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
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平原上蜿蜒
过,河岸两边,全是菊花,这时正是秋天,菊花盛开,明媚的阳光映在菊花上,泛出一片金黄
的光芒来,以致那几间茅屋,几乎隐没在那片金黄
的菊花之中。
菊花散发着醉人的香味,一个中年人,坐在小河边的柳树桩上,正在垂钓,钓丝泡在平静的河水中,河水极其清澈,几乎可以看到一尾尾半尺来长的梭鱼,在围着水中的鱼饵在打转儿。
那中年人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好似他的目的,并不是在钓鱼,而是在享受那份宁静。
四周围实在太宁静了,是以蜜蜂围着菊花绕飞时的嗡嗡声,听来也似乎格外响亮,但是,这份宁静,却被几阵谈话声打破了,语声自那几间茅屋处传过来。
茅屋离小河边,约有二十丈,可以看到有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正站在茅屋前的竹篱之前。
而有一个垂髫小童“呀”地一声,推开了竹篱门。
那小童向小河边指着,他讲的话,也隐隐约约,随着秋风飘到了河边,只听得他道:
“主人在河边垂钓,两位不妨先进屋里坐坐,等我去叫他!”
接着,随风飘到的,则是一个很
豪的声音,道:“不必了,我们专程访谒,理应自己去!”
那些语声,飘进了那垂钓的中年人耳中,那中年人仍然闭着眼,但是他两道浓眉,却向上扬了一扬,又听得他发出一下低低的叹息声来。
而那两个大汉,则已踏着菜田中的田堤,向前走来。
那两个大汉来到了河边,只见他们,都是三十上下年纪,一脸英气,两人的
际,都悬着一柄长剑,向前走来之际,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两人来到了那中年人的身后,齐声道:“何大侠!”
那中年人也不回答,只是手腕突然一沉,垂在河水中的钓丝,突然向上扬了起来。
鱼钧上,钧着一条尺许长的大梭鱼,鱼一出了水,在半空之中,
蹦
跳,鱼鳞闪起一片夺目的光彩来。
那两人就站在中年人的身后,从鱼身上洒开来的水珠,有不少滴在他们的身上,多少使他们感到狼狈。
那中年人的手臂抬起,捉住了那尾梭鱼,拉离了鱼钓,将鱼放进了身边的一只竹篓之中。
那鱼进了竹篓,仍然在泼刺刺地跳着,那中年人慢条斯理,套上鱼饵,却又将钓钓垂进了水中。
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人,互望了一眼,又叫道:“何大侠!”
那中年人仍然像是未曾听到一样,自顾自闭着眼。
两人之中,一个额上有一条刀疤的,未免有点沉不住气,陡地提高了声音,道:
“何大侠!”
那一下叫唤,极其响亮,在寂静的平原中听来,声音更是惊人,躲在附近菜地中的鸟儿,一起飞了起来。那中年人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抬起了头来之后,半掩着眼,道:“两位找谁?”
那有刀疤的汉子道:“何大侠,我们是专程来访的!”
那中年人的一切动作,却十分缓慢,这时,他听到那汉子这样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两位只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倒是姓何,可不是什么大侠!”
那有刀疤的汉子还想开口,但另一个却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令他不要开口,他自己道:“何大侠,我们是奉黄飞黄总镖头之命到来的,有他的一封书信在此。”
那人一面说,一面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来。
他将那封书信,双手拿了,恭恭敬敬,递向前去。黄总镖头黄飞,这个名字,在这一片宁静的平原,幽美的小河边上听来,自然引不起什么兴趣,但若果在通都大邑,极热闹的地方提出来,一定会引得听到这名字的人,不由自主,发出“啊”
地一声来。
黄总镖头黄飞,是江南三省,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铁钧黄飞之名,在江南,谁不知晓?
可是那中年人却仍然摇着头,道:“我不认识他。”
那封信在
光的照
下,看来十分夺目,信封上写着“书呈何方大侠启”七个字。
那人呆了一呆,将书信递得更前一些道:“何大侠请过目!”
那中年人叹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那封书信来。
那人一看到对方已接过了信去,心中一喜。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那中年人在接过了那封信之后,
木连看也不看,便顺手将之捏作一团,一提手,将之抛到了河中,立时引得一大群鱼儿,浮上水面来争逐着,发出一片噗哧之声。
那两个汉子,一见这等神情,面色便陡地为之一变。
那有刀疤的人一盘大喝。手臂一振,长剑已然出销,喝道:“姓何的,你可以如此无礼?”
那中年人又低叹了一声,却连头也不回过来。
那汉子更是沉不住气,道:“我就和总镖头说过,未必非要你不可,你真有本领,接我一剑!”
他一面说一面手腕突然一沉,长剑突地提起。
当他的长剑提起之际,剑身映着
光,
光夺目,发出“嗡”地一声响来,由此可知,他腕上的劲力,着实不弱,另一个急叫道:“不可造次!”
可是那人的话才出口,长剑嗤地一声,已然剌出!
那中年人就在这时,手臂振动,钓丝又扬了起来,鱼钓上又钧住了一条
蹦
跳的鱼儿。
钓丝一扬了起来,鱼儿向后扬来,钓丝在突然之间,
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的手腕一紧,五指一松,那柄长剑尖,离中年人的肩头,本来已只有寸许了,也在那一刹间“当郎”跌到了地上。
那中年人的手臂再向前一抖,那汉子的手腕被
住,一时之间,挣扎不
,在钓丝被向前挥出之际,被扯得向前直跌了出去“扑通”一声,跌进了水中。
而那中年人却已站了起来,再一抖手,钓丝又飞了起来,他放下鱼儿,放在竹篓中,又提起了竹篓,那汉子还未曾在河中挣扎得上来,他已转身走了开去。
另一个汉子看到这种情形,忙拦住了那中年人的去路道:“何大侠,总镖头说,念在二十年
情份上,无论如何,要请你帮忙,请跟我们至姑苏去走一遭。”
那中年人摇着头道:“我说你们找错人了!”
他身子一侧,闪过了汉子,又向前走去,那汉子也忙打横跨出了一步,仍想拦住他的去路,可是那中年人手中的钓杆,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横了一横“拍”地一声,正好打在那汉子的小腿弯上。
那一打力道,看来一点也不大,但是那汉子的身子,却已向前疾扑了出去“叭”
地跌倒在地。
而那中年人一停也不停,向前走去,已走远了。
等那汉子站起身子来时,脸上有刀疤的那个,也全身
淋淋地,自小河之中,爬了起来。
那汉子
面怒容,脸上的一条刀疤,挣得成了紫红色,怒道:“这真欺人太甚了,我去找他拼命!”另一个沉声道:“别胡说了,凭你我,怎是他对手!”
那有刀疤的愤然道:“待我一把火,烧了他那几间茅屋,他无处存身,自然跟我们走了!”
那一个苦笑了起来,道:“胡兄,武林中人称你叫小李逵,我看你比那李逵,更莽三分!”
脸有刀疤的汉子,仍是一片恨声,那一个道:“黄总镖头早就说过,何大侠必然不肯轻易答允,我们先到茅屋里去,苦苦哀求,再作打算!”
那脸有刀疤的汉子“哼”地一声,道:“我不去!”
那汉子道:“你不去也好,你回姑苏去,将这情形告诉总镖头,我看他非亲自前来不可!”
两人说着,一起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中年人已推开了竹篱门,走进了院子。
那中年人在向前走来的时候,一直皱着眉,那种神情,和他适才在河边垂钓,闭目养神的那种闲适的神情相较,简直判若两人,他一推开竹篱门便叫道:“小三子,快收拾收拾,我要出远门!”
他叫了两声,却并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双眉皱得更紧,走过了两畦正盛放着的菊花,来到了茅屋门前。
他一到了茅屋门前,便伸手推门,那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门才被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形,突然从门中,向外疾仆了出来。
那中年人连忙向后一退,自门中仆跌出来的那矮小人影“叭”地一声,仆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中年人连忙低头看去,在那刹间,他的面色,变得铁也似青!那矮小的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垂髫小童,正面向着地,仆跌在门口,有一只
光雪亮的铁钧,深深地陷在他的后脑之中,浓稠的鲜血,在他的后脑,凝成了一片!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小童早已气绝身死!
那中年人惑视着那小童的尸体,面色越来越青。
而自他的眼中,也迸
出一股异样的光芒来,他看了好一会,才突地抬起头来。甚么也不说,就跨过了那小童的尸体,走进了屋中,一进门,屋中全是竹器,十分简单,干净,有一股清雅之气。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那中年人将竹篓和钓竿,顺手放在门后,来到了一张竹椅之前,坐了下来。
他坐下之后,才冷冷地道:“好了,还不出来么?”他那句话,语音冰冷,听了令人不寒而栗,但是,两间厢房中,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倒是在通向茅屋的那条小路上,那两个汉子,一面向前走来一面还像是在争论什么。
中年人坐在竹椅上,只见那两人已到了篱前。
那中年人扬声道:“进来!”
那两个汉子互望了一眼,忙推门而入,他们来到了屋前,一眼便看到了那仆倒在地的小童。
他们两人旋地一呆,那中年人已冷冷地道:“你们看看,这孩子的脑后搐着的,是什么兵刃!”
那两人齐声惊呼道:“是黄总镖头的龙爪钓!”那中年人“嘿嘿”地冷笑了起来,道:“是啊,这就叫二十年的
情,真是够
情啊!”那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一个道:“何大侠,黄总镖头岂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另有
人,在其中播
,尚祈何大侠明鉴。”
那中年人缓缓地道:“黄飞派你们来找我,为了什么?”
那人忙道:“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却知道他已三夜通宵未眠,显是有件重要的事,他叫我们无论如何,要请何大侠一行!”
何方道:“我若不去就杀了我的小僮?”
那人急急分辩道:“我们到河边来,还是这位小哥指路的,我们如何会下手杀了他?
我们虽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这位李蟒李大哥,在下张天余,也曾在江湖上混过几年,怎会做那样的事?”
何方斜视着他们两人,突然身形掠过,向前
来。李蟒和张天余两人,只觉得何方的身形,
向门来之际,一股劲风,直扑面前,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却不知何方想怎样,都吓得呆了,僵立着,一动也不动,等到他们定过神来时,何方早已俯身,取下了那铁钓来。
那铁钧在何方的手上,鲜血兀自顺着钧尖,一滴滴滴了下来,看来实是狞厉可布之极。
那铁钧的形状,十分奇特,柄上铸着鳞片,整个铁钧,就是一个龙爪,只不过中间的那一股,来得特别长,形成一个径可半尺的大弯钧。
何方向那铁钧看了半晌,才道:“你们将这铁钓带回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我也相信黄飞不致于杀这无辜小童,但这龙爪钩,却是他的!”
张天余忙道:“总镖头的十二龙爪钧,天下闻名,不肖之徒仿造了来嫁祸于人,也是有的。”
何方将铁钧向张天余递了过去,张天余忙伸手接过。
何方道:“你们去吧,告诉黄飞,我是不会理他闲事的,他若是为难,叫他另请高手,他若是不择手段,我让得他一回,却让不得第二回!”
张天余在何方的语气中听出,何方仍然在怀疑那是黄飞所为,他不
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何方缓缓转过身去道:“你们将尸首埋了!”
张天余和李蟒两人,又互望了一眼,李蟒一俯身,自地上抱起了那小僮的尸体来,他大声道:“何大侠,你去不去帮忙,都没有关系,但若是你将这笔账,算在总镖头账上,我却要与你拼命!”
何方并不转回身来,只是淡然说道:“拼命?我久已不和人家拼命;就算你要和我拼命,我也不会和你拼,埋了尸首,你们快快走吧。”
李蟒踏前一步,看来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张天余拉了拉他的衣袖,两人一起向后,退了出去。
两人一退了竹篱,张天余便低声道:“这事情蹊跷得很,人若是总镖头杀了,总镖头岂会留下龙爪钧?自然是有人知道总镖头叫我们来向何大侠求助,是以尾随前来,嫁害人祸!”
