她这一瞪,怕不立即魂销蚀骨。
碧富邑的咖啡忒难喝,但我自己煮的也高明不到哪去,勉强可以将就。
只见克丽丝汀
门
路,她到台北不过半年,我跟她并肩齐行,倒像土包子。
变进咖啡座,她四处张望,似乎
人不少,有那只在萤光幕上见到的电视红星也跟她打招呼。“阿周,好久不见!”她大剌刺的过去应酬。与她握手之人是华视武侠剧的当家小生,
去头套换上便装,更加俊逸。
我枯坐,喝便宜咖啡,见她谈笑风生,如花蝴蝶,人生几何,应如她般潇洒,才不算辜负,但我若
笙歌,恐怕会担误正事。
克丽丝汀不久转回,告诉我阿周很想请阿姐转台。
“这是咖啡时间,不接受晚点名!”我一口拒绝。
多少女子视周小生为白马王子,只有这老女故作矜持,实在不识抬举,克丽丝汀惋惜一番而去。
苦咖啡倒上第二杯,我的人生又逝去五分钟零十秒。
这笔帐得记在克丽丝汀身上。
但自有不必枯坐的妙方。我的好处是绝不浪费光
,打开了方才的会议纪录,细细浏览。华丽酒店的外观为圆顶尖塔的仿回教型建筑,庄严而壮观,花园及中庭是沈倍的馊主意,枯山水再加上内部强烈后现代设计,不知明
在华丽酒店开会时,秦公子如何作想?
说曹
曹
便到,一只大手掌拍上我的肩,吾人之灵魂给他吓去天外天。
“这么勤快?”秦大佑讪笑。
“你有何贵事?”我收起会议纪录,这是敝公司的业务机密,不宜与外人同观。
“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他充
感情的说。伊甸园的毒蛇想必也是这么说,夏娃不察其因,终于偷吃
果,害得人类永恒的沦落。
“我一天要见你几次?”我没好气地把纪录的拷贝收回皮包里,若是秦某人轻举妄动,本人已有武器在手,随时可以祭上血滴子取他性命。
“我的眼里都是你的影像,耳中充
你的笑声。”他更进一步的坐下来。
我想不出来他自何处背来此绝句,但笃定是烂诗。
“秦先生,碧富邑的位子很多,此处不是最好的。”我对他的不请自来感到头痛。
“怎么这样小家器。”他笑。
我若是举止失仪,必是因幼年遭父亲遗弃,生活贫苦所导致。
“我有要事与你商量。”他说。
他的要事真多!此乃有钱人的好处,必要时钞票漫天
撒,小女子侥幸拾到几张,便俯首贴耳,乐于遵命。
“你又有何处需要装修?”我质问。这怪不得我,他害我工作劳累疲于奔命,自然不耐烦。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进展太缓慢了,现代人应该随时代而加速过程。”
他提的是我们的爱情大业。
我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的
司很多,我不必加入献祭的行列。”我掩住杯口,不让侍者再斟第三杯咖啡,人生已太多的苦水,何必
得晚上也睡不着买。
“你吃醋了?”他大乐。“我就知道你总会明白我的心。”他的心如时下流行的庞克头,染得五颜六
,时髦但不实际,猛然献出,只引别人惊骇。
“我今年已卅一岁了,家母盼望我早点成家。”
“现在已经没有人演文明戏了?”我笑。
“你侮辱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倾身向前,清新的古龙水飘
鼻前,我打了个
嚏。
“你使我感冒。”我冷冷地说。
“我永远也追不上你,是吗?”他换了个悲哀的笑容。
“阁下用辞不当,我们只是有业务上的来往,纯属工作范围,并未追来追去。”
“我一直在追你,百分之百的真诚,但你一再打击我,使我沮丧。”
他的不快乐,全是我的错!
我瞪圆了眼睛。“秦先生,怕是你
错了。”
“可能吧!”他意兴阑珊的点头:“你一直浇我冷水,是我自己不识相。该说的也全说过了,你实在不应该因我的真心而看不起我。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麻烦你。”
他站起来时,狠狠看我一眼。“我要忘记你。”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不是标准的花花公子。
楚留香只有一个。
而创造楚留香的人已经故去。
我心中充
了失落。
克丽丝汀翩然回来时还在说:“真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秦大佑进来,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
早晨九点钟,公司大批人马杀到华丽酒店。
必文范率部属严阵已待,独独不见秦大佑。
我方由李麦克出头,公事公办,争执虽然
烈,但结果是圆
的,我从未像这一刻的感激他。
某些时候,有个男人出头是好的。
会议结束时,草约作废,另换上新约。我心充
宽慰。太好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怕吃上伪造文书的官司,上回的约是克丽丝汀冒我名签的,若有个闪失,我们姐妹俩很可能双双去唱绿岛小夜曲。
中午,李麦克在啤酒屋设宴,与关文范把酒言
。公司大小人等出席作陪,头痛牙疼者一概不能幸免。
席间,上午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人人言不及义,喝便宜啤酒喝得大舌头。
“我代表华丽酒店敬杨设计师一杯,能与杨小姐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祝我们合作愉快!”关文范一站起来,酒店的工作人员如风吹过,一片起立声。
“好说!好说!多谢关经理给我们服务的机会。”黄鼠狼给
拜年,可怜的
还得畅饮黄汤,以示心无芥蒂。
“杨小姐果然豪勇过人,我再敬你一杯!”关文范喝啤酒喝出神经病来。
“大家随意。”
“杨小姐怎么不干杯?”关文范的眼珠子似乎随时预备弹出。
“我对关经理的敬意已到十分。”我冷冷的说,他再啰嗦我会整个杯子砸过去,包准他脑袋开花,死得十分难看。
“来来来,敝公司同仁敬关经理一杯。”李麦克嗅到空气不好,马上打圆场。“杨设计师对您的敬意十分,我们大家加起来一百分,一百分,哈哈哈!”
李麦克会做人,场面敷衍过去,散席后,他在车子里教训我。
“你就是与他干杯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得罪人?”
“怎么不说他得罪我?”我翻白眼。“我帮他设计酒店,并不包括陪酒当蕃。”
“说得这么难听。”
“还有更好听的,要不要听?”我要让他明白,并不仅关某会发酒疯。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他叹气:“工人都说你能喝。”
“他也配跟工人比!”
“他连工人也不如?”老李愕然。
“他是别人的工人,不是我的工人。”
“大家在外头跑,也不过混口饭吃。”李麦克仿世故状。“多担待点。”
“他是混酒喝。”我自己说着也笑了。
“杨青,平时你是个女人,若是男人你就惨了。”他的教训数数有一箩筐。
“不会比现在更惨!李老板,我现在并非升上天堂。”
“就快了!”他重重叹一口气:“我是说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得翘辫子。”
“如果真去了天堂,别忘了提拔我一把。”我大笑。
“环境还好的话,我会打电报给你,叫你速来。”
“环境若是不好也无妨,本公司的专门服务便是美化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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