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她说:“左
完全没有肋骨,只有一团拳头大组织,这是胎儿畸形发育。”
“确是一种先天
缺憾。”
“病人想怎么样?”
“他想有正常
位,到沙滩可以
下上衣。”
“其实…”一品
言还休。
“是,我们替他做心理辅导,一再强调,一个人的外表不重要,但是,我们不是他,只有他才知道自幼遭人嘲
是怎样的痛苦。”
“首先要将多余组织磨平,然后,订做一个硅袋,填充凹位,最后才
合。”
医生们笑“我们也这样想,不过,打磨到甚么程度,真需要一位米盖兰基罗来指点一下。”
“做立体素描,在计算机上做实习,来,马上开始。”
一品全神贯注,没留意到有人在门外凝视她。灯箱的蓝光反映到她的双眼去,她那专注的美几乎带神圣的感觉,熊在豪在门外看得发呆。
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他曾试过与男女同事三
三夜不眠不休在矿野寻找化石,吃足苦头,有所获时,大家拥抱欢呼,但倒在一切与救命无关。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妙龄女子指挥大局救治病人。
这时一品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她连忙对其他人说:“我去喝杯咖啡。”
她走到熊在豪面前“你怎么来了,”有一丝惊喜。
“看护说你一整天都不会回诊所。”
“你有急事?”
“是,大学研究员发现了始祖爬虫化石足,我需即刻赶到爱尔兰会合。”
“啊,那是甚么?”
“生命来自海洋,继而从陆地进化,鱼类长出四肢,迈向大陆,牠们的鳍足与我们臂骨构造相同。”
一品没好气“与你相同才真,我是我由上帝创造,我最讨厌进化论,你的祖先才是黑猩猩。”
“咦,这不像一个医生说的话。”
“就因为我是医生才这样说。”
他奋兴地告诉一品:“接,地球才出现了脊椎动物。”
一品好笑“你来告别?”
“正是。”
“祝你顺风。”
“我俩都没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有点遗憾。
一品安慰他:“现在公务员都起码朝八晚六了。”
“科技再发达都好似不能挽救余闲。”
“几时返来?”
“说不定。”
一品惘然若失“那么,我们维持联络。”
“我一直在想,一品,爱尔兰风光不错,呃,你会否前来度假?”
一品微笑“短期内我不打算放假。”
“我明白。”
他轻轻拥抱一品一下,静静离去。
人都十分自私,爱叫对方放下一切,移磡就船。
一品回到会议室,继续与同事商议手术事宜。
但是,连她自己都发觉,她的声音,已失去一份起劲。
也许,是真的累了。
如果可以度假,或者可能选择爱尔兰。
下午,他们见到了病人,他很年轻,才二十三四岁,瘦削,左
凸起,像皮肤下藏一个网球。
看见年轻女医生,有点忸怩,一品尽量使他舒服,向他解释手术过程。
他忽然落下泪来。
一品轻声安慰:“这是为甚么?世上又不是你一个人有遗憾。”自医院出来,她意外地接到熊在豪电话。
“一品,有一件事托你。”
“请说。”
“我答应送小贝洛一只猫。”
“我可以替你办。”
“我已经物
了一只,自防止
畜会处领养,不过,早些时候,发觉牠有病,把牠送到动物医院治疗。”
“哪一间医院?我可以替你领回送返金宅。”
“叫你办这种琐事?”
“别客气。”
“牠在方舟动物医院。”
咦,正是二晶工作那一间。
“你说是熊在豪他们就知道。”
“好,我一定替你办妥。”
“谢谢。”
话已经说完,但是熊在豪却一直没有放下话筒,那一阵沉默代表了无限依恋。
一品也没说话,这种时候,讲错一言半语,将来都要负责任。
“珍重。”他终于告别。
下午,一品
空到方舟医院领回那只猫。
接待员认得一品“杨医生你好,你要的猫在这。”
他把牠抱出来,一品看仔细了“咦,我认得你,你是那只
了许多角子的顽皮猫。”
“杨医生记
真好。”
“我妹妹呢?”
“在手术室为一条罕有白蟒蛇开刀。”
“噫。”
“牠误会乒乓球是鸟蛋,
了一整盒,牠主人急得不得了。”
“甚么样的人养蛇?”
