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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情承诺

 家镇的车疯狂地住半山的家开去,幸好现在都是下山的上班族.回去的路并不挤,二十多分钟已赶到.

 他一口气奔上楼──下意识地觉得电梯比他慢.他站在门口预备用门匙开门,门却应声而开,面无人,眼睛已哭肿的琼姐面对着他.

 家镇忘了礼貌地推开她奔进卧室,一大堆人阻住他的视线,岳父、岳母,王家的亲戚,还有医生和护士.

 “宁儿──”他失魂落魄地叫.

 大家同时回过头来.所有带泪的脸上是一致的怒愤责备神色,岳父王先生.香港有名的富豪踏前一步,用力一巴掌打在家镇脸上,大吼大叫地哭骂着.

 “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做的好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妈咪?对得起我的女儿,对得起我的孙儿,出去,滚开,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他的全是不屑、怨恨的视线,下意识地家镇被击倒退后两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宁儿,稳櫎─”

 “还敢叫宁儿?”岳父狂怒地跳起来.“你已把宁儿害成这样,还敢叫她?你能把她叫回来吗?能把她叫醒吗?你──你──你──”

 这个大富豪竟然大哭起来,毕竟父女情深.有些人跟着流泪,平横蛮惯的王太像突然老了十年,整个人缩短了几寸,她扑倒在睡上嚎啕大哭.

 “宁儿──”家镇喃喃说了两个字,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突然醒悟到了甚么.“宁儿,宁儿──”

 他冲到前,看见平骄纵得不可一世、尖锐、严苛、蛮不讲理、吆吆喝喝,脾气暴躁的宁儿脸儿像纸一般白,静静地躺在上,对四周的吵闹、哭喊竟然毫无所觉,她──她──她──一股冰冷之气流到心田,难道她真──真对自己做了傻事?

 “宁儿──”他不理众人的阻拦,用力抓起宁儿的手.“宁儿,你怎么了?你出声,你说话,宁儿──”

 “我们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岳母王太用力拖开他.“你以为她能听见你的声音吗?你把她害死了,我不放过你.”

 家镇意识到宁儿的手很冰冷,还有她那对睁得很大,不甘心的眼睛,她死了?真的死了?她是──死不瞑目?

 又惊又惧又疚又极度不安的.他眼泪慢慢下来.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昨天宁儿的冷静和恍悟令他以为她真的想通了,她离开他和之伦时是那样潇洒,他以为──他以为──

 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指使着人,永远要羸,怎么会──他捧着自己的脸哭出声音来.

 即使他不爱她,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他为她做的傻事而难过,而痛苦,而可惜,而──后悔.他是很后悔,爱情要用生命来换取,值不值得?

 或者,宁儿是在惩罚他?用这样的结局来惩罚他一生一世?要他一辈子不得安乐?老天──竟会是这样.他没有想到,永远也想不到宁儿竟是一个会自杀的人.以她的个性──宁儿杀人也不会伤自己吧?

 难道──他看错了她?他从来没认识,没了解过真正的她?

 镑种混乱的思纷至,各种矛盾、不安、后悔、痛苦、恐惧、旁徨又在他‮体身‬里撞击,这一刻──他宁愿去的是自己,死后一切一了百了,甚么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家镇想起一件事,一件极重要,重要得令他惊跳起来的事,他竟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的儿子,那初生婴儿怎么了?

 “孩子──BB在哪儿?”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在嘶哑,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儿子呢?他在哪?”

 一阵怪异的沉,没有人回答.

 “告诉我,”他冲到岳父母面前.“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岳父把悲愤的眼光移开,不肯看他.

 “妈咪,请你告诉我,”家镇又转到王太面前.“所有的错都是我,你怪我,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害了宁儿,但是──求你告诉我,BB在哪里?”

 “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吗?”王太强忍悲痛冷然说:“我以为除了郑之伦,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入得你眼,孩子是死是活与你何关?”

 “求你──”家镇跪在王太面前.“你可用任何方法惩罚我,但孩子──在哪里?”

 王太也意外,家镇是有傲骨的男人,宁死不屈.她犹豫一下,慢慢说:“BB呢,我已叫人带回王家,这是宁儿的骨血,是属于我们王家的,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见他,我们也不承认他是你儿子,这就是你的惩罚.”

 家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依然跪在那儿不动也不语,整个人好像僵硬了.

 “对不起,受不起你的跪拜,我怕折福,”王太刻薄地说.“请起吧!”

 家镇依然不动,王太却转了住置站,坚拒再受他的大礼.

 “人都死了,你再跪也没用,活不回来.”王太冷冷地说.“你乖今夜班机去伦敦吧.去追寻你的爱情,王家与你从此一刀两段,你──永远欠了我们的情.”

 家镇吃惊,他们连他和之伦今夜飞伦敦的事都知道,他实在太低估也太相信他们所谓的协议──他们容忍第三者.他太傻太天真.

 “我想参加──”

 “不能.”岳父斩钉截铁地说:“你害死了宁儿,令我们王家蒙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各行各路,以后王家和王家的一切与你再没丝毫关系,包括宁儿的丧事.”

 “至于BB,你想都别再想,”王太声如尖刀.“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他.”

 王先生挥挥手,有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地架起家镇,半推半拖地送他到门外,关上铁门,把他永远置诸墙外.

 心中尽管惭愧、内疚、不安,也有着悲痛和矛盾,但家镇有个强烈的感觉,他终于走出王家的阴影,今夜可以做回自己.做自己,可以拥在之伦,却失去了宁儿和BB,世事其实是残酷的,尤其对他,难道非要做这抉择?

