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的翠绿、
谷的风,伴随着初早的黎明,阳光跳动的脚步像踩着
蔷睡眠的小尾巴,她睁开了酸涩的眼睛,蒙眬中似乎有着什么在敲她的车窗。她茫然转头,霎时一张大脸从她半敞的车窗冒了出来,吓传她马上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干嘛吓我?”
蔷火大地推开车门出去。
“该起
啦。”方宸把昨晚的那条被毯往
蔷怀里一
,却不是道谢。“在乡下不比在都市,天亮了就该起
知不知道?唉,看你一副睡不
的样子,这样子不行喔。”
蔷的眼里看得见火苗在窜。
“是谁昨天晚上打呼打得比雷还响?这么远都还听得见,谁会睡得好?”
“打呼?我吗?”方宸疑惑地指着自己。“可是我睡得很好啊。”
蔷没好气地把被毯丢到后座去。
“我看你这个人,就算天塌下来,你也照样能吃能睡,维持人类生存的本能!”
“你骂人还真有水准,毒辣却不带脏字,可是这样会把好男人吓跑…。”他揶揄着,让
蔷一个人站在车边,自己则走到草地上去原地跑步、拉筋,做运动去了。
蔷发觉方宸真像是小时候坐在隔壁的那种调皮男生,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可爱得让人想亲他,有时又想踢他落海!
她赌气地把自己
回车里去,坐在座位上等他。面前的镜子不小心被打了下来。
蔷照见自己的脸,不知是因为天光太白,或是这两天太过劳累,脸色很是苍白。
懊死的阿宸!
蔷边骂,边在前座的小置物箱一阵
翻。记得那里有条口红,脸色实在太难看,多点色彩希望能有点帮助。
懊死的阿宸!涂好了口红,那家伙竟还不上车,
蔷又恼了,重新下车去逮他,阿宸正努力在做伏地
身,一、二,一、二…。
“喂,几点了你还不打算回去?”
蔷恨不得踢他几下。
“说的也是,几点了?”阿宸站了起来,随口问。
蔷几乎要翻白眼。
“我哪里知道几点?我又没表!”
“啊,对,你的表搞丢了嘛!”方宸这下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却十分大方地把他手腕上的表卸下来,不由分说就替
蔷戴在手上“喏,我的表送你。”
“这…。”
蔷呆了呆,忘了方宸的表带上还有他的汗臭味,只觉得他这么一个
犷的大男人,腕上的手表竟会这么优雅,很古典的长方型,戴在
蔷手上竟也不究兀,
有特色的。
“没关系,你戴着吧,反正很便宜,路边摊两佰块买的。”
蔷原本
漾的心湖咚地一声被投下了一颗特大的石头,所有的情调都被打破了。
她抬起视线,倏地眼光又呆滞住,像被快干胶黏了起来!那家伙,运动完
了一身汗,然后觉得很热、很热,于是就把T恤
了,当
巾在抹汗!
年轻的壮硕身躯,古铜色的健康肌肤,结实的
膛,
蔷直觉自己的脸又有火蔓烧上来,手心莫名其妙在出汗,她的眼皮跳跳跳,骂道:“你把衣服穿起来好不好!”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光充
了兴味,那种笑意像是深深埋在他的瞳眸里。他不知道这么一个习以为常的举动竟然可以造成她这么大的反应,他在山上自由惯了,晶晶看见他打赤膊也看惯了。
他似乎很想取笑
蔷两句,却又忍住,要笑不笑地摊开那扭得像碱菜干一样的T恤,又穿了回去。
蔷差点就要昏倒!那件T恤几乎可以扭出汗水来,他居然就这么又穿上身,恶!