“是一位摄影师,养了有三年。”
“同她说我来过。”
一品拎了猫笼往外走,上了车,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次,是二晶特地把她叫去看这只吃角子的玳瑁猫。
一品问:“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
二晶说:“牠的主人在外边。”
啊!原来如此。
二晶笑:“帮帮眼。”
一品记得她说:“你自己喜欢便可。”
那主人,是熊在豪。
一品耳畔有轻轻嗡嗡一声。
二晶看中的人是熊在豪。
一品马上开动车子,把猫送到金宅去。
先替人办妥了事情再说其它。
她与金太太寒暄几句。
“贝洛上学去了。”
“学习进度如何?”
“不爱说话,可是书写绘画都无问题。”
“喜欢玩耍吗?”
“比较畏羞,可是老师说同学都对她好。”“希望这只猫会成为她的好伴侣。”
“可惜我们即将有远行。”
“不要紧,贝洛如不喜欢牠,你
还给我。”
“谢谢你杨医生。”
自金家出来,一品
腔仍似
一块石头。
这种情况,已不必争辩是谁先认识他,谁先看到他,唯一可做的,便是马上退出,让二晶有时间空间发展这段感情。
想到这,一品如释重负。
没有选择,往往便是最好的选择,只得这条路可走;趁早与熊在豪摆
任何关系。
作出决定之后,不由得有点心酸,只差那么一点点,稍微大胆放肆些,身边已经有个人。
不知怎地,她的理智永远战胜
,她是个注定的失败者。
一品沉默了。
回到诊所,她看真自己面孔,吃惊了,这么憔悴!
杨一品,杨一品,你又失去一次机会。
看护彭姑进来说:“杨医生,已替你约了黎医生。”
一品茫然抬起头来“约黎医生做甚么?”
“检查胃部呀。”
“我不想见人。”
“杨医生,你怎么了?”
一品用手捧头“好好好,甚么时候。”
“明天下午。”
接,二晶的电话来了。
一品已经知道该怎么说,反而沉起来。
二晶开门见山:“姐姐,你领走了熊授的猫?”
“是。”
“你认识熊授?”语气十分讶异。
“我认识猫的新主人,一个叫金贝洛的小女孩。”
“呵对,他说过猫会送给一个小孩。”二晶似松口气。
随即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怎么样?”
“熊在豪。”
“我在金家见过他一次,没有太大印象。”
这话一出口,连一品自己都吓一跳,语气冷静、清晰,像告诉一个病人,他已患上绝症。
“他好似不知我俩已是姐妹。”
一品终于问:“你们在约会?”
“我约过他几次,他总是没有空。”
“那么,继续努力。”
“他已离开本市,”二晶叹口气“暂时不会回来。”
“啊,那么,顺其自然吧。”
二晶终于换了话题“星期天陪母亲吃饭可好?”
“没问题。”
放下电话,一品发觉背脊已经被汗
透。
啊!原来她喜欢熊在豪多过她自己想象,抑或,知道一定要把他让出来,所以才忽然计较?一品哑然失笑,他又不是她的,如何出让,况且,人都不在本市,这种事应该结束了,十天八天之后,大家都会忘得一乾二净。
傍晚,一晶循例到医院做手术,不知怎地,病人的千多万谢已不能使她
欣。
回到家,电话铃响,咦,不会是熊在豪打来吧,这早晚他应该抵达碧海蓝天的爱尔兰了。
她会向他摊牌:“喂,你可知道两个杨医生是亲姐妹?”
电话提起,那边是把稚
的女声:“师姐,我是李本领。”
“本领,好吗?你人在哪?”
“云南贵州,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特地问候师姐。”
“乖。”
“师姐,我想邀请你来参观。”
“啊。”
“乘飞机四个多小时可到,我来接你,我们有宿舍供应,你如果周六来,星期天可以回去。”
一品沉哦。
“师姐,实不相瞒,我们有许多技术要向你讨。”
一品笑“本领你何必客气,我走一趟就是了。”
“唉呀,开心死我,我马上叫朋友与你联络。”
她挂断电话没多久,电话又再响,生气
,比本领更起劲的声音说:“杨医生,我叫周炎,负责帮你订飞机票,星期六早上六时正来接你。”
一品
中闷气已散掉一半“需带些甚么吗?”
“杨医生,多买些糖果。”
“明白。”
一品忽然精神起来,马上动手收拾简单行李,并且亲自到糖果店挑了许多种类的巧克力及
糖,装
一箱。
她先推迟黎医生的约会。
然后同二晶说:“周末我有事,母亲那改期吧。”
“姐,你可有熊授消息?”