李蟒吃了一惊道:“张大哥,你别吓人,如果我们前来时,一直有人尾随,如何我们会不知道?”张天余苦笑一下道:“许是那人的武功极高!”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不一会,便来到了河边,他们又沿河走出了小半里,来到了河湾之上,张天余道:“就在这里,埋了尸首好上路。”他一面说,一面拔出佩剑来“刷”地一剑,刺向地上,河边的土地松软,那一剑便刺入了一半。
也就在这时,只见对面,有一个人,沿着河,慢慢地走了过来,那人戴着一顶竹笠,竹笠
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面,只见他一身破旧布衣,赤着脚,袍脚卷得老高,脚上全是泥泞。
看这情形,那人分明是一个农夫,是以张天余和李蟒两人,都看到了那人,但却也都未曾在意。
那人沿着河,直来到了近前,张天余和李蟒,已在河边,掘出了一个小坑,那人来到近前。
那人来到了近前,站立着不动,李蟒挥着手,道:“让开!让开,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也不开口,仍然站着,李蟒不耐烦起来,伸手向那人的肩头便推,张天余已经看出那人的身形,有些古怪,若是普通的农人,决无看到有人用剑在河边掘坑,还站过来看热闹之理的。
可是李蟒
急,张天余根本不及提醒他,他已伸手去推那人,只见那人左手突然一搭,搭住了李蟒的手背,手背一缩,便将李蟒拉得向前跌去。
紧接着,那人右手一扬,
光一闪“噗”地一声响,一只铁钧,已经陷进了李蟒的脑门之中!
这一切变故,可以说全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李蟒脑门中钩,身子立时向后退,他一面后退,一面伸手抓住了钓柄,想将钧子拔了出来。
可是那一钩,正扎中他脑门的要害之上,他几乎是立时气绝的,手才摸到钩柄,人已“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张天余见到了这等情形,心头的骇然,实是难以形容,一个转身,向前便逃。
但是,他只逃出一步,那人手又提起“嗤”地一声响,另一柄铁钩,又自他的手中飞起。
那钩子的去势也绝,
光一闪间“噗”地一声,又已陷进了张天余的后脑之中,张天余的身子,立时向前直仆跌了下去,但是他甫一倒地,双手一挡,却又反跃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转了一个身。
他一转过身,整个人,便向那人疾扑了过去。
他一扑到那人的身前,双掌疾击而出,那人的身形,略略一闪,在他身形闪动之际,他头上的竹笠,扬了一扬,张天余在刹那间,看到了那人的脸面。
而张天余在看到了那人的脸面之际,面上神情之骇然,难以形容,他张大了口想叫,但是还未发出声来,便已仰后,倒了下去,直到他快倒地时,他才发出一下怪异之极的吼叫声来。
那人拉了拉竹笠,又眼看小河,向前走出去。
所不同的是,他这时向外走去的势子,比来的时候,快了不知多少,转眼之间,便已不见了。
所以,当何方来到了河边的时候,是看到三个死人。
何方是被张天余临死之际的那一下呼叫声引来的。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田野中仍是那么寂静,但是在寂静中,却使何方感到说不出来的诡异,和说不出来的恐怖!
这种诡异和恐怖,本来全是江湖上的事,和宁静的田野,是完全搭不上关系的,而何方也已经有好久没有那种惊异和恐怖的感觉了!
这时候,他陡地
直了身子,像是在刹那间,突然高了半尺,他全神贯注,留意着每一下最细微的声响。
但是,他却觉察不到任何异样,在寂静之中,可能四周围全是敌人,也可能敌人早已远了!
何方木然站立着,站了很久,然后,他才慢慢取下了张天余和李蟒头部的铁钩,又在张天余的怀中找出了另一只铁钩来,三只铁钩在他手中相碰,发出“铮铮”
的声响来,那似乎是唯一的声音了。
然后,他缓缓地向那茅屋走去,推开了篱门,他并不走进屋子,只是来到了院子中的一个井前。他的动作一直很慢,但是一到井前,却变得快捷无伦“呼”地一脚,踢在井圈之上!
那井圈全是麻石砌成的,但何方一脚飞出“蓬”地一声响,将井圈踢坍了一大半,有几块麻石,飞了开去,将盛放着的菊花,
倒一大片。
而有几块麻石“扑通”、“扑通”跌进了井中。
何方又用脚拨开了最底层的一条麻石,拨开了地上的泥土,俯身从中抓起一个鹿皮袋来。
鹿皮袋已经霉烂不堪,可见得埋在土中,已经很久了。何方的手轻轻拍打着,陡然之间,只见
光夺目,霉烂的鹿皮袋飘落地上,自鹿皮袋中,现出一条竹节
纲鞭来。
何方握定了那鞭,轻轻抖了一下,那鞭便划出了几个
光闪闪的圈儿来。
何方收起了鞭,
起外衣,将鞭围在腹际,然后,长叹了一声。
他抬起头,向茅屋,向院中的菊花,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
姑苏城的观前街,入夜之后,一片灯光,玄妙道观之前,更是摊贩杂陈,一片热闹,在大街的尽头处,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之后,就是建筑宏伟的飞龙镖局。
飞龙镖局和别的镖局不同,别的镖局,有商家找上门来,便是主顾,但是飞龙镖局,再大的商家,找上门去,也一定被客客气气,请将出来。
镖局中的人会告诉商家,姑苏城,还有七家镖局,可以替他们服务,若是嫌那七家镖局的名头不够响亮,镖头的武功不够高强,那么,往南去,往北走,江南三省的大地方,还有的是镖局。
有些商家很奇怪,飞龙镖局不肯接镖,是靠什么来维持的。当然,飞龙镖局不是不接镖。
飞龙镖局接的是其他镖局的邀请,别家镖局,接到了重镖,远程的镖,感到可能中途出
子的,便来转请飞龙镖局出手,自然,那是因为飞龙镖局有着崇高的地位的缘故,所以,飞龙镖局的铁钩黄飞,才被七十二家镖家,奉为总镖头。
飞龙镖局的门口,灯光也十分辉煌,大堂中燃着老
的红烛,从表面上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是,镖局中的人,却总透着一股细细察看,便可以看得出来的忧虑,他们都不时望向内堂。
内堂却是一片乌黑,更黑的是一个偏厅之中。
但是偏厅中却又不是没有人,有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在偏厅中踱来踱去,低着头,像是有重大的心事一样,在偏厅的门口,站着两个大汉,不时互望一眼,发出无可奈何的乾笑来。
那个在黑暗中踱步的,不是别的,正是黄飞。
镖局中的人,个个都知道总镖头黄飞这几天有心事,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甚么心事!
一辆马车,在这时侯驶到了飞龙镖局的门口。
镖局中的人,这几天来,讲话,走路,都自然而然,放经了脚步,是以镖局中,变得十分静,车轮声,马嘶声,直传到了内堂之中。正在踱步的总镖头黄飞,竟然站定身子,抬起了头来。
他沉声道:“可是他们又来了,快出去看看。”站在厅堂口的那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声,向外走去。
当他们来到了镖局的大堂时,只见两个劲装汉子,护着一个十七八岁,衣饰极之华丽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不但一脸傲气,而且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才一进来,便叫道:“总镖头呢?”
那两个自内堂走出来的大汉忙道:“小王爷,总镖头在内堂,请进内堂说话。”
那少年人“哼”地一声,便向内走了进去,两个劲装汉子,随在他的身后,等到他们来到了内堂时,堂上已燃了灯火,黄飞站在堂中,只见他虽然瘦削,但是却另有一股异样的凛然之威。
那被称为“小王爷”的年轻人,本来是在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一股嚣张之气,唯恐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的,但是一见到了黄飞,那股嚣张之气,却也减了不少,他道:“总镖头,到手了没有!”
黄飞乾笑一声道:“在下还未曾答应此事!”
小王爷的神色一变:“总镖头,我这是第三次来了,你若是仍不答应,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黄飞又乾笑了几声,他的笑声,十分勉强,道:“小王爷,在下干的是镖局的行当,小王爷这件事,王府中有的是高手,衙门中有的是公人──”
黄飞还未曾讲完,小王爷的面色一变,道:“答应不答应,你说一句话就,那来这些罗嗦?”
黄飞的神色,更是勉强,道:“我已请了一位帮手,只要他肯来,那么,事情还有几分希望。”
那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人,又乾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身为江南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还有什么人武功高得过你?”
黄飞摇手不迭,道:“小王爷,这话千万不能说,武林中的事,你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高过黄某的人,不知凡几!”
那年轻人摆着手,道:“我不管你那么多,七天之内,我要那东西!”
黄飞叹了一声,道:“小王爷──”
可是,他才说了三个字,那位小王爷翻手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你别再推三搪四了,告诉你,若是在七
之内,你不将那玩意
来给我,那么,你这家飞龙镖局,也别再开设下去了!”
黄飞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铁青着脸,嘿嘿乾笑着,盯住了小王爷,道:“小王爷,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绝了!”
自黄飞双目中
出来的目光,极其凌厉,当他直视向小王爷之际,小王爷的神色,也不
变了一变,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一直站在小王爷身后的两个劲装汉子,神色陡然紧张了起来,各自跨前一步。
黄飞一直“嘿嘿”乾笑着,道:“张老大,你们兄弟两人自己想想,可是我的敌手?”
那两人一凛,道:“黄总镖头,你可得想一想。”黄飞徐徐地道:“若是
人太甚,黄某至多豁了出去,你们三人,可也别想走出飞龙镖局了!”
黄飞一面说,一面也反手在刚才小王爷拍过的桌子上“叭”地一掌,拍了下去,随着一掌拍下,桌面之上,立时穿了一个大
,而桌上的东西,也一起震得向上跳了起来。一只茶壶,连着茶盘,和几只茶杯,震到了半空之中,发出了“拍拍”
的声音,一起碎裂了开来。
那小王爷的面色,青白不定,显是他的心中,已十分害怕,刚才那种咄咄
人的嚣张之气,已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他却还在口硬,道:“你…你敢!”
黄飞冷笑着道:“小王爷,我们闯
江湖的人,过的正是刀头上
血的日子,你想想,我们有什么不敢做的,难道会给你吓倒么?”
小王爷更是吃惊道:“你!想造反?”
黄飞的笑声,听来更是冷峻.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他道:“我想造反?小王爷,你也不想想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是谁想造反?”
黄飞那一句才出口,小王爷的神色,变得更难看,身子甚至把不住发起抖来。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互望了一眼,一个道:“黄兄,小王爷本是一片好意,只要你做成了这件事,他在王爷跟前一说,保你作个武官,易如反掌,就算官职大些,也是易事。”
黄飞叹了一声道:“我已说过了,这事情,我一个人干不来,要等我那帮手来了──”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只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接着,便是好几个人的吆喝之声,然后,又是一阵乒乓声,这才听得一个人喝道:“黄飞在么?”
黄飞忙道:“我请的帮手来了!”
他说了一句,忙扬声道:“可是何兄到了?”
他那一句话才出口,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内堂的门,已被踢开,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方。他在门口一站,一扬手“飕飕飕”三下响,三股
虹,挟着劲风,三枚鹰爪钩,已向前疾飞了过来。
小王爷的那两个劲装汉子,骇然后退,但是,黄飞却仍然站立不动,只听得“叭叭叭”三下响声,三枚鹰爪钩,一起
在黄飞的一条大柱之上。何方面色一沉喝道:“这可是你的触门暗器?”黄飞一探手,自柱上拔出一枚鹰爪钩来,看了一看,奇道:“咦,这正是我的东西──来人!”
他一叫,立时有人应声而入,黄飞吩咐道:“快拿我的鹰爪钩来,真奇怪,谁能盗了我的东西去?”
何方“哼”地一声,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黄飞将三枚鹰爪钩一起拔下,放在手中,仔细看看。
不一会,黄飞叫去拿鹰爪钩的人,双手捧着一条宽可三寸的皮带,黄飞立时接过,放在桌上,在那条皮带之上,
着十二枚鹰爪钩。
黄飞向那皮带一指,道:“何兄请看,在下一十二枚鹰爪钩,全在这处,我的鹰爪钩,总共是一十二枚,少了一枚,才补一枚,何兄是知道的,何兄这三枚鹰爪钧,却是自何处得来的?”
