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邱晴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季以后,马世雄不再出现。
他的师弟曾易生即将离开本市。
小曾向邱晴辞行,他十分颓丧,打败仗似对老邻居一直诉苦,开始相信命运:若不是为着一个移情别恋的女子,他早已移民,根本不会到那个机关去工作,以致今
事业感情两不如意。
他终于决定动身到父母身边,他带些怏意地告诉邱晴:他前任女友生活亦不好过。
邱晴默默聆听苦水,到了钟数,伸出手来与他相握,祝他顺风。
曾易生迟疑地问:“邱晴,我俩…”
邱晴坚决缓慢地摇头,务求使他清晰得到讯息。
小小挫折,微不足道,小曾一下子便可克服,此时此刻,对往日友谊稍作留恋,不表示困难过去,他仍然会记得小友。
邱晴温和地说:“有空通信。”
不消三个月他便会恢复过来,并且浑忘他的出生地。
邱晴一直在等贡心伟的消息。
他没有音讯。
麦裕杰讪笑“他不会同你联络的。”
“不要低估他。”
“他与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邱晴放下账簿“我们?我是我,你是你,怎么也不能拉在一块儿。”
“是吗,那你捧着敝公司的账簿干什么?”
“这是纯义务服务。”
“已经足够吓跑他。”
“麦裕杰,你知道吗?你下意识希望我身边一个亲友都没有。”
“你太多心了。”
邱晴笑一笑。
“我听说你在学校里有朋友。”
“没有重要的人。”
“有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我会的。”
麦裕杰似觉得安慰,邱晴看着他,觉得他已不似往时那么骠健,现在他的头发皮肤总略见油腻,声音低沉,常为着英语文件找邱晴解答,他雇着不少专业人士,但怕他们瞒骗他,什么都要结邱晴过目,渐渐依赖她。
邱晴有时想,也许连他那一身纹身,都不再蓝白分明,大抵褪
了。
邱晴自十岁起就想问麦裕杰这个问题:纹身洗多了会不会褪掉一点儿,像牛仔衣
或悲痛的回忆那样,经过岁月,渐渐沧桑淡却,到最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倘或真是如此,当初又何必冒着刻骨铭心之苦去纹一身图画。
她一直没有问,以后想也不会得到答案。
他赚到钱,替邱晴置一幢小鲍寓,邱晴从来没有去过,锁匙收在抽屉中,地方空置着,感觉上很豪华。从无家可归到有家不归,都是同一个人,时势是不一样了。
邱晴可以感觉得到,市面上似忽然多了许多可以花的现款,同学们穿得十分花梢考究,动辄出外旅游,喝咖啡全挑豪华的茶座才去,生活从来没有如此逍遥自在过,夜总会生意好得热晕,麦裕杰结束其他档口,集中火力扩张营业。
有一天,邱晴在上课的时候,校役把她请出去见客。
在会客室等她的是贡健康太太。
邱晴有礼地称呼她“伯母。”
北伯母也十分文明,她说:“打搅你了,但是我们没有你的住址电话。”
“我家迄今未曾安装电话。”邱晴微笑。
“心伟说你是他的妹妹。”
邱睛点点头。
看得出贡太太担着很大的心事“你可是代表父母前来?”
“不,家母已不在世。”
北太太一听,如释重负,安乐地吁出一口气,可是这善良的妇女随即又觉得太不应该,她马上尴尬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邱晴连忙按着她的手“我明白,你不舍得心伟。”
一句话说到她心坎里去,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知心话,眼眶发红。
“心伟非常困惑,你别让他知道我们见过面。”
“当然。”
“你一个人在外头,跟谁生活?”
“我有外婆,还有姐夫。”
北太太点点头“这倒真好。”
邱晴无意与她闲话家常,微微一笑。
“这件事的揭
对心伟是一宗打击。”
邱晴答:“这是他的身世,他得设法承受。”
北伯母无言。
邱晴说:“当他准备好的时候,他可以来找我。”
北伯母爱子心切:“你不会打搅他?”