“谁?”
“没甚么。”
不要紧,三个星期后没有人会记得熊在豪三个字。
一品决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星期六一清早,那个叫周炎的年轻人准时来接她。
他英俊、机灵、笑脸
人,但一直尊称她做师姐。
也许,在他眼中,一品的确是个前辈,除出尊敬,没有其它感觉。
一品惆怅。
在医学院的时候,她一出现,十八岁到六十岁的异
都会问:那穿白衣白裙的女孩是谁,那时,异
彷佛不介意她只是个小女孩。
晃眼已尊为师姐了。
周炎的行李异常大件,重得不得了,报关时他解释是葯品。
一品问他:“你是外科抑或内科?”
“不,师姐,我读建筑,这次行动,我属义工。”
一品口气像老人家那样点头赞许:“好!好。”在飞机上一品取出一本关于云南地理环境的书本阅读。
“师姐可喝武夷茶?”
“比较喜欢龙井。”
“可有听过大理花?”
“好似就是芍葯?”
“师姐可知茶田附近种的玫瑰叫做茶玫?”
“这我听说过,英人将之移植到英伦,占为己有。”
“可不是。”
周炎很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殊不寂寞。
一品有点高兴她离开了烦嚣的都会。
“你花那么多时间做义工,家长不反对?”
周炎苦笑“这次,他们不能再说不。”
“啊?”
“去年,我爱上一个女子,她比我大八岁,离过婚,有一子,父母大力反对,人人都痛苦得不得了,终于,我俩顾全大局,决定分手,这次我休学一年,父母不好出声。”
一品又啊地一声。
“我清晰知道,以后不会再爱别人。”
一品不敢置评。
他无限感慨“趁年轻,多做事多读书,到中年才谈恋爱吧。”
一品听得笑出来。
周炎接说:“我一直喜欢年纪比较大的女友:成
、聪明、懂事,唉。”
他不愿再说下去,显然,感情伤口隐隐作痛,很难复元。
一品闭目养神,睡了,醒来,已抵达目的地。
原本以为穿鲜
民族服装戴银器的少女会来献花,但是没有,当地似普通发展中乡镇,他俩由李本领接乘吉甫车往总部。
“师姐大驾光临,我们蓬荜生辉。”
周炎推本领一把“中文底子差就别
用成语,班门
斧,笑坏师姐。”
一品微笑。
车子驶往乡间,环境就比较简陋,可是临时医院十分整洁,令一品不习惯的是手术室天花板上有风扇。
那一天,她又看到了母亲们焦急忧伤的面孔,她们的焦虑是无国界世界
的,不论国籍、肤
、年纪,但凡是母亲,子女有事,她们就有那种绝望的眼神。
一品几乎实时帮起忙来。
她检查了几宗严重裂颚个案,用手术前后的照片给母亲们看,叫她们不必忧虑。
她提高声音说:“孩子们正常可爱,只要不嫌弃他们,爱他们更多。”
这时,她带来的糖果发生了镇静剂作用,哭闹的孩子忽然都静了下来。
一品的出现对师弟师妹起了很大鼓励作用,中午时分,大家坐下来吃饭,他们忙给一品夹菜。
乡民捧来糕点请医生。本领说:“在这久了,真不想返回都市。”
“是,有点了解为甚么史怀恻医生久留非洲。”
“这需要我们呢。”
“受到神一般的尊敬。”
“可惜师姐明
就要回去。”
“门外有个大婶一直哭诉,周炎,你去看看。”
周炎放下筷子。
一品好奇跟去。
只见一个少妇站在诊所前哭泣,手抱一个包裹,分明是个婴儿。
一品踏前一步“给我看看。”
少妇反而退后一步。
一品柔声说:“你不是找医生?医生在这,给我看看。”
少妇眼神恐惧。
“我是医生,我见过许多病例,我不害怕。”
少妇缓缓解开包裹。
噫,大家都低呼一声。
包裹内是对连体婴。
一品连忙说:“请进来喝杯茶,我慢慢同你解释。”
她若无其事马上抱起婴儿,带少妇走进诊所。
本领,你与她说一说连体婴形成过程,同她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上天要惩罚甚么人。”
她检查过那对婴儿。
本领说:“得马上转送市立医院,她一直没有对任何人透
这对婴儿存在,可怜的女人。”
婴儿眼睛乌溜溜,腹
相连,四手四脚挤在一起,一品不但不觉突兀,反而怜惜有加。
“叫甚么名字?”
