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平凡得发闷的家去，安顿下来，应付日常帐单、琐事、烦恼。
“你终于找到了自己。”原君点头。
志佳抬起头来“你说得对，我的记忆全回来了。”
“可是，”原君忽然说“你从来未曾失忆过。”
志佳一怔，笑了。
“只是，”原君说下去“在记得无益的时候，不如忘记。”
“原先生，你的理论是这样特别。”
“有人把记忆匿藏起来，直到一天，有力量改变现况的时候，才重新取出记忆运用。”
“那真是聪明的做法，但那不是我，我是真的把所有一切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原君微笑。
至此志佳不
好奇：“原先生，你还会继续寻找吗？”原君点点头。
“可是你并不是真的想找到，是吗？”
原君笑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志佳也笑，她当然知道，原君在找的，是那著名的得不到的爱。
志佳会记得这次邂逅。
在飞机场话别的时候，应彤对原君说：“原先生，我长大后一定再来找你。”
志佳吓一跳，随即笑。
原君倒是很认真“你可别
约。”“不，我不会，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们再见。”
志佳笑着对女儿说：“那可是很远很远的将来。”
原君说：“很快就到了，比我们想象中要快得多。”
志佳不语，是，他说得完全正确。
“这是我的通讯号码，你好好收着。”
应彤很坚决地说：“我会，届时，你要开飞机来接我。”
“得令。”
应彤非常满意。
她没有把这一节告诉父亲，小小的她也猜想父亲大概会不高兴。
原君笑问志佳：“有个人在等你回家吧？”
志佳毫不讳言：“是，一个与我一般平凡普邂不起眼的人。”
“佟志佳，你会幸福的。”
志佳微笑。
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日子在后头。
每到一个站，都有不同的优质男士来接。
她回家的，是钟邴旦先生。志佳见到他的时候，心头一阵热，
上去：“老朱，”她那样叫他。钟邴旦一怔，她改了称呼，这表示什么？
志佳跟着伸出手，紧紧地握了他的手一下。
钟邴旦只是忠厚，他并不笨，他当然发觉这次旅程回来，佟志佳的态度有强烈改变，而且是对他有益的改变，不
心头一喜。那边厢应彤亦看到来接她的父亲，她一边叫一边扑过去。
母女各有人接了回去。
钟邴旦看着志佳喜孜孜地说：“你胖了黑了。”
“…快成猪八戒了。”志佳给他接上去。
“志佳，我投降。”
却不料说下去：“而且发觉最好的地方是家，最好的人近在咫尺。”
钟邴旦呆住，一股暖意渐往心头升上去。
他忽然发觉自己双眼润
。他咳嗽一声“志佳，你是大好了。”
“是，任何医生都会说我是完全痊愈了。”
“你并没有病。”
志佳笑“连著名的朱医生都这么说，我是大大地放心了。”
小朱忽然说：“听说仓喆此刻的女伴是一位女明星。”
“仓喆，谁是仓喆？你瞧我真是
快得太早了，才说已经痊愈，原来病入膏育。”小朱凝视她，这个聪明女，玻璃心肝水晶肚肠，此刻练得真糊涂了，更上一层楼。
佟志佳也看着钟邴旦，只是笑：“老朱呵老朱，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我不喜欢那人，自然针锋以对，情场上讲什么修养，万一输了，可要终身遗憾，谁会拿一生的幸福来换一时的风度，对不起，志佳，我是个普通人，你要是离开我，我马上眼泪鼻涕跪地苦苦哀求，在这方面，我才不敢玩帅。”
志佳不响。
饼许久，她说：“过去总有种压力。”
钟邴旦知道她有话要说，洗耳恭听。
“压力来自社会，也来自家庭：一个好女人，必定要有一个好家庭做陪衬，名正言顺的夫
关系，加上一子一女，凑成个好字，才会受到亲友及尊重，于是匆匆找异
朋友，又急急想抓紧他，根本不理会两人是否合得来，前途又是否光明。”钟邴旦莞尔，这是在说仓喆了。
“想通之后，这层压力忽然消失，理想的伴侣，和幸福的家庭，原来与成功的事业、长寿健康，全部可遇不可求。”
小朱见话题渐渐严肃，不
扮一个鬼脸。“我知道父亲母亲继母均对我不
，可是生活那么艰难，我已尽力做到最好，如果仍不够好，那么，我只得说一句，我生活之目的，不是为足他人的标准，乃是视乎当时自己的需要。”“哗，我是否得站立鼓掌？”
志佳没好气“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会将之蚀刻在铜版上。”
佟志佳抵达家门。
笔事说到此地为止了。
有没有要补充的？
佟志佳接着的生活十分正常，乏善足陈。
不，她没有再见原医生，与原君有约会的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应彤，记得吗？
她也没有与仓喆碰头，她不再在乎这个人。
在一些出版社的酒会上，她见过华自芳，她有与她招呼，并且闲谈数句。
华自芳仍然晶光灿烂，穿戴得无懈可击，可是志佳觉得她始终有点咄咄
人，未算一
。华自芳酒会同伴多数是洋人，志佳相信他们不会是在府政机构办事的那一等级，志佳猜想他们都属大班级。
终于，佟志佳与华自芳不再有共同点，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们所谈内容，都是工作上的。
“上一期银河访问著名超龄产妇真正精彩。”
“那期销路还不错，托赖。”
“我们时尚每期也有专题。”
“但你们以翻译为重，不一定合本地读者口味。”
“本地读者也很西化了。”
多好，都是不着边际，不伤脾胃的外
口腔。寒暄数句，也就话别。
华自芳见过钟邴旦，志佳知道她一定在想，噫，外型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佟志佳怎么搞的？
但是此刻的佟志佳已经明白到地久天长，生活属于自己，毋须理会旁人怎么想，最要紧是
足自己实际需要。而志佳也听见洋人们管华自芳叫珍，她此刻到底在用哪一个名字？
志佳想，谁管得了那么多。
在这个拥
的都会里，每一个人都得学习与他的友人与敌人共处，还有，旧新爱时时共聚一堂，脸皮不厚简直不是办法。志佳的至爱是应彤。
一天，小女孩忽然问：“妈妈生我的时候可辛苦？”
“没有不辛苦的产妇。”
小女孩震惊“将来我也会做妈妈？”
“一定会。”
“你会帮我忙照顾婴儿？”
“当然尽力而为。”佟志佳笑容
面。应彤似较为放心“妈妈，你怎么样生下我？”
“你是剖腹儿。”
“痛吧？”应彤一脸关注。
“唔，就像昨天，历历在目，麻醉手术后，生下你这个小家伙，才两公斤多一点点。”
应彤啊地一声表示激动。
话甫出口，佟志佳吃一惊，咦，怎么记忆清晰？真正宛如昨天，她躺在病
上，看护抱来婴儿，她一眼看去，见五官齐全，才放下一颗心，没想到这名婴儿会这么
乖伶俐。有些事，是一个人永远不会忘记的。
不过当记得无益的时候，不得不忘记。
“妈妈，我想知道更多。”
佟志佳和颜悦
地说：“等你七岁的时候，我们再继续讨论这个题目，一年谈一点。”到底佟志佳有没有真的忘记过？
佟志佳已经不记得了。
（全书完） Ｍ.ＳsＶvx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