“假使他不肯相认,我绝对不会勉强他。”
北伯母忽然说:“早知你那么可爱,既是一对孪生儿,应该连你一并领养。”
邱晴啼笑皆非,只得站起来“我还要上学。”
想象中,贡心伟应该与她抱头痛哭,然后正式公布兄妹夫系,聚旧,追溯往事,一诉衷情…
现实中的他躲了起来不肯见人。
生活中充
失望。
星期六下午,邱晴照例为麦裕杰分析他宇宙夜总会业务上的得失,一名伙计敲门进来,向他报告:“逮到了。”
麦裕杰
出一丝微笑“请他进来。”
邱晴不动声
。
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押着一个年约三十余,中等身材的男子进来,那人面目清朗,并不可憎,明明已处下风,却还能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地说:“纯为公事,请勿误会。”
只见麦裕杰笑笑说:“郭大侦探,我小姨就坐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尽管问她就是,何必明查暗访,浪费时间。”
邱晴怒意上升,抬起双眼,瞪着来人。
那姓郭的人百忙中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声好亮的眼睛,嘴里却说:“我也是受人所托。”
“小冰,你应该先同我打声招呼。”
“那的确是我的疏忽。”
“谁是你委托人,谁要查邱晴的底细?”
那小冰沉默。
只要他不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会一直瞪着他,小冰觉得这也是一种享受。
“算了吧,小冰,你跟着邱晴已有不短时
,当事人是谁,大家都有眉目,切莫敬酒勿吃吃罚酒。”
小冰总算吁出一口气“我的委托人姓贡。”
邱晴忽然开口:“贡健康。”
“不,贡心伟。”
邱晴一震。
麦裕杰讪笑,邱晴明白了,这件事非得由私家侦探亲口说出不可,不然她又会怪麦裕杰故意中伤她的至亲。
邱晴感觉到深深悲哀。
她缓缓问:“郭大侦探,你的资料可完全,可能
足委托人的好奇心?”
小冰愕然。
邱晴接着说下去:“我个人的资料,有几点最不容忽视,我那长期食麻醉剂的母亲是
衣舞娘,我义父最近成为通缉犯,我姐姐走完母亲的老路死于非命,姐夫有两次案底,现任职
场经理,还有,姐夫一直供养我,你不认为我与他之间无比暧昧?”
她的声音是平静的,完全实事求是。
小冰很难过,被
着回答:“我没有漏掉这些。”
邱晴说“很好,你的功夫很到家。”
麦裕杰冷冷说:“你回去同贡少爷讲,你不接这单生意。将来他娶老婆的时候,你才为他服务。”
邱晴站起来“让郭先生把调查报告交给他好了。”
小冰第一个讶异。
邱晴说:“这是我的身世,我理应承受。”
假如她逃避,贡心伟也逃避,两人永远不会碰头。”
邱晴说:“把一切都告诉他。”
麦裕杰说:“他知道后永远不会承认你。”
“假使他不知道这些,他所承认的也并不是我。”
麦裕杰
出一丝笑意“小冰,我这小姨怎么样?”
小冰摇摇头,太骄傲了,要付出代价的。
邱晴当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郭先生,来,我送你出去。”
在夜总会门口,小冰见这大眼睛女孩
语还休,马上明白她的意思,轻轻说:“邱小姐,我们查不到阁下的生父。”
邱晴缓缓转过头来“有没有办法找?”
小冰问:“为什么,你也有难以压抑的好奇心?”
