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简太太走来走去,人约有八十公斤的体重,那双腿大概就占了四十公斤,把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响,一只分量十足的金华火腿手指来指去,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
说?她是在极力吹嘘。
也不对,鼓吹要正确些。
恋文摇摇头。天哪,这女人真厉害,光听她声震云霄的嗓门就够教人耳膜发
,头昏眼花,哪里来得及看房子?
这么说也不公平,恋文其实一走进这间房子,就给吓得呆掉了。
这房子,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惨不忍睹。
最后住在这的人九成九是个疯子。每个房间,每一堵墙上,都被
漆
上了五颜六
,不是奇奇怪怪的超抽象图案,就是些英文或中文夹杂口语,漫天漫地的诅咒。那些用英文咒骂的句子精彩得令人拍案叫绝,恋文在美国读书时听过当地老外出口成章的租言俚语,没一个比得上。
也许是个怀才不遇,
腹牢騒,悲愤嫉世的疯狂艺术家吧。
“怎么样?”简太太把厚有力的手掌热烈的一拍,把恋文纤细的肩拍斜倒下来。她热切地敦促。“不用考虑了,舒小姐。你到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
她到哪儿也没见过像这里只一个“烂”字还不能表达的房子。
恋文举手小心地挥掉一大片蜘蛛网。这东西屋里举目皆是,《西游记》里蜘蛛
的盘丝
只怕和这儿一比便逊了
。
“房子风水好,才会有蜘蛛在里面织网,你听说过吗?”
什么歪理?恋文大笑。“我大概是孤陋寡闻。”
她谨慎地跨过一块看起来一踏上去就会垮掉的地板。一栋空了十五年没人住的房子,要它不结蜘蛛网怕也不太容易。
“这儿是…”简太太的手伸上去捂鼻子,猛地记起客户就在身旁,赶紧放下,做个假动作,朝房间画个大半弧,却说不出它是什么,遂流利地改口。“你要它是什么都可以。这里每个房间都各具特色,你看出来没有?”
恋文逃向另一个房间,扑进鼻腔的仍是一股大同小异的怪臭。
看?她不被熏死在这就算她命大了。
“它为什么会空了十五年呢?”她回到本来应该是客厅的房间,这里的气味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哎,屋主本来要整理之后自己住的,后来全家移民加拿大,一个儿子留下来,结果嫌到市区太远,也还是没住进来。这一拖就拖了十五年,当初他不住,出租也好嘛,白白损失了多少租金哪!现在是他也要走了,急着
手,所以廉价让售。这种价钱,舒小姐,机会难得哟!”
房子天花板有一大半悬在那摇摇
坠,墙壁别提有多触目惊心了,间隔隔得
七八糟,触目所及的所有建材,腐的腐,朽的朽,能生锈的东西无一不锈得面目全非。
让售?抛售才是真的。恋文看得心情十分沮丧。
见她一语不发,呆若木
,简太太又鼓起了如簧之舌。
“其实只要稍微装修一下,运用一些想像力,它就会成为一个美轮美奂又可爱的家了。”
哦,恋文可以想像得出“稍微装修一下”要花掉多少钱和时间,整个拆了重建说不定还容易些。
还有进屋前,简太太兴致
带她参观的破败前后花园,前面的红砖围墙倒的倒,塌的塌,碎的碎,后面的“本来有个很漂亮的石砌围墙”连石头影子都看不见,倒是一棵大榆树无拘无束地长得高大又枝茂叶盛,杂草丛生就不必提了,一个人造水池内装
了残枝落叶。
这些都是小事,最伤脑筋的是这房子里面,如何下手装修?从哪里下手啊?
慢着,她伤什么脑筋哪!她不买就不是她的麻烦了嘛。
然而,简太太要不是十分精明,就是有读心术。
“这样吧!”她亲热地揽住恋文。“我们有缘才相见,难得碰上像你这么识货的买主,舒小姐,我给你打个九折!”
