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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沼火人
 端纳先生说过他要介绍入会的新会员“快到了”这个宣布,令得其他五个会员,都有点意外,因为从范先生起,已经有三个会员,各自推荐了新的会员,但是被推荐的新会员却没有一个出席这次年会的。他们之中有的是不愿来,那是范先生推荐的鱼人都连加农,有的是根本不知生在何处,那是阿尼密推荐的宝德教授的再生,有的根本不能来,那是史保先生所推荐的一株大树。

 但是端纳先生与众不同,他要推荐的人,就可以在这里出现。

 各人的心中,同时也感到很轻松,因为在史保先生要推荐一株万年古树入会之际,所发生的争执,虽然已经获得解决,但是当时的气氛,却实在是很尴尬的,他们实在不想再有同样的情形出现,端纳先生要推荐的人,既然会到这里来,那问题自然容易解决,范先生有点开玩笑地道:“端纳,你的朋友是——”

 端纳立时明白了范先生的意思,道:“当然他是人,一个看来和普通人一样的人。”

 各人都笑了起来,史保道:“他什么时候到?要不要请总管去接他?”

 端纳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派人陪他一起来,本来我可以和他一起来的,但是他有点事走不开,所以要比我迟几天动身。他可能快到了,至多不超过一小时。”

 有个会员伸直了双臂,伸了一个懒,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趁他未到之前,先对我们说一说他的一切?当着一个人,叙述这个人的一切,那是不免令人尴尬的。”

 端纳点著头,道:“是的,这正是我的意思,但是在未曾提及那个人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我最近的活动,那和我发现这个人,有重大的关连。”

 各人都没有异议,一起点头,而在这一刹那间,各人也都在猜测著端纳先生近期的活动是什么,端纳是“非人协会”中较早入会的一个会员,仅次于范先生。所以,当海烈先生介绍他入会之际的简短介绍词,只有范先生一个人亲耳听到过,但是其余各会员,却也可以知道,端纳先生是一个“探测师”

 “探测师”是一个奇特的名词,必须作一番解释。端纳先生的工作,是包括了矿师的一切工作的范围,换句话说,他的任务是探测,探测隐藏著的资源,土地下的,沙漠下的,岩石下的,河下的,海底下的和泥沼底下的一切对人类有用的资源。

 这种种的探测工作,本来是由许多分门别类的矿师所负责的,例如金属的矿源,有金属矿源的探测师,石油有石油的探测师,等等;而且,所有的矿务工程师,全要使用各种各样的仪器,来协助工作的进行。

 但是端纳先生却是一个例外,在他人看来,他有著极其敏锐的天赋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能够正确无误地指出,什么地方,有著某种自然物资的蕴藏,近乎奇迹。在他的一生之中,有著说不尽的这种“奇迹”随便拈一些例子出来,墨西哥南部的一个大银矿,在一九三四年,就被认为矿苗采完了,所以采矿公司也准备结束了,但是在结束之前,矿主请端纳先生去看了一看,端纳先生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只是顺手在一个旧坑道,向前指了一指,便道:“从这里向前掘过去,三十尺之后,就有大量的矿苗,储藏量比以前的更多。”

 矿主不相信他的话,但是几个工程师却相信,那几个工程师和端纳先生,以廉价购下了“废矿”进行开掘,结果,这个银矿,是墨西哥七大银矿之一,一直到现在,还大量生产成份极好的银。有一次,端纳先生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区旅行,那地方的村落,贫穷而且缺水,端纳先生一面在崎岖的石岗上漫步,一面顺手指点著就给当地的居民,指出了四处地方,挖掘下去,得到了丰富的水源,是四口源源不绝,供应清甜可口食水的水井。

 同时,端纳先生也在意大利北部贫瘠山区,指著一座秃山,道:“凿开表面的那些岩石。”

 凿开表面那些岩石的结果,是使著名的意大利条纹玛脑出现,几乎成为每一个家庭之中,必然有的装饰品。

 在一九三○年代,端纳先生还成为中国四川一些富家族的贵宾,被那些拥有私人军队,财雄势大的豪富家族,称为“洋军师”因为他能正确无误地指著地上说:从这里掘下去,是一口上好的盐井。然后,他随意踱出几十步,又指著地面道:“从这里掘下去,是一口火井。”不论是一口火井,还是一口盐井,都是钜大财富的来源,而当端纳在四川的时候,他已经坚信在长江上游,近西康一带,有著天然的纯金块,几乎就在天,可以俯身恰到,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造成了十数万人的大移民,和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地下‮府政‬的组织。端纳先生对于阿拉伯油田的开发,也有著极大的功劳,据他自己称,他不但可以在沙粒下闻到石油的气味,甚至可以“看”到地下翻腾著的,黑色浓稠的原油。

 由于端纳先生有著这种奇妙的直觉,他的生活自然是极其多姿多采的,他的足迹,也几乎遍及全世界——那是真正的遍及世界,并不是只在某些地方的大城市,住上一些时间就算了,而是真正深入穷乡僻壤,到过很多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非人协会”的会员,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虽然心急于要知道,端纳先生要推荐的新会员,究竟是何等样人,但是他们也知道:端纳先生本身的活动,一定也是极其吸引人的,所以他们并不表示异议。

 端纳先生向各人望了一下,看各人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他轻咳了一下,道:“在过去的两年中,我一直在澳洲,起先,我到澳洲去的目的,是因为那一块浮在南半球海面上的土地,是地球上最奇特的地方,在这块陆地上生长的生物,也与众不同,譬如说,袋鼠和树熊,别的地方就一苹也找不到,我想到这地方的地底下,一定也可能埋藏著地球上其它地方所没有的东西,我本来是计划,要在澳洲,至少发现十种或更多的新元素的。”

 端纳先生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我失败了。”

 他伸手在脸上‮摸抚‬了一下,道:“看来,地面上的情形,和地底下有所不同,澳洲既然是从其它陆地中分裂出来的,只不过是地面上生活的生物情形不同,地下的资源,却是相彷佛的,从澳洲的情形,我甚至可以作出结论,太阳系中的每一个行星,如果全是从同一团星云,在急速旋转之中,分裂而成的话,那么,在其他行星之中可以找到的元素,只怕也不会超出地球上所能找到的范围。”

 各人都用心听著,虽然他们知道,端纳先生的话,还未曾归入正题。

 端纳先生又道:“半年之前,大战打得很烈,澳洲也派出了大量的军人参战,一大部分生产任务,落在澳洲身上,澳洲需要大量的电力,澳洲‮府政‬的一个部长,找到了我,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们需要大量的能源,尤其需要电源,要我帮他们寻找。”

 大厅中的各人互望了一眼,范先生忍不住道:“寻找电源?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端纳道:“是的,我应该说明一下,我要寻找的,是可以变为电源的最简捷的一种能源,譬如说,如果我能发现一个极大的瀑布,那么,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可以建立一个水力发电站,获得大量的电源了。”各人都表示明白了端纳先生的意思。

 端纳先生点著了一枝香烟,深深地了一口,又道:“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任务,因为事实上,在这两年来,我已到过澳洲的很多地方,并没有类似的发现,自然,过去两年我已到过的地方,可以不必再去勘察这也可以节省不少时间,我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讲到这里,向史保望了一眼,道:“我任务的质,和史保先生的任务,十分接近,不过我们所要寻找的东西不同而已。”

 史保“唔”了一声,并没有表示什么。

 端纳续道:“澳洲‮府政‬给了我很好的配备,也可以让我随便挑选技术人员,但是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了一架小型飞机,事实上,这架小型飞机,也只不过在我旅程开始的时候才有作用,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必定是以前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在那种地方,绝不可能有燃料的供给,到那时,飞机也成为废物了,不过,在那架飞机中,有著极完善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以便我一有所发现,就可以和澳洲‮府政‬联络。”

 “一切准备就绪,一个清早,我自墨尔本的一个军用机场上起飞。”

 小型飞机的能极好,端纳一直向东北飞著,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大狄维亭山脉,因为他的第一个设想是想发现可供建立水力发电的大瀑布,而澳洲东部的所有河,几乎全是发源自大狄维亭山脉的。

 端纳在起飞之前,已经尽可能地带足了燃料,但是在快接近大狄维亭山脉之际,小型飞机还是不得不降落在离巍峨的山脉不远处的一个平地上。当飞机降落之后,端纳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背装,开始步行。

 他步行的目标,倒很容易辨认,一个接一个的山峰,峰顶上皑皑的积雪就是最佳的指引,那些山峰,看起来好像就在眼前,但是当天,一直步行到太阳下山,晚霞天的时分,山峰上的积雪,被晚霞映得泛起了一片奇异的金红色,端纳先生并没有前进了多远。

 入夜之后,气温相当低,端纳先生替自己了一餐丰富的晚餐,然后,钻进了睡囊之中,拉上了拉链,连头都缩在睡囊之中。

 每当他在荒山野岭之中,钻进这种特制的睡囊中睡觉的时候,他就感到自己和挂在枯枝上的一苹虫的蛹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接下来的两天,端纳先生一直在步行,到了第三天,他已经进入山区,并且翻过了一座积雪的山头,看到了一条极其宽阔的山溪,溪水澎湃,冲过石,向下著,溪水湍急,但是并不很深。

 这样的一道山溪,自然也可以供来发电用,但是那至多不过是使几个农庄得到照明的用途而已。和端纳所预期的,可以发生大量电能的目标,相差实在太远了,所以端纳先生连停也不停,就顺著那道山溪的上游走去,希望那道山溪的源头,是一道大瀑布。

 当晚,端纳就宿在半山上,仍然睡在他自己特别设计的睡囊之中,第二天才开始跋涉,第二天一直到天黑才看到了山溪的源头。

 端纳先生感到相当失望,那山溪的源头,不错,是一道瀑布,但是,却并不是悬空直泻下来的那一种,而只是在石丛中窜的那一种。

 在观赏上,这种像是银蛇窜的瀑布,有它一定的价值,但是在发电的实用价值上,这种类型的瀑布,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端纳在瀑布旁停了一会,或许是失望刺了他,他并没有按照正常的休息时间休息,而是趁著月,向前继续走去,一直来到了一个极大的水潭旁才停了下来。

 那个水潭十分大,看来还是一个小湖,端纳攀上了一幅高地,打量著这个小湖,在月下,他还无法看到这个湖水的来源,然而,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潭的水源,是大量的山中的地下水,自岩石中渗透而聚集在这里的,这个大水潭,如果用炸药炸出一个理想的大缺口,倒是可以用来发电的,但是未免工程太大,而且绝不符合立即可用的原则。

 端纳先生坐了下来,望着在月下,闪闪发光的一座接一座崇高的山峰,叹了一口气,他的工作,只不过是开始,要经过多久才会有结果,完全不知道。当他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觉得,现在就来叹气,未免太早了一点。

 在了晚餐之后,他熄了篝火,照常钻进了睡囊之中,很快就睡著了。

 他并没有如常地早上醒来,而且在睡著了不多久之后,被一种“蓬蓬”的声响所惊醒的。端纳先生才一醒过来之际,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因为在深山之中,是如此寂静,不应该有任何声响的,他定了定神,看了看他所戴的磷光表,时间约是清晨二时,而同时,他也听出,那种声响,是一种木鼓的声音。

 端纳将睡囊的拉链,拉开了一些,探出头来。

 在凌晨二时,空气冷而清新,他才一探头出来,就睡意全消,而那种没有回音,听来硬梆梆的木鼓声,也更加清楚可闻了。

 木鼓声听来很急骤,而且,显然不是一具木鼓所发出来的,至少有十具以上的木鼓,在同时敲击著,才会有这样的声响。

 端纳也估计到,木鼓声发出的所在,和他这时所在的地方,不会相隔太远,至多不过是一个山头之隔,端纳侧耳听了一会,转过头,望着平静的潭水,那些木鼓声,自然是聚居在山地中的土人所发出来的。

 他知道,澳洲的土人,种族比较单纯,在中部沙漠地区的土人,和山区的土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可能全是南太平洋各岛土人的后裔,而在高山地区的土人,人数最多的是刚刚族。

 端纳懂得一些刚刚族土人的语言,刚刚族土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弓箭手,他们懂得用‮硬坚‬的黑枣木来做弓,这种‮硬坚‬木质制成的弓。可以将一枝装有锋锐石箭镞的箭,远到一百公尺之外,而仍然具有杀伤力。

 和世界上其它各地的山地民族一样,澳洲刚刚族的土人性格也十分强悍,而且坚持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澳洲‮府政‬曾经努力想将起白人的文明,带给刚刚族的土人,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成绩,在大战之前,澳洲‮府政‬曾经请了十几个刚刚族土人的代表,来参观澳洲各大城市,在经过了超过半年的巡回旅行之后,征询刚刚族土人的意见,刚刚族土人的回答是:我们的生活好得多,这里的人,应该全到山中去,和我们一样的生活。

 端纳先生想到这里,不笑了起来,他想,明天中午,大约就可以和隔著一个山头的刚刚族土人见面了,他们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大狄维亭山中的,和他们见了面,自己要找寻的大瀑布,究竟是不是存在,在他们的口中,应该会有较确实的答案。

 端纳将头又钻进了睡囊之中,可是,这一夜,木鼓声竟然没有停止过,而且,越来越急骤,凌乱。这种声响,令得接下来的几小时之中,端纳几乎没有睡著过,以致早上,当他收拾背囊的时候,他还是连连打著呵欠。

 阳光普照,潭水闪著光,木鼓声仍然没有停,端纳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心中在想,可能自己刚好遇上了刚刚族土人的一个什么大庆典,不然,何以土人彻夜地敲著木鼓,一直到现在还不停止?

