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知有种奇妙的牵引让他不得不来。
必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抬头看…
颜妈妈
动物之家。
其实不用看就知道他没走错地方,篱笆内的狗吠声已经足够了。
铁门没上锁,显然主人不认为有必要。
谁要偷
狗呢?
他开了铁门走进去,狗儿对他狂吠,不过倒没有对他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展开攻击。
他一眼就看见她,吵杂的汪汪声让年轻女人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没有上妆,却仍拥有一张素白的脸蛋。他向她走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才站定。
癌视她,因为她蹲在地上,地上是挖开的泥坑,旁边摆了一株树苗。
“你在种什么?”他微笑。
女人雪白的脸颊涨红,片刻又转为惨白。
她什么也没说,从地上站起来,匆匆往后跑。
“为什么逃走?”他不花什么力气就拉住她吊带牛仔
的肩带,把他拽了回来。
“我…”这会儿她的脸又红了,关靖发觉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那么会脸红的女人。她骨碌碌的大眼、丰富转变的表情,更令他觉得有趣。
那婕可不觉得有趣,她恨不得远远痹篇他…
不对啊!这可是她的地盘!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私人的土地,请你马上离开。”
他没有被她恰北北的语气吓跑,反而气定神闲地指着大门边的一块招牌…
参观,领养她们,给它们一个家。
“你并没有不让人进来吧!”他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那婕语
。
“我才不信你会想养狗,”那靖悻然嗤道,就算他要养,应该也是那种有纯正血统的狗吧?!
“你很了解我?”他挑眉。
“我…”原来他还是不认得她,而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心头闷闷的,说不上是怎么了。
“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小狈大部分都在开放的空间里,大型犬关在后面的铁笼里。”
她不理他,蹲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工作,祈祷他自觉无趣就这么识相地离开。
但显然他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
那婕感觉有一道阴影遮住了她。“你怎么,还没走?!”
“你的表现很冷淡。”他沉
地看着她。“一般来说,你不是应该亲切一点、热心一点,你希望把狗儿送出去,不是吗?”
那婕冷冷瞪他。“如果你希望我跪下来
你的脚,那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你很特别,跟我所接触的人都不一样。”他不觉被冒犯,反而失笑。
“废话!我又不想从你身上要到什么!”
必靖一怔,片刻了解年轻女人确实命中要点。由于他的出身、他的地位,身边一直充斥着那些想讨好他的人,正因如此,年轻女人的表现更令他觉得新鲜。
她没理他,继续跟那个泥坑奋战,看她用力铲土的样子,几乎像是把它当成某人的眼珠子了。
之后她将幼苗
鲁地
进
里,力气大得几片叶子都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女人在生什么气,她是脾气一直都这么古怪,还是因为他?
总之关靖看不下去了,他蹲下来,抢过她的铲子,将那株可怜的幼苗挖出来,再平稳地种回土里。
那婕本来要抗议的,可是他纯
的动作让她讶异得忘了该说什么。
她怔怔看着他厚实的手掌,坚定而温柔地对待那株幼苗,惊异地看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名贵的皮鞋踩进泥巴里,他亚曼尼的西装沾上了尘土,而他根本不在意“我没想到你也会种花。”
“我本来不会的。”他微笑,那双平时冷硬严酷的黑眸,突然涌进一抹深沉的温柔和哀伤。“是我太太教我的。她去世之后留给我一个花圃,要我好好照顾它;我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
那婕想象那个画面,想象他温柔的浇水施肥,想象他轻抚那些娇弱的花朵,想像暴雨狂风来时,他焦急地替它们撑起一个保护网,想象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回忆与
子的点滴甜蜜…
口像被什么人紧揪住了,不能呼吸。
“你很爱你的
子。”她开口,喉头干涩不已。
“是啊…”他的眼神像陷入了某种又甜又苦的回忆,不论那是什么,那婕只知道,在他的回忆里,绝没有她存在的余地。
口的疼痛愈来愈剧烈,她只能本然瞪着脚下的泥地,久久不能移动。
必靖从回忆中拉回神,摇头失笑。
这还是第一次他能开口谈柔柔,而且竟是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或许是因为她坦率的性格,又或许就是因为陌生,所以他才不用顾忌。
“奇怪,我怎么会对你讲那么多呢?”
他的话让那婕侧头看他。
“她是怎么死的?”拜托!她干嘛问?!开口那婕就后悔了…你没看见他已经难过得要死了吗?!猪头!