邱晴不语。
“将来比过去重要,你是谁也比他是谁更重要。”
邱晴与他握手“谢谢你。”
私家侦探走了。
接着的几个月贡家一点消息都没有。
邱晴真想上他们家开心见诚地说:“贡心伟,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我同你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与同学打赌使你烦恼,赢了一百块。”
她已不在乎。
冬至那
,邱晴买好大量食物水果提着上朱外婆处,敲门无人应,马上警惕地找凳子来站上去推开气窗张望,看到老人伏在桌子上,不知有无知觉。
邱晴马上召麦裕杰来撞开门,扶外婆起身,万幸只是跌伤足踝,已经痛得不会说话。
邱晴与麦裕杰如有默契,马上把老人送医院治,途中邱晴说了良心话:“没有你真不知怎么办。”
没想到麦裕杰说:“那么就嫁给我吧。”
邱晴答:“姐姐已经嫁过你。”
麦裕杰说:“是,那是我的福气。”
“彼时你并不十分珍惜。”
“那时我愚鲁无知。”
邱晴温柔地看着他“那也许是我不恨你的原因。”
他们把朱外婆留在医院里观察,出来时已是深夜,邱晴邀请姐夫回家吃饭。
她就地取材,用最快的速度做了香
一品锅。
麦裕杰凝视当年他蹲过的角落,邱晴回头告诉他,邱雨那夜就躺在门口,母亲则一直睡在房里。
“我殊不寂寞,所以不肯搬家。”
“将来怎么嫁人?”
“像我这样的女子,大抵也不要奢望这件事为佳。”
“而我配不上你。”
陋室中似有“嗤”一声冷笑,麦裕杰抬起头“是你笑我?”
“不,”邱晴摇摇头,讶异地问“那是姐姐,你没听出来?”
麦裕杰笑,只有他接受邱晴的疯话,不让她宣
一下,只怕生活压力会把她
成齑粉。
麦裕杰说:“来,我陪你出去逛逛。”
他俩来到闹市,两人肩并肩,从前他看她闷,时常做好心把她带出来走走,他在前,她在后,并不交谈,他让她参观店铺街市,随意买零食吃,尽兴始返。
今
邱晴走在同一条街上,一抬头,猛然看见许多五光十
、林林总总的招牌,招摇地呼召顾客寻
作乐要趁早,邱晴呆住了。
这果然是新
,邱晴数一数,一条短短的街上,共有八十七个招牌,每一个
帜后边,都有一个故事。
她问麦裕杰:“你故意带我到这里来?”
他点点头。
“你怕我上学上得
了节?”她笑问。
警车号角呜呜,不知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什么人召了执法部队前去协助。
警车过去了,深宵,对面马路卖女服的档摊,宵夜店,桌球室,都仍然营业,街上点着数万支的灯泡,温暖如
。
麦裕杰用手肘轻轻推她,示意她看楼梯角落的
易。
一个穿玫瑰紫缎衣黑色丝袜的女子匆匆自小童处接过一小包东西
进
前,小童一溜烟似地滑
,女子抬起头,惊惶地四处张望,这时,人家也看清楚她的脸,尽管浓妆,幼稚的表情显示她才十五六模样。
邱晴喃喃说:“街上只剩老的小的,适龄的大概全到你的夜总会去了。”
“记住,”麦裕杰说“这条街叫旺角道。”
邱晴不语。
“世界上每一座大城市起码有一条这样的街道,你不必为本市难为情,也不用为自己发窘。”
邱晴问:“我们逛够没有?”