何方缓缓地伸出手来,摸抚着那条皮带,突然双指一挟,挟出一攸鹰爪钩来,仔细看看。
他抬起头来,道:“黄总镖头,看来,有人仿制了你的鹰爪钩,在江湖上生事,你要查一查才好!”何方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鹰爪钩,已经站起了身来。他才站起,便又道:“在下告辞了!”
黄飞忙道:“何兄,这三枚鹰爪钩之上,尚有血渍,不知是被人用来杀了什么人,尚祈详告。”
何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杀了我的一个书僮,以及两个,是你派来送信给我的朋友!”
黄飞的面孔变了一变,突然后退一步“砰”地坐倒在一张椅子上,他想是坐得急了些,是以随着那“砰”地一声响,一张椅子已变成粉碎!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道:“黄总镖头,你怎么啦?”黄飞挥着手,道:“你们走吧,七
之后,来听回音!”
那两人转头向小王爷望去,小王爷点了点头,道:“好,黄总镖头,一切全仗你的大力帮忙了!”
黄飞也不答应,小王爷和那两个劲装汉子,走了出去。
何方在走进来的时候,根本当时没有三个人在场一样,直到他们向外走去时,才向他们望了一眼,那两个劲装汉子,虽然低着头在向外走着,但是,也现出一种极不自在的神色来。
何方冷笑道:“怎么,你装着不认识我么?”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站走了脚步,神色尴尬,陪着笑,道:“噢,原来是何大侠!何大侠清减了不少,我们…确实有点…不敢相认了!”
何方语言冷冰道:“原来是这样,两位,这几年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不妨说来听听?”那两人更是骇然道:“没有!没有,这几年,我们早已不在江湖走动,只有王府之中。”
何方“噢”地一声道:“巴结上官门了么?”
黄飞忙笑道:“何兄听错了,他们是在王公子府上当护院,这两年,倒是安份守己,那王公子府上,全仗他们守护着,不必怕盗贼来生事。”
何方又“嗯”地一声,挥着手道:“去吧!”
那两个劲装汉子,如释重负,立时和小王爷,一起向外走去,黄飞立时叫了起来道:
“何兄,我被你害苦了,你总不能就此撒手不管的!”
何方双眉一皱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明!”
黄飞向前走来,关上门,才转过身来,道:“有人伪造我的鹰爪钩,这事我也听说了,在这次之前,已有两宗事发生,一宗死在鹰爪钩下的,是太仓县的金刀余老英雄父子,另一宗,被惨杀的,是樊家庄庄主,小龙樊庄主
门!”
何方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呆了半晌,道:“那也不干我的事!”黄飞顿足道:
“我的天,你想想,为什么千不拣,万不拣,只拣余老英雄和樊庄主下手?”
何方的双眉,陡地扬了一扬,但是他却没说什么!黄飞抱着头,团团的转起来,又道:“而且,手段又是如此之毒辣,在余老英雄和樊庄主之后,你想想,会轮到什么人?
那自然是我…我…”
何方的语调,十分缓慢,几乎每一个字之间,都拖上很长的时间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她?”
黄飞放下了双手来,道:“不是她,还会有什么人!”
何方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了,可是这时,他却慢慢向前走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黄飞忙来到了他的面前,何方摇了摇头道:“就算是她,我也没有办法,我再也不想见她了!”
黄飞陡地一震,立时冷笑道:“哼,听听这话,这话是从威震天下,仁义
的何大侠口中说出来的么?何大侠,你闯了祸,自己不管,遗祸别人,哼,什么大侠,我看你是卑鄙小人!”
何方怒道:“胡说,我…我…”
看何方的神情,像是想替他自己,分辩几句,但是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连连说着“我”字,再也没有法子,往下面说下去。
黄飞将手放在何方旁边的几上,俯身下来道:“何大侠,当年若不是你着了她的
,她早已死在我们之手了,是你说的,她一定会改
归正的!”
何方像是十分疲倦,他伸手在脸上抹着,道:“她…她不是改
归正了…么?”
黄飞直起身子来,道:“何兄,这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何方的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来,他闭上了眼睛,在他的眼前,依稀浮起一个人影来。
那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人儿,她那种美丽,足以令得任何男人一见倾心,至少他,仁义
怀,受人崇敬的大侠何方,就是见了她就着
的。
在江南如画原野中隐居的日子中,他何尝不想起她来?然而,每一想起她,他就会想到一阵心头被啃齿的痛苦,这个美人,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女魔头,提起紫衣魔女林紫君的名头来,谁不是恨之切骨。
然而,紫衣魔女却曾是他的
子,这似乎是很无稽的事,他,是仁义
怀,大侠何方,而他的
子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紫衣魔女!
他也记不起当时有多少朋友劝过他了,他自然没有听任何朋友的规劝,要不然紫衣魔女就不会是他的
子,从此之后,他变得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但是他却不在乎,因为他有了紫衣魔女,有了对他温柔体贴的
子,而且,他也相信他
子信誓旦旦,说她从此改
归正,他付出的信任,换来的是什么呢?
何方的心头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疼痛!
他睁开了眼,他接触到的,是黄飞充
了责备之意的眼光,他也知道,黄飞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实在不愿听,可是黄飞就在他的面前,黄飞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的耳中!
他非听不可!黄飞道:“何兄,你想想,雨花台一战,我,樊庄主,余老英雄,费了多大的心血,才将她困住,还令得她受了伤,眼看她性命难保,我们可以为江湖除害,你却赶了来!”
何方不
急速地
口气,黄飞说的全是事实!
黄飞又道:“我们早就知道,她恶
难改,可是你却一力担保,将她带走,何大侠,你──”
何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厉声喝道:“别说了!”何方一面叫着,一面倏地睁开眼来,这时侯自他眼中
出来的光芒,也极其骇人,但是黄飞一点也不退缩,他也同样地瞪视着何方!
黄飞后退了一步道:“何兄,这只有你可以去问她,我们怎敢见她?”
何方的身子震了一震道:“她!她在姑苏?”
黄飞点了点头道:“自然是,不然,我十万火急,派人来找你作什么?你未曾看我的信么?”
何方痛苦地摇着头道:“没有,我没有看!”
黄飞道:“只是可怜了那两个送信的人,他们家中有老有少,是我差他们上阎王路的。”
何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道:“她在那里?”何方的“她在那里”四字,简直是从齿
中透出来的!
黄飞的声音,
得十分之低道:“圣驾南巡的事,何兄你可知道?”
何方呆一呆道:“这关圣驾南巡什么事情?”
黄飞的声音
得更低道:“圣驾是和公主一起来的!”
何方陡地叱道:“呸!你只管说这些作什么,谁管皇帝女儿是和谁一起来的,她在那里?”
黄飞道:“何兄,你别心急,听我讲下去,你就知道了,何大嫂她,就负保护公主之责!”
何方的身子突然一
,向椅背上靠去,他身形一
间,那张椅子就发出一阵“咯咯”
的声响来。
何方半晌不语,道:“她!她怎会去做那种事的?”
黄飞道:“听说,是镇西大将军保荐的,不知她如何识得那位大将军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方的声音有点发颤又道:“她在何处呢?”
黄飞道:“知府在圣驾南来之前,就在黄鹂坊造了一座行宫,她自然是在那行宫之中,何兄,如今她有了这样的靠山,难怪她到了不过五六天,余老英雄和樊庄主,都遭了殃,唉,不知何时轮到我了。”
何方站了起来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她!”
黄飞道:“何兄,你可得小心才好,行宫守卫重重,说不定你根本未曾见到她,就已经──”
何方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来,他的冷笑听来很自负,但也含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道:“那你,也未免小觑我了,我自有办法见到她!”
何方话一讲完,身子一缩“呼”地一声,已经倒掠而出,接着,又听得大门口“砰”地一声响,想是何方已经掠出了镖局的大门口了。
黄飞等了片刻,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又探头门外,张望了一下,才在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狡滑的笑容来,那笑容在渐渐扩大,但是狡猾的味儿,却也是越来越沉了。
黄鹂坊近阊门,那里本来是一个老大的花园,近大半年来,动工建了一座极其华丽的行宫。
姑苏城中的人都知道圣驾南巡,就住在行宫之中。
黄鹂坊左近的居民,也早已见惯了每天天未亮,文武百官便来列队朝见的情景,自然的早已见惯了灯火辉煌的夜景。一阵阵乐音,传了出来。
行宫的四周围全是围墙,在围墙外,每隔上五步,便是一个执着长戈大矛的武士,那些武士,全是身形高大的汉子,神威凛凛,更有一队一队的巡逻,刀出鞘,弓上弦,来回地巡逡着。
近行宫的好几条街,居民早已被赶了开去,知府本来已下令要将两条街的屋子,全都搬去,好在几个幕僚,劝他以爱民为重,这才留下了那些房子,而那两条街,入夜之后,就像鬼域一样。
普通人在那样情形下,是不会再走进这几条街来的了,但是何方拢着手,却慢慢地踱了进来。
上弦月已经升起,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显得更加清冷,秋风从街头卷过来,何方略缩了缩头,他的身影十分硕长,在清冷的街道上缓缓地移动。
整条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看来像是幽灵一样。
他慢慢向前走着,穿过了两条小巷,到了最后一条小巷的巷口时,抬起头来,他已可以看到行宫的围墙了,他深深地
了一口气,身形突然拔起,了无声息,到了一所房子的房顶之上。
一到了房顶上,他身形又立时弹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上,当他身形落在横枝上时,枯叶飘落了下来,他的身子,立时又向上弹起来。
这一次,他弹得十分高,身形几乎完全没入黑暗中。
等到又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时,他已在半空之中,连翻了好几个筋斗,落进了围墙之中。
就在他掠进的围墙之外,便站着两个武士,他们好像也觉出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翻了过去。
可是,当他们抬起头来,向上看去时,何方早已进了围墙,他们两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何方一进了围墙,便背贴着墙而立,在他面前,是一个老大的园子,黑沉沉地,只有在远处,有灯光在闪耀着。何方看准了一座假山,又掠了过去,略停了一停,只见有人提着灯笼走来。
向前走来的,是四个带刀的卫士,正向着假山走来。
何方贴着假山石而立,那四人一直向前走着,一个个都在何方的身前,不到四尺处走过,但却都没有发现何方,何方等他们最后一个人,在他身而走过之际,陡地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心。
何方的手掌,按在那人的后心上,那人身子发软,一声也出不了,便被何方,硬抓了过来。
另外那三个人,还不知道最后一个已经出了事,依然向前走着,何方等那些人渐渐走远了,才将那人的身子,转过来,令他面对着自己。
何方声音十分低沉道:“你认得我是谁么?”
那人的神色极其骇然,需知能在大内充当卫士的,也必然是武功极有造诣的人,但是却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之下,便受制于人,如何不惊?
何方又沉声道:“我姓何,单名一个方字。”
那人的双眼,睁得老大,立时点头,表示他是认得何方的。
何方道:“公主住在何处,你带我去!”
那人一听,豆大的汗珠,立时从额上,迸将出来。何方道:“你放心,我绝不是想害公主,只不过想找一个人来谈谈,我想,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一定也会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人?”
那人汗如雨下,但是又频频点头表示他知道。
何方松开了手,那人立时
起气来,他的声音也十分低道:“何大侠,你可是来见尊夫人的?”
何方心头,又有一阵刺痛之感,他还没有回答,便听得前面三人叫道:“丁哥儿,你在何处?”
那人忙应声道:“我忽然便急,三位请先行一步。”何方沉声道:“多谢你了。”
那人道:“何大侠名
天下,在下相助一二,正是幸事,何大侠请跟我来,有我在,到处可行。”那人转过身子,向前走去,何方紧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提着灯笼巡逻的人,但是看到了那人,都没有问什么,何方只是低看头走着。不一会,走进了月
门,乃是一条老长的走廊,走廊之中,灯火通明,两旁都有人守着。
来到了走廊之前,那人略为犹豫一下,何方忙拉着他向后一闪,道:“你不便再向前去的话,只消指给我看,她在哪一间房间,就可以了。”
那人道:“就在走廊尽头,那个院子中,何大侠,你怎能通过那走廊?”