“喂,你擦了口红?”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一句,
蔷安静下来,被拆穿似的。
“脸色太难看,怕吓到人。”
“可是好像太红了。”他正经地说。
“真的?”女人最担心的就是装扮不得宜。
蔷本能地想把口红抹掉一些,身上又没带面纸或手帕好让她抹…。
“我帮你。”
方宸笑着,他突然有个很糟糕而且不像话的冲动。他陡地扶住她的肩,在她还没来得及惊讶或意会到他的行动,他的
就已经贴上了她的。
蔷整个人都晕了,
迷糊糊、昏昏沉沉地承受这个意外的吻。他的
辗转
绵地覆着她的,她的
柔软微颤地偎着他的,心脏猛烈地狂跳,从没经历过的经验。景康吻过她,是的,可是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一样…。
她呼吸着他的气息,几乎是贪婪的,
眩于其中。那阳光的汗水,混和着淡淡的菸草香,很刺
,很令人沉溺的男人味道,她沉下去沉下去…。
好半天,那温柔
绵的
终于移开,
蔷呆若木
地楞在那,方宸也怔怔地,些些尴尬。他一向这样,不会思考太多,想到了就去做,可是该死的是,
蔷不是开得起玩笑的对象,他最最不想开玩笑的也是她。
他突地后悔了,很后悔。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吻应该更
绵一点、浪漫一点,怎么变成一个像是恶作剧似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抹了抹
,这个动作让
蔷条然发现,自己
边花掉的口红一定可怕得紧!她垂下头去,也忙着用手背抹,忘了骂人了。
“这下颜色就刚好了。”虽然还是幽默的,但方宸的口吻有点尴尬、有点慌。他甚至领头先往车子走了过去。步子跨得大大的。
他在紧张。
那一刹那,
蔷凭本能知道了这一点。他紧张什么?怕她不高兴?他为什么怕她不高兴?然而却是这样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温柔了起来,她真的忘了要生气了。
苞着他的背影,
蔷忽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指,轻拂过
瓣,那里留有他的吻。还有那份遭电击似的强烈感觉。
她闭了闭眼睛。Oh,God…。
“你们回来啦!”晶晶跑出门来
接方宸和
蔷,以他们的工作来说。一夜未归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也不太担心,光顾着报消息:“刚才陈婆婆说,便桥修好了呢!不过只有一辆小轿车勉强可以通过的宽度。”
“真的?”方宸和
蔷异口同声,口气也一致从开始的喜悦转成后来的失落黯然。
桥修好了,
蔷就再没有借口留在这,必须回台北了。
晶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变化。转头对
蔷继续报她的消息:“你的大哥大响了一早上哩!我们又不好意思帮你接,去看看语音信箱有留话吧。”
大哥大?是了,昨天晚上出门时
蔷开了机就忘了关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母亲神经紧张地死命打电话!她懊恼地走进厅里,听不听语音留言其实都差不多…她叹了口气,还是把语音信箱开了。
令她讶异的,留言的竟是父亲。她不明白父亲这么急急找她有什么事,回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蔷蔷,你还在山上?一切都还好吧?”父亲薛明远,一接通电话就关心地问
蔷。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蔷微讶。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笑,基本上
蔷父母的个性相当不同,薛明远是开朗明理的,
蔷性格中潜在的那份活泼、
朗,应该是遗传自父亲吧。
“你妈打了十几通电话给我,担心得快疯了,我看你再不下山,她大概就要找救难直升机去接你回来了。”
“不会吧?”
蔷又惊又恼。
“暂时不会,因为我跟她担保一定可以带你回来,不必作战似的动用到直升机…。”薛明远与何佩凤不同的是,他对女儿的关爱总高过责难。“怎样?可以下山了吗?我在山下的大饭店等你。”
“爸,你不在台北?”
蔷惊呼。“不亲自来找你,怎么带你回去?”薛明远又笑了。“还是要我去山上接你?”
“不用了!”