 不过,端纳先生的心中,也不免有多少怀疑,他会刚刚族土人的语言,自然也曾和刚刚放土人接触过,知道他们的一些风俗习惯,他知道刚刚族土人,有许多祭典,是极其隆重的,但是在他的知识之中,却记不起有什么祭典,是需要彻夜不停地敲击木鼓的。

 端纳一面疑惑著,一面仍不停地赶著路,当他来到那座山头的下面之际,木鼓声由于山峰的阻隔,听来反倒不如在水潭边上时那样清楚,但当他在中午时分,翻过了山头之后,木鼓声却像是就在耳际响起一样。

 端纳在山顶上,找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向下看去。

 他看到,在他的脚下,是一个狭窄长形的山谷,有一道溪经过那个山谷,那山谷的一端,是一个十分狭窄的出口,看不到出口的那一面是什么情形。

 在山谷的溪水两旁,散落地,有著许多刚刚族土人建造的简陋的木屋,这自然是刚刚族人的一个村落,可是看下去,村落中几乎一个人也没有,而木鼓声,就在山谷的那一头狭窄的出口处传来。

 在那边出口的地方,好像有很多人在,端纳取出了望远镜,向出口处看去。

 不错,有很多刚刚族土人,聚集在两边峭壁,狭窄的出口处,在望远镜中,端纳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糙的皮肤和皱纹,每一个人,几乎全是愁眉苦脸的,包括一个披著整张雄鹿的皮,头上顶著‮大巨‬的雄鹿角的祭师在内,全是一样。

 刚刚族土人的男人,全是披著兽皮的,所披的是何种兽皮,就表示他们的勇敢程度,酋长是披黑熊皮的,那头黑熊,一定是要他独立杀死的才行,刚刚族的女人,身子和男人一样强健,她们也披著兽皮,但是却加上用一种树皮组成的“衣料”和男人有分别。

 这时,端纳先生看出去,男男女女,至少有二百人上下,男的一行,女的一行,列成两行,在缓缓地兜著圈子,步子十分沉缓,在出口处,有十二个,显然是刚刚族土人中的勇士,他们全披著猛兽的皮,正在敲击著木鼓,祭师高举著双手,在人群中,看不到披黑熊皮的酋长。

 端纳先生呆了半晌,他看不出刚刚族人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但是从望远镜中看到的,却显示一定是有大祸临头了。

 端纳没有多停留,急急地找寻著可以踏脚的地方,向山下走去。

 端纳急速地攀下山,穿过了和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察所得的结果相同,刚刚族土人的村落之中,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所有的人,全集中在那个出口处了。

 端纳一面开步走着,一面听著越来越清楚的木鼓,但那种木鼓声听来令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它的音响,是十分短促的,完全没有余音,所以听起来,也格外觉得凌乱和急骤。

 端纳先生知道,自己一定遇上了刚刚族人中的一件大事,在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端纳略停了一停,他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也曾和很多还处在原始状态的土人部落,有过接触。

 他知道,尽管所有的土人部落,各有各的习俗,但只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当他们有重大的庆典或是仪式之际,绝不喜欢有陌生人撞进来的,在有那种情形发生之时,往往是一个悲剧。

 所以,端纳才犹豫起来的,固然,他如果和刚刚族人有所接触,对他的工作来说,可能有一点便利,不过,是不是值得去冒这个险呢?

 刚刚族人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和他是全然无关的,他的任务是要寻找一个大而可以立即利用的电源。

 当端纳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就要转身走回去了。可是就在这时,木鼓的鼓声忽然变了,木鼓虽然是极其简单的乐器,可是也和任何乐器一样,能够表现出人的心情来。

 本来,端纳只觉得木鼓声急促,凌乱,这时,木鼓声变得沉重,他更可以听得到,在木鼓声中,有著极其深切的悲哀和伤感。

 从这一点看来,端纳也可以肯定,刚刚族人,并不是在进行什么庆典,而是有一件令得他们全族,都感到十分悲伤的事,正在进行看。

 当端纳一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决定再向前去,虽然他贸贸然撞上去,可能发生危险,但是他却是抱著帮助刚刚族人的心情向前走去的,因为有很多事,对一个原始部落的人,可能是无法解决的,但是对一个文明人来说,却可能是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

 端纳的脚步,也受了沉重鼓声的影响,变得相当沉重,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离开聚集在那出口处的土人,只不过几百码了。

 他看到所有的土人,都背向著他的来路,而面向著那个出口处,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

 端纳先生又看到,顶著整张鹿皮的祭师,不断高举著双手,他的手中,好像拿著一团茸茸的东西,每次当他高举双手之际,就扬动著那团东西,不过,端纳一时却看不出那是什么。

 端纳也听到,除了木鼓声之外,还有一种喃喃的声音,那是很多刚刚族土人,一起在低声念著一点什么,好像是众多的人,在默祷一样。

 被人群遮著,端纳看不出那个出口处有点什么,不过从眼前的情形看来,刚刚族土人并不是在庆祝什么,而一定是在哀悼著什么,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他继续向前走看,突然之间,有一个刚刚族土人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看到了端纳的那个土人,陡地叫了起来,随著他的叫声,不少土人转过头来,看到了端纳。

 接下来的变化,令得瑞纳手心冒著冷汗,呆立著,不敢再向前走去。

 刚刚族土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举动,只不过所有的人,全部转过了头来,向端纳望着,所有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只有那出口处,因为十分狭窄,两面都是峭壁,所以有一阵凄厉感,断续的风声,呜呜地传了过来,听了使人遍体生寒。

 而更令得瑞纳全身发寒的,还不是那种可怕的风声,而是所有向他望来的,那几百个刚刚族土人的眼睛,那几百双眼睛,几乎全是不眨动的,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刚刚族土人的肤相当地黑,所以当他们的眼珠,凝止不动之际,他们的眼白,看来也格外夺目,端纳望过去,只见到一点又一点的白色和黑色,一点也找不到生命的迹象,而只使他想到死亡。

 端纳僵立著,离最近的一个土人,大约有五十公尺,他不知道是向前去好,还是向后退好,只是僵立在那里,进退皆难。

 人虽然多,但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互相对望着,端纳一个人,面对几百个刚刚族的土人,他只觉得手心的冷汗,越来越甚。

 这种极其难堪的对峙,事实上,怕只有一分钟左右,但是在端纳而言,却像是不知过了有多久,他的耳际,开始有一种“轰轰”声,他想大叫,叫那些刚刚族土人,眨一眨眼,不要那样看着他,但是他鼓足了勇气,却仍然没有法子发出声音来。

 就在这时候,端纳突然听到,在土人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下尖叫声。

 那一下尖叫声,听来像是出一个女子发出来的,那一下尖叫声之后,几百个土人,略略起了一阵动,紧接著,一个人直奔过来,奔到了祭师的面前,急促地讲著话。由于那人的话,实在讲得太快了,而端纳又不是十分精通刚刚族的土语,再加上他心中十分惊慌,是以他几乎完全不知道那人在讲些什么。

 然而,端纳却知道,那个人对祭师讲的话,对他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关系,所以他必须先听他在讲些什么。

 等到端纳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人的话已讲到尾声了,只听得他的声音,十分尖利,道:“由得他去,反正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由得他去。”

 那人讲完了话,着气,转过头来,向端纳望了一眼。

 端纳到这时候,才大吃了一惊。那人奔出来之际,端纳只看到他的身上披著一幅山猫的皮。山猫是十分凶猛的动物,照刚刚族土人的风俗习惯,能够披上山猫的皮,那一定是一个非凡的勇士才是。端纳虽然感到那人的声音太尖锐,但是决计想不到,那人是一个女人。

 直到那人半转过头来,端纳才看清,那个披著山猫皮的人,竟是一个女人。

 当那女人向端纳望过来之际,端纳还看得出,她的年纪很轻,身型相当高而苗条,短而鬈曲的头发紧贴着,眼睛很大,衬著她黝黑的皮肤,更显得黑白分明,算得上是刚刚族中的美人儿。

 她的神情,带著一种异样的倔强,但是也可以看得出,有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

 端纳感到,自己要是再不表示态度,事情可能十分糟糕了,他高举起右手,又将左手放在前——那是刚刚族人表示友善的手势,急急向前走去,一面大声用他所能表达的土语道:“我是路过的,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很愿意帮助你们。”

 端纳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动,只见祭师高举著双手,大声叫了两下,所有的人全部静了下来,祭师转过身向端纳走了过来,同时叫道:“停步,停步。”

 端纳依言停了下来,祭师来到了端纳的面前,端纳才看清,他手中那团茸茸的东西,是一族黑白分明的一种山雉的尾羽。

 一看到那团尾羽,端纳又怔了一怔,他所知道的刚刚族人的习俗,只有当举行葬礼之际,祭师的手中,才应该执著这种黑白的羽,照鼓声的哀伤来看,倒有点像丧事,但是,却又不像。

 在端纳的知识中,刚刚族人的丧礼,是十分隆重的,死者放在木版上,全身涂上油脂,由他的几个亲人抬著,而其余的族人,则应该围在死者的尸体之旁跳舞。

 可是现在又看不到有这样的仪式举行,再加上披著山猫皮的女子,端纳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刚刚族土人的风俗,知道了多少。

 他站定了不动,祭师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前,瞪著眼望定了他,端纳勉强笑了一下,道:“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不幸的事。”

 祭师的面动了一下,道:“走,快走开。”

 端纳已经完全定下神来,他笑得也自然得多,道:“照我看,你们好像不是在进行真正的丧事,是不是有人有了麻烦?我可以帮助你们。”

 在端纳想来,刚刚族人这种不寻常的行动,多半是有什么人,患了重病,土人认为他一定会死了,而这个人的地位又十分重要,所以才有这样情形的。

 端纳又想到,在这许多土人之中,没有看到披黑熊皮的族长,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患重病而濒临死亡的一定是刚刚族的族长。

 他随身带著不少药物,可以治疗很多疾病,在土人认为必然死亡的绝症,在他看来,可能是十分容易医治的,所以,他才大胆提了出来。

 祭师仍然瞪著端纳,还没有说什么,那个披著山猫皮的少女,已经走了过来,高昂著头,道:“你帮不了我什么,别来理我们的事。”

 端纳笑了一下,道:“我想,一定是族长在生病,是不是?我可以帮他,请相信我。”

 那少女笑了一声。说道:“族长,已经死了。”

 端纳呆了一呆,他料错了,可是他心中仍然不免疑惑,族长要是死了,为什么在丧礼中,见不到他的尸体?端纳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料错了,但是我想,我总可以帮忙的,要是你们真有什么困难的话。”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你是那人的朋友?是那人的同伙?”

 这两句话,实在是来得无头无脑的,端纳听得莫明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呆了一呆,才道:“是不是有人在迫你们,迫你们做什么?”

 这一次,端纳又想到,可能有白人来到这里,而只要那白人的手中有械的话,刚刚族人,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抗的。

 那少女显然不愿再和端纳讨论下去,昂著头,转过身,向前走着,一面扬起手来,叫道:“继续打鼓,告诉他,我来了。”

 端纳向前看去,看到打木鼓的土人,一共有七个,七个土人身上所披的,全是猛兽的兽皮,那表示他们全是族中的勇士。

 当木鼓再度响起之时,鼓声听来,更加哀痛,那披著山猫皮的少女在向前走着,祭师也不再理会端纳,跟在少女的后面。

 本来聚集在出口处的土人,全都分了开来,形成了一条人龙,在人龙之中,那少女在前,祭师在后,随著鼓声,在向前慢慢走着。

 端纳实在不知道确实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那少女刚才那一声大叫听来,一定是有人在强迫著刚刚族土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端纳陡地感到了一阵冲动,他大叫著,道:“等一等。”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过去,当他奔进了人丛之际,看到两面的土人,全用极其吃惊的态度,望着他,端纳也全然不加理会,他一直奔到了祭师的身后,又大叫了一声,伸手拉住了祭师。

 端纳的动作,十分鲁,他一拉之下,几乎将祭师的鹿皮,拉了下来。

 端纳也不理会那祭师的反应,立时侧身在祭师的身边奔过去,伸手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背,用力将那少女拉得半转过来。

 那少女十分恼怒,怒视著端纳,端纳不等他开口,就大声道:“要是有什么人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可以不做,你们虽然住在山中,自己生活,可是一样也受澳洲‮府政‬的保护,没有什么人可以强迫你们。”

 端纳说得很快,很激动,那少女扬起了眉,一直望着他,端纳说完,才松开了手,这时候,所有的土人,都发出极其喧哗的声音来,吵成了一片,打鼓的几个人,挤了过来,一个道:“你有办法对付那个人?”