 才上午十点,他茫然地在街上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他不想回之伦那儿,宁儿的死肯定会强烈地剌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定承受不了.

 他想到治邦,他的表弟和最好的朋友.他打手提电话找到治邦.

 “我有很大的困扰,你能出来吗?”他说.

 “找个地方坐下等我,我马上来!”治邦说.

 为了将就治邦,他们约了在“君悦”咖啡座.治邦十五分钟后出现,他赶得气.

 “甚么困扰?”治邦望着颓丧失神的家镇,又吃惊又意外.

 家镇从来是强者,尤其在法庭雄辩滔滔的时候.

 “因为宁儿?”

 是.家镇的烦恼痛苦全来自宁儿.

 家镇沉默半晌,红着眼睛说:“宁儿──去了.”

 “宁儿去了?去了哪里?”治邦不明白.

 “她──自杀死了.”

 “甚么?”治邦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她会自杀?我以为她宁愿杀人.”

 “我想──我们都看错了她,”家镇真心地说:“尤其是稳櫎─或者她的内心不同于外表?”

 治邦骇然.他望着家镇久久不能出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喂,嘉芙,甚么事?谁?之伦?谁是之伦?她找家镇?”治邦说着.

 家镇急不及待地抢了他的电话,直叫:“之伦怎样?她怎会找到你?她认识你?哦──我和治邦一起,我们在“君悦”──她要来?不不,你替我看着她,我们马上回来!”

 抛下几张钞票,家镇拖着治邦急奔而.

 四个人──嘉芙、之伦、治邦、家镇终于在之伦布置精致的家里碰面.

 “之伦是我师姐,我教授的妹妹.”嘉芙解释.“我和师姐认识得很偶然,但想不到师姐和莫律师──师姐和莫律师十年前是同学.”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之伦追问.

 家镇眉心深锁,他的神色一直没恢复.

 “宁儿──自杀死了.”治邦说.

 两个女人都大吃一惊,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害了她.”家镇说.

 “是我们害了她.”之伦马上说:“你不能只是自责,我也有分.”

 “不,不关你事!”

 “这种事有甚么好争的?”治邦打断他们:“谁也想一,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但既成事实,你们争着自责也于事无补.”

 三个人的视线都停在他脸上.

 “挽回不了的事我们就不必后望,想想将来怎么做会好些.”治邦十分认真.“我不是黑心,我真的想宁儿这么做,可能对大家都好,包括她自己.”

 嘉芙眼中跳动着问号,他马上补充.

 “宁儿短短的一生,我想她可能活得并不快乐,如果我们都看错了她的内外不同的话.”他思索着.“她对家镇的严格、苛刻,甚至无理取闹或者是她心中不平衡,她并不想这么做,但控制不了自己,至于原因?不知道.”

 宁儿曾经告诉我她心中最担心害怕的是,莫律师当年出色的女同学会再出现.当时我不知道是师姐,相信这是原因.”

 “昨天早晨她来了这儿.”之伦轻轻说.

 治邦与嘉芙恍然.宁儿最害怕担心的事发生在眼前,恐惧成真,她大概承受不来.

 “稳櫎─完全不知道她担心这事.”家镇颓然.

 “我也不知道.”之伦遗憾地说.

 “所以你们是无辜的,”治邦故意大力拍手.“想想将来,原来你们打算做甚么,继续去做,宁儿的事该结束──不,告一段落.”

 “师姐原本打算今夜飞伦敦的.”嘉芙说.

 “好得很,今夜嘉芙和我送你们飞机.”治邦说:“这个时候不宜留在香港,过一段时候,等一切雨过天青,你们或可回来,或者干脆就在伦敦落地生,再起炉灶.”

 之伦既关心又不安地望着家镇.

 “我想──治邦说得对,”家镇透一口长气.“王家已与我划清界线,儿子也永远不准我再见面,我们──今夜上路.”

 之伦眼现喜,马上又变得忧郁.“我怕到了伦敦你会更不安.”

 “地方不是问题,”治邦抢着说;“你想办法令他淡忘以前.”

 “相信我没有办法,”之伦苦笑.“宁儿用了最深刻的方法把她印在家镇心底了.”

 “家镇记念宁难道你会妒忌?”治邦问.第一次见面,他已喜欢这好气质、好风度的秀美女人.

 “不会妒忌,只会内疚.”她黯然摇头.

 家镇马上握住她的手,真心地说:“让我们一起内疚.”

 嘉芙和治邦陪了他们一整天,又帮他们执拾简单的行李.之伦做了简单的晚餐,十点钟他们到达机场.

 才相处一天,之伦和他们已像多年老友般,虽有依依之情,但知道走是上策.

 “嘉芙,替我管理公司,”家镇谨慎地托.“我最信任的是你,而且这也是你实习的大好机会.答应我,回律师楼去.”

 “我怕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治邦会帮你.”家镇饶有深意地看治邦一眼.“我已寄了挂号信回公司,他们会等你回去.相信王太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嘉芙亦喜亦忧,她才初入行.

 “坐我的办公室,”家镇又说:“记住,保持整洁,你知道我的习惯.”

 “我非去不可?”她娇憨地笑起来.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们?”之伦说.

 “说真话,我们一直在猜莫律师『外面的女人』是怎样的,万万没想到,”嘉芙又笑.“竟然是你,我们不但放心而且庆幸,你配得上他有余.”