蔷很快地说。歉然于自己这两天的离家,搞得家人
飞狗跳。“便桥今天早上听说修好了,我自己开车下山。”
“好,那你老爸在饭店的Lobby等你了。”
薛明远
代了饭店地址,挂掉了电话。
心情凝重地结束谈话,
蔷幽幽转过头来,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刚好在厅里。正巧都等着跟她说再见似的,
“要回去了?”晶晶悄声问。
“…欸。”
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有点苦苦的。
“什么时候走?”阿晖也问。
蔷回答着阿晖的问题,眼神却飘向靠在冰箱旁喝水的方宸。
“现在。”
方宸靠着冰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
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回过神来,很诚恳真心地对大家说:
“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很高兴能有机会认识绿屋,认识你们,真的。”
晶晶回报以微笑。
“别这么说,下回再来啊,你知道路了。”
阿晖也说:“对对,再不然下次你再帮我们拖车。”
真是又可笑又乌鸭嘴的说法,然而平
最该无厘头的方宸,却难得地一句话也不吭,闷闷地喝他的水。
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迳自去收拾她的东西。原本她就没带什么,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她站在绿屋的门前,似乎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人的际遇也直是奇怪,”
蔷站在门槛上,环视屋子,不由得感慨:“我来这里原本是要找人。结果我要找的人没找到,倒认识了你们。”
“你要找什么人?住在哪里?”这其实是
蔷第一天来的时候,晶晶就问过的问题。只是那时状况太混乱,没得到答案。
“算了。”
蔷释然地笑了笑。“我问过阿晖住址,他说那条路已经是荒废了的,没有人住,我要找的人不晓得已经搬到哪里去了。”
“什么路?”晶晶好奇地问。
“就是霞云路嘛!”阿晖代答。“我们以前住的那里。”
“你们以前住那里?”换成
蔷好奇了。
“对,所以你要找的人,说不定我们还认识。那人住在几号?”
也许因为现在的状况比起
蔷刚来时的混乱实在正常得太多,也许因为
蔷要走了,不该还有遗憾,现在来谈这个话题,很恰当似的。
“36号。”
蔷马上背了出来,古怪的是,众人一听到这个号码,竟然面面相觑,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是栋鬼屋?”
蔷呐呐地。
“不是鬼屋,而且你昨天晚上还去过。”方宸很疑惑,所以话说得异常慢。“就是山坡下那栋废弃的砖屋,我们以前住在那里。”
她楞住!脑子却自动地在转、在连线、在把所有的事组合成一个面,她突然诧讶地指着方宸喊:“阿宸?你叫储方宸?”
天!阿宸是个太普遍的称呼,她也一直以为晶晶她们喊阿宸阿宸,是城墙的城之类,从来没有把阿宸跟储方宸连在一块过,也没想到要去追问他的全名。
方宸也傻了。
“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其实早就已经找到他!
霎时间,诧异、惊喜、荒谬的情绪全部聚合起来占据了她。
蔷脸上的表情
得无法形容!她盯着方宸,难以平静心绪。不知是该哭还该笑,可是蓦然之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又冲上她的心,她再也笑不出来,反而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半年多以前,”她强自控制着不争气的泪珠,不让它滚落。“你捐过骨髓,救活了一个得了后天白血球再生不良症的女孩…。”
蔷说不下去、也不用再说了,方宸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天回答不出半句话,怪不得!敝不得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觉得好像曾经认识,见到了她又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层奇异的连系。
他凝视着她,视线在空中定住了,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看不见其他的人,
蔷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反应愈强烈而鲜活。上天的安排如此巧妙,他们似乎不只要相遇,还注定了要相识而相知,她在不留预设任何心态的状况下喜欢上他,而她的血
里,
着原本属于他的血。
她想哭,好感动。她好高兴捐给她骨髓的是个好人,而不是什么烂人,好高兴救了她的是方宸而不是别人,她的心里
过一丝温暖,对方宸除了欣赏倾心,还多了感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阿晖的迷糊脑子,忘事忘得快,根本还听不懂。
“半年前啊,快搬来这里之前,你忘了?”晶晶提醒他:“那时候我们不是缺钱缺得要死?