 端纳道:“能。”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但是他想到的,是一个文明人在欺负当地的土人,只要他见到那个文明人的话,他自然有办法对付。所以他才回答得如此肯定。

 所有的人又静了下来,端纳又道:“在那里?那人在那里?”

 他一面问,一面望着在他面前的土人。

 在他的追问之下,所有的土人,都低下了头,现出相当害怕的神情来,只有那少女,指著狭窄的谷口,说道:“他在那里面,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只要他出现,他就带来死亡。”

 端纳深深地了一口气,说道:“一个白人?”他作著手势,指著自己,道:“像我一样的白人?”

 少女睁大了眼,不断的摇著头,道:“不是,不是白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他——我们叫他雷神,他掌握著雷的力量。”

 端纳只感到一阵莫明的愤怒,虽然他仍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眉目,又虽然那少女说“那人”不是白人,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多少眉目了,端纳仍然肯定那人是白人,一定经过化装,说不定还化装成古灵怪的样子,而所谓“掌握著雷的力量”那毫无疑问是现代的械。

 端纳道:“我明白了,我去找他。”

 端纳这句话才出口,所有的土人同声“啊”地一声,不知他们是在表示意外,还是在赞叹。

 端纳又道:“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相信我一定能对付他。”

 祭师挤了过来,道:“你——不怕死?”

 端纳扬了扬眉,说道:“我有我的办法,你们不必理会了,你们将他出现的情形告诉我就行了。”

 祭师还没有开口,那少女就抢著道:“他是去年才出现的,来到我们的村落之中,有两个人袭击他,才碰到他的身子就死了——”

 端纳连忙问道:“是什么令这两个人致死的?”

 少女的脸色变得苍白,道:“雷,就像是天上的雷一样,雷。”

 她一再强调著“雷”端纳点点头,他知道,手时的声响和火光,以及手的杀伤力,是足以使没有现代知识的土人当那是“雷的力量”的。

 端纳又问道:“后来又怎样?”

 祭师口说道:“他向我们要了食物,就走了。”

 端纳道:“他讲什么话?”

 祭师眨著眼,道:“我们不懂他讲什么,他——不会讲话,只会发出声响。”

 端纳皱了皱眉,这一点,和他的设想,并不十分相同,但这不要紧,在土人听来,一个精通九国语言的人,可能也是“不会讲话”的。那并不表示他的设想,是不能成立的。

 端纳再问道:“以后怎么样?他有没有再来?”

 祭师道:“过了很久,月亮缺了二十二次,他才再出现,那是上次的月缺。”

 端纳心中计算了一下,那就是说,这个人第一次出现之后,几乎隔了一年,一直到半个月之前,才再度出现。这时,端纳不踌躇了起来,如果是一个白人,想来统治刚刚族土人的话,怎会隔那么久才出现一次?

 端纳感到自己的设想有了破绽了,他不由自主地摇著头,祭师指著那少女,道:“这一次,那人来了,他要带走伦伦。”

 端纳呆了一呆,向那少女望过去,那少女神情悲愤,紧闭著嘴。“伦伦”自然就是她的名字了。

 祭师又道:“族长叱他走,他不肯走,族长拿起武器驱逐他,族长是勇士,可以独立杀死一头黑熊,但是那——魔鬼有雷的力量,族长死了,他——仍然要伦伦,我们没有办法,只好送伦伦给他。”

 端纳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事情的一大半了。族长已经死了,所以看不到那披黑熊皮的族长,而被称为“有雷的力量的魔鬼”看来一定要伦伦,他们只好将伦伦送给他,以拯救他们全族的人。

 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伦伦才被认为是勇敢的人,而披上了山猫皮。

 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那个“魔鬼”究竟是什么人。他又问道:“那个人——那个魔鬼,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祭师瞪大了眼睛,望着端纳,好像他的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愚蠢,端纳又道:“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祭师挥舞著双手,说道:“魔鬼是不穿衣服的。”

 端纳陡地一呆,道:“什么?”

 祭师道:“他并不穿什么衣服,和我们一样,他什么也不穿,他的身上,全是泥浆,有的乾了,有的还没有乾,他是从泥沼来的,是泥沼中的魔鬼。”

 祭师说到后来,声音急促而尖利,显然他的心中,充了极度的恐惧。

 端纳本来以为自己已将事情得很清楚了,但这时,却又糊涂了起来。

 祭师着气,道:“我们的祖先就曾经说过,在那泥沼中,有魔鬼住著,那些魔鬼,有雷的力量,就是那种魔鬼,就是那种。”

 端纳给祭师的话,说得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端纳向祭师挥了挥手,说道:“好了,现在问题很容易解决,伦伦不必去,只要我去见那个人。”

 祭师望了端纳一会,后退一两步,用右手指著端纳,喃喃有词,念了一会,才道:“如果你能帮我们,我们奉你为族长。”

 端纳笑了起来,道:“我不做族长,只不过帮助你们。泥沼离这里多远?”

 在一旁的伦伦忽然道:“我带你去。”

 端纳略呆了一呆,望着就站在他身前的伦伦,这个披著山猫皮的刚刚族少女,在她的脸上,有著极其倔强的一种神情。

 一接触到伦伦脸上的那种神情,端纳就觉得自己有点低估她了。因为一直到这时为止,端纳都以为在泥沼中居住的“有雷电力量的人”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不法之徒,可是如今看来,如果只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是不是令得伦伦这样的少女屈服,那是很成问题的一件事。

 但是,如果不是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白人,那么“有雷的力量”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端纳想着这些事之际,伦伦一直在他身前立著,又道:“我带你去,你可能找不到路,我去过泥沼,虽然族法止到那里去,但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接近过很多次。”

 端纳不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伦伦是刚刚族一个十分杰出的人物,他也想到,就算自己不出现,伦伦一个人去会那个“有雷力量的人”只怕她也不肯吃亏。

 端纳虽然并不完全确知住在那泥沼中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是他却始终觉得没有什么多大的危险,所以他点头道:“好,只要你不怕。”

 伦伦昂著头,道:“不怕,就算他用雷电的力量对付我,我也不怕。”

 端纳摊了摊手,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敲击木鼓的刚刚族勇士,又击起了木鼓,硬而短促的鼓声之中,端纳和伦伦并肩向前走去,进了那狭谷,伦伦走在前面,端纳跟在后面。

 那狭谷有的地方,狭窄得就算人侧著身子走,背后也要抵著山壁上,就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有一柄‮大巨‬之极的利斧,在高山之中,迅速地劈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一样,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一道

 而且,狭窄的山谷,比意料中来得长。

 那狭谷估计超过一千公尺,才到了出口,出口外,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头,山头上全是一种焦红色的石块,看来像是一个火山的口,或是经过火山熔岩洗礼的地方,一点草木都没有。

 端纳先生一看到了这种情形,立时站住了不动,这时候,伦伦在他的身边,讲了一些话,但是端纳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他完全被眼前的奇特情景吸引住了。

 端纳是一个极其杰出的探测师,他对于各种地质的构造情形,有著透彻的了解,而在大狄维亭山脉之中,找到了火山的遗迹,这一点,是绝不可想像的。对一个普通的人来说,或许就认为那是火山的遗迹,而忽略了过去,但是对端纳来说,他却知道绝不会,除非他以前所有的知识全都错了。

 端纳呆呆地望着那些岩石,然后,俯‮身下‬来,‮摸抚‬著那些岩石,他取出了一苹锤子,敲下了一小块,将石粉放在手心中,小心地观察著,又用舌尖,舐著石粉,尝尝它的味道。

 当他对那些岩石作了将近十分钟的观察后,他已经可以肯定,那的的确确,是火山熔岩,但是他心中的疑惑也更甚,因为他同时也可以肯定,这里是不会有火山的。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由于蹲得太久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有点酸麻,他看到伦伦正用疑惑的神色望着他,端纳苦笑了一下,道:“真是不可思议,这里竟然会有火山爆发的迹象。”

 伦伦的叟眼,睁得更大,问:“火山爆发?”

 端纳一面做著手势,一面道:“火山就是会出火的山,出许多火,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将石头烧成水一样去。”

 伦伦用心地听著,可是端纳究竟在讲一些什么,她显然听不懂。

 端纳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你不会懂的。”

 伦伦道:“要是像你那么样,走着就停了下来,吃著石头,那我们今天晚上,一定到不了泥沼。”

 端纳苦笑了一下,他将打下来的岩石块,了几块在背包之中,准备去作进一步的研究,如果藉此发现大狄维亭山脉,竟是太平洋火山带的延续,那真是地质学上的一项重人的发现了。

 他反手托了托背包,道:“好,我们继续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那种焦红色的,光秃的岩石,分布的范围相当广。

 端纳是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尽量向前看,他在想,如果这里曾经有过火山爆发,那么,一定有一个火山口,照他发现曾经过溶岩洗过礼的地方向前去,地势应该是越来越高才合理。

 可是他越向前走去,地势却越来越低,火山口一定是在高地的,照这样走下去,根本不能有火山口,但如果没有火山口的话,那些分明是溶岩凝成的石块,是哪里来的呢?

 伦伦一直跟在端纳的身边,她不时讲几句话,又向端纳问了很多有关“火山”的问题,端纳详细地解释给她听,她也似懂非懂地点著头。忽然间,伦伦笑了起来,道:“这倒和我们的传说差不多。”

 端纳心中动了一动,道:“什么传说?”

 伦伦向身后指了一指,道:“我们刚才经过的那道窄谷,据刚刚族古老的传说,本来是没有的,本来,两边的高山,长在一起,刚刚族人从来也没有越过那一座高山,有一天,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忽然山的那一面,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当端纳才向伦伦问及刚刚族古老的传说之际,他虽然心中想到了什么,可是根本还没有一个概念,但这时他听到伦伦那么说,感到这个古老的传说,可能其中隐藏著什么事实。

 所以,他忙向伦伦作了一个手势,道:“等一等,你说得详细一点。”

 伦伦侧著头,道:“我没有法子说得详细,传说只不过是那么多。”她望着端纳,端纳示意她说下去,伦伦继续道:“那真正是地动山摇,整座山,所有的山都在摇动,火光高过山脊,使山这边的人,都可以看到,足足一天,大地怒吼,天神震怒,然后,才静了下来,等到静下来之后,高山裂开了,出现了一道裂谷,我们的祖先,认为那是天赐的机会,使我们可以到山的另一边去,那一边,可能有更多的猎物可供我们作丰富的食用,所以,就有一队勇士,穿过那峡谷,去看一个究竟。”

 端纳深深地了一口气,问道:“结果,怎么样?”

 伦伦摇著头,道:“结果是很悲惨的,当时,由族长带头,一共是十二个勇士,穿过那峡谷去,族中的人天天盼望着他们回来,一共过了十二天,一天晚上,族长一个人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奔了回来——”

 伦伦讲到这里,忽然顿一顿,道:“你看到过我们村口的那个石像?”

 端纳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伦伦这样说,是有什么意思,他道:“没有,我没有注意到。”

 伦伦道:“据说,那个石像,就是照著那个回来的族长的样子雕刻,在我爷爷很小的时候,石像就已经有了,那个石像——”

 端纳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先说,那传说的结果怎样?”

 伦伦沉默了片刻,才道:“传说讲,那个族长虽然回来了,可是他的全身赤,身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泡,好像是被烈火烧过一样,他已经不能讲话了,真不知道他凭什么能够支持回来,当时,族人都吓坏了,一起围在濒死的族长身边,族长只挣扎著,讲了两句话,就死了。”

 端纳听得出神,问道:“两句什么话?”

 伦伦说道:“第一句话,族长吩咐,要将他死前的样子记住,刻成石像,立在村子口,第二件,是刚刚族的子子孙孙,永远不许经过那峡谷,绝不准许到山的那边去看看那边有什么。”

 端纳呆了半晌,他在忖度这个传说的真实,然后,才笑道:“每一个民族,都有他自己的传说的。”

 伦伦眨著眼,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刚刚族人,是从来不说谎的。”

 端纳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们说谎,问题是,古老的传说,经过了那么多年,总和当时所发生的情形,有点不相同了。”

 伦伦的神情很正经,看来极其严肃,她道:“或许,但是那个石像,是当时就刻成,一直竖立在村子口上的,它不会有变化?那石像记录著当时族长临死前的样子,全身全是泡,头发全都没有了,你知道,我们刚刚族人,每人都有长而浓的头发。”

 端纳皱了皱眉,的确,刚刚族人的特征之一,是他们每人都有又长又浓,柔软的头发,全都几乎垂到际,可以说得上是世界上最美发的民族,这样的一个民族,除非是记录当时的事实,否则,是决计不会竖立一座石像,竟然是没有头发的。

 端纳又想着这个传说,从这个传说看来,真像是若干年前,这里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次火山爆发,或者是猛烈的地震,使得高山裂了开来。而出发去探险的十二个勇士,可能是遇上了余震,或是陷在尚未熄灭冷却的熔岩之中,所以才遭到了不幸的命运。

 这样的假设,应该是最合理的了。

 虽然端纳知道,大狄维亭山脉绝不是火山,但看来,这个古老的传说,除了这样假设之外,也没有再合理的说法了。他向伦伦望了一眼,道:“既然刚刚族有这样的例,为什么你——”

 伦伦像是知道端纳要说什么一样,笑了起来,道:“我不同,我是胆子最大的人,全族胆子最大。”

 端纳笑了起来,道:“全族,包括你们族里所有的勇士在内?”