 “说得这么难听?『外面的女人』!”

 “真心祝福你们,永远幸福美满.”治邦抢着说:“还有,百子千孙.”

 “治邦!”家镇重重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宁儿的丧事替我尽点心意──”

 “走吧,『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王家不会领你的情,你走得潇洒些吧.”说完,治邦不由分说便推着他们入闸,然后拉着嘉芙离开.

 “你让他们一走了之,如果换成你,你能做得这么潇洒?”在回程的车上,她问.

 “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更不接受像王宁儿这样的──”

 “人死了,不许再说坏话.”

 “遵命.”他做个顽皮动作.阳光又回到他脸上,就像初识他一般.

 治邦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很随意地接听,才“喂”一声,便马上严肃认真起来.

 “妈咪,是──今夜太晚了,明天如何?,明天回家吃晚饭,和嘉芙一起──日子?啊!还没决定,明天告诉你.”挂线后,他伸伸舌头,耸耸肩,笑了.

 “看你的谎扯到几时,伯母催婚了?”她捉弄他.“现在王太那边事情已了,宁儿又自杀,你最好对她说真话.”

 “我会,我一定会,”他望着她,恳切地说:“但是明天无论如何陪我回家,否则妈咪一定大失所望,暴跳如雷.”

 “伯母不是这种人.”

 “帮帮忙,最后一次,?”他拍拍她.“除非你另有约会.”

 “别忘了我又将上班.”

 “杰仔约了你吗?”他突然问.半真半假地,像作又像吃醋.

 “是啊!”她故意说.“约了我整个星期.”

 “怎么不说约了一辈子?”他似笑非笑.

 嘉芙没有在第二天马上回律师楼,她希望有人主动打电话找她,反正他们接到家镇的挂号信后一定会有所行动,她不急.十点钟起,难得可以睡到这么迟,她决定要好好享受.她为自己做了简单的午餐,是最爱的榨菜丝面,她吃得好足.

 正在看报纸时,门铃响了.是伟杰,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就上来,他还带了大包外卖和水果.“陪你吃午餐.”他笑得愉快.

 “对不起,吃过了.”嘉芙暗叹,大概下午的休闲计画要报销了.

 “那么你陪我.”伟杰一厢情愿.

 她只好再坐回餐桌,看着她进餐.她有个很强烈的感觉,她在应付他,而且应付得很勉强.餐后,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可以不上班吗?”她问.

 “陪你比上班重要,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

 “但是──”嘉芙很想告诉他她已拾不回以前的感觉,但又怕他难堪.

 “但是甚么?”他充信心.“既然这么空,不如出去走走?或看场电影?《铁达尼号》?”

 “不想出门.”她摇头.“一两天之后,我又要工作.”

 “啊!没听你说起,找到新工作?”

 “不.回莫氏律师楼.”

 他微微皱眉.“我看过报纸.王宁儿自杀,到底她和家镇发生甚么事?”

 “一言难尽,”她不想提.“莫律师去了伦敦,让我代管一阵律师楼.”

 “代管!你行吗?”他冲口而出.

 “治邦答应帮忙,”她也没经考虑便说.“只是暂时.”

 “不是八卦,只是关心,家镇和王宁儿到底发生甚么事?”

 “家变.”

 “是谁?家镇?婚外情?”

 她默然点头,马上解释.

 “别想歪了,不是坏女人,是他当年的女同,早有感情.”

 “哦──”伟杰迟疑半晌.“真让人对现在的婚姻制度失去信心.”

 “不同意.婚姻制度没有错,错的是个人,而且不一定是某方面变心,很多破裂的婚姻有太多因素,不能一概而论.”

 “那么──”他鼓起勇气.“你可愿意嫁给我?不一定是现在,任何时候都可以.”

 嘉芙吓一大跳.她呆怔好久.

 “不──”一出口又觉很太直接、太硬.“我的意思是现阶段不考虑婚姻的事.”

 “订婚呢?”他豁了出去.

 “你别吓我,”她不正面答覆.“我目前心中只有事业.”

 他凝视她一阵.“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我不会答.”

 “经过上次的教训和深思,我知道只有你最适合我,我心中的最爱一直是你──”

 “哇──”她跳起来,夸张地说:“这么电影的对白你也讲得出?”

 “这是真话.”他摸着心口.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以前和现在给她的印象已完全不同,现在嘉芙对他已没有一丝爱情.

 “你知道吧!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镜头是你和于锦茹在婚礼中的笑容,我无法抹去她是你子的印象.”

 “你──仍在怪我?”

 “不,怎么会?”她反应好.“怎么会怪你?从来没有,即使你结了婚.”

 “那──你从来没爱过我?”他说得很直接.“拍拖那么久,只是我单方面的?”

 “不不不,别误会,没怪你并不表示否定以前的一切,你别钻牛角尖.”她着急.

 “是不是错一次就判我死刑?”

 “伟杰,给我这么大压力真的不公平,”她努力保持平静.“结婚、离婚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理由要我负任何责任,何况──我们分开这么久,再见面──我连你的模样都没望清,就说结婚、订婚.”

 伟杰脸上的颜色转变几次,终于也心平气和下来.

 “对不起,是我过分!”他笑.“我只是心急,怕你被别人抢走.”

 “就算有也只能和他公平竞争,没理由我.”嘉芙说.

 她不放心地又加一句:“何况没有别人.”

