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敝事年年有,可扬州今年特别多。
扬州城的百姓平时闲来没事、茶余饭后聚在一起,难免就会谈起这扬州城内的怪人怪事。
有个行事像男人的女人已经够令人惊叹的了,又出了个像女人的男人,令扬州城的百姓们啧啧称奇。
这扬州城西有个万家庄,当家的万家主子可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万老爷却时时感叹后继无人。
并非他没有本事生个儿子,而是,他亡
虽然替他生了个儿子,可莫名其妙的,他那个儿子却是个像女人的娘娘腔。行事像女人没担当就算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女人,更吓人的是,他最常出现的手势就是…莲花指。
有个集女人所有特点于一身的儿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万家庄的人对这个下一任的继承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而扬州城的人则是等着看好戏,看一个娘娘腔如何当个像样的继承人,更加想看这样的男人如何娶
生子。
明白外人看好戏的心态,万老爷不希望他这个儿子出门去丢人现眼,可脚是长在万云彦身上,他想出门就出门,根本没有人拦得住他。
明知自己出门会惹来旁人的讪笑及嘲
,偏偏他就是不以为忤,仍是非常喜欢上街闲逛。
他的心中难道一点儿都没有羞
的感觉吗?
答案是…完全没有,他不但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羞惭,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变本加厉,让自己每次出现都成为众人目光注视的焦点。
万家庄的人认为他是故意的,他自己也默认他们的猜测。他就是故意的!
可为什么他要这样破坏自己及家族的声誉,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答案恐怕只有万云彦自己才知晓了,外人是怎么猜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
正午时刻,正是五脏庙高唱空城计的时候,悦和楼内人
为患,跑堂的店小二端着佳肴在桌间走动。
原本专心吃饭谈天的人,因为坐在靠街客人的一句话而起了騒动。
“万娘子出来了!”
倏地,众人不顾桌上的美食,全挤到了视窗对着大街眺望,而在二楼的人则是挤到了栏杆旁。
“真的是万娘子!我等他好几天,他终于出门了。”
“今天他还是一样风情万种啊!”“能见他一面,数天的等待值得了。”
众人对着大街拼了命的嘶喊,生怕对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咦?这个万娘子这么出名吗?方从外地来的吕莞莞完全不知道众人口中的“万娘子”是何等人物。
她不知道扬州的民风如此开放,竟然当街就对着女子说出心中的爱慕之意,实在令她大开眼界。
看到众人对这名女子如此的推崇及景仰,令在二楼的她万分好奇地向下望。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有这般的魅力,可以
倒众生,令所有的人为之疯狂。
一名身着红色绢衣的人正好行经悦和楼的门口,吕莞莞猜想“她”大概就是那个风情万称的万娘子了。
一袭红色的衣裳,样式虽然奇怪了点,可至少还算得体。那头长发随意在颈后编了条辫子,末梢还系了条红色的丝带,更增添了特有的风情。
吕莞莞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个万娘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她不懂这样的人怎么会令众人为之痴狂。
若不是扬州百姓的审美观和别城的人不一样,就是这个万娘子的行为举止太过怪异才会引起旁人的注目。
不明白前因后果的她只能这样想着。
“万娘子!”突地,吕莞莞身旁有人对着楼下的人大喊。
那名红衣人听见了叫唤声,仰起了头朝那人笑了笑,还向他招了招手。
当“她”抬头时,吕莞莞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天啊!果真是绝
!身为女人的她在心底赞叹着。
现下,她自以为是的认为众人就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脂粉末施的“她”脸上没有丝毫的瑕疵,巳白净净的模样令人感受到“她”的清纯可人,可以说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儿。
唉!同样是女人,怎么她和“她”会差那么多啊?
和“她”一比,吕莞莞不
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人家活
是个大美人,举手投足间皆散发出美人该有的气质,反观她自己,简直是个不男不女的男人婆。
原来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美人,难怪她大师兄老是笑她不男不女,铁定会一辈子嫁不出去。
唉!吕莞莞再次在心底重重地叹息。
“万娘子,今天出门打算要做什么事啊?”一名无聊的男子出声询问。
只见“她”使出了莲花指,掩嘴浅笑。
“我要去净佛寺上香。”
“她”的声音听在吕莞莞耳里宛如天籁。人不但美,连声音都这么好听,上天实在太厚爱“她”了。
吕莞莞对“她”的好奇、好感及崇拜又加深了。
“各位,我有事先走了,有空时再来和大家闲话家常”
“万娘子,慢走啊!”“各位再见了!”“她”有礼地朝众人挥了挥手,才扭着
、摆着
,踩着小碎步离去。
众人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她”时,大家才作鸟兽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基于对万娘子的好奇,吕莞莞拦住了坐在她桌旁的一名男子,好声地询问。
“这位大哥,可否借问一下?”