不理会它的腐旧和脏
,以房子约莫千多尺的建地,和它本身的构造来说,售价确实低得教人无法不心功,而且合乎恋文的预算。最重要的是,她急需尽快搬离她目前的住处。
但是眼前的景象她没法不忽略,它代表一笔数目可观的装修费,还要加上设计费。思及此,她就气馁起来。
“简太太,我想我考虑…”
“好啦,我少赚点,咱们
个朋友,八折,一句话!”简太太这大大声的一喊,喊声震得一片天花板沙沙下垂了几寸,送下来一堆尘灰。
为了转移恋文的注意力,简太太忙把她往门口拉过去。
“外面空气好,我们出去谈。我告诉你。舒小姐,我本来是自己开家庭式发型屋,因为常有客人来洗头时,托我租房子或出租房子,我才干脆当起介绍人来。我不是那种专门营利的介绍公司,我这样等于是帮认识的人一点忙,赚点小外坑邙已。你放心啦,我这个人很实在的…”
一道奇异的彩
光芒吸引了恋文的目光。仿佛是阳光选在她们要离开的那一刻,移到了那扇窗上,将光线柔柔地洒进这不堪入目的房子。
恋文的脚步不知不觉的牵引过去,简太太马上奋兴地跟过来。
“你看,舒小姐,”简太太手一拨,载了厚厚灰尘的破旧窗帘哗地掉下来,她眼明脚快地踩上去。“你看,这景多好哇!”
彩虹一下子映入了恋文的眼帘。她眨眨眼。
哦!
又眨眨眼。
喔!噢!
又高又大又宽的八角窗上,镶的全是彩
玻璃,顶上的八角形玻璃上,画了一个
体的男人,阳光投
着他,像是他躺在那做
光浴。
简太太随着她的目光往上看。该死了!什么不好画,画个光溜溜的男人作啥?玻璃太高,她这下没法挡住它了。
“不要紧,舒小姐,你不喜欢可以把它打掉,重新…”
美。那肌
纹理,那体身线条,画得美极了!身为服装设计师,恋文对人体的曲线美最是在意和挑剔,这画中的人,若真有其人,便是她所见过体格最完美无瑕的模特儿。这画他的人,手艺之细腻
巧,令人叹赏!
只可惜太高,阳光直
而过,她看不清
男的面部轮廓。
啊,她没猜错,以前住在这的,果然是个艺术家哩。想像一个才华横溢,却潦倒落魄不得志的艺术家,曾在此郁郁终
,只能将
腹才气洋洋洒洒在墙上和玻璃上,她不
深深感到同情和遗憾。
“简太太,你说八折是吗?”
星期一早上走进“雅仕”服装公司时,恋文的神思犹恍在昨晚那个奇异的梦境里。
她梦见玻璃上的
男下了玻璃,就那么一丝挂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愉快又自在,可是她就是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见到他比例完美的背影。每次她快走近他,他又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嘴里吹着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却找他找得
头大汗,醒来一身香汗淋漓,头皮发麻。
“你绝对不会后悔的,舒小姐。”昨天简太太喜孜孜地对她说。
但是。她们一走出那房子,她就后悔啦。
恋文搞不清楚在屋里时,到后来她是着了什么魔,居然果决地决定买了它,还怕简太太后悔似的,当场把她身上带着的七千块尽数掏出来付了订金,并和简太太约好了签约和付尾款的
期及时间。
现在可好,装修房子的钱要从哪里来?好不容易狠下心,立意把所有积蓄拿来让自己
离无壳蜗牛族,却添上了完全不在预计内的负担,恋文懊恼透了,但是后悔已来不及。为了不想丢了那七千块。除了硬着头皮。她别无选择。
“干嘛?”她的助理给她泡来一杯她习惯喝的浓咖啡,瞅着她。“昨晚没睡好,还是没睡醒?”
“不知道。”恋文苦笑,接过咖啡喝一大口。“作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真又似幻。”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呀。”同事李云停在她办公室门口。“梦里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前世,回都回不来的感觉,好恐怖哦!”“太夸张了吧?”平时专门和李云唱反调的常衍青经过通道,正好听到她最后一句。聒噪地便接上来。“前世咧哟,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前世?啊炳,莫非你转世投胎时,阎王爷忘了给你孟婆汤?”
“你才等着下油锅呢,死白无常!”李云丢给他一记凶巴巴的白眼。
“哎,你也太狠了吧?好歹我还请你喝孟婆场。”
“去,去,你自个儿留着补肺吧。”李云没好气地顶他。
“一大早叫什么?”