“难产。”关靖的脸变得扭曲。“她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不能怀孕的,却偷偷瞒着我…”
“孩子呢?”喂!不是叫你别问了吗?!
“没能保住。”他的声音迟滞平板,听来无情,可更显出深沉的悲哀。
那婕有种冲动,她想抱住他、想安慰他、想抹去他忧伤的表情。
没来由的,她就是生气!生气那个伤了他的女人!
“是她的错!她干嘛硬要生孩子!要不是她任
…”
“不准你说柔柔的坏话!”关靖马上打断她,他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天使。“你有什么权利
讲,你根本不认识她[”
“我是不认识她。”那婕反驳。
“也很庆幸我不认识这种笨蛋,她以为她这么做可以证明什么?她崇高?她伟大?她为爱牺牲?哼!全是
话!
真正爱一个人就不应该让对方痛苦!因为真爱一个人,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对方最珍贵、最在乎的。
“如果你要问我,我会告诉你,她根本不爱你,她只爱自己,爱那个壮烈牺牲的自己。”
下一秒,她才开始后悔。
他什么话也没说,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
那婕从不曾害怕过什么,但此刻却开始觉得背脊发麻。
天!她多事的舌头终于要给她惹来大麻烦了!
“你…”他才一开口,那婕便
了口凉气,身子往后缩。
“你的想法很有趣。”
“啊?!”
她瞠大眼,因为他突然笑了。虽然是个苦涩的笑,
但至少是个笑…
“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谈这种话,更没有人有这种另类的想法。虽然我不能认同你对我
子的看法,但我知道柔柔不会是你想的那样自私,不过我发现你的想法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被这么说,那婕“居然”不好意思起来。
“没…没有啦…我不该大放厥辞,毕竟…那是你的私事…”
“这么谦逊?”关靖挑眉,嘲讽地睨着她。“不像你喔!”
“去!”她恼怒地槌他一拳。
咦?!捶他?I她竟然捶他?!
什么时候她和他之间可以像这样?像…朋友那婕愣住。
必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
鲁的举动,反而很开心“下礼拜我能再来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随便你!”说完她拍拍
股站起来,大步向后面的狗宠走去。
她的脸红了,那婕告诉自己,那绝对绝对跟他温暖好看的笑容无关!
日子过得愈久,程羽珊发现自己愈心急。
原本以为和那婕一起播新闻,不用多久,就可以取代她成为当家主播,结果不但没有达到目的,还适得其反。
那婕的反应太快,经验太丰富、太老道,在她身边,她不但不能表现,还显得无能、青涩。
可恶的那婕!程羽珊很想诅咒。
“喂,小静,你跟小罗跑一趟汐止好不好?气象局发豪雨特报,搞不好汐止又会淹水。”
程羽珊听见采访主任对一个女记者说。
“不要啦!派别人去好不好?去年我也是进去了,结果水淹上来,害我被困了两天才出来…”
“你不去谁去?!”
“不要,我宁可去采访刑案现场,也不要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喂!你别走啊!”主任追不回一溜烟就逃走的小静,只有吹胡子瞪眼。
“主任,经理有事找你。”办公室那一头传来经理秘书的叫唤。
“等一下,”他吼回去。“Shit!再不快派人去。等会儿真淹水就进不去了…”他一边苦恼地低语。
“主任,我知道有人有空可以去采访…”
甜美的嗓音传来,主任一看是程羽珊。
“谁啊?”他问。
“主任!经理叫你快过来!”秘书小姐这回用上更高亢的声音叫道。
“好啊!”他吼,匆匆对程羽珊抛下一句…“那就麻烦你帮我排一个人过去!”
程羽珊目送采访主任的身影消失在经理室,一抹蕴涵深意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
时针指到六点整。
程羽珊气定神闲地坐在化妆间,抬头一瞄,
边绽开微笑。
就是这样,今晚将是她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没有那个碍眼的人,她绝对可以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有多优秀。
一切都很完美。她脸上的妆完美无瑕,她的头发也吹得一丝不
,还有身上这件名牌套装,更衬
出她专业的形象;
没有问题,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拿起手机,拨了一组号码…
“关董,是我,羽珊,今晚要不要下来看我录影?是吗?那太好了…录完我请你吃晚饭…哪里…我该回请你的,好,待会儿见。”
收了线,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扭
走向摄影棚。
采访主任接起电话。
“那婕?!你在哪?!怎么还没进公司?!他们找你找得快疯了!”