 “真的?”他眼中有喜

 “我忙,连认识男朋友的机会都少,在我周围的只有你,治邦,莫律师,最多还有哥哥嘉麒.”

 “刚才──我是不是像小丑?”他笑.

 “不知道,我不敢正眼看你.”她故意说得轻松.

 “这么说,我仍有希望?”

 “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她正.“将来的事谁会知道?”

 “希望有机会让我改正第一次的错误.”他说得真心诚意.

 “于锦茹现在怎么了?”她转开话题.

 “不知道.不过上次听你话,去见她,气氛还不错.”

 “你们有甚么协议?”

 “很简单,大家签字离婚.”他显得颇困惑.

 他接着说:“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提任何条件,房子、公司、钱都不要,也许──我真的看错了她.”

 “是不是?她是真的爱你才嫁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条件.”

 “我曾想过补偿她一些,我提议把我住的那层楼送给她,但她拒绝.”他思索着说:“她说她仍年轻,有能力照顾自己.”

 “是不是有点感动?”

 “是意外.”他摇头.“她搬出屋子之后我们还通过两次电话,居然可以谈得不错.”

 “做不成夫至少可以做朋友.”她说:“你们又没有仇怨,只是性格不合而已.”

 他没说话,仍在思想.他一直陪她到黄昏.

 ──其实嘉芙想,是谁陪谁呢?天知道.

 母亲志男回来.“杰仔,这么空?”

 “放自己半天假,陪嘉芙之余又可以喝伯母的靓汤,是天下第一要事.”伟杰回答.

 志男回卧室换衣服后又忙着去厨房预备晚餐.

 嘉芙开始着急,治邦要来接她去父母那儿“圆谎”但伟皆拼来真的不肯离.她借故回卧室先换件正式点的衣服,又悄悄告诉志男不在家吃晚餐.

 “去哪里?”志男一脸诧异.“杰仔呢?不跟你一起出去?”

 “让他陪你,”她不知怎么解释.“我是出去办事,重要大事.”

 “比陪男朋友更大的事?”

 “男朋友?伟杰?”她睁大眼睛,低声音动作夸张地说:“不,他不是.”

 “别玩花样,”志男笑.“杰仔离婚,卷土重来,瞎子都知道他的目的.”

 “妈咪.”嘉芙脸通红.“信我,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怕我嫁不出去吗?”

 “那──他来得这么勤作甚么?”

 “一厢情愿.”她退出厨房.“自以为是.”

 伟杰或者太有信心,或者粗心大意,他竟然没有发觉她换了衣服.

 “晚上去看场电影吧!”他再提议.

 门铃响了,她抢着去开门;着治邦进来.治邦看见伟杰是一愕,马上脸色又变.

 “咦!你也来喝靓汤?”伟杰笑着招呼.“真是不约而同.”

 治邦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嘉芙抢着说:“治邦约好我去办点事的.”她看伟杰一眼.“重要事.”

 “王宁儿的事,我猜到了.”伟杰并无不.“你们快去快回,我陪伯母.”

 嘉芙和治邦一起点头.他说宁儿的事就宁儿吧,不必解释.

 嘉芙上了治邦的车,车在挤的街道上慢慢行驶.

 “他来了多久?”他问.

 “中午就来了,自备午餐水果.”她不介意地笑着说:“这是做老板好处.”

 “他来做甚么?”他有点像审犯.

 “没问.”嘉芙说.

 “你们会不旧情复炽?”治邦看她一眼.

 “开甚么玩笑?”她皱着眉头白他一眼.“这问题没有答案.”

 “他──”

 “别提他,说你自己,预备怎么应付你的父母大人?说出来让我有心理准备.”

 “不告诉你,我自有办法.”

 “宁儿自杀的事已通了天,报纸连讣文都登了出来,你不必再应付王家的人.”

 “今夜我应付的是陈氏夫妇,”他半开玩笑地说.“为了我这孝顺儿子,我怎么说你就怎么接人,算是帮我忙.”

 “玩笑不能开得过分.”她警告他.

 “别这么快令二老失望,”他自说自话.“一个月后我会告诉他们──散了,婚事取消.”

 “一个月后他们仍会失望.”

 “太残酷了,现在就说真话,”他摇头.“他们才开心了几天.”

 “父母是你的,你自己应付,”她故意装作漠不关心.

 “反正过了今夜,我就不会一再碰到他们,对不对?”他又问:“今夜你的衣服好漂亮,新买的?”

 “旧的.”她不肯说真话.这就是那天心情不佳,跑到置地买的.“我从不注重衣服.”

 “是吗?”他大大声说:“是吗?”

 “之伦──或莫律师那边有消息吗?”

 “相信他们现在还没到伦敦,”他看看表.“今天午夜或明天一早会有电话.”

 “会不会去宁儿的葬礼?”

 “怕王家不,我得罪过王伯母几次,你不记得吗?”他又看她.

 “是我累了你.”

 “不关你事,无论怎样我都是家镇这一边的人,他们不会对我客气.”

 “嗯──会计师楼做得顺利吗?”她一直在找寻不同的话题.

 “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蓦然,她脸红了,是作贼心虚,看见她的神情,他马上换话题,是不想她为难.

 “预备甚么时候回律师楼?”

 “等律师楼的人打电话来找我时.”嘉芙回答说.

 “那杰仔岂不是还有机会到你家自备午餐?”治邦笑得捉狭.

 陈家父母在布置精致的饭厅接待她.

 “家常小菜,希望你喜欢.”治邦母亲殷勤又喜悦,已当正她是未来媳妇.