蔷她母亲还给了阿宸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像三把大槌子打在
蔷的头上!她眼神一转,既无法置信又冰冷地冻在晶晶脸上,晶晶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引发误会的嫌疑。赶紧又说:
“不是,阿宸其实没有拿牛
,都是给绿屋的…。”
一阵热冲上
蔷的脑门,霎时烧得她纷纷
!阿宸拿了钱!阿宸拿了钱给绿屋!
蔷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分别,在她来说,她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件事并不是出自单纯的善心,而是有报酬、有代价的。
她的心凉了下来,所有的美好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她所以为的善心,所以为的好人,甚至为他们相识相知所点缀的浪漫,全残酷地破碎,他救她的命,不过只是一件
易。
泪水一下子冲破堤防,从眼角纷纷滚落,但那已经不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生气的泪。
她冷冷看了方宸一眼,那眼光中有着失望、伤心和一种被侮蔑了的怨忿!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扭头便冲向她的车,踩下油门,车子一个惊险的大转弯冲了出去。
“她为什么气成这样?”这是晶晶极度惊讶之后,极度不解的话。“她妈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是怎样的?”
没错,
蔷就是不明白整件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如果她再多想想母亲处理事件的方式,或者再多认识一些方宸的个性,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可恨的可是。
蔷脚下死踩着油门,在山路上转,山路如此崎岖狭窄,她的车速却高得惊人,许多时候险象环生,像在开云霄飞车!而
蔷却像是浑然不觉,她的每
神经都处于不理智的状况,可恨、可恨、可恨!
“叭”地一声车声喇叭在她身后暴响,
蔷被惊醒似的,本能反应地也按下喇叭,还骂回去,她已经够不高兴的了,还来惹她?
然而后面那辆车的喇叭始终不停,刺人神经地钻入耳朵。
蔷一看照后镜,是辆吉普车,破吉普车。能跟她的百万名车比?她狠命一踩油门,车又呼啸而去,可恨的是眼前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转弯,
蔷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可是哪知后面那辆车竟利用这机会超越她,加速冲向弯道,在车轮快滚落山崖之前紧急煞车,惊险万分地卡在
蔷面前!
蔷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下煞车。神经病!不要命了?她气冲冲地跨下车来,方宸也从不要命的吉普车上跳下来,只有他一个人。
“你把车开走。”
蔷刻意冷漠地。“卡在这边叫人家怎么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才让你走。”
方宸一反平
嘻皮笑脸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睁子既认真又强硬。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决定要做什么,非达到目的不可。
蔷紧闭着
,不发一语,也不看他。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方宸忍耐地,不让自己对
蔷加诸在他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生气。“可是你不会不认识你母亲,你不会不清楚你母亲的处事习惯,你该知道,那五十万的报酬完全是你母亲自己提出来的。”
蔷怔了怔,终于想到这可能
。是,以她母亲的个性。
“可是她提出来,你可以不要收!”她还是强硬地。
“我是可以不要收。事实上我也没有收,”他顶回去,眼光直直看着
蔷。“那些钱给了绿屋。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绿屋那时快垮了,我根本连这些捐款也不会要。”
“可是你还是要了。”
蔷不讲理地:“反正都是一笔
易!”
方宸火了,他重重地呼吸,
腔在剧烈起伏。
“你讲不讲理?你母亲是捐了钱给保育机构,学校还开了捐款的收据给她,你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他长吐一口气,努力在压抑自己,维持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扬高了。
“好,我知道现在多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来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我的为人、我对金钱的态度,你认识我,你应该明了。如果你仍然执意要把我想成卑鄙贪财的小人,那我也只能由你!”