“累了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邱晴起个大清早,回到校园,守在礼堂门口,特地等同学们一群群进来,朝气
,有说有笑,她欣赏他们明亮的眼睛,粉红色皮肤,轻快的步伐。
邱晴忍不住走过去与他们每个人握手,一边说着“早,你们好,谢谢你们”同学们认得她是管理科的邱晴,都笑起来“你也好,邱晴,又考第一是吗?”以为她要把欢乐与每个人分享。
待上课铃真的响起来,邱晴回到课室,已经累得睁不开双眼,整个课堂里相信只有她一个人横跨
两界,光与影,黑与白,生与死,善与恶,她都领教过,疲倦也是应该的。
没到放学她便去医院探朱外婆。
老人躺在清静的病里,看到邱晴喜出望外,紧紧握住她的手。
白衣看护笑容可掬地进来探视。
朱外婆说:“这里一定极之昂贵…”
邱晴温柔地打断她“麦裕杰已经
待过了。”
邱雨一早就最爱说的: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邱晴开头也十分疑惑,真的,没有人会追究?她跟着姐姐出入消费场所,果然,所有的服务人员为着将货物套现,对顾客毕恭毕敬,只要货银两兑,他们才不乖仆人从哪里来,又将回到哪里去,市面上只有脏的人,没有脏的钱。
“真亏得阿杰。”
“是的。”公立医院多么不堪。
朱外婆与别的老人不同,她始终精灵、清醒、从不噜苏,也许老人同孩子一样,无宠可恃,自然就乖起来。
邱晴可以想象自己老了的时候,有事要进院修理,恐怕亦如朱外婆似,孤零零躺着,双眼注视房门,渴望
人进来探访。
外婆还有她,她谁都没有。
外婆轻轻说:“你会找到伴侣,养育子女。”
邱晴把手
摇。
两
老人出院,邱晴同医生谈过,她健康情形无碍,大概可以有机会庆祝七十大寿。
按活节学校有一段颇长的假期,邱晴待在家里与外婆作伴。
外婆向她透
一个消息:“有人旧事重提,与我商量要收购单位重建。”
邱晴讶异“你想搬出去?”
“不,但这小小蜗居可以换新建大厦两个到三个单位呢。”
“外婆,我同你讲,这里才是你安身养老的好地方。”
“邱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一列石屋的户主全答应了,只剩你一户。”
邱晴十分悲凉,低头不语。
“大势所趋,连我老人都要让步,你是年轻人,不会想不通。”
饼半晌邱晴问外婆“拆建期间,你打算住什么地方?”
“我可以回乡下。”
“尚有亲人?”邱晴关心地问。
外婆笑“有彩
电视机,怎么会找不到亲戚。”
邱晴点点头“好的,我答应卖。”
“你母亲不会不赞成的。”外婆安慰她。
第二个星期六,邱晴在中午新闻报告中听到夜总会失火消息,她赶到现场,级三火已经扑灭,疑是电箱失修走电,到处是烟渍水渍,装饰全部报销,最快要三两个月后才能复业。
邱晴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麦裕杰一声不响,冷冷旁观,一如不相干的观光客。
邱晴同他说:“不如收山算了,少多少麻烦。”
麦裕杰一点儿不气恼,温和地说:“我们一起到北美洲去,你读书我退休,钓鱼种花,那才是理想生活。”
邱晴不出声。
“你不愿意,就别叫我洗手不干,”他叹一口气“再说,休业后从早到晚,叫我到哪里去?一个人总得有点事要做,还有,那一帮十来个兄弟,也已经相处十多年,他们又怎么办?”
邱晴觉察到他语气中那种商量的成分,麦裕杰已视她为同辈看待。
“你可以试试给遣散费。”
“听听这管理科高材生的口气!要不要依照劳工条例赔偿?出生入死,怎么算法?他们还没到退休的时候,我即使往北美洲,也得把他们带去。”
邱晴说:“那么赶紧装修复工,生意最旺的季节即要来临。”
“邱晴。”
她转过头来,他很少这样叫她。
只听得麦裕杰郑重地说:“如果我有正经事相求,你不会不帮忙吧?”
邱晴比什么时候都爽快“你尽管说好了,赴汤蹈火、两肋
刀绝无问题。”刹那间她刁泼起来,语气像她姐姐。
麦裕杰怔怔看着她,隔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回到学校,仍是好学生,坐饭堂都不忘看功课。
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又要大考了。”
邱晴以为是哪个同学,随口答道:“我们这些人就在考试与考试之间苟且偷生。”
“然后当这一段日子过去,还怀念得不得了。”
邱晴一怔,抬起头,她看到的人是贡心伟。
“你好吗?”他说。
邱晴微笑“久违久违,这些日子,你干了些什么?”