“姑娘想问什么?”刚刚喊得太过火,现下有些口干舌燥,男子在说完话后就拿起杯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位万娘子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众人都一副和她很
,还很喜欢她的样子?大家这么喜爱她,难道都没人上门去提亲吗?”吕莞莞一口气将她的疑问说出来。
听了她的问话,男子感到非常地好笑,口中的茶水不但
不下去,反而还化成一道水柱
了出来,不偏不倚地
中了吕莞莞的小脸。
“哎呀!你怎么这样啊!”吕莞莞嫌恶地用袖子拭去脸上的茶水。
她只不过是问个问题而已,他若是不高兴回答的话大可不必理她,实在不该
了她一脸的茶水及口水。
“哈…姑娘,对不住。”他忍不住地抱着肚子狂笑。
哼!哪有人边笑边道歉的,一点诚意也没有。
“你…”正当吕莞莞想要发发牢騒时,旁人的笑声令她赶紧噤声,左右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她看到旁人也都无缘无故地狂笑起来,甚至有人夸张地笑倒在桌上,她以为众人在笑她,顿时面河邙赤,感到非常羞赧。
“我…”她羞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是外地人吧?”男子边笑边问。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你不知道万娘子这个人了。”他颇能理解地说着,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们和万娘子都不
,也并非如姑娘所说的喜欢他,更加不可能上门去提亲。”
“为什么?”吕莞莞觉得他说的话和他所做的事非常地矛盾,方才他明明喊得最大声,怎么可能会不认识那个万娘子。
“因为…”他又忍不住地大笑了。
吕莞莞觉得今天自己好像是遇到了一个爱笑的疯子,不,应该说是一堆才是,因为,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到不行。
“因为什么?”这个人一直吊她的胃口,实在是很过分。
“因为万娘子是男的!”众人异口同声地替吕莞莞解答。
“什么?万娘子是男的?”她目瞪口呆地重复着他们的答案。
她有没有听错啊?她不敢相信她耳朵听到的事实。
让她崇拜万分的“她”竟是个男的!
怎么会这样7
***
乌
王八蛋!万云彦在心中不停地低咒着方才那群无聊人士。
好歹他也是个男儿身,竟然吃
了撑着给他取了个“万娘子”的绰号,实在是难听死了。
真是一群瞎了狗眼的人,竟敢这样污辱他,等他哪一天要是能恢复男儿本
,他绝对会给他们好看。
越想越气,万云彦忍不住又在心中将那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以消他心头之火。
虽然他心底是气到快要头顶冒烟了,可他的表情还是非常地祥和,始终面带微笑,让人看不出他已经到了发火的临界点。
“万娘子早啊!”
面而来的男子朝万云彦打招呼。“早。”他皮笑
不笑地回礼。
又一个瞎了狗眼的人,竟敢叫他那个“碍耳”的绰号。
唉!要不是时机尚未成
,他才不必这样委曲求全。
为了早点离开众人的视线,万云彦的小碎步越踩越快,快到让人几乎来不及和他打声招呼,连跟在他身后的好事者也跟不上他的脚步。
从现在起,他不要再听到“万娘子”这三个字了。
在他快到净佛寺时,经过了一个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五、六个孩子在上头玩耍。
看到他们天真无
的模样,万云彦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自他爹纳了二娘…现在该改口说是大娘或后娘了,毕竟,在他亲娘死后,她这个二娘就被扶正了。
自从她进门后,他就没有过所谓的童年,因为,看到娘因被爹冷落而闷闷不乐,他也就跟着快乐不起来。在娘病了及无缘无故暴毙后,他就更加不知快乐为何物,每天都要和后娘斗法,以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为了等待报仇的时机,他才会每天扮成连自己都嫌恶的娘娘腔。
当万云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时,他们也同样地发现了他。
他们趁万云彦没注意时彼此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
唱起他们的打油诗。
“万娘子、万娘子是男子,穿红衣,绑红带,活像是个大妖怪。”
听到他们的打油诗,万云彦再也不觉得他们天真无
。
“你们说什么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反问,恨不得将他们捉起来痛打一顿。
见他脸色不悦,他们微微地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愣住不敢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后,他们立即飞奔离去,口中还重复着那一首打油诗。
“万娘子、万娘子是男子,穿红衣,绑红带,活像是个大妖怪。万娘子、万娘子是男子…”
看着他们离去,万云彦不打算追上去,他才不想和一群不懂事的小表计较。
“臭小表!”他虽是不和他们计较,可嘴上还是不肯放过他们,非得要咒骂一声才肯了事。
他继续朝着净佛寺走,才走了两、三步,后头便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万娘子!”
懊死的!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他气怒时招惹他?
万云彦明明已经气得半死了,可他还是强装出招牌笑容,旋身对着那人咧嘴一笑。
当他看到来者是谁时,气得敛起笑容,立即怒目相向。
“人家那样叫你你都没生气、发火,我只不过才唤你一声而已,你就双眼
火地对着我,实在是有欠公平。”那人学着万云彦使出莲花指,还故意装起了嗲嗲的声音。
看到这样的他,万云彦再也忍不住了。
“胡不修,你若是故意要挑起我的怒火,后果你就自行负责。”
万云彦的威胁终于起了点效用,他赶紧回复他的本
。
“我叫胡赋修,不叫胡不修。”这个臭小于真是开不起玩笑,这样就拿他的名字来取笑他。
这名字是他曾爷爷取的,他纵使不喜欢也不能改。
“那我叫万云彦,不叫万娘子。”他恶狠狠地宣告。
下次胡赋修若是还敢这样叫他,他铁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知道了啦!”胡赋修明白这次是真的惹火万云彦了。“我们快点走吧!师父铁定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胡赋修的手不安分的搭上万云彦的肩,将他搂得紧紧的。
“移开你的手!”万云彦不喜欢他这样的举动。
他们两个可都是男人,若是让人看见他们的动作而误以为他们之间有暖昧,那他可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什么关系?”胡赋修就是爱捉弄他,老是做些他不喜欢的事。
就这样,两人吵吵闹闹地进入净佛寺,一路上,胡赋修还是没有移开他的手。
***
“师父!”