 伦伦昂著头,道:“当然,我小时候,一群男孩子想欺负我,和我打赌,说我不敢经过那峡谷,到山的那边去,我就偏去给他们看,那是我第一次经过那个峡谷,以后,我不知到这里来过多少次,山那边有一个大泥沼,也是我发现的,一直到现在,也还只有我一个人,敢到这里来,他们都不敢。”

 端纳看着伦伦那种自豪的神气,觉得很有趣,他道:“至少还有我。”

 伦伦忙道:“你不同,你不是刚刚族人,你不会从小就听得大人说:不要过那边去,不要过那边去。”

 端纳不得不承认伦伦的话是对的,他点头道:“不错,你的确是极勇敢的人。”

 伦伦受到了端纳的赞扬,心中十分高兴,连跑带跳地向前奔出了十来步,并且发出了清越的欢笑声,可是在奔出了十来步之后,她却又停了下来,现出了很不高兴的神色来。

 端纳来到了她的身前,道:“怎么样?”

 伦伦叹了一声,道:“我的勇敢,一直得不到族人的鼓励,他们自己胆子小,不敢过这道峡谷,反倒说我,因为违反了族规,而替全族惹了大祸,那个有雷电力且的人,他们说,就是我引来的,是我引来了死亡之神,所以他们才要我去祭这个死亡之神。”

 端纳呆了一呆,道:“什么?不是那个人指定要你的么?”

 伦伦道:“虽然是,可是我告诉他们,我绝不相信,我们整个族,几百个人,会敌不过一个人,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带著武器,出其不意,由我带领著,去找那个人,将他杀死。可是他们怕得要命,没有一个人敢听我的话,哼,不听就不听。”

 讲到这里,伦伦又现出倔强的神色来,道:“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怕。让他们送我去好了。”

 端纳停了下来,望着伦伦。

 端纳的心中在想,在一个古老的,闭的民族之中,居然有这样一个充了叛逆的勇敢的少女,那真是不可多得的事情。

 伦伦也停了下来,道:“你说是不是?”

 端纳衷心地道:“对。你的做法很对。你的族人,一时可能不原谅你,但是他们终究会知道你是对的。”

 伦伦听得端纳先生那样讲,又高与地笑了起来,端纳道:“我还有很远的旅程,但是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当我回来的时间,我一定再经过你们的村子,我要带你到雪梨去,去念书,学更多的东西。”

 伦伦摇头道:“不,我们族里,有人去过雪梨。”

 端纳道:“是,我见过他们,一共三个人,我的刚刚族语,就是跟他们学的。”

 伦伦微笑着,仍然不住地摇晃著头,说道:“他们说,你们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好,可怕得很。”

 端纳苦笑了一下,道:“也许是,不过你去看看,自己作一个判断,总是好的。”

 伦伦想了一想,才道:“也好,不过,要是我们敌不过那个人,那也就回不来了。”

 伦伦的话,使端纳对她的勇敢,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说道:“绝不会有这种事的。因为——”

 他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什么人有你们所说的,雷电的力量?”

 伦伦低头向前走着,走了好久,才道:“那么,我问你,这个人,他一伸手砍在一株树上,这株树就起火,断下来,这是什么力量?我只有见过天上的雷电才有这种力量。还有,他抓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会死,而且死得全身焦黑,臭得不得了,像是雷雨过后,森林中被雷打死的野兽一样,这又是什么力量呢?

 端纳道:“如果他真有这样的力量——”

 不等端纳讲完,伦伦已经双手紧握著拳头,叫了起来,说道:“他真的有。族长就是那么死的。”

 端纳深深地了一口气,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可理解了。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伦伦的话,不单是因为刚刚族人从来不说谎,而且由于他了解伦伦越多,就越知道她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然而,伦伦的话,却又是无法接受的。

 他摊了摊手,道:“好,我相信你,反正我们就快见到那个人了,是不是?”

 伦伦像是还在生气,急步向前走着。

 他们所经过之处,一直只是光秃秃的,暗红色的岩石,而且地势越来越向下,这时候,当端纳先生略停一停,打量四周围的情形时,他不“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当他开始发现那些岩石之际,他觉得,如果附近有一个火山口的话,那么,他应该越走越高才是,才能发现那个火山口的。可是此际,当他一直向下,走了将近一小时之际,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在“火山口”之中,所以才一直向下走,他一直是沿著火山口在向下走。

 然而,那又不是一个火山口,只是一个十分广大,边缘的斜度相当低的大坑。那些显然是熔岩凝成的石头布了大坑斜坡上,而这时他们已接近这个极大的大坑最底部分了。

 这个大坑的边缘,估计周界,至少有五千公尺以上,那绝计不是火山口,这一点,端纳的心中,感到很安慰,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不会有火山的。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样‮大巨‬的一个大坑,是由什么力量造成的呢?看来无论如何,不是天然形成的。

 伦伦继续在向前走,在快接近底部之际,向下的倾斜度比较大,伦伦走得很快,端纳一直跟著,在快到底部之际,伦伦指著前面,道:“小心,下面是一个大泥潭。”

 端纳忙道:“就是那个泥沼?”

 伦伦摇头道:“不是。不过也全是泥浆,再翻过去,就是大泥沼了。我看,泥沼的泥浆,和这个潭的泥浆是连在一起的,地下一定有一个大,泥浆就去。”

 端纳一面听著,一面向下看去,果然,在那个大坑的底部,有个泥潭,泥潭是圆形的,潭的直径,约莫有二十公尺,端纳也看出,伦伦的所谓泥浆,其实,只不过是混浊不清的泥水。

 端纳来到了潭边,又呆了半晌,看泥水很平静,就是令得瑞纳大惑不解之处。

 泥潭中的泥水,如果是在翻腾滚动的,那么就没有疑问了,可是事实上,水是静止的,静止的水,泥应该向下沉,水应该变清,如何还会是泥水?

 端纳俯身,捧起一掬水来,不错,水中含有大量的呢,比中国黄河上游,水最浊的地方,含泥量至少多二十倍,已经接近是泥浆了,可是,黄河的水,是奔腾东的,水中的泥,根本得不到沉淀的机会,而这里的水,却是静止的,那确然有点不可思议了。让浓浊的泥水,在指走,端纳的手上,仍然沾了不少泥。

 沾在端纳手上的泥水,乾得很快,不一会,他的手上,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均匀的泥粉一样,端纳自然而然地动著手,想将泥粉下去,而就在他手之际,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劈拍”声响,那便是在阳光之下,也可以看到端纳的手掌中,有火花在迸出来。而且端纳,也感到了一阵震动,就像是有一股电,由他的掌心,通过了他的全身一样。

 端纳不由自主,发起了一下呼吸声。那些乾了的泥粉,是带电的。

 在那一刹间,端纳呆呆地站著,实在不知道该作如何表示才好,因为这一切实在来得太意外了。任何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被一股电通过‮体身‬,都会受到震动的,但是,如果电源之来是可以解释的话,这种震动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现在的情形,是电的来源,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端纳呆立著,双手张开著,沾在他手上的泥粉,在他刚才手之际,已经落了很多,但是还有不少沾在他的手上。

 在阳光下看来,细粒的泥粉,黑褐色,和普通的泥粉,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端纳呆了半晌,再手,这一次,一则是由于他有了心理准备,二则是手上的泥粉已经少了,所以,虽然一有电震的感觉,但还不如上次为甚。

 端纳了一口气,抬头向伦伦看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伦伦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照例是用一种十分顽皮的神气望着他。

 端纳心中动了一下,道:“你┅┅你也试过?”

 伦伦点头,道:“是的,这里的泥水很怪,乾了之后,会爆出小火花来,还会┅┅还会使人有被人呵的感觉,很有趣。”

 端纳又呆了片刻,刚刚族土人自然不知道被电源突如其来地通过‮体身‬的感觉是怎样的,伦伦用“被人呵”来形容,已经算是十分贴切的了。

 端纳这时,心中充疑团,因为以他的知识而论,实在无法解释,何以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不明白何以在泥粉中,会有电存在。

 他怔怔地望着那一潭混浊的泥水,心中成了一片,他知道,自己一定处在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的外围。他也知道,要是他能够突破外围,进入这件事的中心,他一定可以有极大的新发现。

 可是端纳也知道,这件事神秘的外围,太坚固了,想要突破它,决不是容易的事。

 伦伦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她只是笑嘻嘻地道:“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这里的泥水虽然古怪,但不会有害的,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她一面说著,一面跨前两步,要将脚伸进泥水中去,端纳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陡地叫了起来,道:“不要。”

 他叫著,陡地伸手拉住了伦伦,伦伦转过头来望着他,看来绝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紧张,但是端纳已经不由地分说,拉著她后退了两步,同时,急急地道:“我们,我们该赶路了。”

 伦伦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只是点著头,端纳不由自主地着气,向外走了过去。

 他们来到这个泥水潭之际,是一直在向下走着的,一直来到了泥潭附近,端纳才发现,以泥水潭为中心,四面的斜坡,扩展开去,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

 这时,他离开了泥水潭,就变得一直在向上走,端纳的思绪,混乱之极,在他一直向上走的时候,他只是七八遭地在想一些不著边际的问题,自然那是由于他实在想不到问题的中心,所以便不得不作其它的胡思想之故。他想到了刚才的那种感觉,用“呵”来形容,自然只是刚刚族土人的说法,要让他来作形容的话,那种感觉,自然不是真正的触电,最贴切的形容,应该是一种恶作剧的玩具“电震器”那是一种很小的装置藏在手中,和对方握手,电震器中轻度的电,可以使得不察究竟的人,在刹那间,吓上一大跳。

 端纳刚才手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电震器恶作剧玩一样。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老问题:泥粉之中,怎会有电能呢?

 要是天气十分乾燥,在手之际,可能产生静电,自然也会有火花和轻微的爆裂声,甚至也会有轻微的震动,但是空气并不乾燥,绝不是沙漠之中,而且,在泥粉的摇动之中所产生的,好像也不是静电。

 在走上斜坡的那一段路上,端纳完全是好像在做白梦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来的,一直到伦伦大声道:“过了前面那座小山,就可以看到泥沼了。”端纳才如梦初醒似,定了定神,转过头来,向已走过的路回头望了一下。

 当他在泥潭旁边的时候,仰头向四面看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地方,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这时到了上面,向下看去“大坑”的感觉更甚,四周围的斜壁上,全是那种焦红色的岩石和寸草不生的泥土,看来,实在像是经过火山熔岩‮躏蹂‬过的地方,而那个泥潭,应该就是火山的口。

 可是,端纳知道,那绝不是火山的口,整个大坑,看来是被一种什么‮大巨‬的力量,撞击而成的。

 当端纳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他不期而然地,抬头向天空望了一眼。

 天空上万里晴空,只有几絮云彩,在碧蓝的青天下,几乎停留不动。端纳抬头向天空看,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当他想到这个大坑,是由一种什么力量“撞击”而成的话,那么,这种‮大巨‬的撞击力量,唯一的来源,就是来自天空,来自远古到现在,神秘而不可测的天空。

 不过,端纳立时低下了头来,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未免太实际了,他心中苦笑了一下,向伦伦所指的方向看去。

 可是,他虽然抬起头,向前看去,但实际上,他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思绪实在太了,以致令得他视而不见。这时,他又想到,那种他还只在感觉上“奇异的‮大巨‬的撞击力量”是来自天空这一点,未必是不切实际的。举一个例来说,要是有一颗陨星,自天而降,跌在这里的话,那么,就有可能,形成一种‮大巨‬的撞击力量,而做成这样的一个大坑。

 当端纳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因为这样的假定,不但解决了大坑形成的问题,而且,和好多悬而未解的事,是相吻合的。

 如果一颗极大的陨星,堕落在这里,那么,刚刚族土人传说中的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也就可以解释了,能够在山地之中,撞出这样的一个大坑来,这颗陨石一定极大,在它撞中地面的一刹那,的确可以造成地震或火山爆发一样的效果。

 不应该有熔岩的地方而有熔岩凝成的石块,也是可以有解释了,陨星在经过地球的大气层之际,产生‮大巨‬的热量,它的本身,可能已在半熔状态之中,撞到了地面之后,高速的‮大巨‬的撞击力,又会产生高热,那种高热,是足以令得岩石熔化的。

 至于那个泥潭,不消说,一定是陨星撞击之后,最后的坠落点了。

 端纳对自己的假设,越来越觉得合理,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对了。”

 伦伦眨著眼,道:“你想到了什么?”