蔷紧抿着
不语。方宸的解释她是听见了,可她也固执地不肯听进心里去。方宸忽然体会,
蔷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谅解他了,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徒然。
“好,我想说的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方宸干脆地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毅然转过头去,大步跨向他的车,吉普车潇洒地倒车开走了。
走了!太耍帅了吧?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车子引擎的声响在
蔷眼前渐去渐远,
蔷呆立在那。
拚了出人命的危险追上她,不是来求她原谅,也不是来找她吵架,只是为了解释?而那干净俐落、不亢不卑的理智态度,反而在方宸离去之时将
蔷震慑住了!
蔷怔忡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像是醒了似的,茫茫然走回车上,茫茫然发动了车子。
她的车速变得很慢很慢了,因为她刚才打结的神经,似乎终于又恢复了作用,开始理智地思索了。也许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都只因为没人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她一直想像救她性命的肯定是个好人,而方宸也符合这完美的形象,哪里晓得牵扯了最丑恶的金钱,她心目中的完美破灭了。
也许因为她家境富裕,从来不知道缺钱的苦。她明白绿屋的经费不多,但她不明白方宸视负担绿屋的经费为他的本分,甚至曾经为了赚钱而想去当牛郎。
一路上,
蔷就这么反覆矛盾、
互撕扯纠
,还找不出答案,却已经先找到了父亲所在的饭店。
停了车,走进大厅旁的咖啡屋,
蔷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薛明远。年近五十岁的他,成
、稳重,所谓中年男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吧?更何况她父亲还有着开朗爽快的个性,她一直对父亲是爱恨
加,喜欢他、崇拜他,却想他外遇抛弃她们母女。她虽然很愿意接近他,见面的机会却不太多。
“爸。”她喊了一声,盈盈落座。
“你看起来还不错嘛,你妈在瞎
心什么呢!”薛明远
朗她笑道,眯起眼睛凑近女儿一些。“只是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
“没有啊。”
蔷掩饰她笑了笑。
“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又是你爸,难道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燃起一
菸,笑了,不过他并不像何佩凤一样喜欢
问女儿。“打个电话给你妈报平安吧,她大概等你等得快疯了。”
蔷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拿起行动电话,可是才刚按了一个数字,似乎就已经能听见母亲又抱怨又紧张的声音,絮絮叨念…
蔷叹了口气,放下了电话。
“怎么?”薛明远指指电话。“怕挨骂?”
蔷幽幽地:“反正回去肯定是要被骂的…。”
“所以这一场吧脆省了?”薛明远幽默地替她接了下去。
蔷笑了,如果她还有那么一点幽默感,肯定是遗传自父亲。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事可以让你这个听话的乖女儿留字条出走,莫名其妙跑到山上去?”薛明远卡了卡菸灰,十分兴致地等待答案。
“应该是,让妈和景康
得快崩溃,所以随便给自己找个借口就逃了。”
蔷无意识地拨
着桌上的纸垫,服务生来招呼,
蔷点了咖啡。
“什么样的借口?”
“当初移植骨髓给我、救活我的那个人,你记得吗?”
蔷并不想瞒父亲,她跟父亲一直可以像朋友那样地交谈。“妈从来都不提,也不让我跟那人见面,可是我很好奇。其实妈始终不知道,我老早就晓得那人的住址。”
“原来你也有你妈不知道的秘密。”薛明远呵呵笑。“你找到那人了?”
“找到了。”
蔷垂下了眼帘。
“符不符合你的想像?”
“应该算吧。”说起方宸,
蔷的眼光不由自主地
蒙起来,充
了复杂的感情。“他是个看起来
吊儿啷当的人,可是思想又很成
。他幽默、有趣,是个好人,而且他的工作很难得,怕在山上的一个保育动物中心工作。”
“听起来很不错啊。”薛明远含笑看女儿。
“不见得。”
蔷的声音变得低哑:“我后来才知道,妈那时候付了他五十万。虽然他没拿一分,钱全给了保育动物中心,可是他毕竟拿了。”
“你妈给了人家钱?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薛明远思索起来,随即释然又笑。“不过,哎,你妈就是这种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这困扰你了?”