万云彦和胡赋修同声轻唤正在打禅的先觉老和尚。
通常当他在打禅时是严
打搅的,可他这两个徒弟的身份特殊,在他的面前,他们拥有特权。
老和尚缓缓地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
的双腿慢慢地分开,起身离开蒲团。
“有去向佛祖上香吗?”先觉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总是这件事。
“有!”万云彦恭敬地回答。
“师父,你也换句新的,每次都问这句话,都不新鲜了。”胡赋修假装抱怨地说。
他们师徒在一起也十年了,他们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向佛祖上香这件事,所以,他们早已经习惯一进净佛寺就先上香,再来才进禅房找师父。
经过了十年还重复问同样的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孺子不可教也!”先觉无奈地摇头。
“师父此言差矣!”胡赋修打算和先觉进行争辩。“师父的教诲我可是谨记在心,每每一进净佛寺就先拜佛祖,我是如此的受教,师父不该说我‘孺子不可教也’。”
“拜佛最重要的乃是诚心,不光是动作而已。你因老纳的话才去拜佛,把这庄严的事当成了例行公事,实在是欠缺诚心?夏山棠惴彩
眯模赡闳醋霾坏剑饩褪遣皇芙獭!?br>
“师父不是我,怎知我没用诚心去拜佛?”胡赋修故意给先觉出了道难题。
“古人说‘知子莫如父’,又云‘一
为师,终身为父’,今
你既然唤老纳一声师父,那老纳岂不是成了该了解你的爹亲了吗?”先觉把难题丢回给他。
胡赋修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讦笑,高兴先觉这下子败在他的嘴下了。
他得意洋洋地说:“师父乃是出家人,该是六大皆空,可现下却抢着当起我的爹来了,师父六
不净喔!”
先觉无奈地笑着“早在收你们为徒之时,老纳的尘缘就断不了了。”
他是个出家人,却收了两个没有剃渡的俗家弟子,让他始终断不了尘缘,无法做到六大皆空的境界。
“那师父干脆就还俗,别再当和尚了。”
“阿弥陀佛!你出言不逊,实在是罪过、罪过。”
比起胡赋修大剌剌地和先觉开玩笑,万云彦相对的就正经八百多了。
在万云彦的心中,先觉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师父,他甚至将他视为亲生父亲,对他,他有的是笔墨也无法形容的尊敬及感激。
“赋修,别再不正经地和师父开玩笑了。”万云彦,出言阻止胡赋修的胡言
语。
若不是当年师父慈悲为怀救了被人追杀的他,还想了办法让后娘对他的戒心降低,甚至教他武功让他能自保,一心向佛的师父现在也不用受俗世的羁绊。
“不说就不说!”胡赋修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会收胡赋修这个弟子全是受了胡老爷的请托,让胡赋修留在他的身边学习佛法以修身养
;他是念在和他有缘才会收他为徒,想不到,他佛法没有学成,反倒是练就了一身嬉皮笑脸、装疯卖傻的本事。
其实,有时想想,像他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比起万云彦,他的生活自在、逍遥、快活多了。
他从不担心胡赋修,反倒是心被仇恨、恩怨束缚而不得自由的万云彦,着实令他担忧万分。
“云彦,这些日子还好吗?”
“还好,只是…”万云彦犹豫着该不该向先觉说出他的决定。
“只是什么?”
“师父,我不想再继续扮娘娘腔下去了。”每天过着受人嘲
的日子,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不想再假装下去,那就得和他后娘一较高下了。
懊来的总是会来,他担心了十年的事现在恐怕再也阻止不了了。
他宁愿万云彦抛弃一切仇恨云游四海,也不愿看他为了报仇而双手沾上血腥。
“云彦,时机还未到,你暂时再忍一忍。”现在能拖多久算多久了。
人有生老病死,先觉是希望能等到他后娘老死,然后让一切的恩怨尘归尘、土归土,生前的恩恩怨怨就此划下句点。
“师父,我无法再忍了。”这样的生活,他一天也不想过了。
“小不忍则
大谋!”
万云彦明白先觉的用心,只是,要他放弃报仇是不可能的。
“师父要我忍到什么时候?”他不想盲目地忍耐,至少,他想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
“机缘一至自有果报,你毋需焦急。”先觉逃避万云彦的问题。“阿弥陀佛,施主们请回吧!”他随即坐回蒲团,合上双眼继续打禅。
看这情况,万云彦知道自己是要不到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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