总经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大家一跳,一个个马上转身做鸟兽散。
“舒恋文,你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也不等恋文回答,总经理便走了。她跌进座位,头往前一栽,前额贴着设计台面,低声呻
。
“去吧,我的爱人,”常衍青晃了回来,走进恋文的办公室,同情地拍拍她,
唱道:“当你回来。我会依然…”
“知道啦,常相公,”李云在外面大声遗憾地叹一口气。“你会不幸依然健在的。”
通道那边的工作区扬起一片笑声。
闲来无事时,别无其他不良嗜好,就爱打几圈的常衍青,最忌讳别人叫他相公,人尽皆知。他拿专爱刺他痛处的李云没一点法子,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哎,我的大姑妈,相公也就罢了,你把‘常’加上去。岂不是要毁我一世赌名吗?”
“我用的是你的姓,可没动你的名。什么大姑妈?少在那瞎攀亲。”
“咦?你最信前生今世的因因缘缘,怎地我告诉你我俩前世有段未了的宿缘,你偏偏不信。”
“这会儿你又对你的前世记得那么牢啦?敢情阎王爷把黄汤当忘魂汤给你喝了,教你这辈子张口就醉言疯语的。”
李云和常衍青的打情骂俏是同事们的最佳娱乐,只要有他们,总有笑声此起彼落。虽然李云打死也不承认她和那个“白无常”打情骂俏。
就像恋文从来不承认一个人有时真的颇寂寥。追她的男人,说起来还不算少呢,可是她老觉得他们言语乏味,尤其不耐烦他们的话题老绕着她的工作打转。
在服装设计界,恋文颇有点名气,她自知她相当幸运,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且小有成就,放眼天下,能同时拥有两者的没有几人。但是忙碌了一天,有个伴侣一起吃饭、谈谈心多好?谁爱谈工作、谈公事嘛。要谈工作,她干嘛去约会?回家或留在公司工作不更好?她向来在工作上是少说多做,她设计出来的那些服装,可不是用嘴巴说说就完成的。
总经理不在他办公室,在那儿等着恋文的是他妹妹庄琪。恋文和庄琪是大学同学,以前两人在学校附近合租一个房间。恋文因为家在离岛,却住不惯宿舍;庄琪则是嫌从位在市内高级住宅区的家,往返学校实在太过麻烦。两人个性其实南辕北辙,恋文内敛文静,庄琪外向活泼,却成为莫逆之
。
“雅仕”是庄家的家族企业,不过恋文当初来应征时,并不知道总经理庄俊风是庄琪的大哥。她写信告诉当时在法国深造的庄琪,她顺利找到工作了,才晓得好友和老板是一家人。
庄琪回国后,软硬兼施地非要恋文退掉她租的单身公寓,搬去和她同住。但那房子也不是庄琪的,庄俊风买了那间两房一厅的大厦公寓,似乎本来准备结婚,结果不知怎地,婚没结,他也几乎不回去,多半住在他女朋友那儿。
庄琪回来后理所当然地住进去,还把好朋友也抓去,一人一间,一起住在她哥哥“空着也是空着”的公寓里。只是庄琪是个摄影师,常常不在家的到处旅行,恋文等于一个人住了好几年。
现在庄俊风和女友大概试婚试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共筑爱巢,原定做新房的公寓也旧了,便决定将它卖了,另购新居。
所以恋文要搬家。
“是你!”恋文惊喜地喊。
“是我!”庄琪张开双臂。
两个人快乐地紧紧拥抱。这次庄琪为一间杂志社去了中南美洲,一去去了将近三年。
“怎么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恋文高兴地打量依然高挑健美的好友。
“哎,你知道我这个人,去留只是一念间,念头一动,下一刻我就在飞机上了。”庄琪还是那副潇洒、率
。“这样不好吗?给你个惊喜。”
“你制造太多惊喜啦,我都麻木了。”
两人拉着手在长沙发上坐下。
“我刚才把我哥臭骂了一顿。”
“干嘛?”