 端纳指著还可以看得到的那个泥潭,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形成的?”

 伦伦可能连这个问题的本身,都没有听得懂,她只是眨著眼。

 但是端纳却不理会伦伦是不是听得懂,对他自己的假设,他有一种极度的‮奋兴‬,不论对象是什么人,他都非对之叙述一番不可。

 他大声道:“是陨星,一颗大陨星。”他指著天上,道:“你知道么?一颗星,跌了下来,跌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大坑。”

 伦伦听了之后,却笑了起来,道:“你在骗人,天上的星那么小,就算跌了下来,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大坑?”

 端纳万料不到自己的话,竟会召来这样的回答,他先是陡地一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伦伦跟著他笑,伦伦的心目中,显然是以为端纳讲了一个笑话,而她听懂了那个笑话,所以一样高兴。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笑声,继续向前走去,端纳感到自己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所不明白的,何以那泥潭中的泥粉,会带电而已。

 再向前走去,端纳觉得十分轻松,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准备向澳洲‮府政‬提议,派一个勘察队到这里来,乾泥潭中的泥水,就可能发现在泥潭的底上,找到一块世界上最大的陨石。

 等到他们来到了那座小山头附近之际,已经过了正午了,端纳和伦伦找了一个树荫,停了下来,端纳燃著了一个火堆,煮了一些咖啡,给了伦伦一杯,伦伦小心地尝著咖啡,不时皱著眉,等到勉强喝完,她才道:“你们喜欢喝这种苦水?”

 端纳道:“这不是苦水,是咖啡。”

 伦伦将“咖啡”两个字,反覆念了几遍,才笑了起来,道:“我不要到城市去,过你们的日子,你们或者懂得很多事,但是,实在不懂得生活,看你,喝这样的苦水,你们的脚上,要套上硬套子,使自己的脚,变得不能碰到地上,要是没有了这种套在脚上的硬套子,我看你们根本不能走路了。”

 端纳呆了半晌,伦伦口中的“硬套子”自然就是鞋子,那是文明人不可或缺的用品。

 自认过著文明生活的人,没有一个不穿鞋子的,也绝不会有人以为穿了鞋子,有什么可笑之处,但是在伦伦的眼中,这种套在脚上的“硬套子”就成了十分可笑,滑稽的东西。在自小就赤脚的刚刚族人看来,的确应该如此,他们的一双脚,可以踏在尖嶙的岩石上而不觉得疼痛,这种本事绝不是任何文明人所能做得到的。

 端纳呆了片刻,道:“看来我无法可以说服你,但是我认为,你是刚刚族,最勇敢的人,如果要使刚刚族人,离原始的生活,只有你努力,才能改变。”

 伦伦摇头道:“我不会作这种努力,我们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去改变它?”

 端纳放好了咖啡,站起身来,道:“对,各人可以有权欢喜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你必须承认一点,在没有别人的干扰之前,你们的生活方式,可以保持,一旦有了武力的干扰,你们就吃亏了,例如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就使你们的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了。”

 伦伦咬了咬,道:“我会对付他的,我至多和他同归于尽。”

 端纳摇头道:“要是这个人还有他的同伴呢?”

 伦伦显然未曾习惯对一个问题作深思虑,所以她皱著眉,答不上来,只是鼓著气,向山上攀去。端纳跟在她的后面,一小时后,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座山头的上面,伦伦大声地指著山下,道:“看。”

 端纳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不也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他欢呼的是前面的地形。

 山头下面,是一个相当宽的峡谷,两面全是相当崇峻的山岭,所谓峡谷,端纳一看,就可以看出,那原是一条相当宽阔的河。只不过河水已经乾涸了,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说,那是一个相当宽阔的河,在河上,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被水冲成圆形的大小石块。

 在河的一段,还有著水,水在阳光下,闪著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几乎是泥褐色的,端纳也知道,那就是伦伦所说的“泥沼”了。

 端纳之所以欢呼,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宽阔的河,他来此的目的,主要是找寻适合于发电的水源,这样的一大条大河,一定有十分急湍的水源,虽然河水已经消失,但那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使得河水改了道,只要沿著河向前去,一定可以找到源头的。

 有了这样的发现,端纳对于那个泥沼,反倒不十分注意,而伦伦却陡地叫了起来。

 伦伦一面叫著,一面现出十分愤怒的神情来,手指著前面,甚至在发著颤。

 端纳心中一凛,向前面看去,一时之间,他的心中,不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到在那个泥沼之中,有一个人正缓缓地走出来——说是“一个人正在缓缓地走出来”那只不过是第一个直接的印象和反应,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一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在从泥沼中走出来,那东西的身上,全是泥浆,但他的样子,的确是一个人。

 端纳在陡地一呆之后,立时道:“快伏下来。”

 伦伦道:“没有用的,他知道我来了。”

 端纳大喝道:“快伏下来。”

 他一面喝著,一面近乎暴地,拉著伦伦,在一块大石后,伏了下来。

 这时,他已看到了那个人,完全出了泥沼,站在岸边,端纳取出了望远镜来,凑在眼前,调整了焦距。这时,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到那个人了。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虽然他的身上沾了泥浆,但他实在是一个人,他有头,有‮体身‬,有手臂,有腿,实实在在是一个人。

 然而,望远镜虽然将距离拉近,端纳还是无法看清那人的脸面,因为那个人的身上,全是泥浆,而且泥浆十分浓稠,端纳甚至无法分得清,那人是背对著他,还是面对著他。

 端纳所看到的,只是那人身上的泥浆,大团大团地向下淌著,有的已经顺著他的脚,来到了地面上,聚起了一大堆泥浆,这种情形,就像是这个人,根本是一具蜡像,而这时,正在高温之下,开始熔化一样。

 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人心悸的,这个泥沼,看来不像是那个大坑底部的泥潭,泥潭中的水虽然含泥很多,但还是水,而这个泥沼,却明明是泥浆,人如何可以在泥浆里干什么?这时候,端纳才知道,自己一开始,认为自己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现代武器的白人这种想法,是如何错误。

 他了一口气。将望远镜递给了在他的身边,紧靠著他的伦伦,声音因为心情的紧张,而有点僵硬道:“是这个人?”

 伦伦接过望远镜来,凑在眼前,才看了一看,她就震动了一下,接著,他向端纳望了一眼,又在凑望远镜中看看,颤声道:“就是他。”

 伦伦说著,低下了头,也放下了望远镜,端纳又接过了望远镜,他看到,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在不断地向下淌著,他才从泥沼中出来的时候,身形很臃肿,这时因为他身上的泥浆不断淌下来,而变得正常得多,但是,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面。

 端纳看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显然是面对著端纳的那个山头了,他的脸上,全是泥浆,只可以看到他的口,在不断开合,好像是在说话,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而更令人看得心惊跳的,是在他口部的开合之间,他脸上在向下淌著的泥浆,有不少进入了他的口中,而他却全然不觉,好像进他口中的,不是泥浆,而是美味可口的油巧克力。

 端纳也放下了望远镜,不由自主着气,伦伦望着他,显然是在等著他的决定。

 端纳心中也犹豫不决,他身边并没有武器,如果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山下走去,去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怪人。

 但是,他又想到,就算他在山上不下去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那个人,曾到过刚刚族的村落,如果要对他们不利,自然不会就这样停在泥沼旁边。

 而事实上,的确也像端纳所担心的那样,那人开始在向前走来,他每向前走一步,在他经过的地方,都有泥浆留下来。

 留下来的泥浆,在烈下,很快乾了,变成灰褐色的泥块,而那人身上的泥浆,也在渐渐地乾著,有的地方,也是现出了浅褐色,看起来更是难看。

 端纳还在犹豫不决,伦伦已经不耐烦起来,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么?为什么还躲在大石后?”

 端纳了一口气,道:“这个人┅┅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伦伦望了端纳一眼,道:“本来,事情和你无关,你可以快点回去。”

 端纳陡地一怔,伦伦又立即道:“我宁愿向前走,不愿意等在这里,由他来找我。”

 端纳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忙道:“我不是想退缩,我只是在考虑,该怎样应付?”

 伦伦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貂皮,取出了一柄锋利的石刀来,道:“就这样对付。”

 端纳摇著头,道:“你这柄刀——”

 伦伦又道:“我还有勇气。”

 的确,伦伦有著无比的勇气,这种勇气,不但令人钦佩,而且还可以感染别人。端纳没有再说什么,解开了背包,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递给了伦伦,道:“这个给你,比起你那柄刀,有用得多。”

 伦伦将那柄小刀接了过来,和石刀在一起,又用山猫皮将刀掩上,端纳也取了一枝尖锐的铁枝在手,那枝铁枝,本来是他挖掘岩石用的,如果作为武器,当然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从大石后站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那个自泥沼中走出来,全身是泥浆的人,仍在向前走着,他走得相当慢,当他在向前走来之际,他身上的泥浆,一直在继续乾著,以致他的全身,看来成为一种极为难看的灰白色,而且,看来乾了的泥浆,不再落,像是一层灰褐色的外壳,聚附在那个人的‮体身‬之外,即使是在光之下,看来也觉得极其诡异。端纳并不是一个有很多冒险经历的人,这时,他的身子,忍不住地在发颤,一股寒意,自他的心底深处,直透了出来,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向身边的伦伦看了一眼,只见伦伦双眼直盯著那个泥人,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心中,也一样有著恐惧,可是她的勇气,却毫无疑问,能够克服她心中的恐惧。

 端纳暗中叫了一声“惭愧”悄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中的冷汗,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本来,他是保护著伦伦,来对付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的,可是这时候,他自己的心里很明白,如果没有伦伦在他身边的话,他极可能掉头奔上山去,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们向下走着,那泥人一步一步,向高地接近,双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越是想这一刻慢一点来,这一刻越是来得快,端纳和那个泥人,终于面对面了。

 他们之间,相距大约有六七尺,双方都停了下来,当端纳屏住气息,打量著对方之际,他甚至要运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令得他上下两排牙齿,不致发出得得声来。

 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几乎全乾了,那是一种呈现死亡的灰褐色,泥片出现了裂痕,但是仍然紧贴在他的脸上,由于一直走向前来之际,那人身上的泥浆,已经落下了不少,所以这时,乾了之后,还留在他脸上的泥片,并不算是太厚,可以看到那人的轮廓。

 那人的脸,看来比平常人来得圆,当端纳注视著他的时候,他也一样注视著端纳,在泥块之中,他的双眼,发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端纳无法在那人的脸上找到鼻子,当然,在泥片之下,端纳是应该看不到那人的鼻子的,但是鼻子在脸的中央,是一个隆起的部分,那是应该看得到的,然而那人脸上的中央,却是非常平坦的。

 端纳甚至在那人的脸上,找不到他的鼻孔,只看到他的口-张看,口内是鲜红色的,牙齿白而细,那人的口张合著,同时发出一种“嘶嘶”的声响,看来像是他的心中也很紧张,正在着气一样。

 端纳深深了一口气,他感到肌僵硬,本来他想转过头去,看看伦伦的反应,同时通知她站在自己身后的,可是他却无法转过头去,他只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抓得很紧,那当然是伦伦,同时也听得伦伦道:“好,我来了,你想怎么样?”

 端纳几次想开口,却无法出声,这时他听得伦伦先开了口,那使他心头,感到一阵惭愧,也刺著他,使他徒然地提起了勇气来,他先将手臂向后移了移,那是示意伦伦站到他身后去,然后,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声音的镇定,而且,看来那个泥人,似乎同样感到害怕,他的话才出口,那泥人就震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这使得端纳的勇气增加,他并没有向前去,不过声音却提高了很多,他又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害死刚刚族人?”