“我在哪里?!你还有脸问我在哪里?!”
话筒那头传来的狮吼,令他不得不把电话拿离耳朵,以免被震聋。
“你搞什么东西?!叫我来汐止采访?!现在我被困住了。该死!我七点还要报新闻,你是头壳坏去了吗?
这种新闻为什么指名要我,干嘛不派小静?!你是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采访主任只是瞠大了眼…
“我没指名要你去啊…啊!”他想到了,打自己的头一下。“是程羽珊,她说帮我找人去采访,那时我在忙,也没问清楚。是她!可恶,居然假传圣旨,没想到她是这么阴险的女人,我看她八成是故意让你赶不回来的。”
电话那头的那婕紧抓着话筒,气得全身发抖。
“我不会顺她的意的!”她发誓,挂了电话,双眸
出熊熊的烈火…
六点四十分。
程羽珊坐上主播台,再次翻阅今晚的新闻重点。
没有问题,她稳赢的…
六点四十五分。
“算了,那婕不可能赶回来,就让羽珊一个人上吧!”
导播终于做出不得已的决定。
程羽珊微笑。
六点五十分。
现在所有灯光都集中在程羽珊的身上,她感到全身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
她目光扫过整个棚内,像一个女王俯视她的领地,然后,她看见了他。
必靖走进摄影棚里,就站在他经常站立的角落。
她对关靖微微一笑,自觉已拥有了梦想的一切…
六点五十五分。
程羽珊先是听见四周传来的
气声,她皱眉。这么大吵什么?还不进入状况,今晚可是她最重要的时刻。
她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不可置信地张开嘴。
“那姐,太好了,你赶回来了…”
“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个昂首阔步走进来的女人,她出现的方式实在太令人吃惊了…
地板上有她走过时留下的一行泥渍,她的高跟鞋全被持在手上,她的丝袜溅
泥巴。她的裙子更惨,又
又脏地黏在身上。
“哇!你是从灾区回来吗?!”摄影师惊叹。
那婕冷冷回视他。“正是。”
包不可思议的是尽管下半身惨不忍睹,她的上半身却“完好”无恙。
不仅脸上的妆依然厚得像一道墙,连头发也维持着一道完美的弧线。
“喂,你…还要报新闻?”采访主任走过来,敬畏地看着那婕下半身的惨况,迟疑地问。
“当然。”她昂起头,走到主播台,拉开座椅,由上而下俯视程羽珊,投给她一个胜利的蔑视。“什么也不能阻止我…”
语落,她放开手上的高跟鞋,咚地掉落地上,溅起的泥巴黏在程羽珊的名牌套装裙摆上。
“嗅…真是对不起。”那婕装出一个歉然的嗓音,可是她眼中的恶意亮光根本藏不住。
恶意。是的,光是看程羽珊一脸震惊的痴呆样,就不枉她涉水奔波,还毁了一双鞋、一件裙子…
“你是怎么出来的?!”
那婕伸手制止采访主任的好奇。
“待会儿再说。”
她用纸巾擦净了双手,就听见导播喊道:“五、四、三、二、一…”
“各位观众晚安,
您再度收看T视晚间新闻…”
镇定优雅的嗓音,准时传人全国每个观众的耳里。
“从昨天到今天白天;北部地区累计降雨量在
明山已经超过一千公厘,各地已经造成不少灾情,汐止地区积水量已达一公尺…”
那婕突然停下话,转头看她的拍档。“这场雨真大,是吗?羽珊?”
“什么?!呃…是、是啊…”犹无法自惊骇中回神的程羽珊,呆愣地回道。
棚里爆出几个压抑不住的笑声。
程羽珊的脸迅速因羞
而红透了,她刚刚在全国观众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
导播将画面带离她身上,为免她再度出丑,接下来的节目几乎全部的画面,都只出现那婕的脸…
“有关桃园谢姓少女遭绑架撕票案,今天案情有最新进展,以下是本台记者的整埋报导…”
画面一转开,那婕大喊:“一条大
巾来!”那大吼的模样跟刚刚镜头前冷静的女人,简直是天地之别。
从助理手上抢过
巾,她盖在腿大上,
掉脏兮兮的丝袜…
“那婕…”导播的声音警告她。
“是的,嫌犯的手法凶残,而且行事作风显然经过续密的计划,究竟吕姓嫌犯是个怎样的人,和谢家又有怎样的关系,请看以下的报导…”
画面再度移开。
“喂!我的裙子,快点!”
