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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二天又睡到中才起来,她也似乎为前夜的没有节制的结果乏了力,我更是一动也不愿意动。

 吃了午饭,两人又只是懒洋洋的躺着,不愿意起身,所以上海之行,又延了一

 晚上临睡的时候,先和茶房约定,叫他于火车开动前的一个半钟头就来叫醒我们,并且出城的马车,也叫他预先为我们说好。

 月英的急,我早已知道了,又加以这次是上上海去的寻快乐的旅行,所以于早晨四点钟的时候,她就发着抖,起来在电灯底下梳洗,等她来拉我起来的时候,东天也已经有点茫茫的白了。

 忍了寒气,从清冷的长街上被马车拖出城来,我也感到了一种声茅店的晓行的趣味,

 买票上车,在车上也没有什么障碍发生,沿火车道两旁的晴天野景,又添了我们许多行旅的乐趣。车过苏州城外的时候,她并且提议,当我们于回去的途中,在苏州也下车来玩它一天,因为前番接连几天在南京的胜地巡游的结果,这些野游的趣味已经在她的脑里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了。

 十二点过后,车到了北站,她虽则已经在上海经过过一次,可是短短的一天耽搁,上海对她,还是同初到上海来的人一样,处处觉得新奇,事事觉得和天津不同。她看见道旁立着的高大的红头巡捕,就在马车里拉了我的手轻轻的对我笑着说:

 “这些印度巡捕的太太,不晓得怎么样的?”

 我暗暗的在她腿上摘了一把,她倒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到四马路一家旅馆里住定了身,我们不等午饭的菜蔬搬来,就叫茶房去拿了一份报来,两人就抢着翻看当的戏目。因为在南京的时候,除吃饭睡觉时,我们什么报也不看,所以现在上海有哪几个名角在登台,完全是不晓得的。

 看报的结果,我们非但晓得上海各舞台的情形,并且晓得洋冬至已到,大马路上四川路口的几家外国铺子,正在卖圣诞节的廉价。月英于吃完午饭之后,就要我陪她去买服饰用品去,我因为到上海来一看,看了她的那种装饰,也有点觉得不大合时宜了,所以马上就答应了她,和她一道出去。

 在大马路上跑了半天,结果她买了一顶黑绒的法国女帽,和四周有很长很软的鸵鸟在那里的北欧各国女人穿的一件青呢外套。国为她的身材比外国女人矮小,所以在长袍子上穿起来,这外套正齐到脚背。她的高高的鼻梁,和北方人里面罕有的细白的皮上,穿戴了这些外国衣帽,看起来的确好看,所以我就索劝她买买周全,又为她买了几双的长统丝袜和一双高底的皮鞋。穿高底皮鞋,这虽还是她的第一次,但因为舞台上穿高底靴穿惯的原因。她穿着答答的在我前头走回家来,觉得一点儿也没有不自然,一点儿也没有勉强的地方。

 这半天来的购买,我虽则花去了一百多元钱,可是看了她很有神气的在步道上答答的走着,两旁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的光景,我心坎里也感到不少的愉快和得意,她自然更加不必说了,我觉得自从和她出奔以后,除了船舱里的一天一晚不算外,她的像这样喜欢足的样子,这要算是第一次。

 我和她走回旅馆里来的时候,旅馆里的茶房,也看得奇异起来了,他打脸汤水来之后,呆立着看了一忽对我说:

 “太太穿外国衣服的时候真好看!”

 我听了这一句话,心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于茶房走出去后,就扑上她的身上,又和她吻了半天。

 匆忙吃了一点晚饭,我先叫茶房去丹桂第一台定了两个座儿,晚饭后,又叫茶房去叫了梳头的人来,为月英梳了一个上海正在流行的头。

 我是戏院去的时候,时间虽则还早,但座儿差不多已经了。幸而是先叫茶房来打过招呼的,我们上楼去问了案目,就被领到了第一排的花楼去就座。这中间月英的那双答答的高底皮鞋又出了风头,前后的看戏者的眼睛,一时都到了她的身上脸上来,她和初出台被叫好的时候一样,那双灵活的眼睛,也对大家扫了一扫,我看了她脸上的得意的媚笑,心里同时起了一种足的嫉妒的感情。

 那一晚最叫座的戏,是小楼的《安天会》,可是不懂戏的上海的听者,看小楼和梅兰芳下台之后,就纷纷的散了。在这中间,因为花楼的客座里起了动摇,池子里的眼睛,一齐转向了上来,我觉得这许多眼睛,似乎多在凝视我们,在批评我和美丽的月英的相称不相称。一想到此我倒也觉得有点难以为情,觉得脸上仿佛也红了一红。