 她觉得窘,努力应付着.

 “别太客气,妈咪,嘉芙不习惯,”治邦说:“都快是自己人罗.”

 “是,是,我叫你阿芙吧,”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不客气,你当这儿是自己家.”

 嘉芙忍不住瞪治邦一眼.说谎说得愈来愈离谱,将来怎么收科?

 “你们决定了日子吗?”父亲问.

 “决定了,”治邦抢着说:“六月十八星期六,我查过通胜,那天是全年最好的一天.”

 “那就太好了,明天我去跟君悦酒店的人谈,决定好日子一就好办.”

 “我已经叫公司的几个职员成立一个小组来帮你们忙,”父亲说:“有甚么事吩咐他们办就行.”

 “不必这么,”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我们还没决定在哪儿…”

 “不喜欢君悦要海逸也行,我也有人,”母亲着急.“根本人家要一年前预订的,现在去还不知道六月十八行不行呢?”

 “如果我们──旅行结婚呢?”治邦问.

 案亲的脸沉下来,母亲也呆住.

 “这──像甚么话?”父亲说:“别说我们不能同意,而且怎么向亲戚朋友代?”

 “不行,一定要盛大庆祝,”母亲大声说:“阿芙,你有甚么意见?”

 “没有意见,”嘉芙吓了一跳.“稳櫎─随你们的意思.”

 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听见没有,阿芙随我们的意思,”母亲转怒为喜.“别跟我提旅行结婚.”

 治邦把脸转向嘉芙,沉着声音说:“这是你说的,阿芙,你随他们的意思,我可没给你压力.”治邦说.

 嘉芙暗暗皱眉.他是甚么意思?就算做戏也不应这么过分.

 她不出声,只回瞪着他.

 “啊,阿芙,”母亲又喜悦无限.“前天我去逛街,在珠宝店看中了两套首饰,一套珍珠和钻石,另一套是红宝和钻石,我都留下了,甚么时候带你去选?”

 嘉芙开始觉得无法招架,明明是谎言,搞到真的一样,她怎能、怎敢去选首饰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谢谢,伯母,我想我不需要这些,”她尴尬地笑着.“我这年龄不适合戴太贵重的饰物,以后──以后再说.”

 母亲和父亲换一个满意的眼色.对嘉芙更是喜欢得一得了.

 “我们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婚礼当天连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亲戚朋友会笑我们的,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母亲说.

 “妈,过一阵再说吧,阿芙现在太忙,家镇去了伦敦,她要负责管理律师楼,”治邦替她解围.“或者你告诉我们是哪一间珠宝店,我们回自己去选.”

 “也好.”母亲想一想.“选好了让他们留下,我会去结账.”

 “还有房子,”父亲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只适合你一个人,不如搬去渣甸山我们以前住饼的那层楼,有两千多尺.”

 “迟一阵再说,我会考虑.”

 “快些决定.”母亲比他们都急.“屋子要新装修,需要时间.”

 “好好好,”治邦也显得吃力.“我带阿芙去渣甸山看一看才决定,行不行?”

 “你这孩子,好像对婚事一点也不紧张,”母亲埋怨.“我们可是等了三十年啊!”他们终于离开了父母的屋子.两个人都长长透一口气,有难之感.

 “人家等了三十年,想得如此周到仔细,一个月后你说散了、取消婚礼,你想过到时会怎样?”她再提出警告.

 “老天,我有难了.”治邦大声叹息.

 两天之后,嘉芙再开始上班,不但律师楼的人打电话请她回去,家镇在伦敦也一再请求她回去帮忙.

 嘉芙坐进家镇的办公嗜櫎─秘书坚持,说是家镇的吩咐.她颇有感叹,这半年的事峰回路转,复杂多变,好像经历了半辈子的事,她的态也改变很多.

 至少她已失去以前的单纯,也成很多,年轻的她并不清楚,这是否每个年轻人成长过程中必经之途?

 她虽离开律师楼并不久,却仍有节的感觉,她用全部时间看最近的档案,又在中午请所有同事吃饭,她希望在“代理”的时间中,能够得到大家合作.

 幸好家镇每天都有电话来,帮了她很大忙,解决了不少问题.这段时间她悟到书本学的与现实所用的有一段距离,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她还有很多事要学.

 在工作中取经验是急不得的事,她平静理智地处理着一切,心情很子,工作总是令人愉快.惟一令她不安的是伟杰,他每天电话不断,不停地提出约会,就算她拒绝也不在意,勇往直前地每天接她下班.

 “我自己开车,不需要接.”她婉转地说.

 “那么你别再开车,早晨我接你上班,下班送你回家.”

 “不行不行,有时我要上院,有时还有特别的事要用车,”她说甚么也不同意.“由你接送不方便.”

 “我想天天见到你.”他毫不放松.

 她终于觉得厌烦,他她窒息,他这么做──简直是纠

 伟杰也常常在上班的时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工作并不忙碌,但她认为这样不妥.

 “别来律师楼,好吗?”她不得不提出.“工作的时候我需要专心.”

 “我不会打搅你,我只坐在一边不出声.”

 “我不习惯,对不起.”

 “以前治邦也常在上班时找你,不是吗?”

 “那──怎么同?”嘉芙暗暗叹息.“他多半找家镇,他们是表兄弟.”

 “好,我可以不来,待下班时一起吃饭,或喝杯酒也行,还有,你可以陪我去Ball吗?”

 嘉芙啼笑皆非,她要怎么跟他说,才会令他心死呢?