少妇摇摇头“无名。”
“已有三个月大,怎么可以没有名字。”
“请医生送两个名字。”
一品沉哦。
“品姐,叫她们甚么名字?”
一品想一想“尖下巴的叫自愉,胖些的呼己欣。”
周炎点头“对,做人至要紧自己高兴。”
本领回来说:“我已与市立医院联络好!”那少妇摇手急说:“我不去,我不去。”
一品蹲下来,握住她双手“我陪你去。”
少妇一时不信天下会有那样好的医生,忍不住哭泣。
周炎说:“我做司机。”
回来的时候,已经旁晚了。
本领前来问:“怎么样?”
周炎答:“万幸,婴儿各自拥有心肺脾脏,只不过肌
相连,手术比较简单,可望完全康复。”
一品独自站一角,忽然呕吐。
“师姐,喝杯温水。”
一品勉强笑“我大约是患了胃溃疡。”
“师姐,我来替你看看。”
一品觉得好笑,没想到跑云南来看胃病。她平躺下,由本领替她仔细检查。“品姐,胃部有硬块。”
一品不经意“原来多年的不如意积聚在该处。”
本领也笑:“品姐,回去后照一照胃镜。”
她让师姐服葯。
一品说:“喂,别叫我白走一趟,我们快去为人民服务。”
“师姐真有趣。”
那天,她与其它医生工作至深夜,稍微休息一下,天蒙亮,又再进手术室。
临走之前,她感慨地说:“室不在大,有仙则灵,你们都是天使。”
本领说:“师姐有空时时来看我们。”
“一定。”
“我送你去飞机场,师姐这次回去,帮我们募捐。”
“必然。”
周炎送出来。
一品笑问:“下一站你又去甚么地方?”
“本来想去科索沃,可是家母一听,失声痛哭,算了。”
一品伸手拍拍他肩膊。
临上飞机之前,本领又叮嘱:“品姐,记得看医生。”
一品点点头。
回程只得她一个人,有点寂寥,下飞机时已经很累,回到家才发觉过去两
未曾洗头淋浴,不
失笑。
洗了澡她倒在
上入睡。
半明半灭间她问自己:还记得熊在豪吗,嗯,对那强壮双肩仍有记忆,不过,已经淡却下来。
接,是不住的电话铃。
一品自梦中惊醒,她一生从不留恋
笫,可是今
例外。
是看护讶异的声音:“杨医生,病人在等你。”
“甚么,几点钟?”
“上午十时。”
“我马上来。”
在等她的是一位大眼睛女士,一见医生,便用拇指与食指夹住鼻头“我不要这个大鼻子。”
一品边喝咖啡边微笑。
“有人取笑我眼睛虽大,鼻子也大,还有一句没出口,就是嘴巴更大。”
“人家说甚么,何必理会。”
“我自己也嫌鼻子不好看。”
一品说:“你可信中国人相学?鼻头圆大,财运亨通,尤其主中年一段时间富贵,人家求之不得呢!试想想,人到中年,若没有一点积蓄,那多惨。”
女士踌躇“医生,你信相书?”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是─”
一品看她微笑“回去想一想?”
“杨医生,她们都说你是著名『回去想清楚』医生,我觉得你真难得。”
一品说:“鼻侧打点阴影,亦可使鼻子看上去小一点。”
“谢谢医生。”
看护送走人客,苦笑说:“又少做一单生意。”“都会丰衣足食,可是女士们却缺乏信心。”
“杨医生,周末你去了甚么地方?”
一品把游踪告诉她。
“呵,”看护耸然动容“你一共
合几宗兔
?”
“十五宗,有些家长乘十小时车子赶来。”
“这个多小时的手术将改变他们一生。”
“是,所以特别显得有意义,据说邻村还有一间牙医诊所,也造福人群。”
“相形之下,医生你一定觉得为女明星
腹部脂肪十分惨白。”
一品微笑“医生也要吃饭。”
“那班年轻医生真正难得。”
一品点点头。
“黎医生叫你有空与她联络。”
“我这就去看她。”
“对,另一位杨医生给你留言。”
“她说甚么?”