 端纳是用刚刚族的土语向那人喝问的,当端纳开口之前,他也曾考虑过,对著这样的一个怪人,应该使用什么语言,结果,他还是选用了刚刚族土语,因为他感到,那人既然曾和伦伦见过面,又到过刚刚族土人聚居的村落,应该可以听得懂的。

 在他第二次发问之后,只见那人,又震动了一下,张大了口,在他的口中,陡地发出一种极其难听的声音来,像是一头狼在受了重创之后,发出的嗥叫声一样,紧接著,只见那人陡地扬著手来,当他扬起手来之际,他整个人已经向前,直扑了过来。

 端纳一直是在极度的警觉的戒备状态之中,那人才一扬手,他也扬起了手中的铁枝,等那人扑前来之际,他手中的铁枝,也向前击了出去,那人再发出了一下狂叫声,双手握住了铁枝。

 那泥人双手握住了铁枝之后,口中不断发出那种难听之极的嘶叫声,端纳觉出手中一紧,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将铁枝自那人的手中夺回来,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端纳陡地叫了起来,那是一种骇然之极的呼叫声,那铁枝,握在泥人的手中,可是端纳却在那一刹间,感到了强烈的电击。

 那是真正电的冲击,就像那铁枝,不是握在人的手中,而是进了一个强烈的电源之中一样,那种令人全身发震的,全身每一神经都因为痛苦而在颤动的电击,令得瑞纳不由自主,发出震悸的呼叫声,而在这同时,他的双手,也陡地被一股大力,弹了开来。

 当他双手被弹开之际,他的手心,其实已经被灼伤了,不过端纳由于心中的惊怖,实在太甚了,所以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只是闻到了发自他手心的一股被灼伤的焦臭的气味。

 也在同一时候,端纳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拍拍”声,和看到了在那铁枝上,所发出的一连串火花。

 那是电,毫无疑问,那是电。

 那个泥人,他的手上发著电,强烈的电,传过了铁枝,撞击向端纳的‮体身‬,若不是强烈的电冲击,在一刹之间,将他的双手弹了开来的话,他一定已经被那股强烈的电电死了。

 端纳叫了一声之后,又不由自主,再叫了一声,在他呼叫间,他看到伦伦已经掣出了石刀和那柄小刀,一起向前抛去。

 那泥人也发出极其难听的嘶叫声,挥舞著手中的铁枝,击向了伦伦抛向他的那两柄刀。

 当铁枝挥击那柄石刀之际并没有什么异状,而当铁枝击开石刀之际,铁枝和刀身相碰,又是一阵拍拍声,爆出了一连串的火花来,那情形,就像是刀身碰在通电的电线上一样,伦伦两击不中,还待向前冲去,这时候,端纳虽然心中震悸莫名,也知道了“具有雷电力量”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毕竟比较镇定,他一看伦伦还在向前冲去,立时伸手,抓住了伦伦的手臂,拉著她,也直到这时,端纳才感到自己手心的灼痛。

 他拉著伦伦,向后退,那泥人顺手将手中的铁枝抛得老远,双臂张开著,身子摇摆著,向他们了过来,来势并不很快,可是样子却骇人之极,尤其是端纳在刚才领教了他的“雷电力量”之后。

 面对著这样一个摇摇摆摆近的怪人,端纳除了拉著伦伦,一步一步后退之外,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手拉著伦伦,一直退出了十来步,那怪人一直在向前来,伦伦叫著挣脱了端纳的手,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块来,一面叫著,一面向前抛过去,其中有两块石头,击中了那个怪人,令得那怪人发出难听之极的嘶叫声来。

 端纳一面着气,一面也和伦伦一样,俯身拾著石头,用力向前抛去。

 他抛出的石块,比伦伦抛出的石块有力得多,有一块击中在那怪人的头部,那怪人嗥叫著双臂护住了头,身子摇晃著,眼中的光芒更甚,可是却没有再向前来,端纳又接连抛出了两块至少有十磅重的石块,连续击中在那怪人的身上。

 那怪人被石块击中之后,叫著,身子转了过去,仍然摇晃著,看情形像是要退回去了,端纳大叫著,双手一起捧著一块大石,向前冲了过去,高举起大石,就向那怪人的背后砸下去。

 就在他要将大石砸下去的那一刹间,那怪人陡地转过身来,双手托住了那块大石。

 端纳和那怪人之间,只隔了一块大石。

 他可以清楚地听到,那怪人口中发出来的“嘶嘶”声,那块大石并不是传电体,所以端纳并没有被电击的感觉,只不过和那怪人隔得如此之近,他心悸的感觉,也越来越甚,他要不停地大叫,来提高自己的勇气,他和那怪人隔著一块大石僵持的时间,实在并不太久,他感到那怪人的口,在不断张合著,发出“嘶嘶”的声响,好像是在讲一种什么话。

 端纳在那一刹之间,突然感到,那怪人的确是想向自己讲一些什么,可是自己无法听得懂他的话,当然,自己的话,他也无法听得懂。

 人和人之间,最大的悲剧,是在于互相之间,无法明白对方究竟想表达什么,端纳一想到这一点,立时也想到,自己一上来,就用武力对付,或许是错了。

 然而,也就在他刚想到这一点之际,伦伦已经冲了过来,伦伦并不是空手冲了过来的,她的手中,握著两块有著锐角的石块。

 那怪人的双手,正在坚拒端纳用力要向下砸下来的那块大石,是以对于伦伦的袭击,全然无法防御,伦伦冲了过来,手中的两块石头,一块重重地砸在那怪人的肩头,另一块,正砸在那怪人的脸上。

 那砸在脸上的一下,实在是致命的一击,那怪人看来一样受不起,他发出了一下极其刺耳的嗥叫声,双手一松,动作极快地抓住了伦伦的手。

 他一抓住了伦伦的手,伦伦立时尖叫了起来,而在他一松手之际,端纳手中的大石,也向下疾了下去,正重重在那怪人的头顶之上。

 那块大石,至少超过五十磅,端纳以为这一下砸下去,就算不将那怪人砸死也一定可以令得他昏过去了。

 谁知道那怪人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左臂突然一挥,一下子打在端纳的身上。

 那一下撞击,端纳是绝对忍受得住的,可是,随著那怪人的手碰到端纳的身子,一股强烈的电,随之而来,端纳整个人,都悬空弹了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呼叫著,而当他在向下跌下来之际,他只觉得全身痉孪,眼前金星迸,他想要竭力挣扎著使自己站稳和保持清醒,但是却已没有这个可能了,他的呼吸窒滞,他眼前发黑,他只可以感到自己是重重摔了下来的,至少摔了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却不知道了,他昏了过去。

 端纳可以估计,他昏不醒的时间,大约是四小时左右,因为当他又有了知觉,感到全身的灼痛,像是许多枚极细极细的针,刺著在他全身的孔之际,他睁开眼看,看到了天的晚霞,和半轮西沉的红

 端纳立时挣扎著,想站起来,可是他身子略动一动,那种剧烈的灼痛之感就更甚,令得他不由自主,呻起来,他无法挣扎起身,只好忍著疼痛,将身子微微撑了一点起来,四面看看。

 他看到自己,仍然在原来的地方,显然是他昏过了去之后,未曾移动过,而他的思绪也渐渐回复,他陡然地想到:伦伦呢?

 他大声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可是他的呼叫声,只带来了阵阵回音,伦伦不在,那个自泥沼之中出来的呢人,也不见了。

 端纳咬紧了牙关,着气,大颗的汗自他的额上沁出来,他忍著疼痛,总算站了起来。

 四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之安静,远处的山峦,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大泥沼,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他全身那种剧烈的疼痛,他几乎不能想像,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刚才的一切,实在像是一场噩梦。

 端纳费力地解下了身上的背装,挣扎著向前走去,走向泥沼的边缘。

 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出来的,当端纳和伦伦还在高地上,俯瞰泥沼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自泥沼中冒出来,端纳虽然不记得那怪人步出来的正确地点,可是这时,当他向泥沼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却是有标铱晒┳裱的,因为当那怪人自泥沼中走出来,向前走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全是泥浆,那些浓稠的泥浆,在他向前走来之际,不住地自他的身上淌下来,落在地上,这时全乾了,变成了点点斑斑的灰褐色的泥块,直到泥沼的边上。

 端纳就循著那些泥块,向前走着,端纳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挣扎出去的,他身上的刺痛,足以令得他发狂,但是他还是挣扎著向前走去。

 这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自己要挣扎著向前走去。

 伦伦不见了,那怪人也不见了,那怪人是从泥沼中冒出来的,他可能又回到了泥沼之中。端纳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人如何可以生活在泥沼之中,但是他却想到了一点,他想到,伦伦如果是被那怪人拖进了泥沼之中去了,那么,伦伦一定也已经死了。

 他挣扎著走向泥沼,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他根本没有能力跳进泥沼里去,将伦伦救出来;可是,他还是向前走着。然而,端纳终于未能来到泥沼边上,当他走近距离泥沼,大约还有二十多码,他倒了下来,剧烈的痛楚,又令得他昏了过去。

 这一次再度昏,他无法知道究竟昏了多久。

 当他再度醒过来时,他首先的感觉,是听到一阵吵闹的机器声,而当他睁开眼来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辆救护车的车厢之中,车子正在向前驶著,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显然是医生,另一个是护士。

 端纳眨著眼,他想讲话,也想挣扎起身,但是那医生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心口,道:“别动,端纳先生,你最好别动。”

 端纳着气,道:“我┅┅我┅┅”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想要讲话,喉头和声带上,也会产生一阵剧痛。

 那医生道:“你最好尽量少讲话,不过,我想你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我几个问题。”

 端纳点著头,那医生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不过从你的伤势来看,你像遇到了强烈的电袭击,这是实在的吗?”

 端纳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医生皱著双眉,道:“可是,可是在那个山谷之中,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电的东西,你又没有带著发电机,我不明白”

 端纳息著道:“那┅┅泥沼┅┅从那泥沼中走出来的一个人,他┅┅能发电┅┅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医生并没有回答端纳的问题,只是和护士互望了一眼,低声道:“替他注镇定剂,让他保持睡眠。”

 端纳忙道:“医生,我——”

 他只讲了三个字,身上的剧痛,又使他全身冒汗,护士已经准备好了注,端纳根本无力反抗,而且连口中的抗议也发不出来,注了之后不多久,端纳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十天中,端纳有知觉的时间并不多,医生不断让他睡眠,显然是希望他在静养之中能够获得复原,一直到十天之后,端纳已经可以起行走,和如常说话了,医生才允许他接见外人。

 第一批进来看他的,是两个澳洲‮府政‬的高级官员,和盟军的一位高级官员。

 这些日子来,端纳的心中,一直蹩著一个疑问,所以他一见了那三个派遣他去寻找发电源的官员,立时就问道:“救护车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个官员蹩著眉,道:“救护站接到了报告,说你有了意外,所以才立即派人去找你的,他们果然发现了你。”

 端纳忙道:“谁,谁报告?”

 那官员道:“几个猎人,他们打猎,发现你昏不醒,怎么,这很重要么?”

 端纳道:“当然,我昏倒在那地方,根本是无猎可打的,怎么会有猎人经过?”

 两个文官,一个武官互望了一眼,那军官道:“无猎可打?普里丛林里面,有的是野兽啊。”

 端纳陡地一怔,深深地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们是在普里丛林找到我的?”

 那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一个文官道:“端纳先生,你最好多静养点,你——”

 端纳陡地一怔,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别再叫我静养,我不是在那地方出事的,我是在一条乾涸了的河,一个泥沼的旁边出事的,那地方,离普里丛林,至少有三十里。”

 那位军官摊了摊手,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受伤,是受到了电击。”

 端纳道:“是的,那个人——”

 端纳只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自己觉得好笑,因为那三个官员,显然全不相信他的话。

 他倒也不想辩明这一点,一个会发电的人,这无论如何是匪夷所思。但是,他是在哪里获救的,这一点倒不能不清楚,如果他是在普里丛林中被发现的,那么就很奇怪;他是如何去到普里丛林的呢?

 端纳改变了主意,他道:“那个发现我的医生,是不是可以找到他?”

 三位官员又互望了一眼,那军官伸手,按住了端纳的肩头,用一种很同情的口吻道:”端纳先生,医生说你的情绪——”

 端纳有点发怒,大声叫道:“别关心我的情绪,多关心一点事实,我不是在普里丛林昏过去的,是在一条乾涸的大河中段,一个泥沼的旁边。”

 那军官有点尴尬地缩回手来,一个官员说:“好,我们可以请那位医生来,他曾说,在救伤车里,你曾经醒过一阵,你一定可以认识他的。”

 端纳略了一口气,道:“是的,我认识他。”

 那三个官员看来已准备离去了,端纳实在想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但是他也明知他们不会相信,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那军官问道:“端纳先生,你想说什么?”

