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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天又是补习的日子,外面在下雨,还相当大,为了保持不迟到的好纪录,我穿上雨衣,拿了伞就冲进雨里,我想,豪华一次…坐计程车吧?

 大雨哗啦、哗啦的下不停,定了两个巷口,计程车的影子也没看到,鞋子和裙子都了。

 正在叹气该怎么赶到陈家,一辆黑色的林肯牌汽车嘎一声的停在我面前。

 我好意外,这么名贵的汽车主人自然不会是窃匪,然而我也绝不可能有这么高贵的朋友。

 我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在驾车。

 正想闪开,车门开了,我看见坐在后座的男孩。

 冷漠如雕像的面庞,又深又黑的眸子,还有那目不转晴的凝视和伸出来的那只手。

 是一只修长,感却苍白的手,士恒!

 “士恒?”我意外,惊讶的忘了大雨,陈家派车来接我并不奇怪,意外的是永远坐在轮椅上的土恒会在车厢里“你…怎么来?”

 “来接你!”他说得那样简单,声音也冷漠,却…莫名其妙的感动了我。

 我把右手交给他,就这么淋淋的上了车。

 汽车在我们沉默中向前驶去,我用左手掠一掠微的头发,这才发觉我的右手仍在士恒的手掌中。

 我全身巨震,慌忙回手来,脸也红了。

 “哎…谢谢你来接我,”我慌乱的,我是老师,我竟不敢看他。

 “把你的谢意放在心中会更好的,”他的眼睛停我脸上,我感觉得出来“有的事…不该讲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不停的深深气。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甚至从来感觉不到士恒和我之间有友谊的存在,但这一刻…这一刻我心中却被一种奇异的感情充着。

 我不知道这感情是什么,肯定的不是同情!

 士恒要坐轮椅,虽然要人服侍一切,在我心中,他是个强者,从来都是。

 强者是绝不需要同情的!

 我点点头,我竟对他点点头,眼角处,我看见他展边的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是动人的,只是淡淡的一个微笑,就溶化了脸上所有的冰霜,冷漠。

 “我想…这种大雨下一定很难叫到计程车,你却是个很守时的人。”他又说“我不想你为难!”

 我不再言谢,只是微笑。

 “你笑起来就变得很柔、很乖,很斯文的样子,”他说得好奇怪“但是我也喜欢看你面河邡赤,咬牙瞪眼的不妥协状,那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

 我怔怔的发呆,我那争论时的模样居然能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怎么说呢?

 是经过他的眼睛把我美化了吧?我并不是他说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我知道!

 “我很高兴你是我老师!”他说。

 多温暖的一句话呢?他这“老师”说得真心诚意的。

 “我是不是该骄傲有你这样的学生?”我笑着。

 “我承认有数理方面的天才,可是…”他看一看自己的腿“我是残废!”

 “士恒,面对你时,我从来都想不到这一点,请相信我,你是强者!”我真诚的说。

 “强者?”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强者!”我加强气“而且这强者的形象以前从不曾在我心中出现过的!”

 他望着我,好久,终于笑了。

 “你很会鼓励人!”他说。

 “真话总有它本身的力量!”我说。我一向没有好口才,这次竟说得不错。

 他再想一想,点点头。

 “我想…你说得对!”他说,声音里有奇异的力量。

 是我鼓励了他?我有骄傲感。

 我们的汽车驶进那条长街,雨中的长街又是另一番气势,另一种味道!这是一条具有奇异吸引力的街,和台北市任何街道不同,这…是不是也像士恒?

 到了他家,汽车驶进车房,女工人已推着轮椅等在那儿。

 司机把士恒抱下车,放上轮椅,女工人正预备推他进屋子,他的眼光移到我脸上。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劲,我走过去。

 “让我来推他!”我对女工人说。

 女工和司机都出了惊讶之,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士恒,士恒原是怪脾气的少爷。

 士恒脸上的线条却更柔和了,他对着我微笑…我看见眼中的欣喜和满意。

 他欣喜和满意是因为我能了解他的眼光?

 我推着他经过有屋顶遮着的走廊,直入客厅,在客厅里,遇见陈夫人和神色古怪的士怡。

 陈夫人的神色平静一如往日,我推着士恒似乎是理所当然,她完全不意外。

 士怡的古怪神色…我不想研究,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士垣的哥哥!

 打过招呼,我推着士恒直入书房。

 士恒没有说谢,他不会说的,他主张把一些事放在心中,不要用口说出来。

 他的神情…我看得出,那是平静和快乐的,那岂不比一个谢字更令人快乐?

 我们又开始了找们的讨论…或者说辩论,争论,在学问上我们是互不相让的。

 也许互不相让才能有更大的进步吧!

 然后,我出了两个题目让他做。

 通常他做题目时,我都站起来四下走走,一个人定定的坐在那儿一个长时间是件难受的事,我不能想像,如果我像士恒一样会…怎么样?