“她说她有急事到爱尔兰去一趟。”
一品怔住。
“到爱尔兰去干甚么?”
去看熊在豪当然,杨二晶比她姐姐大胆,她简直有点卤莽。
一品不发一言。
她回娘家去看母亲,杨太太正与一班朋友在学剪纸图案,请了师傅来大家分摊学费,一桌红纸,十分热闹。
可是,一品感觉十分辛酸,这是另类古佛青灯,尽量想些玩意儿来做,消磨生命,漫无目的:今
学计算机,明
习大字,后
耍太极拳!
她静坐一旁不出声。
二晶是对的,喜欢那人,追上去,无论结局如何,总算偿了心愿。
杨太太抬起头问:“你回来了?”
“是。”
“二晶在英国。”
“我知道。”
“过来看看这张老鼠嫁女,我们学了三天才剪成雏形。”
一品说:“你们请继续,我还有事。”
一品到黎医生诊所,只见两间候诊室人头涌涌,坐
病人,看来都市中十人有九个患胃病。
她优先见到黎医生。
“一品,许久不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品,这边来。”
一品知道黎医生已婚,所以向她请:“如何维持工作与家庭间均衡?”
“无可能,”黎医生苦笑“两个孩子全由保母带大,中学已出外寄宿,大学毕业后也不回来,十分生疏,只遥远地尊重我。”
“有无想过放弃事业?”
“我有我的生活,一品,你会有点不舒服,张开嘴。”
一品乖乖做个好病人。黎医生说下去:“有无内疚?一定有,可是…”
她忽然停住,眼睛凝视荧幕,那是胃镜下一品胃壁。
“一品,有肿瘤。”
一品愕住。
“我替你取黏
化验。”
一品想坐起来,黎医生将她按住。
稍后程序完成,黎医生说:“一品,为甚么迟至今
才来看我?”
“我以为…”
“你自己是个医生,明知病向浅中医。”
“是…”
“回去好好休息,别再忙了,我一有消息马上同你联络。”
“是。”
一品离开诊所,走到街上,觉得太阳十分歹毒,晒得人要起泡,马上躲到阴暗处,她站在街角,过了很久不动,终于叫了车子回家。
她开电视看新闻,声音嗡嗡响不集中,又随手关掉。
到厨房泡茶,却失手打烂杯子。
她用手撑头发呆,心中一片麻木,不知如何应付,事情比她想象中严重。
噫,终于尝到做病人的滋味了。
以后,对病人要体贴一点,每一具患病的
体都有脆弱的灵魂,恋恋红尘,不甘罢休。
这时,身边有个人就好了,不…一品不是想同他诉苦,或是借他的肩膊靠来哭一场,她只想他静静陪她下一盘棋,或是听一首歌。
那晚,她蜷缩睡了。
第二天早上,看护彭姑打电话来。
一品问:“我又迟到?”
“不,黎医生请你去一次。”
“她说甚么?”
“只叫你马上去。”
“可有病人等我?”
“我会应付他们,你去见了黎医生再说。”
一品抬起头,深深
进一口气,
起
膛,梳洗更衣。
黎医生在等她。
“一品,坐下来,化验报告出来了。”
一品也是医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品,不必再寻求别的意见,我马上手替你治疗,恶
囊肿已进入第二期。”
一品颓然低头。
“一品,可以治愈,做完手术,进行化疗。”
一品喃喃说:“真讨厌,我手头不知有多少事赶要做,如今都得耽搁下来。”
黎医生温和地说:“忙了那么久,当放一次假吧。”
一品情绪堕入谷底,抬不起头。
“一品,人生便是这样,出其不意,峰回路转。”一品轻轻说:“家父患同一类肿瘤。”
“啊!”“治愈后不久复发,终于失救。”
“彼时医葯同今
不能比。”
“我记得很清楚,家人患病,一切时间精力用来照顾他,再也没有余暇,妹妹不懂事,还偷出去看电影,被我严责,时时吵架。”
黎医生耐心听她倾诉。
“我不会把病况告诉母亲。”
“恐怕瞒不过她。”
“我们不同住。”
“那又好些。”
一品别转面孔,她并没有落泪。
“一品,你一向坚强,我安排你做手术。”
一品站起来,双膝有点软。
“明早入院。”
一品想多见一次母亲。
杨太又看见女儿,讶异说:“又是你?”