何方却淡然道:“我?我就是那样,向前走过去。”
那人一呆,还不知道何方那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间,何方却已一转身,向走廊之中走了进去。
那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逗留,立时返身奔出。
何方大模大样,走进了走廊,那条走廊,足有三五丈长,两旁有十来个武士守着,他们看到何方缓缓地走了过来,脸上都现出奇怪的神色来。
可是,一直到何方走到了一半,才有人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是谁着你到这里来的?”
那人一问,走廊中的武士,显然立时都起了疑,立时有两柄雪亮的钢刀,
叉拦在何方之前。
何方立时站走了身子,道:“在下姓何,名方。”在大内充当武士的人,本来未必个个都知道何方的名头,但是,紫衣魔女林紫君,常在公主之侧,在宫中的武士中,地位极高,那些武士,自然也都知道,林紫君曾经是大侠何方的
子,是以一听得何方两字,人人都不
怔了一怔。
在何方前面的两人喝道:“何大侠,这里是行宫
地,前面是公主所住,怎容得你
闯?”
何方缓缓地道:“我只想见一个人,请放我前去!”
那两个武士还在犹豫间,突然听得走廊那头的院子之中,传来了一个十分轻柔动听的声音,道:“列位,看我份上,放他进来,不必声张。”
一听得那声音,在何方身前的两个武士,立时垂下了手,可是何方却并不立时向前走去,只闭上眼睛,木然而立,直到那两个武士道:“何大侠请!”何方这才慢慢向前,踱了出去。
他的脚步沉重,当他向前走去之际,走廊中的那些武士,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以他的脚步盘,听来更是刺耳。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又是一扇月
门,门后,是一个极其精致的院子。
他才在月
门前,站了一站,便又听得那轻柔的声音,像是春风拂面一样,飘了过来,道:“来啊,已经到这里了,还不进来作什么?”
何方缓缓地
了一口气,身形陡地拔起,当他落下来时,他已经落在一扇门前,一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门一开,他的眼前,便陡地一亮!
他绝不是第一次见到紫衣魔女林紫君,紫衣魔女会是他的
子,他和她曾朝夕相对,三年之久,但是即使他和她朝夕相对时,他只要转一转身,再见到她,仍然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时侯,这种感觉又来了,来得如此真切,如此令他感到震撼!那间房间很大,在一张紫檀木的书案上,点着一盏琉璃的灯儿,映出来的光线很柔和。柔和的光,自侧面映着林紫君的脸,使她的脸,看来好像很朦胧,但是何方却绝不怀疑那是林紫君。他实在想立时奔过去,捧住她的脸颊,好好看一看!
他和林紫君分手已两年了,他要看看,在这两年来,林紫君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和他梦中相见的,是不是一样!
但是,他却只是凝立着不动。
林紫君也只是坐着不动,何方侧着对她,在柔和的灯光之下,何方可以看到,她长而密的睫
,在轻轻地闪动着,以前,当他们在一起,渡过神仙般的欢乐时光之际,何方不知多少次,曾痴痴地望着林紫君的眼睛,像现在那样的神态,正是她最动人的时刻!
何方深深地,缓慢地
了一口气,而林紫君也在这时,缓缓地转过了头来,望定了何方。
何方的心头,突然“怦怦”跳动了起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还是那么美丽,还是令人一看到她,就有一股沉醉之感!
何方不知道别的男人看到她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却一看到她,就有那种感觉,像是饮了陈年佳酿一样。
林紫君的身子陡地一震,但是她却立即恢复了镇定,她将手指放在
上,低声道:
“别吵醒了公主!”
她一面说,一面轻盈地站起身来,向前缓缓走去。
她来到了一张
前,掀开罗帐,向内张望了一下,在她掀开罗帐之际,何方看到,
上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睡得十分沉
,何方知道,那自然就是公主了!何方虽然技艺超群,但这时候,他的心中,仍不免起了一阵紧张之感!
这里是皇帝的行宫,不知有多少大内高手在,若是林紫君一翻脸,叫嚷了起来,那是
翅
飞的了!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不等林紫君转过身来,他身形一飘,已飘到了林紫君的身后,倏地一伸手,便抓住了林紫君的手腕,低声道:“我们出去说话!”林紫君仰着头道:
“何大哥,我看这事有蹊跷。”何方又重复道:“出去,我要和你好好说清楚。”林紫君苦笑着道:“何大哥,世上很少有人肯相信,一个恶人,会变成一个好人,但是我想,你总应该相信我,但是,你却一样不信我!”
何方抓住林紫君手腕的五指,在渐渐地加紧,他身形突然一闪带着林紫君,闪到了房门口之前。
他到房门前才道:“我们是怎么会分手的?”
林紫君低下了头道:“那是你以为我杀了人,就像现在,你以为我杀了余金刀和樊庄主一样!”
何方一字一顿道:“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
林紫君摇着头道:“你看错了,你虽然看到我下手杀人,但是你却不知道那是他们先要杀我!”
何方的心头,又是一阵痛楚,这几句话,正是多年之前,他和林紫君分手时,曾经说过的话。
他,大侠何方,娶了一个女魔头做
子,他心中最恐惧的事,就是他的
子仍是女魔头,是以当他看到
子又在挥刀杀人之际,他心头的痛楚,实在难以形容的,他几乎没有听林紫君作什么解释,就离开了。
而如今,林紫君仍然是那样说,三年来,何方也曾不断地在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家要杀她,她只是为了自卫,现在,他又宁愿相信林紫君的话了,但是余金刀和樊庄主呢?
是谁杀了余金刀和樊庄主,除了林紫君之外?
何方又沉声道:“我们出去,我要好好地问你。”林紫君皱着眉,道:“我也很想将事情说说明白,但是我不能离开这房间,我是有守卫公主之责的!”何方“嘿”地一声道:“这样看来,我倒像是调虎离山,来引你离开这间房间,不利公主的!”林紫君又叹了一声道:“何大哥,你是君子,君子可以欺其方,你哪里又知道人心的险恶了?”
何方双眼睁得老大,瞪着林紫君,林紫君也望着他。
在林紫君的眸子之中,实在看不出丝毫
恶的光芒,但是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
何方的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道:“我告诉你,现在你有了护符,别以为真可以为所
为,但是,若是你再想对黄总镖头不利的话,我也必不饶你!”
何方的那几句话,声音虽然低,但是语气却是沉重无比,他话一说完,松开了林紫君的手腕,转身拉开门,向外便走了出去,他才一跨出门口,便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那是一种极轻微的感觉,如果不是何方的武功极高,感觉极其灵敏的话,他是根本觉察不到的。
但是何方却觉察到了,他旋地身形一凝,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杀间,只听得林紫君旋地沉声喝道:“站着,别动!”紧接着,便是“嗤”地一下,金刃刺空之声,自他背后疾发而至!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以何方的武功之高,也只来得及伸手向
际软鞭的活扣!
何方虽然未曾转过身来,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刚才的“嗤”地一声,是林紫君向自己的背后,攻出了一剑,而现在,林紫君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背心上,只要再伸前一寸,就可以刺进他的背心!
但是,林紫君却没有将剑向前刺来,只是停着。
何方凝立着不动,他又可以感到,林紫君的长剑,在渐渐缩了回去,他仍然凝立着不动!
在那片刻之前,他的心中,实是难过到极点!
他记不起是谁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那句话是话是:“女魔头总是女魔头,你是不能望她改好的!”
而现在,林紫君,她竟在他的背后出剑刺他!
何方的身子,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他听得林紫君道:“你…你转过身来看看。”
何方并没有转过身,他一提真气,向前疾凉了出去!他再也不要见到林紫君,他再也不要见到她!他知道,他如果回头看一眼的话,他就会忍不住,他一定会挥击兵刃,和林紫君动手,所以他根本不回头。在他的身形向前掠出之际,他又听得林紫君的声音中,像是充
了绝望,在低声道:“你回头看看!”
但是,何方仍然没有回头,他像是一阵轻风,掠过了那走廊,他是掠得如此之快,以至守在走廊两侧的高手,只觉得人影一晃,一阵轻风过处,根本还未曾看清发生什么事,何方便已掠过去了!
林紫君手中所握的,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长剑。
那柄长剑,极其锋锐,她刺出那剑,又缩回尺许之后,就一直
着剑,站立着未曾动过。
何方掠走了,她仍然站着不动,灯光映着剑身,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来。但是,最令人心寒的,还是刺在她剑尖上的,那一只蝎子!
那毒蝎子足有四寸来长,剑尖虽然已刺透了它的身子,但是它充
了毒汁的尾钩,还在丑恶地动扭着,真是令人看了恶心,那毒蝎子,是刚才何方一踏出房门时,突然从上面落了下来的。
毒蝎子落在何方的背上,迅速向何方的颈部爬去。
只要毒蝎子一爬至何方的后颈后,何方就一定会被毒蝎螯中,那样的毒蝎是可以立即令人致命的。
所以,林紫君才在那刹间,什么也不及说,就刺出了一剑,她出剑是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一剑刺透了毒蝎丑恶的身子,但剑尖削未曾沾及何方的衣服。何方如果肯回头来看一看,他就会明白一切的!但是,何方却不肯回过头来,他运回头看一看也不肯!
林紫君只感到心头一阵沉痛,她
着剑,呆立了好一会,才跨出了房门,抬头向上看去。
毒蝎子自然不会自己掠下来的,是以她一抬起头,便冷冷地道:“哪位朋友,敢请
面!”
林紫君一出声,立时有四五个人,身形飘动,来到了她的身边,齐声道:“林姑娘,什么事?”
林紫君向他们扬了扬剑,那些高手看到了剑尖上刺着的毒蝎子,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林紫君低声道:“大家小心在意些,事情大有蹊跷,有人想对公主不利,可别出了岔子!”
那几个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是何大侠?”
林紫君立时对那人怒目而视,吓得那人连忙低下头去,林紫君缓缓地道:“绝对不会是他!”
林紫君一抖手,将那已被刺死的毒蝎子,远远地抖了开去,她一转身,就回到了房间中。
当她背对着众人之际,她心中突然一阵发酸,泪水已涌了出来,她喃喃地道:“他不信我,我…却信他!”
在她眼中
孕泪水之际,灯光看来更模糊了。
何方掠出了走廊,掠过了后花园,在一大堆假山石前,略停了一停,然后,他窜上了假山石。
他咬着牙,他看到了林紫君,也对林紫君下了警告,可是那有什么用?如果她恶
不改的话?
何方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人用沉重的铁锤,在他的心头,重重敲击了一下一样!
那一阵发自心底深处的剧痛,令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形一晃,便掠过了围墙,落在围墙脚下。
几乎是他双脚才一沾地,在围墙脚下,浓密的草丛中“飕飕”两声响,两枝长剑,已疾刺而出!
何方陡地一转身“嗤”地一声,其中一柄长剑,在他的腹际划过,将他的衣襟削下一幅来。
何方怒喝道:“什么人?”
随着他一声呼喝,草丛中人影一长,两个蒙面人长身而起,两柄长剑,又当
刺到!
何方哼地一声,他一生为人,光明磊落,最恨人蒙面行事,是以他手腕一翻“拍”地一声,一掌拍出,正击在其中一柄长剑的剑背之上。
他那一掌的力道甚大,击得那柄长剑,突然向旁一斜“铮”地一声,撞在另一柄长剑之上。
而何方拍出那一掌的同时,早又一脚踹出,踢中了一人的
口,踢得那人身形向后,倒跌了出去“砰”地一声响,背部撞在围墙之上。
另一人急忙再回剑来刺,但是何方的身形,何等快疾,早已掠到了围墙之前,那撞在围墙上的蒙面人,仓皇一剑,向何方刺出,却又被何方一掌将剑,拍到了地上!