“我一直在想。”
“需要那么周详的考虑吗?”邱晴的语气很讽刺。
北心伟分辩说:“你不是我,不懂得身受这种冲击的矛盾。”
“也许我俩并非兄妹,我从来不会把事情看得那么复杂。”
“那是你的本领。”
“呵,谢谢你赞美。”她更加尖酸。
“邱晴,我想知道得更多,请你帮助我。”
“我以为私家侦探已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北心伟说:“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极反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麦裕杰用什么样的手法找到我?”
邱晴一怔。
北心伟说下去:“同样的手法,同一间侦探社。”
邱晴用手托住头,她怎么没想到,怪不得麦裕杰认识那姓郭的私家侦探。
“彼此彼此,邱晴,我们都不是天使。”
蓦然听到这句比喻,邱晴大笑起来,饭堂有着极高的天花板,她的笑声扩散得又高又远,同学们都停下谈话,转头向她看来。
邱晴在学校内一向沉默寡言,同学们见大笑的是她,讶异不已。
邱晴笑得
下眼泪,连忙掏出手帕印吧。
北心伟任由她笑个够。
“你来干什么?”邱晴问。
“我想看看我出世的地方。”
“你要有心理准备,看完之后,不准惊恐不准呕吐。”
北心伟看着她“你好像不打算了解我。”
“你也应该尝试了解我。”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努力尝试好不好,一直吵下去难道又能解决什么?”
邱晴鼓掌“思考整年,果然有道理。”仍不忘揶揄。
她把他带到城寨的时候,已经恢复常态。
她问兄弟:“你到过这里没有?”
“从来没有。”
“你去过欧美多少次?”
北心伟不语。
“奇怪是不是,”邱晴微笑“来,让我向你介绍我们的老家,你想看龙津义学呢,抑或是候王庙,想去九龙码头遗址也可以。”
北心伟异常紧张,他的额角冒出汗来。
邱晴有点不忍。
对他真残酷,自幼生活在那么理想的环境里,养父母视同己出,忽然之间,他明白他所拥有并非理所当然,乃是因为幸运的缘故。
邱晴轻轻说:“对不起。”她开始谅解他。
北心伟转过头来“不是你的错。”
邱晴赔一个笑“如果你真的觉得坏,试想想,情况还算是好的呢,倘若留下来的是你,你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是邱晴多心,她仿佛看见贡心伟打了一个哆嗦。
邱晴把他带到老家,木楼梯已经为岁月薰得墨黑,走上去,吱咕吱咕,电线电表全在扶手旁,一盏二十五瓦长明灯照着昏暗走廊。
“你认为怎么样?”邱晴问他。
北心伟掏出雪白的手绢擦汗,一下不小,手帕掉在地上,邱晴伸出足尖,把它踢至一角“唷,糟糕,不能再用了。”邱晴不忘在适当的时候开他小小玩笑。
“你一直住在这里?”
“我还打算住到它拆卸,你真是幸运儿,贡心伟,这幢房子月内就要拆掉重建,彼时你才来,就看不到祖屋了。”
邱晴开了门,邀他进屋,招呼他坐。
北心伟喃喃说:“室内有点闷。”
邱晴打开窗户“空气当然不及山顶住宅
通,不过,老屋有老屋的好处,你说像不像住在电影布景里?”
北心伟无心与她分辩,他整个人沉湎在想象中,他仿佛看见带着脐带的幼婴被匆匆抱离这所故居,他用手掩住脸,邱晴在这个时候忽然说:“我听见婴儿哭,是你还是我?”