 “伟杰,你最好找个可陪你玩的人,我对那些全无兴趣,我们个性、志趣不合.”

 “不会不合,你喜欢甚?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以将就你.”他真诚又温柔.“我不要别人,我只对你有感觉.”

 她能再说甚?除非马上有个男人出现,自认是她男朋友,也许还有机会身.可惜没有这个人.

 治邦有时来律师楼,也遇见伟杰很多次,看见伟杰,他只是古古怪怪地笑,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他还推波助澜.“约阿芙出去玩,别让她心里只有工作.”他这样说.

 “看,治邦要你跟我出去,为甚么你就是不肯.”

 嘉芙又气又恼地盯着治邦,无话可说.

 接近中午,嘉芙放下手中工作,抬起头,看见治邦的母亲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笑.

 “伯母──来了多久?怎么不叫我?”

 “不打搅你工作,”治邦母亲笑得很足.“你那么专心一意──治邦有你真是福气.”

 嘉芙脸通红,治邦还没告诉父母这只是一个假局,当初这样做是为了应付王太的?

 “有甚么事可以帮你?”她问.

 “陪我午餐,”治邦母亲挽住她的手,怕她逃走似的.“还有,你怎么还不去选珠宝?”

 “稳櫎─忙,”她十分不安.“治邦也没空.”

 “别理他,我们自己去,”治邦母亲一厢情愿.“我要好好地认识你多些.”

 嘉芙尴尴尬尬地跟治邦母亲到“‮行银‬家俱乐部”午餐,她认得,出坐在附近的都是报章、电视上常见的面孔,非富则贵.治邦母亲和许多人打招呼,都是朋友似的,连侍者对她都特别亲切.

 浑身不自在地吃完午餐,她极想回律师楼,但治邦母亲却硬拖着她去珠宝店.

 站在珠宝店外她更是吃惊,这不是普通的店舖,卖的都是法国名牌,一小枚戒指都价值不菲.

 “不──”她的不安浮现脸上.“我是──和治邦一起看,好不好?”

 “不.”治邦母亲拥着她进去.“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不要他来.”

 两套豪华耀眼的珠宝从巨型保险箱里拿出来,她们被请到贵宾室坐下.

 “喜不喜欢?希望我的品味跟你一样.”治邦母亲笑逐颜开.

 “太贵重了,”她深深呼吸平静自己.“真的,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傻话,我家媳妇当然配得起.”治邦母亲指示店员替嘉芙试戴,她窘得想逃去.“看,你戴起来多美.”

 店员替她戴上的是一套红宝石首饰,八粒红宝石每粒有尾指甲般大,中间镶着钻石,令她眼花缭.跟着又试戴了另一套珍珠与钻石.这套精美得连她也不自觉心动,但──不是她的,她不是治邦的新娘.

 “珍珠更适合你的气质,”治邦母亲感叹.“真美,比起来红宝石显得俗气了,你认为如何?这就决定吧!”

 “稳櫎─”

 “就珍珠吧!”治邦母亲打铁趁热,当机立断.“若喜欢红宝石,以后再买.”

 店员开心地开收据,嘉芙瞄了一眼,吓得她的心怦怦跳,这珍珠钻石的价钱──足可以买一层楼了,从没想象过,完全不像富家子的治邦竟有这样富有的父母.

 治邦母亲开支票付钱,随意吩咐:“明天送到我家.”跟着就带着嘉芙离开.

 她像发梦未醒般回到律师楼,一眼看见伟杰又等在那儿.

 这些来公司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她男朋友,随他自出自入.

 “和谁出去?怎么不等我?”

 她皱眉,他的口吻愈来愈像个妒忌心重的丈夫,实在太过分.

 “对不起,不知道你要来.”嘉芙语气不好.

 “是他妈妈吗?治邦妈妈?”伟杰望着她.她又皱眉,他管得太多,令人反感.

 “确是治邦妈咪.”她故意这么说.

 “你认识她?她找你做甚?”他诧异又意外.

 “午餐.”

 “你们──常常一起?”他眼中是问号.

 “不一定.”她一口气.如果能令他对她不再有幻想,她想一试.“她来中环时会约我.”

 伟杰的眉心渐渐聚拢,十分疑惑.“阿邦──也在追你?”他终于说.她没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这个问题太愚蠢,当初若治邦追她,怎可能有她和伟杰的一段情?

 “难怪,”他冷冷地哼一声.“难怪你不肯接受我的约会,难怪你不理我,原来是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故意让我出丑、扮小丑?”

 嘉芙心里觉得委屈,却不想示弱,强忍泪水,她冷冷地回答:“我没么说过,是你自己说的.”

 “明明是这样,你敢否认?”他激动起来.“原来你一直怪我结婚,恨我,你──你是在报复我?让我离婚后又拒绝我.”

 “公平些,婚是你自己离的,关我甚么事?”她也沉不住气.“你的结婚离婚,我一句话也没说过,有甚么理由怪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你表面上对我友善、亲切,让我不自觉地再陷进你的网里,其实你是报复,我知道.”

 “你──你──”嘉芙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红了.“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你走!”

 “张嘉芙,你──没有良心.”他说完转身就走,却撞入了进来者的怀里.

 “咦,发生了甚么事?”治邦来得巧极了.“杰仔,我来你就走?”

 治邦平静安详及若无其事的神情,给予伟杰镇定的作用,他停一停,气消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么一走了之?