一品佯装生气:“这是甚么话?”
“来,坐下,吃点水果,邓伯母送了枇杷及红
丹来。”
“妈妈,告诉我,我小时候有甚么趣事。”
“自幼你最乖,众亲友最羡慕我这个女儿,老是说:『你看人家杨一品如何如何』,是天生的吧,每张卷子都是
分,每年校试省试均是首名,毋须父母
心,初中连跳两级,仍然应付自如。”
“真的吗?”一品微笑“我都不记得了。”
“学甚么都又快又妥,过目不忘;打球游泳下棋样样都行,可惜…”
“终于想到我的缺点了。”
“可惜没有男朋友。”
“有是有,不让你知道。”
杨太太摇头“不,那是二品,她才多男友。”
一品说:“二品胜我多多。”
“确实有人这样说。一品一本正经,应该拿高分,可是二品吊儿郎当,居然得同样成绩,更加了不起。”
一品说:“高下立分。”
“可是,女孩子净是读书好,彷佛有点不够。”
“妈妈吹
求疵。”
杨太太叹口气“老伴不在了,无论甚么样的快乐都大打折扣,我希望你们快快找到终身伴侣。”
一品不出声。
“彷佛我想的只有这件事,你们俩一定偷笑多次。”
一品说:“还有呢,除出乖,还有甚么?”
“时间过得太快,
难过
过。”
一品笑了。
“下午我与吴太太到托儿所去做义工。”
“那多好。”
“是,孤儿们最希望有人探望,搂一搂他们。”
“妈,我走了。”
一品回诊所安排事务。
她同彭姑说:“能够亲自办妥后事也是好的。”“杨医生,这是甚么话。”
“赵小姐与钱太太介绍给孙医生,李先生巫女士荐到辛医生处,其余人找我,只说我放假在欧美,你每早回来五小时即可,薪水照支。”
看护双眼红了“杨医生,下午我来照顾你。”
“不,我不需要你,我有家务助理。”
“那么,我来坐一下即走。”
“也好,你可以向我报告业务。”
看护还想说话,忽然之间,诊所门被人大力推开。
一品诧异“二晶,你怎么来了?”
二晶脸色非比寻常,她也顾不得有看护彭姑在,一进门便冷笑说:“真没想到自己亲生姐妹会在背后做那样鬼鬼祟祟的事。”
一品心情本来差到极点,一听这种口气,不觉反感“有事说清楚,不必兜圈子。”
二晶怒说:“你明知我喜欢熊在豪,是我认识他在先,我明明向你说过。”
一品看妹妹:“我对他没有意思。”
“可是,要我到了英国,才知道原来他与你非常
络。”
“我重申这个人在我生活中一点地位也无,你不该轻率把自己送外卖到他身边,叫人占尽便宜。”
二晶怒不可遏“你指我下
?”
一品忽然心灰“你我同胞而生,本是亲生姐妹,相处二十余年,一同做家课玩游戏,怎么忽然为一个陌生男人同我反面?”
“你错在先。”
“我并不知道他是你喜欢的人。”
“你狡辩。”
一品失望难过,一口气上涌,用手去掩住嘴,已经来不及,她呕吐起来。
看护连忙取
巾接住,是二晶先叫起来“血,血。”
一品颓然卧倒在沙发上。
看护说:“我马上召救伤车。”
二晶大惊“怎么一回事!”
“切勿告诉母亲。”
然后,一品发觉视觉听觉都模糊起来,终于失去知觉。
说实话,她真不愿醒来。
昏
中像是与父亲重逢,他一点也没有老,仍然四十多岁,叫一品“小鲍主”
“爸,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小鲍主。”
“爸,请告诉我,我这次会
险吗?”
“你会无恙,小鲍主。”
“爸。”
一品靠在父亲
膛哭泣。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炙痛,一品呻
,这种痛很快占据全身,似被烈火燃烧。
她辗转呼痛。“一品,醒醒,醒醒。”
一品睁不开眼睛“谁,我在甚么地方?”
“我是黎锦晖医生,刚替你做了胃部手术,效果良好,你此刻在医院。”
啊,已经切开,并且
合了。
“这样痛!”
“皮
试凄,当然痛。”
“请给我止痛。”
“已经注
过。”
“不行,加强葯剂,我痛不
生。”
黎医生失笑,吩咐看护取葯来。
一品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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