 戏散之后,我们上酒馆去吃了一点酒菜点心,从寒冷空,有许多电灯照着的长街上背月走回旅馆来,路上也遇见了许多坐包车的高等女。我私下看看她们,又回头来和月英一比,觉得月英的风格要比她们高数倍。

 到了旅馆里,我洗了手脸,觉得一天的疲倦,都积上来了,所以不等着月英,就先上睡去。后来月英进被来摇我醒来,已经是在我睡了一觉之后,我看了她的灵活的眼睛,知道她还没有睡过“可怜你这乡下小丫头,初到城里来见了这繁华世界,就‮奋兴‬到这一个地步!”我一边这样的取笑她,一边就翻身转来,上她的身去。

 在上海住了三天,小楼等的戏接连听了两晚,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我想催她回南京去了。可是她还似乎没有看足,硬要我再住几天。

 我们就一天换一个舞台的更听了几天。是决定明天一定要回南京去的前一夜,因为月很好,我就和她走上了X世界的屋顶,去看上海的夜景。

 灯塔似的S.W.两公司的尖顶,照耀在中间,附近尽是些黑黝黝的屋瓦和几条纵横错的长街。满月的银光,寒冷皎洁的散在这些屋瓦长街之上。远远的黄浦滩头,有几处高而且黑的崛起的屋尖,像大海里的远岛,在指示黄浦江的方向。

 月英登了这样的高处,看了这样的夜景,又举起头来看看千家同照的月华,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在屋顶上动也不动,响也不响的立了许多时候。我虽则捏了她的手,站在她的边上,但从她的那双凝望远处的视线看来,她好像是已经把我的存在忘记了的样子。

 一阵风来,从底下吹进了几声哀切的玄管声音到我们的耳里,她微微的抖了一抖,我就用一只手拍上她的肩头,一只手围抱着她说:

 “月英!我们下去罢,这儿冷得很。底下还有坤戏哩,去听她们一听,好么?”

 寻到了楼下的坤戏场里,她似乎是想起了从前在舞台上的时候的荣耀的样子,脸上的筋,又松懈欢笑了开来。本来我只想走一转就回旅馆去睡的,可是看了她的那种喜欢的样儿,又不便马上就走,所以就捱上台前头去拣了两个座位来坐下。

 戏目上写在那里的,尽是些胡子的戏,我们坐下去的时候,一出半场的《别窑》刚下台,底下是《梅龙镇》了,扮正德的戏单上的名字是小月红。她看了这名字,用手向月字上一指,戏我笑着说:

 “这倒好像是我的师弟。”

 等这小月红上台的时候,她用两手把我的手捏了一把,身子伏向前去,出了两只眼睛,看了个仔细,同时又很惊异的轻轻叫了一声:

 “啊,还不是夏月仙么?”

 她的这一种惊异的态度,触动了四边看戏的人的好奇心,大家都歪了头,朝她看起了,因而台上的小月红,也注意到了她。小月红的脸上,也一样的现了一种惊异的表情,向我们看了几眼,后来她们俩居然微微的点头招呼起来了。

 她惊喜得同小孩子似的把上半身颠了几颠。一边笑着招呼着,一边也捏紧了我的两手尽在告诉我说:

 “这夏月仙,是在天桥儿的时候,和我合过班的。真奇怪,真奇怪,她怎么会改了名上这儿来的呢?”

 “噢!和你合过班的?真是他乡遇故知了,你可以去找她去。

 等她下台的时候,你去找她去罢!”

 我也觉得奇怪起来,奇怪她们这一次的奇遇,所以又问她说:

 “你说在天桥儿的时候是和她在一道的,那不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么?”

 “可不是么?怕还不止四五年来着。”

 “倒难得你们都还认得!”

 “她简直是一点儿也没有改,还是那么小个儿的。”

 “那么你自己呢?”

 “那我可不知道。”

 “大约总也改不了多少罢?她也还认得你,可是,月英,你和我的在一块儿,被她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出来?”

 “不碍,不碍,她从前和我是很要好的,教她不说,她决不会说出去的。”

 这样的谈着笑着,她那出《梅龙镇》也竟演完了。我就和月英站了起来,从人丛中挤出,绕到后台房里去看夏月仙去,月英进扣台房去的时候,我立在外面候着,听见几声她俩的惊异的叫声。候了不久,那卸装的小月红,就穿着一件青布的罩袍,后面跟一个跟包的小女孩,和月英一道走出台房来了。

 走到了我的面前,月英就嘻笑着为我们两个介绍了一下。我因为和月英的这一番结识的结果,胆子也很大了,所以就叫月英请小月红到我们的旅馆里去坐去。出了x世界的门,她就和小月红坐了一乘车,我也和那跟包的小孩合坐了一乘车,一道的回到旅馆里来。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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