他一将那人的长剑拍到地上,立时探身直上,一伸手,五指如钩,已将那人
前,牢牢抓住。
何方不知道那两个蒙面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也知道,那决不会是行宫中的大内高手。
因为若是大内高手的话,决计用不着蒙面行事的。
是以他一抓住那人,一振手臂,立时将那人提了过来,这时,他的双眼之中,神光炯炯,令人望而生畏,只听得那人急叫道:“何大侠饶命!”
何方厉声道:“你是──”
他本来是想喝问那人是什么人,可是,他才讲了两个字,在他的背后,又是“嗤”
地一坚,一柄长剑,又已刺到,来势还十分之劲疾。
何方的身形陡地向旁一侧,那自他背后出剑的人,收不住势子,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
何方仍然抓住那人的
口,他的手向前一送“砰”地一声,那两个蒙面人的背那相撞,何方再向前踏出一步,手向前推着,他不但抓住了一人,而且将另一人,也
得脸向了围墙,动弹不得!
那被何方抓住的人忙道:“何大侠饶命,若是吵了起来,惊动大内高手,大家都不好看。”
何方“哼”地一声,武林中人,提起大内高手,自然谁都忌惮几分的,唯独何方那样的高手,才不会将大内高手放在眼中,而事实,他也的确可以不将大内高手放在眼中,要不然,刚才他走进行宫去,一提名字,怎能通行无阻?
何方一面冷笑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何方的话才一出口,那被他抓住
口的人道便:“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手腕突然一翻,一柄匕首,已向何方的
前,疾刺而出,何方大怒,手掌心用力在那人的
口,重重推了一推。
那一推之力,不但令得被他抓住
口的那人,立时“哇”地一声,
出了一口鲜血来,而且,被他
住的那人,也是口角鲜血直
,何方在一推之后,立时向后退出了一步,自然逃开了那一匕首。
可是,却也就在此际,就在他脚下的草丛之中“飕飕飕”三下响,
出了三柄飞刀来。
那三柄飞刀,不但来势劲疾,而且在
出之前,可以说是一点预兆也没有,何方一听得暗器嘶空之声,身形便突然向上,拔了起来。
饶是他身形拔得快,但是,两柄飞刀,在他的脚底下“飕飕”地掠了过去,另一柄飞刀,却
在他的左腿之上,何方的身子,立时堕下。
他刚一落地,草丛之中,四条黑影暴长,四个人一起向他扑了上来,那四人手中所持的,果是锋利之极的铁钩,他们也蒙着面,铁钩在黑影中闪闪生光,映着他们脸上的黑布,更是诡异。
何方一看到那四柄铁钩,便陡地怔了一怔!他腿上虽已受了伤,但还可以支持得住,然而一见那四柄铁钩,他却险些昏了过去,他认得那四柄铁钩,江湖上,使这样的铁钩,一出便是四个人的,再也没有另人,只有辽东蛇岛四凶!
而辽东蛇岛四凶,正是当年追随在紫衣魔女林紫君身边的许多
魔外道中的四个,林紫君跟了何方之后,久已未闻他们四人的音讯了!
而如今,他们四人却突然在这里出现!何方并不是怕他们四个人,而是他由此想到,林紫君是在说谎,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正是死在她和那些
派人物之手的。
在那刹间,何方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
何方只觉全身一阵
搐,略呆了一呆,而那四人的攻势,来得何等之快,他才一呆间“刷”地一声,他肩头上,已被一柄利钩,划开了一道口子。
何方抬起了一脚,踢翻了一人,手在腹际一按“铮”地一声响,他围在腹际的那一条十七节三峻软钢鞭,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嗡嗡”声,已然抖了开来,他身形一矮,一个盘旋,鞭梢已划中了两人。
另外两人一起向后退去,口中发出怪声来。
这时,只听得出墙之内,人声喧哗,火光闪耀,那分明是驻守行宫的大内高手,已经赶来了!
也就在那时,只听得草丛之中,迅速地此起彼伏,传来了七八下哨声,声着那七八下哨声,少说也有三五十件暗器,向何方
了过来。
何方三梭鞭在手,舞将起来,可以说是风雨不透的,但这时,他却只觉得全身软弱得异常,才一提起三峻鞭,鞭梢竟然向下软垂着,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心知不是那柄飞刀上,便是中了的那一钩上,都具有剧毒,他中毒了。
而就在他提鞭梢慢一慢之际,他身下又中了几枚暗器,只听得哨声仍在此起彼伏,自草丛中掠出的黑影,越来越多,但是掠出的黑影,却没有一人,向他攻来,都是才一掠出,就呼啸奔走。
何方仍然站着,但是在他看来,整幅围墙,都像是在不断旋转一样,突然之间,围墙的墙头之上出现了一排灯笼,何方已无法数清那儿竟是多少灯笼,也看不清灯笼后面的是什么人。
他只看到许多雪亮的刀,雪亮的剑在闪耀着。
他也听得有人高叫道:“拿刺客!”
他觉出有很多人在向下掠来,他的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他只觉得整个大地,像是都翻了过来。
他的身子“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而在他倒地之前的一刹间,他已觉出有七八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也听得有人叫道:“何大侠,是何大侠!”
更有人道:“是何大侠,快去请林姑娘来!”
围在他身边的来人,自然不止讲了这几句话,可是又讲了些什么,何方却听不到了,他双腿一软“砰”地跌倒在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那一刻起,何方像是跌进一个可怕的恶梦之中。
他梦见自己在漆黑的一团之中,竭力奔走着,但是,路途却是如此遥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去,但是他却要不断地走着,他每走一步,腿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有许多马在他的身边奔过,然而他却一匹也拉不住,他只能走着。
他的肩头和左腿上,像是火炙一样地疼痛,那种疼痛,一阵比一阵撕扯着他,令路程变得遥远。
那恶梦像是永远做不完一样,他知道是恶梦,他不会在那样漆黑的境地中行走的,他是武艺绝顶的人,也决不可能走上一步,便如许艰难。
但是不论他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挣脱这个梦境!他实在已挣得筋疲力尽了,然而他仍然在恶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经过了几许跋涉,他身子终于像一堆烂泥一样,倒了下来,倒在地上。
在那时候,他再第一次听到了声音。在漫长的噩梦中,一切全是无声的,但这时,他却可以听到声音了。
他听到了一阵“铮铮”的声响,不久,他的腿上和背上,又是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全身全是
的,好像才从水中爬上来一样,他也感到有人用又热又香的巾在替他抹着汗,他不再在黑暗中蹒跚而行!他勉力定了定神,他很快就
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起了他突然中了伏,昏了过去,在那么漫长的恶梦中,他一定是昏
不醒的,而现在,他却已醒了过来,他中了毒,他获救了!
何方不知道救他的是什么人,他想睁开眼来看一看,可是他的眼皮十分沉重,连张开来的力道都没有。他听得有一个人道:“他两处伤口的毒,已经全拔尽了,看,
出来的血,已是红色的了!”
另一个人道:“那是什么喂毒兵刃,如此厉害?”那个人道:“也说不上来,若不是他功力过人,早已死了,现在,他是不是醒转过来,还不知道。”何方可以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无力讲话,他只觉疲倦,极度的疲倦。
在他身边又有些什么声响,他也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沉沉睡着了。
当何方再次,耳际又听到声响时,他的感觉,已和上次完全不同了,他的身上很乾
,那令得他有全身都轻了一轻之感,而且,他也睁开眼来。
他看到,自己是在一间极其精致华美的卧室中。
他转动着眼珠,四面看看,在
前不远前,有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人伏在桌上沉睡,发出细细的鼻息声,窗上全连着廉子,阳光映进房间来,成为一条一条,明亮的白线,那伏在桌上睡着的人,正是林紫君。
林紫君看来,睡得十分沉,何方在一看到她之后,不由自主,震了一惊,
也发出了“格”地一声,但是林紫君却仍然没有醒,她沉睡着,何方一直说她的睡态最美,这时,何方也无意修改这句话。
何方的双手在
上按着,但是他却一点力道也发不出来,当他勉力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肩头和手背之际,他陡地吃了一惊,那是他自己么?
他何以会瘦得那么厉害?他究竟昏
了多少日子?何方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用尽了力道,才能扬了扬手,拔动了
柱上的一股穗子,那穗子上,系着一个金铃,一动,便发出“叮叮”的声响来。
林紫君睁大了眼,刹那之间,在她的脸上,现出惊喜莫名的神色来,但是那只是一眨眼间的事,接着,她的神色,便已变得十分平淡,她望着何方,低低地叹了一声,道:
“你醒来了!”
何方只是瞪着她并不出声。林紫君又道:“你虽然从鬼门关回来了,可是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何方的嘴
,不断颤动着,他要用很大的劲,才能使自己发出声音来,但是他发出的声音之枯哑,仍然令他自己吃惊,他道:“你…说什么?”
林紫君掠了掠头发,站了起来,道:“你已经昏
了二十三天,在这二十三天中,你倒不是第一次说话。”
何方闭上了眼睛一会。二十三天;他在鬼门关外,徘徊了二十三天?但是,他却想不到自己会说了一些什么,他又睁开眼来,林紫君的神色很憔悴,她道:“你不记得了么?你用最刻毒的话来骂我,还说,一定要将我杀死,你骂我是──”
林紫君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而且,转过了身去。
何方的神智,已很清醒了,他已想起,他是如何昏
过去的了。
虽然,他记不得他在昏
不醒的时候,曾骂了一些什么。但这时候,他的神智一清醒,却完全想到要骂林紫君什么,他用力在
上撑着,想撑起身来。
可是他实在太虚弱了,虚弱到了他根本无法坐起身子来。但尽管是这样,他仍然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妖妇,还有脸见我?”
林紫君刚才说到了一半,就偏过了头去,这时,她也并不转回头来,她只是泛上了一个十分冷漠的笑容来,她的那种笑容,是很苦涩的。
她道:“是的,你就是骂我妖妇!”
她讲了一句话,倏地转过头来,直视着何方,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叫紫衣魔女,妖和魔,本来全是一样的,我问你,你明知我是魔女,妖妇,你为什么要娶我做
子,你说!”
何方的心中,像是有一柄利锉在锉动一样,他的头上,沁出了许多豆大的汗珠来,林紫君那么问他,林紫君的话,触动了他心中最深的创伤!
他双手紧紧捏着拳道:“那是我鬼蒙心!”
林紫君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刚才她盯着何方,问出那两句话的时候,她目光还是炯炯有神。
然而,在刹那间,她的目光,却变得十分散
了。
在她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疲乏的神色来,她的声音,转来也像是在哀求一样,道:
“你…根本不相信我已改
归正了,根本不信,是不是?”
何方的口
哆嗦着,道:“我曾经信周,但是我知道,我错了,人家对我说的话,是对的!”
林紫君的身子在发着抖,她突然转过身子去。
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一股极其痛苦的神情来,她的双眼之中,充
了泪水,她长长的睫
在抖着,但是她却竭力忍着,不使泪水落下来。
何方又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杀你,为世除害!”
林紫君突然尖声笑了起来,道:“何大侠,你一定要杀了我,只怕不是为了要为世除害,而是想清除你心头的包袱,使你自己大侠的声名,不受玷污!”
何方厉声道:“我不能容你在世上害人,我早该让你在受三大高手围攻之间,死在他们之手!”
林紫君又突然转过身来,她的双眼之中,仍然
含着泪水,是以她双眼之中,所
出那种异特神采,看起来格外诡异,何方的心中突然一凛,但是他随即冷笑道:“自然,你可以先杀我!”
林紫君的声音,在不由自主,微微发颤,她道:“我何必杀你,你中了喂毒的暗器,我不来救你,你也早已死了,你难道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当林紫君讲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而她的神情,也像是将溺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希望能够逃生一样。可是,何方的声音那样冷酷无情,他道:“不,我绝不会放过你!”
林紫君陡地闭上了眼睛,当她闭上眼睛之际,两滴泪水,自她的眼中,
下来,
过了她脸颊!