 端纳叹了一声,道:“你们或者不信,但是有许多人可以替我作证,他们是刚刚族的土人,在那个泥沼中有一个人,他会发电,我是在和他发生争执的时候,被他发出来的电量,震昏过去的。”

 三个官员听得十分地用心,可是在听得端纳如此说法之后,脸上都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端纳一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们并不相信,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驳斥他。

 这一点,本来也就在端纳的意料之中,他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当然不信,不过我总算说过了。”

 那军官笑了一下,道:“请你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可以找那位医生和你谈谈的。”

 端纳躺了下来,双手叉著,放在脑后,三位官员走了出去,端纳的心中十分纷,在他昏了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无法想像,而这时候,他最关心的,是伦伦不知怎么样了。

 当他在泥沼的边上,昏了过去之际,他记得,伦伦是被那个发电的人抓了过去的,看来,伦伦一定已凶多吉少了。

 更令端纳心中疑惑的,是那个泥人,毫无疑问,那个人有著发电的力量。虽然那个人的身上有很多泥浆,连他穿了什么衣服都看不清楚,而且看来身形相当臃肿,但是端纳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上,绝不会携带著什么发电机,除非有一种小型的发电机,可以发出强烈的电,而体积又小得可以藏在身上,不被人发觉。那种情形,好像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较起来,却又比一个人能够发电,要合情理得多了。

 思索的结果,端纳只好苦笑,他的遭遇,是全然无法想像的事,他的一生,本来已经充了传奇,但是不论他以往的遭遇多么奇特,也绝及不上这次的十分之一。

 想了好一会,端纳觉得十分疲倦,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等到他睡醒,已天黑了,病房中的灯光很昏黄,他看到有一个人,坐在他的病旁边,端纳眼动了一动,那人伸手,在他的身上,轻轻按了一下,道:“别急,今晚我告了假。”

 端纳这时,已经看清楚.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在救护车中,他见过的那位医生。

 端纳心中,陡地紧张起来,这时候,他究竟为什么要紧张,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或许是他的心中,怕接受自己是在普里丛林被发现的事实,而如今,发现他的医生来了,他所害怕的事实真象,变得他无法不接受了。

 那医生帮扶著端纳,使他坐了起来,才道:“我是朗医生,你的情形很好。”

 端纳道:“医生,请你告诉我,发现我的情形。”

 朗医生点点头:“有人来报告,我们派出救护小组,就在森林中发现了你。那时,你昏不醒,正伏在一株断树上,救护车无法驶进森林,我们是将你放在担架上,抬出森林来的,一直到你到了车上,才略为醒了一下。”

 端纳苦笑了一下,道:“来报告的是几个猎人?”

 朗医生道:“是的,不过其中的一个猎人说,也不是他们直接发现你的,他们在森林中打猎,有一个装束很奇特的少女——”

 朗医生说到这里,端纳的身子,陡地震动了一下,道:“一个少女?”

 朗医生点头道:“是的,据猎人说,那少女说的,是刚刚族土人的土语,可是她又披著猫皮,那是只有勇士才能披的皮,那少女貌很美,在向猎人说及你需要救护之际,情绪很惶急。”

 医生话还没有说完,端纳已喊叫了起来:“伦伦。”

 朗医生呆了一呆,他显然不知道端纳叫了一下,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端纳。

 端纳伸出了手,抓住了朗医生的手背,神情紧张,说道:“说,她怎么了?那少女怎么了?”

 朗医生略带思疑地望着端纳,道:“那猎人说,那少女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了,他们起先还不相信,后来照那少女所说的方向找你,不到几分钟,就发现了你。”

 端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医生的那句话一样,仍然道:“她怎么了?她怎么样了?”

 他接连问了几次,才苦笑了一下,想起朗医生是绝不会知道伦伦到什么地方去的,自己再追问,也没有用处,所堪告慰的是,伦伦还能在普里森林出现,可知她一定没有受什么损伤,她可能已回村子去了,自己复原之后,可以去找她的。

 想到了这一点,端纳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医生的手臂。朗医生了一口气,道:“先生,我听过你的一些事,知道你是一个传奇的人物,我本人对于『对抗科学』这一类事,是相当有兴趣的,我所说的『对抗科学』,是指科学不能解释的事而言的。”

 端纳垂下头,想了片刻,才道:“医生,那么,你相信,人能发电么?”

 医生怔了一怔,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端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随即道:“人当然是可以发电的,皮肤的磨擦,就可以产生静电,人的头发,更是产生静电的良好物体,指甲也是一样。”

 端纳大摇其头,道:“不是,我指的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发电,真正的发电,可以发出致人于死的电量,至少是可以致人于昏状态的电量。”

 朗医生摸著下颚,咳嗽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端纳又道:“生物能够发电的例子,不是没有,不过我的意思是指人。”

 朗医生点头道:“是的,在海洋生物中,八目鳗是著名的发电生物,它发出的电量,足以使人致死,它的体内有发电的组织,另外还有一种淡水鱼,被人称为电鳗的,事实上,它并不是鳗鱼,而是一种泥鳅类的鱼,这种鱼所发出的电量,也可以令人致死的。”

 端纳道:“人呢?医生,人呢?”

 医生摇著头,道:“这两种鱼能够发电,全是体内有著发电组织之故,而人,端纳先生,你和我都知道,是没有发电组织的。”

 端纳叹了一口气,道:“是的,我知道,人体内并没有发电组织,不过,我们见到的┅┅绝不能称他是一条鱼,他是一个人,而且,他是会发电的,医生,我是被电击才昏过去的,你是最先看到我的医生,你应该可以判断到这一点。”

 朗医生皱著眉,道:“是的,这正是我极感疑惑的一件事,我认为不可解释——”

 端纳叫了起来,道:“没有什么不能解释,医生,让我将全部过程,讲给你听。”

 朗医生道:“如果你够精神的话,我当然喜欢听你的叙述,事实上,我的心中也充了疑问。”

 端纳欠了欠身,朗医生取过了一苹枕头,在端纳的背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一点,然后,端纳又喝了几口水,才将他如何去刚刚族土人的村中,如何遇著伦伦,去见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一切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端纳的那一场经历,绝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而且,端纳又讲得十分详细,不但叙述,而且还渗杂著他自己的看法,由于朗医生听得十分认真,绝不像那三个官员那样,听得端纳一提起那个泥沼,就现出不信的神色来,所以,端纳也讲得十分起劲,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在端纳叙述之际,端纳的主治医生,曾进来过几次,观察端纳的情形。

 等到端纳讲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朗医生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之上,道:“照我看,不论是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事,总有一个起源,这件事的起源,一定是那一次不知发生在什么年代的大爆炸。”

 端纳了一口气,看来朗医生的思路,比他更远,更广,他使他感到很高兴。

 端纳道:“你的意思是,那场大爆炸,形成了那个深坑和火山爆发之后的那种岩石?”

 朗点头道:“是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可能忽略了,就是那次大爆炸之后,带著人离开村子去察看的族长,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么?”

 端纳道:“是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朗医生挥著右手,说道:“你不是医生,当然不注意,我是医生,照你所说的那种情形看来,那个唯一回来的族长,是受了伤,而他的那种伤势,全然是受了一种辐光线的灼伤。”

 端纳有点不明白,一脸疑惑的神色。

 朗医生补充道:“关于辐线,我听说德国和美国的一些科学家正在著力研究原子分裂之际的辐能,而已知的辐线是X光,过度的X光照,就会出现皮肤组织坏死,全身溃烂的情形,那正是那个族长回村之后的症状。”

 端纳“啊”地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那次大爆炸,不是人类的力量造成的?”

 朗医生的脸得很红,显然是因为他大胆的假设,而感到极度的‮奋兴‬,他不住地点著头,道:“正是那样。”他一面说,一面向上,指了一指,道:“外来的——”他的神情又变得十分神秘,道:“外来的,连那个能发电的,住在泥沼中的怪人,都是外来的。”

 端纳的身子,陡地震动了几下,他的面前,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也可以知道,这时,轮到他的脸上,现出那种不相信的神情来了。

 朗医生不等端纳有任何表示,立时又道:“我对这个人,感到极度的兴趣,我想,等你复原之后,我和你一起再到那泥沼去走一遭,好不好?”

 端纳忙道:“好,太好了。”

 朗医生深深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端纳的主治医生又走了进来,看他的情形,像是要来提出抗议的,但当他看到朗医生已准备离去,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朗医生每天都来和端纳闲谈,他们两个人,都有意避开再谈那个“发电”的人这件事,那是由于这件事,实在太玄妙了,而且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向前去实地考察,再胡思想,也没有意思。

 端纳只是将他采集来的,那种焦红色的岩石样本,在第二天,交给了朗医生,托他找人去化验,而端纳自己,也在迅速地复原之中。

 到了第二十天,端纳已经完全复原了,朗医生陪他出院,两个人一起到了一家地质研究所之中,由一个研究员接见他们。

 那研究员看来也知道端纳的大名,所以对端纳很尊敬,讲了很多客气话,端纳有点不耐烦,道:“我送来的样本——”

 那研究员说道:“那是火成岩,是普通火山爆发后的产物,端纳先生,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端纳道:“你知道我在哪里采集来的?”

 研究员瞪大了眼睛,端纳叹了一口气,道:“是在绝不可能有火山的山脉中。”

 研究员看来很不明白端纳的意思,但是端纳却已没有兴趣再讲下去,他对那研究员礼貌地道了谢,就和朗离开了研究所。

 端纳又到军部去走了一道,要了两柄程相当远的手,和若干子弹,以备再度遇到那个会发电的人之际,可以使用。

 端纳绝不是一个赞成使用武力的人,但是他也想到过,如果上一次,他有一柄手的话,那么,事情的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他和朗医生,是在他在普里森林之中被救出来之后三十天,开始出发的,出发之际,军部借给他们一辆适合于山地行驶的车辆,使他们可以尽量减少步行,而端纳并没有向军部透他再次出发的目的,而他也不是军部直属的人员,行动是完全不受拘束的。

 当天晚上,他们在山脚下扎营,两人都显得很沉静,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开始攀山,他们所经过的途径,完全是端纳第一次的途径,当天晚上,他们宿在山头上,就是一个月前,端纳被刚刚族土人的木鼓声,得彻夜难以入眠的地方。

 这时候,他们两人,轮用望远镜向下看去,只见刚刚族人的村子中,十分寂静,除了闪烁不停的几点火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在山上生著了一堆篝火,围著篝火,喝著香浓的咖啡,朗医生突然讲了一句话,道:“明天,到达刚刚族村子的时候,我们先去看那尊石像,那位死了的族长,临死之前什么都不吩咐,单吩咐土人这件事,一定是有理由。”

 端纳望着山下的村子,事实上,除了漆黑一片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忧郁。道:“好,不过我希望先和他们族人接触。”

 朗道:“那不碍事,石像在村口,我可以观察石像,你进村子去。”

 端纳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随即钻进了睡袋之中。第二天一早,他们将一切收拾好,开始下山,当他们渐渐接近村子之际,居高临下,已经可以看到不少村中的土人,他们一口气下了山,到达村口,端纳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那座石像,这时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石像,耸立在村口,远看,的确是一个人的雕像,但是一到近处,却令人不由自主,打著寒颤。

 那雕像的手工,并不算精细,但是却十分生动。

 当端纳和朗两人,越走越近之际,他们两人,都被那座有著震动人心的雕像所吸引住了,他们几乎是屏住了气息向前走过去的,一直到了雕像之前,才停了下来,然后,又过了很久,才不约而同,一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那雕像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在雕像所塑造的那个人,全身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有著溃烂的口,整个脸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本来应该是鼻子的地方,也不见有什么东西隆起来。如果说,那是一个手艺拙劣的工匠所造成的结果,那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但如果说,那是一个手工极其巧的工匠的作品,那就更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这个人在临死之际,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真的太可怕了。

 端纳和朗在雕像前呆立了好一会,端纳才道:“医生,你的意见怎么样?”

 朗医生的声音很苦涩,他道:“我┅┅我想不出应该怎么说才好,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种情形,如果是照那族长临死之前,忠实记录下来的话,那是超出我知识范围外的事情了。”

 端纳下一口口水,后退了几步,他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座雕像之上。

 突然之间,他心中陡地一亮,不由自主,指著那座雕像,叫了起来,面搐著,神情十分可怖,朗医生忙过去扶著他,端纳息著气,道:“对,对,那个泥人,也就是像这座雕像,他┅┅他┅┅”

 朗医生连声道:“你镇定一点。”

 端纳勉力镇定著,他的手指,仍然指著雕像,道:“我是说,如果在那座雕像上,淋上了泥浆十足就是那个泥人。我在和那个泥人最接近的时候,看到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脸,再加上封在上面的泥。”

 朗望着端纳,端纳的情绪,十分激动,还在不断挥著手。

 就在这时,村中有几个刚刚族人,走了出来,那几个刚刚族人,看了端纳,立时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奔了过来,看他们的来势,好像很不友善,朗忙拉了端纳一下,端纳向那几个土人望去,认出其中有两个是当击木鼓的刚刚族勇士。

 而端纳还没有开口,一个刚刚族勇士,已像是吼叫一样地问道:“伦伦呢?”

 端纳心向下一沉,刚刚族勇士问他伦伦在那里,可知伦伦并不在村子里。

 伦伦不在村子里,可能自从那天之后,她根本没有回来过,那么,她在什么地方?