 伟杰深深一口气,刚才太冲动,不该那样对待嘉芙,是他错.

 “对不起,刚才的话没经大脑,你原谅我.”他垂下头不敢看她.

 嘉芙也迅速恢复正常,她不答伟杰,转脸问才来的治邦.

 “有事吗?”

 “妈咪刚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午餐,”他聪明地没说下去.“你们然不找我?”他以开玩笑的口气说.

 “女人的事,不男士.”她说很有点生硬.“对不起,我有事,能不能请你们都离开?”

 “才来就赶我走──”治邦叫.

 “真的有要事,”她脸上没表情.“如果得罪了两位,就当没有认识我好了.”

 治邦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伟杰,他聪明地马上知道发生过事.

 “别那么冷酷,我们走就是.”他拖着伟杰就走.“女人要温柔些才动人,太强悍、巴辣的找不到老公.”

 嘉芙脸色一沉.

 治邦不等她再说话,已拖着伟杰大步奔着出去.

 嘉芙用力关上办公室门,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下来.

 上辈子她做错了甚?要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事?一边有她不爱的男人纠,又有父母误会她是未来媳妇,而那男人只是拿她过桥,他根本不爱她,她烦得快要崩溃,再也没有力量支持下去,才二十三岁的她竟遇到这么复杂的事.

 很快,她收拾眼泪,这儿是律师楼,她是个执业律师,她要有专业水准才行.

 她重新打开办公室门,再度投入工作,幸好现在的工作不多,许多人都知道家镇发生的事,他已离港,客户自然少些,否则她真难以应付.

 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都陆续离开,这个时候在伦敦的家镇打电话来.

 嘉芙挥手让秘书先走,并说“我锁门”跟着就专心听电话.家镇只是清一些情况,又吩咐了一些要做的事,最后才说近况.

 “我和之伦都很好,已安顿下来.”家镇说:“之伦在这儿的拍档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律师楼,我正在考虑,其实──我还想回来.”

 嘉芙没有搭腔,只听他的述说.

 “你想我能回来吗?”他声音里隐有悲痛.“我想过──无论如何我该到宁儿墓前见一见她,告诉她──我错得很厉害.”

 “也许再过一阵,”她说:“死了的人不能翻生,我觉得──活人的感受最重要,包括你、之伦师姐,还有王家的人.”

 “他们不会原谅我.”

 “别永远后悔,将来更重要.”

 “你说得对,我会考虑,”家镇说:“过一些日子有了决定,我会通知你.”

 放下电话后她沉思良,久像家镇这情形,该怪谁呢?彷佛谁都有错又谁都没错,包括他、宁儿、之伦,爱情的事太没道理可讲,执其中──终是害人害己.

 她拿起皮包预备离开,看见办公室门口一束巨型的鲜红玫瑰,至少有四打、五打,是谁送的?伟杰、治邦?拿起花上的小信封,看见上面写着“原谅我的话,就请笑一笑.”没有签名.谁这么鬼鬼祟崇?她下意识地笑起来,一抬头,看见伟杰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般站在公司门.

 “你笑了,原谅我了?”他走进来.“发生了甚么事吗?”她若无其事地说.中午两个人的态度都不好,不该得那么僵.

 “我陪罪,请你吃饭.”他马上打蛇随

 “带着这束花束?”她摇着头笑.“我需要马上回家.”

 “为甚么总不肯接受我的约会?”他盯着她.

 心念电转,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以后真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现在或是个机会,就来个快刀斩麻吧.“因为不想令你误会.”她坦然说.

 “误会甚么?”他目不转睛.

 “伟杰,我们是好朋友,本来我不想说,但是──再误会下去就不好.稳櫎─已没有以前的感觉,抱歉.”

 他呆怔半晌,终于颓然垂下头.“绝对不关你和于锦茹结婚的事,相信我,”她放弃了真诚的声音.“感觉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勉强不得,我也没办法.”

 他依然低着头,好像这打击令他连话也不会说.

 “伟杰,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至那么差劲吧?”他抬起头,无奈地展开一丝苦笑“我在想,生命中许多事是错不得的,一子错全盘皆落索.谢谢你,肯这么直接告诉我,真的.”

 嘉芙笑了.心头大石放下.“我们还是朋友.”她说.

 “看情形,如果我能令自己不妒忌你的男朋友或丈夫的话.”他的声音惭恢复自然.

 “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她说:“找不到我很爱很爱的男人,我一定不嫁.”

 “你很爱很的那个男人,他真有福气.”

 “多半的情是:我很爱很爱的男人他不爱我,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我爱他.”

 “有这么一个男人吗?”他若有所悟.

 “希望有.”她透一口气,心情突然开朗.

 “让我把花送到你家,好不好?”他说.

 “请你把花送到我车上,”她正地说:“我不喜欢玫瑰,但你送的,我收,将来真正的男朋友送花给我时,我希望是百合.”

 “为甚么不早些告诉我?”他笑起来,捧着巨束红玫瑰,他随她走出律师.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防火门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是治邦.他望着寂然的长廊,眼中的黑眸深沉得十分动人.

 再回到律师楼,嘉芙心情开朗,情绪极好.她很自信地想,如果有大案子她也绝对有信心把它做好.伟杰的事已解决,心中已无牵挂,治邦那个结婚的谎言,她已说过,完全不关她的事,他自己负责解决.

 整天工作愉快,没有人再打搅她.很久没有逛置地了,或者下班后去买件新装奖励自己?没有男朋友的女人,总是自己奖励自己.