何方也看到了林紫君流泪,但是那却只使他的心头,更感到难过。他用力转过头去,他听到了脚步声,开门声,他知道林紫君已经走了,但是他却仍然不转过头来,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她为
!
飞龙镖局之中,有很多间密室,那是用来商议机密大事之用的,在其中的一间之中,虽是大白天,也要点着灯火,烛火摇曳,映得两个人的人影,在白墙之上,不住晃动,看来十分诡异。
那两个人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总镖头黄飞。
小王爷的神色很难看,冷冷地望着黄飞,黄飞道:“小王爷,心急不得,再等几天就行了!”
小王爷“哼”地一声,道:“我已等了二十多天,你总是说,那姓何的会将紫衣魔女除去,等到紫衣魔女不在内廷护卫时,你就可以下手了!
黄飞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们全不是她的敌手。”小王爷一盘冷笑道:“可是,你别以为我的手下没有人,我的人早就打听出来了,那姓何的身受重伤,正在行宫之内医伤,调医他的正是紫衣魔女!”
黄飞的脸色一沉道:“小王爷,你既然将这件事托了给我,你手下的人,最好不再再夹在里面,哼,他们若是有用,你何必来求我?”
小王爷
然大怒,反手一掌“叭”地拍在茶几之上,道:“胡说,若像你那样,迟迟不动手,我等到什么时候,圣驾一北返,还来得及?”
黄飞冷笑道:“你若是等不及,那么只管命你手下那些高手,下手去试试,看是不是能成功!”
小王爷瞪着黄飞,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密室门上的铜环,忽然“拍拍拍”
地响了三声。
黄飞忙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了一道
,只听得外面一人
着气,低声讲了一句话,黄飞一听得那句话,身形陡地后退了二步,他的面色,变得比纸还白,手扶在茶几上,由于他的身子在不住发着抖,是以茶几上的茶杯杯盖,不断发出“卡卡卡”
的声响来。
黄飞的神情,将小王爷吓了一跳:“什么事?”黄飞望着门外“她…来了?”
门外一个镖头的声音,也很不自在,道:“是的,在大堂相侯,但是…她看来不像有恶意!”
黄飞
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不在!”那镖头道:“她说了,若是等不到总镖头,她再也不走,我们这才…只得前来通知的!”
黄飞回头,向小王爷望了一眼,闷哼了一声,小王爷忙道:“可是…紫衣魔女到了?”
黄飞又闷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还会有别人?”
小王爷的面色,看来也十分苍白,但是他却道:“黄总镖头,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如此之叫,看来也是
得虚名,不然,何以一听得紫衣魔女之名,就吓成那样?”
黄飞又惊又怒,面色铁青,若是旁人讲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他早已一巴掌飞过去了,但对方既然是小王爷,他却也不能动手,只是闷哼了一声,道:“这是江湖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小王爷本来还想讲几句的,然而他一看到黄飞的面色,如此难看,却也不敢再说甚么了。
黄飞又深深地
了一口气,对那镖头道:“你先出去,告诉她,我立时就来,请她稍待!”
那镖头支支吾吾,道:“总镖头,你可得真来才好,你若是不来,她发起威来,那…那…”
黄飞再也忍不住,一声大喝,飞起一脚,踹到那镖头的
间,道:“去就去,废话作甚?”
那一脚,踢得那镖头一骨碌滚了出去,黄飞一闪身,便已掠了出去,他一掠出之后,却并不立时奔赴大堂,只是来到了另一间房之前。
他先将一排鹿皮带,因在
际,那排鹿皮带上,全
着他的独门兵刃龙爪钩。
然后,他才沿着走廊,来到了大堂之前,他仍不立即进去。
他掀开了廉子,向大堂之中,张望一下,只见林紫君一身浅紫衣服,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杯热茶,她正慢慢地
起茶盅来呷着,看来,她十分安静,就像是富家大户的少妇一样,不知她底细的人,如何知道她就是名震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女魔头。
镖局中的那些镖头,都神色骇然远远地站着。
林紫君一面喝茶,一面问道:“黄总镖头怎么还不出来?”
一个镖头陪笑道:“他…吩咐过小的,说就出来了!”
林紫君“嗯”地一声响,放下了茶盏,黄飞就在这时硬着头皮,一咬牙,掀开廉子,走了进来。
他才一走进大堂,林紫君便已经转过了头来。
黄飞才跨出一步,一见林紫君转过头来,他心中的紧张,实是难以形容,右手立时贴在
际,只消他手指一勾,龙爪钩便立时可以出手。
同时,他面上的肌
,也在不住筱筱跳动着。
但是林紫君的神态,却仍是那么安详,看到了黄飞,她征微一笑,道:“黄总镖头,久违了!”
黄飞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燥,他想讲几句门面话,但是却竟然出不了声,是以只得闷哼一声。
林紫君又是一笑,她的笑容,看来虽然美
,但是也可以看出,多少带着几分凄然的意味。
她道:“黄总镖头,你放心,我若是来生事的,也不会这样来见你了,你说是不是?”
黄飞直到此际,才讲出一句话来,道:“那么,你,你来见我,却是为了什么,我与你向无往来,若然无事,还请自便,不敢请你久留。”
林紫君双眉微蹙道:“我有几件事想请教。”
黄飞慢慢向前,走了过来,然而他还是不敢离得林紫君太近,他在离林紫君丈许的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右手也始终仍按在
带之上。
林紫君道:“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听说已
门遭害了,是也不是?”
黄飞立时道:“那是你干的好事,倒有脸来问我?”
林紫君的双眉,陡地一扬,在那一刹间,她的脸上,现出一股可怕的煞气来。
但是紧接着,她叹了一声,哼道:“然而,那却不是我做的事!”
黄飞瞪着眼,望定了林紫君,林紫君冷笑了几声,道:“你心中一定不信了,但是,如果是我做的,我也不必否认,我从来不是做了事不敢认的人,而且,就算是我做了,也不会怕人家将我怎样。”
黄飞“哼”地一声道:“不是你又是谁?”
林紫君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一定有人做了这样的事,嫁祸于我,好叫何大哥出头来对付我,黄总镖头,这些年来,我身在宫廷,江湖上的事情,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黄飞的神情,十分紧张,道:“那么,你来找我何意?”
林紫君道:“你又不同,你和江湖人物,广通声气,余金刀和樊庄主
门被害,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你多少应该知道一些线索才是。”
黄飞直视着林紫君,道:“我倒真知道线索,武林中人人都知道,这事情,是你做的!”
林紫君疾声问道:“你呢?”
黄飞也立时回答,道:“我也认为除你之外没有他人!”
林紫君“格格”地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那样说,未免太过矫情了,人人都可以为事情是我所为,独独你不能,当年你们三人,合力攻我,我几乎命丧你们之手,若是我要报仇,为什么杀了他们两人,独独留下了你不杀?”
黄飞给林紫君用话一
,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林紫君又道:“还有一件奇事,就在行宫之外,何大侠为一批
人所伤,那批人用的兵刃,暗器上,全都喂有剧毒,不知是什么人?”
黄飞神色十分难看道:“我更不知道了。”
林紫君手在几上一按,人已站了起来,道:“就是这两件事,托黄总镖头,代查一查,三
之后,我再来讨回音,拜托则个!”
她一面说,一面直视着黄飞,黄飞一声怒喝,道:“我怎替你做这等事?”
他一面呼喝,一面右手,陡地一翻,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飕飕”两声响,两柄龙爪钩,已向着林紫君电
而出!那两柄龙爪钩的来势,迅疾之极,两人的距离又不远,实是险极!
而也在那刹间,林紫君手一探,只听得“叮叮”两声响,两枚龙爪钩,已一起被她手中的一枚金钗儿挡住,两柄龙爪钩,在她手中那股细细的金钗上挂上,发出“铮铮”
的声响,转动着。黄飞偷袭不中,大吃一惊,立时起身后退。
但在这时,林紫君一抖手,两枚龙爪钩,已然向黄飞疾
了出去,黄飞的身形,也算得是快疾了,当林紫君扬手
出龙爪钩之际,他已经退到了墙边。
可是,林紫君
出的龙爪钩也就在此际飞到!
只听到“叭叭”两声响,那两枚龙爪钩,
中了黄飞的衣袖,又
进了墙中,将黄飞的衣袖,紧紧地钉在墙上!令黄飞双手,难以动弹!
黄飞的神色,倏青倏白,林紫君冷笑,道:“黄总镖头,你还是答应我,替我查一查的好,你别忘记我是什么人,我是紫衣魔女林紫君!”
黄飞也不及挣脱被林紫君钉住的双袖,他一叠声道:“是!是,我当尽力代你去查一查!”
林紫君一声冷笑,手一拍,将几上的茶盏和杯子,拍得向上弹了起来,林紫君伸手一弹“叮”地一声,弹在茶盏上,立时将茶盏齐中弹成了两半,那两半边茶盏向前飞去“嗤嗤”两声响,恰好将黄飞的两只衣袖割断,林紫君已扬长而去!
林紫君走了半晌,黄飞仍然呆呆地贴墙而立!
何方在
上,一直在挣扎着想坐起身子来,但是他的身子却实在太虚弱了,从林紫君走了之后,他也未曾再见过林紫君,他只见到几个宫女,轮
在服侍他。
一连过了三天,何方才能站起身子来,而他一能站起来之后,就摇晃着,向外走了出去。
当他推开房门,向外看去时,他才知道自己依然在行宫之中,何方扶着墙,慢慢向前走着。
他才来到了月
门前,便听到了一阵嬉笑声,一个衣饰极其华丽的少女,奔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宫女,那少女的鬓际,缀着两颗极大的明珠,她一奔到了何方身前,就停了下来。
何方也停了一停,他那天晚上,曾经见过那少女。
那少女看来,和别的少女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她却是太不同了,她是皇帝的女儿,公主!
公主睁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何方,何方一时间,倒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公主已指着他道:“我知道,你就是林姑娘说的何大侠!”
何方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我姓何。”
公主道:“林姑娘还对我说了你的很多事,她说你是一个最好的好人,对她更好,她一辈子也感激你,为了你,她好久没有陪我一起玩了!”
何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公主又道:“她还说,你一定要杀她,你这人,怎么那么没良心,为你受了伤,她好几夜睡不着,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是说着玩的,是不是?”
何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道:“我要走了!”
他身子一晃,他原是想向前走去的,但是他一个站不稳,几乎撞在公主的身上,公主向旁一闪,避了开去,那几个宫女,已纷纷叱喝起来。
就在宫女的叱喝声中,何方勉力一提气,已穿过了月
门,但是他一穿过了月
门,却再也提不住气了“叭”地一
,便跌在地上。
他才一落地,双手在地上一撑,还未及撑起身子来,便有一双又白又纤细的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一看到那一双手,何方的身子,又不
发起抖来!
那双手却还是将他扶起来,那是林紫君的手!
何方并不望向就在他面前的林紫君,只是抬头望着上面,道:“我要走了,你让不让我走?”
林紫君有点凄然,道:“你要杀我,我尚且没有法子令你不要下手,你要走,我有什么法子?只不过你重伤未愈,那帮人既要害你,你却是十分危险!”
何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道:“多谢你提醒我,你仍然不肯放过我,我早知没有那么便宜的哩!”
听何方的话,他竟然一口咬定,令得他身受重伤的就是林紫君,林紫君像是被铁锤在
口重重锤了一下一样,不由自主“腾”地后退了一步。
而何方已在那时候,向前疾冲了出去,守在两廊的大内高手中,立时有两人,过来将他扶住。
何方厉声道:“别扶我,我自己会走!”
但是林紫君却已沉声道:“你们两人,送他出去!”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在那样的情形下,何方想不要那两人送出去,也没有办法,只得任由那两人扶着,向外直走了出去,不一会,已出了边门。
他们走在冷清清的街道上,那两人道:“何大侠想到何处去?林姑娘既然吩咐了,我们总要将何大侠送到了地头,才能够向她回话。”
何方还未曾出声,便听得墙头之上,突然有人接口道:“这里就是地头了,两位请回吧!”