“无聊,怎么可以房子说卖就卖嘛!没一点人情味。”
“喂,你太过火了吧?我一分房租没付的住了这么久,早就过意不去了。”
“那我怎么办?现在我回来变成无家可归了,还得去住酒店哪!岂有此理,他又不是非卖这个公寓才有钱买房子。他要结婚,就把我们俩赶到街上去吗?他才过分呢!”
“你一年里在那住几天啊?他是我的老板呀,他结了婚,我还住在他的小鲍寓,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他的金屋藏娇了?像话吗?他不卖,我也应该要搬的。”
恋文就知道庄琪的小姐脾气是为她发,果然她这么一阐明大义,庄琪即闭口不语了。
“好了,别胡乱发火啦,楚留香,我有个好消息。”恋文这时真高兴和庆幸她买了那间破房子,她要是还没个安身去处,庄琪只怕又没完没了。
“什么?你也要结婚了吗?”庄琪马上眉开眼笑地抓住她的手。“是谁?长得像不像样?”
恋文失笑,打她一下。“怎么有人只问长相的?”
“哎呀,什么内在重于外表,全是废话。一个人长得三分不像人,才高八斗也只有回家对着空米缸长吁短叹的份。”
不知怎地,念文脑子里马上想起那个落魄得在墙上涂鸦的不知名艺术家。
“现实和艺术,后者永远是败者。”她喃喃。
“嘀咕什么呀?快告诉我,你的男朋友长得好不好看?”
屋内的破烂景象浮进恋文脑海“何止好看?简直教人目瞪口呆。”
“真有你的!”庄琪捶她一记。“这个‘目瞪口呆’在哪?我要见见他。得要让我目瞪口呆才可以配上我的美人。”
恋文扑哧一笑。“行,等我下班后就带你去看,保证你说不出话来。”
“唉,要我说不出话可太难了,你把他说得这么超凡盖世,我眼见才算数。好了,我知道你在为下一季的新装忙,不占你上班时间。我先回去,下班再来接你,记得和目瞪口呆约好啊,别让他临阵
逃了。”
逃?还不晓得谁要逃呢。
其实方才有那么几秒钟,恋文有些在考虑要不要牺牲那笔订金。庄琪突然回来,反而帮她打消了犹豫,她绝对不能白白住了庄俊风的房子这么久,还因为她害得他们兄妹失和。
看着工作台上她画的新装设计图。恋文忽地灵光一闪。
何必花钱找什么室内设计师呢?她虽然是服装设计师,不也是设计师吗?
自己动手,省钱又有成就感。
主意既定,恋文立即愁消郁散。她本来也是个不会太让烦恼自扰的人,自高中就半工半读,大学四年也是自力更生,老早就练就了独立精神。碰到墙,转个弯嘛,马上就有新大陆。
铺上一张新的纸,恋文说做就做,专心画起新家设计图来。自己的房子呢!
想着她今年二十八岁,就要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她心情登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会儿工夫,一张室内设计蓝图已大致完成。
炳,天下无难事,只怕己不为。她退后一步,正洋洋自得欣赏她的才华,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
“画得不错。”
恋文回头,怔了怔。眼前一张五官突出、轮廓分明的脸,扬着浓黑的眉,嘴角似笑非笑地掀着。她在“雅仕”五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想必是新来的。
“谢谢。”她不
有些得意。“是我新屋的室内设计图。”
“新屋吗?”他眯一下眼睛。“我还以为你要拆房子。”
“拆?”她
惑地看看图,又看看他。“什么意思?”
“喏,”他踏步向前,手指指着画纸上的几条横切线。“我若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接着屋梁的墙,你把它拆了,岂不是要梁倒屋塌?”