蔷侧了侧头,很为难。
“这让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完美,一点都不像我所想的…。”
“你的标准未免太高了吧?”薛明远看了女儿一眼。“如果是他开口要钱,那可是他人格上的污点。可是是你妈要给人家钱,况且他也没拿,等于是捐出去了,我就看不出来他有哪里不对。”
蔷惊愕地抬头看父亲,似乎从没想到:是方宸开口要,或是母亲硬要给,这中间有着天大的差别。
“再说你妈乎常也没捐过什么钱。这样不是还算帮她做了善事?”薛明远又笑,
蔷却更迷糊了。一件事可以从这么多角度来看,她应该看哪一个?父亲说的话,听起来也
有道理,还有方宸刚刚追出来,对她的解释…
“我看…你
喜欢这个男人,是吧?”薛明远突如其来的问话,把
蔷吓得回过了神来,被猜中了心思,本能反驳:
“哪里是!”“如果不喜欢他,你何必这么在乎他的所作所为?”薛明远打量着女儿,笑了。“唔,我还真想见见这家伙。”
“为什么?”
蔷心虚,视线在飘。
薛明远含意深远地看着
蔷。
“因为他是你自己挑的,不是你妈帮你挑的。”
“谁挑的都一样,”
蔷的咖啡送来了,她用小匙在咖啡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反正我是要嫁景康的。”
“那小子有什么好?我就搞不懂你妈!”薛明远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爸不喜欢景康,可是景康人还不错,”
蔷简直是用萱芙的话在说服自己与父亲:“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我嫁给他会很安定,他是个负责的人。”
“安定?”薛明远哼。“能给你安定,又负责,你就要嫁他了?”
“至少你连负责都没办法给我跟妈!”
蔷不假思索地
口而出。
薛明远惊异地望着女儿,笑容不见了,顿时哑口无言。
蔷马上就后悔了,干什么呢?她自己心情不好,何苦攻击父亲?虽然说,这是她和母亲生命中始终存在的某种缺憾…一个失去丈夫,一个少了爸爸。
“我想,我给你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薛明远长叹一声,口气却坚定而清楚:“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妈也是政治婚姻,长辈安排的。我结婚前并不认识你妈,也不爱她,我以为这种婚姻多得是,别人都这么过,我也可以,然而当我遇见秀琼…。”
秀琼,
蔷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她是父亲现任的
子,当年父亲也因为她,排除众议,执意与母亲离婚。
薛明远再叹。
“蔷蔷,婚姻是人生中极重要的事,不乖萍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那些所谓的财产、地位、家世学历,都不过是附带的条件,这是我历经一次失败而痛苦的婚姻所得到的经验。我知道你不爱景康,你为了某些目的或是你妈的使命而嫁给他,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辩护,可是你敢保证你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不可能重蹈我的覆辙?”
蔷为父亲的最后几句话震慑住了!她无法再说话,心里只是既慌又
地没有了主见,顿时陷入彷徨之中。
那无助而柔弱的样子,一下子让薛明远心疼起女儿来。她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他何苦这么说教似的往她身上再加压力?
他换了个说法,口气变得轻松:
“哎,或者,如果你真的要嫁景康,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玩够本吧,找个自己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也许以后会甘愿一点。”
蔷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苦笑。
“爸,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薛明远笑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想把气氛
得和缓一点。服务生来倒水,他趁机转了话题:“饿不饿?要不要点些吃的?中午了。”
中午了?
蔷早上就下山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下意识抬起了手腕想看时间,忽地,看见了方宸的那只两百块的手表。他没要回去,她也忘了还他。
蔷痴痴地凝望那只手表,霎时间,一股又甜又涩的复杂感觉冲上来攻占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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