那声音突如其来,两人急抬头向上看去,不
大吃一惊,原来墙头上,蹲着四个蒙面黑衣人。
那两人立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行宫在此,这几条街,乃是
地,你们怎可在此?”
那四人,一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他
的,和老子打这等官腔,却不是好笑得紧?”
他一面说,一面已疾跳了下来“呼”地一声,人还在半空之中,一柄老大的铁钩,已然扬起。
那柄铁钧,向着一个大内高手的头顶直钩了下来。那大内高手身子一侧,抖起长剑,
了上去。另一人正想上前夹攻之际,墙头上又一人跃下,使的也是大铁钩,何方想向后退去时,另两人也已跃了下来,一边一个,挟住了何方的手臂。
那两人一挟住了何方的手臂,便提高何方,向上直飞了起来,跃过墙头,抢上室顶,何方被他们挟持着,身不由主,越过了几条街,落在小巷之中。
一到了小巷口,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早有一人坐着,那人戴着一顶老大的竹笠,
得很低,也看不清他的脸面,那两人将何方推进了车厢之中,车轮立时转动,向前疾驶而去。
而在那条街道上,两个蒙面汉子的招数,极其狠辣,一个大内高手的腿上,已是鲜血涔涔。
另一个大内高手,边战边退,想要向后退出,那受了伤的一个叫嚷了起来,这条街离行宫并不远,他只要一声叫嚷,行宫的人听到,自然会有大帮高手赶到的。
可是,他却才叫了一声,那在他身前的蒙面汉子,便已一脚当
踢到。
那高手手中兵刃一沉,向蒙面的人足踝切了下去。可是那蒙面人的身形,灵巧之极,他一脚飞起,只有一脚支地,然而在刹那之间,他的身子,也滴溜溜地转了一转,转到了对方的身后。
而当他转到对方身后之际,那一脚之势,却仍然未变“砰”地一声,正踢在那大内高手的后心。
那一脚,踢得那大内高手的身子,向前疾仆了出去,口
鲜血,倒在地上,连身也翻不过来。
另一个高手看到这种情形,大吃一惊,手中慢了一慢,和他动手的那蒙面人,铁钩也呼啸而下,一钩削过了他的面门,钩尖自他面门,一直削到了他的
口,鲜血迸溅,那大内高手向后一连返退了三四步“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那蒙面人“桀”地一笑,也不再去理会他,迳自转过身来。这时,那仆倒在地的那大内高手,接连在地上,滚了两下,已经是暝目待死。
可是,那两个蒙面人却不再来对付他,只是身形一晃,打了一个手势,便疾掠了开去。
那大内高手死里逃生,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何以那两个蒙面人会放过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只见和他一起出来的那个,早已死了,血
了一地。
那大内高手想起何方被人劫走,紫衣魔女林紫君处,难以
代,心中又惊又急,又是“哇”地一口鲜血
出,一面叫嚷着一面向前面疾奔了过去。
却说同方一被挟进了马车,马车便向前疾驶而出,那两个蒙面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直挟着他,何方缓缓地
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蒙面人却不出声,只是不住“嘿嘿”冷笑。
何方一声长叹,道:“何某伤重未愈,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
这种玄虚!”
那两个蒙面人仍然只是冷笑,何方的心中怒极,但是却也无法可施,只得也冷笑几声,道:“你们两人,在江湖上亦已销声匿迹,如今又仗着谁的势子,敢再出来江湖上为非作歹,
是生非!”
那两个蒙面人,像是震了一震,一个道:“你已知我是什么人了?”
何方冷笑道,道:“辽东蛇岛四凶,虽然蒙住了脸,但是你们手中的大铁钩,怎瞒得过人?”
那两个蒙面人又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你还问我们是仗谁的势子,那却不是明知故问?”
何方咬了咬牙,果然没有再说下去,蛇岛四凶,乃是紫衣魔女林紫君的得力手下,谁不知道?
那两个蒙面人中的一个又道:“索
与你说明白了,我们要大展鸿图,杀了余金刀,樊庄主,还要再杀黄总镖头
门怕你从中阻拦,是以先要将你囚
起来!”
何方厉声道:“何不将我杀了?””那两人哈哈大笑,道:“那可不干我们的事了!”一个又道:“常言道,一夜夫
百夜恩,何大侠难道连这一点,也想不到么?哈哈!”
何方在那刹间,只气得身子倏倏发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事情再也没有疑问了,一切全是林紫君这泼妇主使的,她又要在武林中卷起一片腥风血雨了!
但是,何方却也想到了一点,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就决不能坐视,他闭上了眼,任由车子迅速地向前驰去,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握得指骨发青!
大半个时辰之后,车子才停了下来,那两个人又挟着何方,走了出来,何方睁开眼看时,那是一间极其残破的破庙,那两人挟着何方,直走进了庙中。何方进了庙,眼前一阵发黑,又已处在半昏
状态之中,他只觉得有一幅厚布,向他身上盖来,连头也罩住,接着,他像是被绳子紧紧扎了起来,扎得他像一个粽子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何方只是缓缓地运转真气,那些绑住他的麻绳,他真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内伤痊愈的话,他只消一运力,就可以将麻绳绷断的,他第一要务,就是要静下来,运气疗伤,若是伤势未愈,就只好任人摆布了。
何方在运转了几遍真气之后,又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像是有五六个人,奔到了破庙之前,接着,便听得一个人道:“你们可得千万小心,我们自当竭力将她引开去,但是她说不定还会找到这里来,那就糟了!”
有人应道:“自然,就算来了,我们也混蒙得过去!”
第一个讲话的那人道:“能不被她发觉,自然最好!”这句话才一出口,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过处,那来的五六个人,又驰走了,这几句交谈,何方全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何方也没有去深思那几句话的意思,因为他必需摒除一切杂念,运气疗伤,他要尽快复原!
林紫君翻过墙头,直掠到了那条早已阒无一人的街道上时,街道上静
地,除了地上留着几滩血,表示这里曾发生过剧斗之外并没有别的迹象。
林紫君的面色煞白,呆了一呆,旋风也似,转过身来。
这时,七八个高手,也已赶到,两个重伤未死,也由两个人扶着,走了过来。
林紫君疾声问道:“那些人挟着何大侠,从那方向走了?”
那受伤的人
息着,道:“他们…翻过了墙头,从那方向去了,我还听到…有车声…”
林紫君不等那人讲完。便向三个人道:“你们三人,各带十个人,分头去追,只要追到何大侠,我有重赏!”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林姑娘,若是我们各带十人去追,行宫之中的高手不多…”
林紫君的面色一沉,双眼之中,现出一股煞气来,道:“你们去还是不去,噜嗦则甚?”那三个人一看到林紫君煞气
面的样子,吓得连声音也发起抖来,忙道:“去,自然去!”
他们一转身,便奔了回去,他们如此害怕,倒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就算得罪了当今万岁,至不济,还可以躲到荒山绝岭去,可是,若是得罪了紫衣魔女林紫君,只怕天涯海角,也无处躲藏!
林紫君仍然站在街心,这时,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充
了煞气,在她的脸上,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凶狠可怕的神情了。
而现在,她已经想到,在这一连串的事中,一定有着一个重大的阴谋!
那阴谋,林紫君可以知道,全是为了她而设计的。
而她,却绝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尤其她还极其关心着身负重伤的何方的安危,是以她心中对敌人恨之切骨,她已全然不是陪着公主讲故事的温柔的林姑娘,她又变成了武林中人,一提起她的名头,就不
变
的女魔头,紫衣魔女林紫君,一个女煞星!
林紫君直到看到三组高手,每组十一个人,升三路奔了开去,她才身形掠起,向前掠了出去。
她迅速地掠过三条街,已到了行人如鲫的大街上。
那些人劫持着何方,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实在无处去找,姑苏城门四通八达,她该找那一条路?
她全然旁徨了,忙碌的行人,在她眼前走过,渐渐地,她似乎觉得每一个男人,都是何方,都是她深爱的何方,但当她看清楚时,又没有一个是她所深爱着的何方,但是在何方的心中,她却是何方要亲手杀死的妖妇!林紫君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双泪盈眶,在她眼前的那么多人,都渐渐变得模糊了!
而就在那三批高手离开,林紫君来到大街之后,三个蒙面人,自后花园的围墙中越进了行宫。
后园中几乎没有守卫巡逻,他们毫无阻拦地闯过了几度门,才有两个高手
面而来。
可是那两个高手才一
面,其中一个已被两个蒙面人,一个自左,一个自右,窜了上去,两柄短剑,自他的胁下疾刺了进去,立时丧命。
另一个高手霍地扬起刀来,那刚才未曾出手的蒙面人,动作快疾之极,踏步进身,右手一伸,倏地捉住了那高手手中单刀的刀尖,紧接着,手背一缩,将那高手,拉得向着他,直跌了过来。那蒙面人左手一抓,已抓住了那高手的咽喉。
那蒙面人疾声喝道:“我们并不想作什么,只是想在公主身上,取些东西,快带我们前去!”
那高手又惊又怒,道:“这是杀头的勾当,你们──”那蒙面人沉声喝道:“少废话!你若是不带我们去,我们一路杀将进去,只怕连公主也杀了,那该杀头的只怕是你,而绝不会是我们!”
那高手的身子发着抖,道:“好…我带你们去!”另外两个蒙面人已
出剑来,一脚将死人踢进了草丛之中,来到了那高手的身后,扭转了他的手臂,用剑尖抵住了他的背脊,推着他向前便走。
他们一直来到了那扇月
门之前,那门内是一条走廊本来是密布着高手的,但这时,却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进月
门,那三个蒙面人走得更快,那两个高手,正背对着他们,等到转过头来时,两个蒙面人早已窜了上去,长剑刺出。
那两个蒙面人的武功极高,长剑霍霍,那两个高手又是猝然不防,仓猝应战,不到五七招,已然处在下风,另一个蒙面人五指捏住了那高手后领,提着那高手,已经穿出了那条走廊。
一出走廊,便是一个老大的院子,那蒙面人喝道:“公主在何处,快说,如不说,你就性命难保。”
那高手向前指了一指,道:“多半…在那几间房间之中,我…”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蒙面人抬起脚来,膝盖顶在他的“尾闾
”上,将他顶得昏了过去。
而那蒙面人已平掠而出,直掠进那一列房间中。
他进去了只有极短的时间,便退了出去,那时,另外两个蒙面人已刺死了那两个大内高手,那退出来的蒙面人一扬手,在他手中的是老大的一颗明珠。那种明珠,共有两颗,全是公主头上的装饰品。
但那蒙面人只取了一颗,沉声道:“行了!”
那三个蒙面人立时飞身掠出,等到还有几名大内高手听到了公主的尖叫声赶到时,三个蒙面人早已走得影踪全无,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姑苏城中天翻地覆的三天。
合府上下的捕快,全都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人人都知道行宫之中失了盗,这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事,知府头上的乌纱帽,早已摘了下来,皇帝大是震怒了,已经启驾回京,文武百官无不自危。
做公的几乎捱门捱户在搜查着可疑的人,他们也都在找林紫君的下落,因为事发之前,林紫君出了行宫,事发之后,她也一直没有回来。
那三十来个大内高手倒在失盗之后回来了,因为他们找不到何大侠,他们全留在姑苏协助办案。可是不论做公的怎么捱家捱户搜查,有两个地方,他们是绝不会去动一动的,一个是王爷府,还有一处,就是威震江南的飞龙镖局。
在飞龙镖局的密室之中,小王爷却
面笑容,总镖头黄飞却紧盯着他,小王爷喜孜孜地道:“黄镖头,我早就说过,你肯出手,一定成的。”
黄飞的神态很冷漠,道:“小王爷,你许下的事──”
小王爷道:“那还不容易,我决不食言,叫我父王保你去当总兵,但总要等我进了京再说,公主头上的那颗明珠,你该给我了,我要上京去了。”
黄飞道:“过几
也无妨,现在风声紧。”
小王爷“哈”地一声,道:“明珠在我的身上,谁会起疑,我一到京城,献上明珠,万岁定然召见,我便编造一番,如何单刀追盗,歼了许多强人,得回了明珠,皇上心中一喜,说不定就招我做了驸马,那就一世享用了!”