 一则是由于思绪烦,二则要向刚刚族人讲述经过,似乎也太嫌复杂,端纳一时之间,变得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围著他们旁边的刚刚族人,显然不耐烦了,纷纷发出了呼唤声,有的挤了过来,伸手来推端纳和朗医生,医生看来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显得很慌张,一面被刚刚族人推得跌来跌去,一面大声叫嚷著,可是刚刚族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呼叫声也越来越大,拥过来的人,也变得更多。

 开始的时候,端纳和朗医生还是在一起,相互扶持著的,但是当向他们撞击的刚刚族人越来越多了,喧哗嘈杂,越来越甚,渐渐失去控制之际,几十个土人拥过来,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

 朗医生大声叫著,想挤回端纳的身边去,可是有一个土人,自他身后,攻了过来,用膝头在他的后,重重顶了一下。

 朗医生大声呼叫著,向前跌去,另外两个土人,又各自挥拳,向他击来。

 那两拳,打得朗医生天星斗,身不由主,向后跌了下去,倒在地上。

 在那种混乱杂沓的情形之下,一跌倒在地上,再想站起来,就十分困难了,朗医生在跌倒之后,本能的反应是双手抱住了头,身子蜷曲了起来,可是各种各样的攻击,向他身上落了下来。朗医生大声叫著,他得不到端纳的回答,但想得到端纳的处境,可能和他一样,他也想到,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下去,他和端纳一定会被土人打死了。

 也就在地想到这一点之际,他忍著痛,向外滚了一滚,在他向旁滚开之际,身上又被踢了几脚,但是他也有机会,拔出了来。

 他一掣在手,就接连放了三

 声一响,刚才的混乱,立时静了下来,朗医生挣扎著想站起来,在那一刹间,他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被打得肿了起来的眼睛,也不怎么看得清楚四周的情形。

 当他还想继续击之际,只听得端纳的呼叫声,道:“不,别再开。”

 朗医生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朗医生站了起来之后,才发现在他的身边,倒著三个土人,有两个还在呻,上身淌著血,有一个离得他最近的,显然已经死了,中的地方是在脸部,鲜血迸裂,十分可怖。

 而端纳正跌跌撞撞,在向他走过来,其余的土人,一起在向后退去,现出极其可怖的神情。端纳来到了朗医生的身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着气,说道:“天,你干什么,医生,你干什么?”

 朗也着气,道:“我必须这样,我们要被他们打死了,不是么?”

 在他们两人急速地交谈之间,又有很多土人,自村落之中,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个,全是披著猛兽皮的刚刚族土人。

 端纳回头望了一眼,急叫道:“快走。”

 他拉著朗医生,向前疾奔出去,他们奔得如此之快,只怕擅于奔跑的刚刚族土人,也自叹不如。而且,那些土人,看来也无意追赶他们,所以他们很快就逃了开去,一直到完全看不到任何人为止。

 朗医生苦笑了一下,端纳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但是立即又站了起来,道:“我们一定要找伦伦。”

 朗医生双手掩著脸,道:“找回伦伦来又有什么用?我又┅┅打死了他们一个┅┅”

 端纳苦笑着,道:“我们找回伦伦,将伦伦送回去,我们可以不必面。”

 朗点著头,神情很难过,端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前走去。

 当天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越过了一个山头,也越过了刚刚族人的村落,他们并没停止下来的意思,一直向前走着,当晚的月很好,他们在午夜时分已可以看到了那道乾涸的河

 端纳的声音很低沉,道:“不远了。”

 朗抹了抹汗,道:“我们是停下来休息,还是继续向前走?”

 端纳想了一会,慢慢向前走着,在河坡上向下滑去。河坡相当陡斜,端纳与朗,几乎是滑下去的,不一会就到了河底。

 在河底,全是密布的鹅卵石,大小不一,他们就在河底坐了下来,端纳才道:“我们先休息一会。”

 朗医生生了火,端纳循著河底,向前看去,河一直伸延向前,看来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他们实在已经十分疲倦了,可是,他们的心中,有著一股莫名的紧张,使他们忘记了疲倦。他们休息了大约半小时,正准备继续向前走去之际,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令人发直竖的叫声。

 那种呼叫声,在寂静的原野听来,实在没有法子不令人全身打震,两人呆呆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他们还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那种呼叫声,一下又一下地传来,使得他们不由自主,紧握住对方的手。

 足足有三分钟之久,呼叫声才停了下来,朗医生呻地叫道:“天,这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声音?”

 端纳立时道:“那个会发电的泥人。”

 端纳曾经见过那个泥人,也听到过那个泥人发出的声音,虽然这时,那种呼叫声听来是如此凄厉和令人心悸,但是端纳还是可以分辨得出,那的确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所发出的。

 朗的神情骇然,道:“他——正在向我们走来?”

 端纳深深地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他根本不必回答,他们已可以看到河岸上,有人出现了。在河岸上,有一个人,正迅速地向前奔来,那人奔得十分快,离他们两人,大约还有二百码左右。

 端纳一看到那奔过来的人,立时高举双手,叫了起来:“伦伦,伦伦。”

 在奔过来的人,停了一停。

 当她停止的时候,毫无疑问,那是伦伦。

 端纳忙向前奔去,冲上了河坡,朗紧跟在他的后面,伦伦在略停之后,又向前奔来,他们很快就会合,伦伦着气,双手抓住了端纳的双臂,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端纳刚想问伦伦,突然之间,他挥动著手,将伦伦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时候,朗医生也看到了,沿著河岸,另外有一个人,正蹒跚地向前走来。

 那人的身形,十分臃肿,在走动之际,身上不断有东西落下。

 在月光下看来,那个蹒跚向前走来的人,是深褐色的,而当他渐渐来到近前之际,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身上,全是泥浆,看来,他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溶成一滩泥水的泥浆人。

 朗医生不必端纳再说什么,就可以知道,那就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了。而朗医生也没有考虑,立时就握了手在手。

 那泥人在离开他们约有十码之处,停了下来。当他站定不动之际,他身上的泥浆,更是簌簌不绝地落了下来,看来真是诡异之极。

 端纳是见过那个泥人的,这时他心中虽然一样惊悸,但是还比较好一点,可是朗医生就不同了。

 固然,朗医生已经听端纳讲起过一切,也知道在泥沼之中,有著这样的一个怪人存在,但是,听人家叙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亲眼看到一个人,看来完全像是泥浆堆成的一样,向前走来,而且又停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那种感受,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当那泥人停下来之后,刹那之间静到了极点,只听得泥浆自那怪人身上滴下来,落在地上所发出来的“拍拍”声。

 那种“拍拍”声,实在十分低微,可是这时候听来,就像是沉重的鼓声在敲击著人心一样。首先打破静寂的是伦伦,这时,她陡地叫了起来,道:“走,快走。”

 伦伦一叫,那泥人也有了反应,他下垂的手,开始扬了起来,而且挥动著,当他双手挥动之际,在他手臂上的泥浆,更是四下飞溅开来,他沾泥浆的手臂,本来看来相当,但随著他手臂不断的挥动,手臂上的泥浆迅速落,很快地,他的手臂看来和寻常人的手臂,一样细了。他不但挥动著手臂,而且,还张大了口,发出了如同狼嗥一般的叫声来。

 伦伦仍然在叫著:“快走,快走。”

 她一面叫著,一面向前冲了过去,而就在这时候,声响了。开的是朗医生,或许他是怕伦伦受到那泥人的伤害,也或许是他的忍受已到了极限,在旷地之中,声是如此惊人,接连响了四下,伦伦陡地站定,那泥人的身子摇晃著,慢慢倒了下来。

 “非人协会”的大厅堂中,静得出奇,只有两柄烟斗,由于烟丝已快燃尽,而吸烟的人还在不断地著,所以在烟斗内,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端纳先生的脸上,端纳先生像是想抹去各人投在他脸上的视线,伸手在脸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各人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到他和朗医生,在泥沼的附近,又见到了那泥人,也见到了伦伦,而朗医生向那泥人,连发了四,那泥人渐渐倒了下去。可是,端纳先生伸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下之后,却很久不出声,看来他像是不愿意讲下去。

 “非人协会”会员之间的传统是,如果一个会员不愿意说话了,那么,其他的人,多半是不会催促他说下去的。可是这时候,情形有点不同,一则,端纳先生的故事,并未曾说完,二则,端纳先生是要介绍一个新会员入会的,而且在事前,他曾经宣布过,他要推荐入会的那个人,快要到达这里了。

 他要推荐入会的会员是什么人?是那个会发电的泥人?抑是刚刚族的少女伦伦?还是朗医生?新的会员入会,需要得到全体会员的同意,那么,其他的会员,似乎有权利知道再往下去的经历。

 范先生摸著下颏,他老成持重,一时之间,看来不想开口,阿尼密轻轻砸著烟斗,他一向不喜欢说话,这时也不会例外,史保先生怔怔地望着他身边小几上的一盆仙人掌,好像正在将端纳先生奇异的故事,转述给那盆仙人掌听,那身形结实,像是体育家一样的会员,自顾自地著烟斗闲闲道:“以后,怎么样了?”

 端纳先生又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现出很疲倦的神色来道:“其实,我已讲完了,朗医生的那四,全中在那泥人的身上,他在倒了下去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他死了。”

 各人互望了一下,史保道:“他死了,那么,你要推荐入会的——”

 端纳先生摇著头,道:“不是他——”

 他顿了一顿,又道:“或许我应该再补充一点,当时,那泥人倒了下去,我们仍然僵立著,只有伦伦,奔向他,在他的身边,屈著一腿,慢慢跪了下来,同时,抬头望着天,一动不动,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吃惊,实在难以形容。”

 史保扬著眉,道:“你为什么要吃惊?”

 端纳先生还没有回答,范先生已经沉静地道:“澳洲刚刚族土人的风俗,只有在丈夫死了之后,女人才用这样的姿势跪在丈夫的尸体旁,表示向无涯的青天,诉说自己心中的哀伤。

 史保和范先生同时发出了“啊”一声,端纳先生的声音很苦涩道:“是的,当时我极度地震惊,朗医生也极其震惊,他也知道土人的这个习惯,他的震惊可能在我之上,因为他开的,他甚至握不住落到了地上,伦伦一直保持著那样的姿势不动,我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泥人的身边,泥人身上的泥浆,已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他的体形,看来和常人无异,孔处,也有鲜红色的血出来,朗医生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给他以鼓励,安慰的眼光,他也慢慢地跪了下来,伸手接住泥人的脉门然后道:『死了』。”

 史保立时道:“那泥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就算死了也可以解剖他的尸体,看看他的体内是不是有发电的组织,像电鳗一样。”

 端纳先生道:“本来,我是准备这样做的,但是,他是伦伦的丈夫,没有一个刚刚族女人,会见到任何人触及她丈夫的尸体的,除非先杀死她,各位知道伦伦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了,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只是看着伦伦,将那泥人的尸体,负在肩上,慢慢走向泥沼,然后,将泥人的尸体,抛进了泥沼之中,尸体很快地沉进了泥浆之中,而且再也没有法子找到他了。”

 各人互望着,范先生道:“对于这个泥人,究竟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概念?”

 端纳道:“没有,但是我敢说,他和若干年前的那巨量的辐能一定是有关的,而且,他必须生活在泥浆之中,他的构造,必然和普通人有著极度不同的地方,可惜我们无法作进一步的研究,我甚至相信,那个泥沼也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截断了河而形成的,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

 史保点头道:“是的,照你的叙述来看,这位会发电的泥人先生,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足以成为我们协会中最有资格的会员,但是他已经死了,而且尸体沉在大泥沼之中,我不明白你要推荐什么人入会。”

 各人都向端纳先生望去,显然他们的心中,有著同样的疑问。

 端纳还没有回答,总管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总管推开门走进一步,朗声道:“各位先生,有一位女士来了,是端纳先生请来的。”

 端纳忙站了起来,总管也闪开了身子,一个少妇,缓缓走了进来,她有著棕黑的皮肤,明澈的眼睛,身上的衣服虽然宽大,但是却遮掩不了她隆然的腹部。虽然她是孕妇,不过她向前走来的步履,仍然很稳定,而且几乎是立即地,所有的人都发觉,她的脚上,并没有”那种硬皮套子”——鞋子。

 其余的人也站了起来,端纳上前,握住了这位少妇的手,又转过身来,道:“各位,这就是伦伦。”

 范先生用简单的刚刚族土语道:“你好,我们正在等著你。请坐。”

 端纳要扶伦伦坐下,但伦伦却有礼地轻轻推开端纳,自己坐了下来,各人都不出声,心中却有同一疑问,伦伦无论如何,是不够资格作为“非人协会”的会员的。

 端纳先生望着各人,道:“各位,我要推荐入会的新会员,就是伦伦将要生养的孩子,是那个泥人和伦伦的孩子,这孩子将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刹那之间,各人都直了身子。

 端纳又道:“伦伦怀孕已经六个月了,我们不知道再过多久她才会分娩,因为她的胎儿,肯定和普通人是不同的,自怀孕第五个月起,伦伦已经感到,她的胎儿,同样具有发电的能力,那种电能,可以通过她的身子输出,使电测度表感受得到。”

 各人都了一口气,同时点著头。这自然是有资格加入非人协会作为新会员的了。

 端纳又道:“我又建议,我们协会,应对尽一切力量来照顾伦伦和她的婴儿。”

 各人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在各人讨论的时候,伦伦一直平静地坐著,双手轻放在隆起的腹部。

 她将分娩一个什么样的婴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在事先猜得出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婴儿,是一个能发电的人,像他那来历不明的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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