那婕开始
裙子,当那件
透的蓝色窄裙啪地一声被她丢在地板上,所有男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咽了一口口水…
“那…婕!”导播的声音也不由得有些不稳。
“一连串的社会新闻之后,我们来看看有关豪雨造成的各地灾情…”
她低下头来,拉起裙子,只见她在播报台后的体身微微上扬,咻地一声,裙子就穿回去了。
现场只听得一片细微叹息…
“那婕。”连导播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至于这场雨还要下多久,我们来连线现在人在气象局的记者,玉芳。”
“是的,主播。现在记者身边的正是气象局主任预报员…李建仁先生。请问,这次的豪雨…”
那婕微蹙双眉,全神贯注在这段专访之上,她的上半身前倾,表达出对事件的关心,在画面拍不到的播报台下,是一双冷得做颤的赤
小脚…
他的目光无法自她身上移开。
她简直是一团糟,可是她却优雅自若地端坐在主播台上,仿佛她穿的是最名贵的服饰,仿佛她腿边不曾围了一层布
最脏污的衣物,仿佛她脚上的是簇新发亮的高跟鞋,而不是
污泥的一双
足。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一面,相同的,他也没见过她这么美丽的一面。
她像个女斗士,更像捍卫自己领土的一头母狮,关靖曾鄙视她,但此刻他却无法不敬佩她的勇气和毅力。
女人应该是温柔婉约、乖巧听话的才可爱,这是他一贯的想法。
可是此刻的那婕,却有种令他屏息的美丽。
他的脑中掠过一个身影,一个有着相似的倔强眼眸和强悍性格的女人。关靖不由得把那婕和
动物之家的年轻女人作比较,发现她们奇异的相同点。
不,不可能,他斥退自己荒诞的想法。
那婕不可能是她。她不是那种会牺牲奉献,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对她没有实质助益的地方。她更不可能喜爱动物,他无法想象她能容忍她纤尘不染的高贵衣物,沾上一点狗
。
但话说回来,这回她的衣服可比沾上狗
还糟糕“这节新闻就播报到此,稍后请继续收看。”
她甜美的嗓音还留在耳际,下一秒…“Shit!谁来帮我把这堆脏东西处理掉!”
拔高的诅咒声,令人无法置信,是从刚刚那个甜笑的女主播口里传来的。
一群助理们忙着帮她清理,那婕持着鞋,赤脚走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采访主任冲上前,兴致
地问她。
她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呢?该死,你知不知道淹的不是水,而是泥浆!不只这样,上面还浮了好几只死老鼠、死蟑螂,想起来我还会起
皮疙瘩。”
他笑着摇头“你可比那些老鼠、蟑螂韧
还强。”
“谢谢你的赞美喔。”那婕冷睨他一眼。
“喂,告诉我,你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镜头前的光鲜亮丽?
,
,瞧你,连妆都没花,头发也一丝不
。咦?该不会是假发吧?!”
那婕甩开他恶作剧的手。
“别闹了,是真的啦!”她自傲地
。“这些可是我最重要的吃饭工具,可不能
坏了!”
“那婕…”
“好了啦,现在我没空跟你哈啦。”她抬手制止了他。“难过死了,我要先去洗个澡,喂,你知不知道,我的内
还
的…”
那婕摆
了采访主任,大步往外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站立的关靖,更没有注意到她这样一句话对他所造成的影响。
天!这该死的女人说了什么鬼话?!而他的手早该落在她赤
的腿大,一路下滑直到她
了的小
…
“关董!”
必靖差点跳了起来。程羽珊走到他身边,关靖猛回头,瞪着她。
“你怎么了?”她瞠大眼。“为什么这么瞪着人家?”
必靖倏地收起心神,该死!他刚刚究竟在想什么?!
扁只是那个女人的一句话,居然就把他
拨成这个样子,他是着了什么魔?!
必靖深
口气,肌
开始慢慢地放松,他命令自己对程羽珊挤出一个微弱的笑。“没什么…”
“那我们去吃晚餐吧!”程羽珊也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她把手搭在关靖手臂上。
今晚的挫败让她从云顶狠狠坠回地面,她失望得想哭、想尖叫,想直接一刀杀了那婕,可是她聪明地先把这些情绪摆在一边。
现在努力攀上关靖这条线,才是她惟一的希望…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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