 窗外的雨势已小,天色依然不明朗,那种倾盆大雨随时都可能再来。

 站在窗边,我看见花园中淋雨的一个人,雨虽不大,他即是浑身透了。

 我皱皱眉,是士怡?富家孩子都有点怪脾气,他无端端去淋什么雨呢?

 他没有看见我,脸孔却是面对着书房,他的神色和天色同样阴暗。

 他在发怒?在生气?我不知道,不过…去淋这种雨,他是有些不正常。

 我想退开,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一转身,吓了一跳,士恒什么时候来到背后的?

 他自己也能推轮椅?

 “士怡在淋雨?”他神色也很特别“他从来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不妥。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互相招呼过。

 “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被了解,”我退回书桌,力持自然“每个人的自我观念都太强!”

 “你是说自私?”他慢慢推轮椅过来。

 “我是说自我表现!”我摇摇头。

 我对他们兄弟了解都少,尤其是士怡,才见过三次面,我不能胡乱批评他自私。

 “也对!”士恒点头“自我表现!事实上人就是人,没有人是超级巨星!”

 士恒为什么这么说?不士怡?

 “你们兄弟个性绝对不同!”我搭讪着。

 “绝对相反!”士恒强调着“你…很了解他吗?”

 “陈士怡?不,我不了解!”我摇头“尤其他是那种离我好远,好远的一型人!”

 “但是…你们曾一起去晚餐!”他终于说。那凝定着的视线中是有着些什么。

 “那…并不表示了解!”我心中一紧。

 士恒怎么知道的?士怡告诉他吗?

 “表示什么?友谊?”他追问。

 “也许吧!”我耸耸肩。

 他脸上神色逐渐冰冷,非常清晰的看得出,刚才一直漾在眸中的光芒也敛去。

 我的心开始不安,我不能明白他神色的变化是为了什么?我!

 “士怡说你是天才!”我试探着。

 “天才?或是个怪脾气,不通人的怪物?”他冷笑。

 “他是哥哥,怎么会这样讲你?”我放柔了声音“他是真心的称赞你!”

 “不必替他说话!”他看着窗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心目中只有自己。”

 我皱眉,兄弟间的成见如此之深?

 “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不该有任何批评!”我考虑慢慢说“我有一个念高中的妹妹,我非常爱她!”

 “你们…不同于我们!”他非常固执。

 “然而天下间手足始终是手足!”我说。

 他望着我半响,慢慢的,生硬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向着他多些,因为他淋雨!”

 “淋雨!那是很可笑的!”我笑起来“他爱淋雨是他的事,与我何关?我为什么要…向着他?”

 他目不转晴的望着窗外,脸上神色…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淋雨?”他问,有自嘲又嘲的意味。

 “不知道!”我坦然的。

 士恒突然转过脸来,一脸孔的嘲讽。

 “为你!”他吐出冰块般的两个字。

 我全身一震,那两个冰块的字打得我浑身都痛。

 “你…胡扯!”我叫。天下那有这样的事?我和士怡才见过三次面,才吃过一餐饭。

 “我肯定的知道!”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古怪的红“他妒忌,他妒忌你推我进来,他是在妒忌,我知道,我肯定的知道!”

 “太…离谱了!”我红了脸站起来“你怎能这样想?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别生气,别激动,这是实情!”他自己却激动得直息“他妒忌…妒忌我拥有的一切,他…也许并不喜欢你,并不爱你,但…看见你每次总和我一起,他就妒忌,他就要想办法抢去你,他…妒忌我的一切!”

 “士恒…”我甚么话都说不出,那有这样的事?这样的兄弟?

 “我说的是真话!”他咬着,突然转身飞快的推着轮椅出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的心里发冷,兄弟俩各有各的说法,他们…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不正常?

 我对这份家庭教师的工作突然开始害怕。

 我只不过想存一点钱,以补助我明年出国的费用,我仍有正式的工作,我不必卷入兄弟俩的争执中,是不是?他们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在考虑,是否应该辞去这份工作。

 我肯定的可以找到另一份兼职,也肯定不会有这么高的待遇,但…我喜欢单纯。

 薪酬再高,每天却要烦恼,要应付两兄弟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我自认不是适当的人选。

 我又不敢跟母亲商量,只要我说出士恒兄弟的事,母亲一定会要我辞职的。

 我独自苦恼着。

 莫至刚有信来,他的信倒表现了很好的风度,绝口不提我们之间曾有的尴尬感情,一再表示我们单纯的友谊是永恒的!

 我很欣赏这种风度,我一直认为他会是我最佳的哥哥人选。

 至刚这边的烦恼结束,陈家兄弟呢?

 今天又该去替士恒补习,从早上开始我就在犹豫着,去或不去?该不该辞职?

 三点半了,该去他家的时间…去吧!就算辞职,也得当面去讲清楚,把薪水也结清,是吧?

 我搭公共汽车去,一路上我都在为自己想最好的辞职理由。下车之后,转进长街…哎!我就说学校工作加重,我这没有经验的助教要开始忙碌,我怕兼不了职…

 对!就这么办吧!

 陈夫人一向是温和又有教养的人,她一定会答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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