北心伟脸无人
地倒在椅子里,震
得说不出话来。
“心伟,这间屋子里有许多奇怪的声音,有时我听见我自己,有时是母亲或姐姐,我实在舍不得离开。”
北心伟不能作答。
“心伟,没有人叫你回来,你的境况比摩西为佳,来,我们走吧。”
北心伟呜咽“母亲她总有什么留下来吧?”
邱晴温柔地说:“你只不过在这里出生,你的好母亲是贡健康太太。”
北心伟紧紧握住邱晴的手。
“她可愿意承认我是她骨
?”
“她从来没有否认过。”
北心伟总算把四肢拉在一块儿,缓缓站起来,忽然之间,他的眼光落在她们母女三人的那帧照片上。
他取起照片端详,喃喃说:“她真是一个美妇人。”
邱晴轻轻接上去“所以能够活下来,你不晓得有时一个人为着生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北心伟看着邱晴“你没有一个正式的童年吧?”
邱晴笑笑“还可以,我懂得苟且偷生。”
“这个姓麦的家伙,据说他对你还不错。”
“不能再好了,要任何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这样好,都是难得的。”
“可是…”
“那是他们世界的律例,他们有他们独特的偿还方式。”
北心伟叹一口气。
“回家吧,我带你出去,这里山里山,弯里弯,怕你迷路。”
“邱晴,我同你可否定期会面。”
“当然,直到有天你结婚的时候,我会来参观婚礼,你毋须把我俩关系公告天下,每个人都应有权利保存一点点私隐,心伟,你的烦恼已经终止。”
北心伟忽然反问:“为什么要你一直安慰我,你并不欠我。”
“对,那么你来安慰我吧。”
“我能帮你什么?”
“我生活很过得去,你可以看得出我一件都不缺。”
“你怎么能在这个环境里做高材生?”贡心伟万分感慨。
邱晴笑一笑“因为我闪亮的才华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你有没有异
朋友?”贡心伟充
关怀。
“喂,我们刚刚碰头,问这种问题是否过火?”
这个时候,贡心伟似忽然听得一阵撒泼的银铃般笑声自远处传来,他抬头聆听。
邱晴问:“你听到什么?”
“好像是姐姐笑我们。”
“姐姐最爱笑。”
北心伟看着她说:“还有其他许多事故,你都没有诉苦。”
“我记
不太好,不愉快事,不很记得,姐姐对我非常友爱,你可以相信我。”
有人轻轻敲门“邱晴,”是外婆的声音“你一个人自言自语?”
邱晴去打开门。
朱外婆拄着拐杖进来,一眼看到贡心伟,便点点头“你是双胞胎的另一半。”
北心伟十分吃惊,这里好似每个人都认识他,都在等着他回来。
邱晴说:“她是把你抱出去交给贡氏的外婆,她随手在我俩当中捞了一个,是你不是我,外婆,人家有没有指明要男孩?”
外婆答:“贡家说,最好是女孩,容易管教。”
北心伟还来不及有什么表示,邱晴已经笑说:“今天心伟颜面不存。”她一直想逗他笑。
外婆看着贡心伟说:“你把他送走吧,邱晴,他看上去不太舒服。”
邱晴领着兄弟离去。
到达车站,心伟说:“我肯定我欠你很多。”
“不,你没有,”邱晴坚决地说“我有我的得与失,你也有你的得与失,你不欠我,我亦不欠你。”
“你是如此倔强!”
“我?”邱晴失笑“你不认识姐姐真可惜,我同她没得比。”
那夜,朱外婆悄悄过来,同邱晴说:“生你们那天,是一个
头
辣、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邱晴知道。
饼两天麦裕杰召邱晴说话。
“你回去同学校告假,过两
我同你到东京去一趟。”
邱晴平静地问:“去多久?”
“三天,我与你见一个人,这次,邱晴,你真的要帮我忙。”
邱晴点头“我知道你此去为找人调停,却不知道我能扮演什么角色。”
“届时你会明白。”
“我可需要视诹剧本?”
“不用,你做回自己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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