黄飞道:“到了那时,我可有什么大的好处?”
小王爷道:“你便是驸马的上宾,何等威风?”
黄飞凝视了小王爷片刻,道:“你知我有本领,连行宫都可出入自如,该不会食言才好!”小王爷道:“自然,自然,这事全仗你了!”
黄飞伸手入怀,等他翻开手掌来时,他的手掌之中,已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小王爷连忙伸手接过,道:“这是天下仅有的雌雄珠,真好,你取到的那颗,恰是雄珠,那真再好没有了!”
黄飞道:“你可知我背了多大的风险,做了多少手脚,才引开了林紫君这女魔头,我还──”
他才讲到这里,密室的门上,又传来了敲门声,有人低声叫道:“总镖头,林紫君她又来了!”
黄飞呆了一呆,忙对小王爷道:“你且走边门出去,不可与她见面,她见了你怕会起疑!”
小王爷的面色也不十分自在,连声答应着,和黄飞一起出了密室,一出了密室,小王爷自有跟随的人,一起离去,黄飞则来到了大堂之中。
林紫君正背负着双手,在大堂之中走来走去。
镖局中的人,都远远地站着,彷佛只要离得林紫君近一些,便会有性命之忧一样。
林紫君一看到了黄飞,便抬起头来,她的面上,像是罩着一重寒霜一样。黄飞一见到她便道:“林朋友,上次你要我办的事,我已尽力而为了,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林紫君“嘿嘿”冷笑着,道:“你江湖上消息如此灵通,竟会一点消息也查不出来,谁信?”
黄飞苦笑着道:“实是如此,不敢有所相瞒。”
林紫君的声音冰冷道:“现在,何大侠下落不明,行宫之中也失了盗,这两件事,自然也是和余金刀与樊庄主被杀,是一伙人做的了!”
黄飞的心头,怦怦
跳,但是他看来,神色却仍然很镇定道:“恐怕不是吧,这两件事,有何关连?”林紫君忽然笑了起来,道:“这其中的关连,可大得很哩,我也是想了三天才想得通,若是余金刀和樊庄主不死,何大侠绝不会出来找我的。”
黄飞在利那间的惊觉,像是他整个人,都跌进了冰水之中,但是他究竟是老江湖的人了,他面上却不
分毫惊惧之
,他道:“是的,若非他们两人死了,我心中害怕,谁人去找何大侠,何大侠决不会出来。”林紫君续道:“何大侠不出来,就不会在行宫之外受了伤,他不受伤,就不会被人劫走,他不被人劫走,我就不会离开行宫,我不离开行宫,贼人就不会得手!”
林紫君一口气讲到这里,才道:“现在,这其中的关连,你明白了么?”
黄飞笑了起来道:“林朋友,你说得倒很有道理,但是派人去找何大侠的人,却是我!”
林紫君沉声道:“听说,去请何大侠的两个人,死在你独门暗器之下?”
黄飞双眉打结,道:“是啊,不知是哪一个卑鄙小人,冒用我的暗器,真是可恶之极,幸得何大侠明理,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林紫君又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说错了,何大侠不是明理,而是君子可以欺其方!不过,像我这种魔女,却不易骗过去。”
黄飞的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
但是黄飞还是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林朋友,你这么讲法,却是何意,我着实不明。”
林紫君道:“黄总镖头,你真的不明么?我的想法是,一个人如果他用惯用的暗器杀了人,要愉愉掩掩的话,还不如将暗器留着,人家反倒不会疑心他,这是三十六计之中的以进为退之计。”
黄飞的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尽管他心中的吃惊,这时可以说已到了极点.但是他面色变得如此难看,却并不是为了吃惊,而是他知道了到这时候,如果自己再不变
的话,那就更难自辩了!
他脸上
变,伸手在几上一拍,道:“林紫君,你忽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却是甚么意思?”
林紫君“嘿嘿”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实在令人听了,无法不遍体生寒,她的语音,也变得更为阴冷,她并不回答黄飞的问题,却又问道:“黄总镖头,你和嵩山双妖,却有什么勾搭?”
黄飞叱道:“胡说,他们乃是妖魔
道,我怎识他们!”
林紫君“哦”地一声,道:“原来黄总镖头不识他们,那么,我自昨天起,见他们伴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进出镖局两次,却是找谁?”
林紫君虽然声音冰冷,但是她在开始时,却是一面笑着,一面在讲话,但是她在讲至最后四个字时,面色陡地一沉,声音也突趋严厉!
而且,她一双
光四
的眼睛也望定了黄飞。
到那时侯,黄飞再老于江湖,也不
无法自持了!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间,发起抖来,他道:“或许,或许…是来找镖局中的伙计的!”
他一句话还未曾讲完,双手突然一翻,他在讲话之际,衣袖低垂,双手在衣袖之中,在他双手一翻之际,两枝龙爪钩,已穿袖电
而出!
那两枚龙爪钩的去势,可谓突兀之极,但是就在两枝龙爪钩,挟着“嗤嗤”的风声,向前飞出之际,剑光一闪,便是“叮叮”两声响。
原来就在那刹间,林紫君早已出剑,剑身连颤两颤,击在龙爪钩上,两只龙爪擦,已向着黄飞,反
了回去。
黄飞发钩,猝然之极,但林紫君将两只龙爪钩反震了回来,势子更是突兀,黄飞一生惯发龙爪钩,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见过自己发出的龙爪钩,用那么快的势子,向前
出过,他只觉眼前
光闪耀,忙不迭向后,惊跳了开去!
他直退到了墙边,才听得“叭叭”两声响,两只龙爪钩,紧贴着他的颊边擦过,他两边面颊上陡地一凉,被钩上的刺爪,将面
划出了一道深约分许,三寸来长的口子,两枝钩已直钉入了墙中!
黄飞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因为他的心中,实在太惊骇了,他也根本没有机会定过神来,林紫君手中利剑,已然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林紫君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自她雪白整齐的牙齿中送出来的,她问道:“何方在哪里?”
黄飞的头微微向上仰着,因为林紫君抬住了他的下颚,他心中在叫着:不能说,甚么也不能说!
自然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一说的话,什么都完了!可是,又怎能不说呢?黄飞觉得,林紫君的剑尖,正在慢慢地刺进他的咽喉,虽然极慢极慢,但的确是在向前刺来,终于“波”地一声,那一下声响,极其轻微,但是在黄飞听来,却像是霹雳一样!那是他咽喉上的皮肤,被剑尖刺破所发出的声音!林紫君冷笑道,道:“我已好多年没有杀人了,你说了,我就不开杀戒,你说不说?”
黄飞尖声叫了出来,道:“在…一间破朝中!”林紫君疾声道:“带我去见他,好让他知道,这些事究竟是谁干的。”
黄飞怪声叫了起来,道:“何大侠如何肯放过我?”林紫君冷笑道:“那是你的事情,你和何大侠不是好朋友么?或许他不会杀你,你若不去,现在就死…”
林紫君的剑一抖,身形一转,飞起一脚,便将黄飞踢了开去,她的剑尖,立时又抵住了黄飞的背脊,黄飞是一面发着抖,一面走出去的。
这三天,对于在破庙中的何方而言,是最平静的三天,他被扎得像粽子一样,他在不断地运气疗伤,他的功力,在迅速地恢复着,等到他觉得自己几乎己全然复原之际,他深深地
了一口气。
里在他身上的绳子,已全被他的神力震断了!
在那时,他听得几下惊惶的呼叫声,可是呼叫声才起,何方的身形,已然直立了起来。
他足尖一点,身子一缩,已向上疾拔而上,挣脱了束缚,当他身在半空之际,他看到两个人,仓皇向外,逃了开去,何方一声长啸,身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疾翻了下来,双手齐发!
他十指如钩,陡地向前抓去,这两人还未及奔出庙门,背心上一紧,已被何方紧紧抓住!
那两人急叫了起来,道:“何大侠…饶命则个!”何方“哼”地一声,道:“你们的首脑在哪里?”那两人叫道:“来了,他…恰好来了,何大侠饶命!”
何方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人疾奔而来,黄飞奔在前面,黄飞的面上,
面鲜血,何方几乎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了,但在黄飞身后的那人,何方却是一看就认了出来,那是林紫君。
不论黄飞奔得多快,林紫君总是在他身后三尺处,因为林紫君剑长三尺,剑尖抵住黄飞的背上。
何方一看到这等情形,双手一松,被他抓住了背心的那两个人,向前直仆跌了出去,一连在地上翻了几个
,才勉强爬起身来,而且他们起身之际,何方早已飞身而前,向前扑了出去!
何方向前扑出的势子快绝,黄飞和林紫君向前奔来的势子,也快绝无伦,电光石火之间,眼看何方和黄飞两人的身子,就要相撞了,但何方的身形,陡地拔起,倏起倏落,两下一错,何方已落到林紫君的背后,他在落下时,已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的同时“呼”地一掌,已向林紫君的背后,疾拍了下去,喝道:“妖妇领死!”
那一掌,齐齐正正,击在林紫君的背心上,击得林紫君的身子,陡地向前,冲了一冲。
此一下打击,来得实在太意外了,林紫君的武功再高,人再聪明,可是她也料不到,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何方还会发出如此致命的一击,她身形向前冲去,口中鲜血狂
,手中的长剑,也不由自主“嗤”地
进了黄飞的后心。
黄飞发出了一声怪叫,道:“你说过不杀我的。”他才叫了一句,林紫君便和他,一起跌倒在地,林紫君身子一个翻滚,自黄飞的身上,
出长剑来,她接连滚了几滚,才滚到了一个老树
下。
她倚住了老树
坐着,口中鲜血不断
出来,她
着气道:“何大哥,你这一掌,下手够重!”
何方脸上的神情,也极其痛苦,但是他还是咬牙切齿地道:“不够重,未曾一掌将你打死!”
林紫君
身想站起来,可是才一用力,口中鲜血,便自狂
,她立时又坐倒在地,自她的口角,泛起一个极其凄然的笑容来,道:“你终于如愿了,你终于将我打死了,但是,你错了!”
何方厉声道:“我错了?”
林紫君的
息更急促,她道:“是的,你…一直不相信我会改好,你一直不相信,你错在…爱一个人,但是却不…相信她,你…”林紫君只挣扎着讲到这里,头一侧便已死去。
阿方呆立了片刻,向那两人喝道:“你们过来!”那两人战战兢兢,走了过来。
何方喝道:“林紫君手下,还有那些人,他们躲在什么地方?”
那两人一怔,道:“何大侠,那我们…怎知道?”何方怒道:“你们同是林紫君手下,为何不知?”那两人更奇,道:“何大侠,你
错了,我们是黄总镖头的手下!”
何方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那两人,道:“你…
你们说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是黄总镖头干的事?”
那两人忙道:“是的,在行宫之外,用毒药暗器伤了你的也是他,何大侠,金刀余老英雄和樊庄主的死,也是他
我们去干的,不关我们的事。”
何方的声音有点发颤道:“他…为什么?”
那两人道:“小王爷几次三番,要黄总镖头出手,盗公主的明珠,黄总镖头说,有林紫君在,他无法干得成,而又只有你可以对付林紫君──”
那两个人继续向下说着,可是何方却已什么也没有听到,在那刹间,他完全明白,他错了!
他耳际嗡嗡作响,他慢慢走到林紫君身前。
他蹲身下来,抹去了林紫君口角上的鲜血,林紫君看来是那么苍白,苍白得令人心碎,而更令得何方的心直向下沉的是林紫君脸上,那种哀苦的神情。何方的身子蹲得更低,他甚至伏了下来,他呆呆地望住了林紫君冰凉的手,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
红
渐渐西沉,一只蝴蝶,翩翩飞了过来,在林紫君的鼻尖上停了一停,但立时又飞了开去,或者,她是感到林紫君的鼻尖太冷了。死人总是冷的,而林紫君已然死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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