恋义瞠然瞪向他手指的地方,尴尬地一掌盖上去。“这个…呃,只是草图。”
“草图啊?我明白。”
他嘲
的抿着嘴,仍是那似笑非笑、挑着浓眉的表情。恋文脸上发烫,眼睛瞪向他,这才看到他穿着的白色T恤和褪
宽松牛仔
上尽是白色油漆点,他身上也散发着混合木料和油漆的味道。
“你是谁?”她问。
通常恋文很乐意虚心求教,今天不知怎地,被这个人当场作
嘲笑,令她出丑,她感到老大不高兴。
“我姓关,大家都叫我小必。”他伸出手,看到手上沾着油漆渍,耸耸肩,收回去放进灯笼似的牛仔
口袋。
小必有种不羁、
不在乎的潇洒,这种格调加上出色的外表,很容易博得女
的好感,但恋文偏偏最不喜欢他这类自知
人便自命倜傥的男人。
“我是问你是做什么的?”现在一些新进的后生小辈对前辈都不懂得表示尊重,一副后
来推前
的倨傲相。新来的人,恋文向来以礼相待,且不吝于在必要时给予协助,但遇上太不知进退,太没有分寸的,像这个家伙,她就忍不住有气,想教他一点做人的道理。
首先,他没敲门就迳自闯进她的办公室。
他又耸耸宽若运动员的肩。“我算是木工吧,但实际上也是油漆工。”
这会儿他的笑容透着股稚气,那副调皮模样又
讨人喜欢。
“木工?油漆工?你在这做什么?”
问完,恋文想起来,庄俊风买下了底下一层楼,因为八楼的工作空间已不敷使用,公司的工作量和人员逐渐因业务的扩展不断增加。小必,想当然耳,是在底下施工的工人之一。
不过说真的,他不大像工人。尽管他穿着工作服,却十足公子哥儿相,只要给他穿上一体身面的西装,他不晓得会俊得
死多少人。
但他的回答却是…“我来做你的室内设计好啦。”
真是大言不惭。“多谢你的自我推介,我已经有设计师了。”她简单一句话打发他走,一转身卷起被他批评指教过的图。
“你这个设计师是拆屋专家的吧?看他画的图就不怎么高明。”
恋文斜瞪他一眼。“要你管!我喜欢这张图。”
“敢情你是喜好住没有屋顶的房子?”
这人又爱管闲事。
“嘿,我爱看星星,看月亮。”她没好气地说。
“那做个大天窗就得了,犯不着把屋顶拆了,碰上刮风下雨,你要在屋角撑伞划船不成?”
恋文为之气结。“我天
浪漫,你管得着吗?”她对他翻白眼。“你不在楼下做你的工,走到这来发表什么高论?这么闲哪?”
他笑容可掬。“你的设计师收你多少,我收一半就好。”
“你有完没完?我的设计师。”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这下他总该走了吧?
他又耸一下肩。“好,就,我反正只出工、出力嘛,你要付材料费的,另外呢,每天午、晚请我吃饭就行了。”
“请你吃饭!”
“怎么?连饭都不供啊?”
“我还得谢谢你没把早餐算进去是不是?”
他咧咧嘴。“你要算进去我也不会介意啊。你的房子,”他指指她手上的纸卷。“间隔太
。”他只瞄一眼就看出来,可见他不尽然是在胡吹胡擂,的确是有点真功夫。
“你还真谦虚。”她讽刺他。
他朗朗一笑。“你需要最好的好手来改造你的房子,这个好手就在这。”他从牛仔
后面口袋掏出个皱兮兮的皮夹,
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决定几时动工后,给我个电话,我随传随到。”
他挤挤眼,笑着走了。
狂妄的家伙!恋文看也不看,把名片丢在工作台旁边的办公桌上。
了一会儿,她发现她无法专心工作。
什么样的神经病愿意真的替人设计装修房子?一天请他两顿饭,就算他做上两个月也划得来。
一个木工或油漆工也印名片?这人真是狂得可以。
她终究忍不住好奇,重新拿起名片来看。这一看,可把她看呆了。
必敬建筑室内设计。
“老天!”她张口结舌地发出一声惊呼。他就是关敬,那个大名鼎鼎的建筑师!
“噢,我的上帝!”
自进屋后,庄琪就哀哀惨叫不停。
“这和上帝没什么关系。”恋文说。
奇怪。今天再回来,她反倒看这里的
相和惨状顺眼起来了。
不,应该说,她对它们视而不见了。她眼中是她脑子里所想的,经过设计改装的新气象。
“喔,我的妈呀!”庄琪改口,不叫上帝了。
“其实运用一点想像力,把它当作一个挑战,你就会觉得它没有那么糟。”
“这还不够糟啊?”庄琪沮丧得好像是她要买下这房子。“你哪
神经出问题?既然要买,不如买下我哥的小鲍寓,好歹你住了那么久,等于是自己的家了,交通也方便嘛!”