 下班后没有等着她的人,她很轻松,又有丝说不出的遗憾,二十三岁,应该有个真真正正爱她的男人陪在身边吧.

 她在置地逛了一圈,没买任何东西.今夏的时装太感,与她的身分职业不配,她不明白,为甚么那么多女人爱暴自己的‮体身‬呢?尤其年纪已不轻的.她在衷漂上见到那些肌松弛,身材变形而以前曾经美丽的女人,何必呢?

 保留以往留给大家的美好形象不好吗?为甚么女人总蠢得破坏自己形象呢?

 她告诉自己,当自己年华老去,光芒不再时绝对不与年轻人抢风头,她要优雅地、有尊严地老去,尊严,很好的两个字.

 回到家中天已全黑,志男和难得在家的哥哥嘉麒已吃过饭,她全不在意,心情莫名其妙地大好,随便吃了点东蚊瘁,她提议看午夜场.

 “又不是周末,有午夜场吗?”嘉麒说.

 “看九点半.”她兴致.“一定要去,不许说不,陪我.”

 “明天我早班哦.”嘉麒犹豫.

 “陪我去,做妹妹的曾经求过你吗?”

 “妈咪呢?一起去?”嘉麒向母亲求救.

 “难得阿芙这么好兴致,去吧.”志男说.

 正预备回房换衣服时,门铃响了.

 嘉芙心中嘀咕,莫非又是伟杰?

 苞在嘉麒背后的竟是治邦,他的笑容有些古怪,有些──嗯,不怀好意.

 “不去看电影了吧?”志男对嘉麒眨眨眼.“我要改学生的作业.”

 “我休息,明天早班.”他也溜开.

 “没有预约就上来,没礼貌.”她笑,看见治邦,她由心底开始喜悦.

 “更没礼貌的是车子坏在你家附近,能否送我一程?”他凝视她.

 “街上没有的士?”她拿起车匙.“走吧.”

 下楼后,嘉芙看见他的车端端正正地泊在大厦停车场,又说坏车?

 她疑惑地盯着他,他拖着她的手走过去.“有一样东西,妈咪让我交给你.”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深蓝色丝绒方盒.“你们一起选的.”

 她吃一惊,打开盒子,果然是那套珍珠钻石项链、耳环、戒指.

 “别开玩笑,你还没跟他们说清楚?”她把首饰回给他.

 “说清楚了,你不是答应一切依照他们的意思办吗?”他眼中有丝狡猾.“他们订了君悦,写好了客人名,请帖也开她印制,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

 “你还要玩到几时?”她深深皱起眉头.“你没想过后果会很严重吗?”

 “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六月十八号那天,我们走进教堂,然后在君悦大宴亲朋.”

 “治邦,请正经些,别拿这种事闹玩笑,”她认真地说:“你怎么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谁说我变了?我只不过睁开眼睛看清楚了一切,”他也认真起来.“经过么多事?难道不能说我成了吗?”

 “好,成了,成的人请回,我想上楼休息.”她转身就走.

 “嘉芙,”他捉住她的臂,硬生生地把她转回来.“听我说,我是真心和认真的.”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点羞涩,很陌生.

 “甚么事真心和认真?”她望着他.

 他咬着半晌.“六月十八号陪我走进教堂,一起主持晚宴.”

 她呆在那儿,久久都回不了神.

 他说甚么?一起走进教堂?

 一起主持晚宴,这──这──还说不是开玩笑?

 他──但是他的神色是那么认真,眼中还有──还有──她全身都热起来,眼中的是──情吗?

 “突然聪明起来,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你,”他再次把首饰盒到她手上.“接受我,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我有资格送你百合.”

 他从车虾筢座“抬”出比伟杰的巨束玫瑰更大机倍的百合花,令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的狂喜全涌上脸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哦──昨天下班你在场?你躲在一边,你听到──”她面河邡赤.

 “昨夜我就想来,可是没有百合.”他把百合放在她面前,因为太大了,根本拿不起来.

 “今天我找齐了香港所有的百合──想了整整一天,肯定自己有资格来──”

 “不是你,那人还没出现.”喜悦遍全身,她快乐得无法形容.

 竟然梦想成真──怎的突然就变成真了?比梦更加真实.

 “我躲起来,六月十八那天才来见你,接你,”他握紧她的手不放.“中间只让妈咪来──”

 “不行──我不习惯她的富婆作风.”她很自然地就说:“她──哎!总之不行.”

 “我当你答应了,”他十分十分郑重地说:“其实──在王太面前帮你,我早有私心,我说结婚是真正心中所想,不骗你.”

 但是以前皓白──不提不提,女人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能忘了她将是大律师.

 “有个条件.”她一本正经地说.

 “说!一千个条件也答应.”

 “你自己去跟妈咪和哥哥说清楚,”她想一想.“你回警署销假了吗?辅警还做吗?”

 “向伯母说清楚就马上销假.”他开心地望着她.“以前你曾答应我考虑跟我一起当辅警,一起当更的,有结果了吗?”

 “今夜只可以有一个请求,你要我答应哪一个?”她俏皮地说.

 “接受我的百合花.”他想也一想.

 她凝视他好久好久,确定了他眼中的确是情,确定了他绝对是真心诚意.

 “但是──我们未曾拍过拖.”她说.

 “六月十八之后,陪你拍一辈子拖.”

 他拥着她,拖着‮大巨‬的百合花束,走回大厦.

 拍一辈子拖.还有比这更美好的诺言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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