“这儿空气好,环境清静。”
“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谁说的?后院那棵大树上准有好几个鸟巢。不信我们去看看。”
“恋文,你疯了!”
“去看看嘛,还有个小池哩。嗯,现在没水就是了。”
庄琪跟她出来,实在是因为受不了屋里的臭味。她们绕过房子走向后院,墙角突然冒出一个人。
“嘘!”
庄琪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恋文也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年轻的女孩。
“嘘!”女孩不悦地又嘘她们。“不要吵好不好?”
庄琪瞥见墙角里侧还有个人,一个和女孩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你们在这干什么?”庄琪喝问。
“嘘!嘘!”女孩的手指几乎把嘴
扁,万分地不高兴,小小声地斥责道:“我们在观鸟,你们把鸟都吓跑了!”
恋文举首,果然看见密密的树枝间飞出一小群鸟在树梢头上盘桓,似乎在寻找噪音来处。
“对不起。”她低声向女孩说,拉拉庄琪,转身走回前院。“如何,告诉你有鸟吧?”
“你简直不可救葯。”庄琪瞪她。“有鸟又如何?它们会帮你整理打扫房子吗?里面臭气熏天,搞不好就是它们飞过去撒
拉屎。”
“那还好呢,我本来想大概哪个死角有一堆死老鼠。”
“呕!”庄琪抱着肚子。
恋文大笑,然后伸手掩口,降低声音。“我捡了便宜买到这么大的房子。你该为我高兴。请我大吃一顿,庆贺一番才对。”
“啥?这鬼地方倒贴送给我,我都不要!”
突然一阵怪风吹来,直冲着庄琪似的,如一只无形的手般把她推得一
股跌坐在地上。
恋文却站得好好儿的。她好笑地拉起庄琪。
“说错话了吧!”
庄琪莫名所以地四下环顾。“我劝你别发傻,恋文,这个房子,你得不偿失。”
“来不及了,我付了七千块订金了。”
“这七千块我给你行不行?”
“你这才叫神经呢?矗掖闳タ匆环∈榔婊!?br>
恋文拉着她走上屋前的台阶。
“我不要进去了,我三岁的鬼画符都比你说的稀世奇画要高明。”
庄琪话方说毕,咚的一
股又跌坐在门阶上。
“哎呀,你推我干嘛!”
“我没推你呀!地上有青苔,会滑嘛,小心点啊。”
恋文硬拉她去看那扇窗子上的彩绘。
“罗浮爆的壁雕都没这么精细、这么美。”
再次看玻璃上的
男画,恋文益发觉得画的栩翊如生。
庄琪轻轻
一口气,又赶紧闭住气。屋里真是臭得要命!不过恋文说得对,这幅玻璃彩绘确实夺目,画者的艺术功力清楚的显现在每一个细致的线条中。
“真希望我带了相机。”庄琪低叹。
恋文笑。“你还有机会,我要把房子整个重新装修,唯独这个部分,我要保留着。”
“你真非买不可吗?别告诉找,你就为了这个
男决定买这整块废墟。”
“你不曾只为了一首曲子买一张唱片吗?”
“早改听CD啦。”
“CD更贵。”
“会比你买这鬼地方费吗?”
就在庄琪头顶上,一片天花板刷地松
,摇摇
坠地虽没有掉下来打中她,却哗哗洒下大片尘灰,洒得她
头
脸
身。
庄琪气得大叫,跺着脚跑出去。
恋文再看了彩绘
男一眼,走出房子,把门锁上。
“锁什么呀?小偷进来都要大叫倒霉的。”庄琪拍着身上的灰,噘着嘴。
“报上一天到晚登那么多坏人利用空屋犯案,还是锁着的好。”恋文说,眼睛看着房子。
“我觉得这房子带着
气,恋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怎么你变成庄天师啦?”
“你跟我站在一块儿。灰尘一点也没沾到你,全倒在我身上,还不
啊?”
她这一指出来,恋文也感到奇怪。
“说不定这房子认主人呀。”她笑道。
她没告诉庄琪,方才临走看
男画最后一眼时,她觉得画上的男子似乎
出了一抹狡猾顽皮的笑。那表情…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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