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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祯…已经成亲了?”冰雅端坐百祯院落的花厅里呓语。

 “你就是当天和他拜堂的人,还打什么迷糊仗?”五嫂心痛地怒斥。“你执意要嫁给百祯贝勒无妨,反正我早看出你喜欢他,可你为什么要公然背叛‘四府’,扯你表哥的后腿?”

 “是啊,冰雅,这事你为什么都不先跟我们商量?”五哥头都是冷汗。

 “我…”她茫然傻眼。“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她几时跟百祯完婚了?

 “你在成亲前的避不见面,还避得不够吗?现在我亲自上你这端王府来,你还有什么好躲的?”五嫂对她简直失望透了。

 “五嫂我…”

 “你五嫂在这事上始终站在你这方,可你婚前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不礼貌,现在还死不认帐?”

 “五哥,我没有对五嫂不礼…”

 “她特地送礼物过去给你,你却把她挡在房门外,见你一面都不行,还不叫不礼貌?”他忍不住替老婆叫屈。

 “五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和百祯贝勒拜堂前一天的事!”赖得掉吗?

 “可是我并没有和百祯拜堂!”她急嚷。

 “冰雅,不要再跟我们作戏了。我们已经…”五嫂突然反胃,吓得五哥连忙递上巾,急急抚顺她颈背。

 “别激动,慢慢吐息。”五哥一边安抚,一边大口大口地跟着老婆调匀气息。

 冰雅捧着五嫂拒绝接过的热茶、杵在他俩身旁。

 “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五嫂绝望地颤然起身。

 “再骂下去,我心情也不会好多少,只会更伤心。”

 “不行,你气息太,坐一会儿再走好吗?”五哥劝道。

 五嫂闭目摇头。“我不想…再跟她待在同一间屋里。”

 五哥为难地瞥望冰雅,也深感失望,便点头应允。

 “五哥、五嫂,我没有跟百祯拜堂完婚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为什么要拿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冤枉她?

 “那婚礼上的所有人全都是瞎子了?”五嫂瞪眼质问。

 五哥叹息?掀耪獯伪槐派说锰兀盟⒎⑵⑵埠茫凑攀翟谧龅锰至恕?br>
 “坦白说,我在十多天前就被百祯暗中抬走,软在此。我完全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推得倒一干二净,何不说你又丧失一次记忆了?”

 五嫂的驳斥如箭一般刺穿她的心。

 “我是真的…被软在此。”

 “你没有脚吗?你不会跑吗?”

 “可门外一直有侍卫阻挡…”

 “在哪里?”

 “本来有的,今早才莫名其妙地撤掉。我正打算回家,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编得真好,可惜我没兴趣听。”五嫂以巾掩口,蹒跚地由老公搀起。

 “请你们相信我!”冰雅慌得手足无措。“我到现在都还听不懂是怎么回事,请你们不要走!”

 “我只是来…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小心。”五嫂瞪着地面艰困地呼吸。这一回你表哥…是真的被你的背叛伤透了心。他决定不再手干预你任何事,随‘四府’的其他人惩戒你。“

 “我…背叛表哥?”冰雅大愕。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五嫂痛切地变了嗓子,颤然落泪。“你和百祯贝勒成亲.你表哥不出手、不作声,就表示了他的默许。他包容你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害他?你不觉得你的报复太残酷?”

 “害他?”

 “要不是你漏”四府“的机密,元卿表哥怎会在前两天被人逮着行踪,还差点死在敌人的埋伏里!”五哥大嚷。

 怎么会这样?她被软的这段日子,外头究竟发生多少事?

 “不只你表哥,我和你五哥…也决定跟你撇清关系。”五嫂的鼻子。

 “你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冰雅,我也明白了我根本高擎不上你的关爱。这次特来提醒你之后,我想我们也够仁至义尽了,告辞。”

 “五嫂!”

 她甩开冰雅追来的扶持,由侍女搀着离开。五哥绝望地看了冰雅最后一眼,慨然而去。

 “五哥!”她急急抓住他。“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听我一次?”

 “你的谎言太薄弱。”

 “我没有说谎,我从来没有说谎!”

 五嫂由远方来的轻蔑斜睨,却令她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的失忆骗局…她此生最大的谎言。

 五哥难过地由衣袖里掏出一团小布包,展开里头里着的东西。“我和你五嫂,在你出阁那天,由你房里清出的杂物中发现了这个。”

 冰雅不解地望向两只碎成数段的玉镯。

 “你五嫂为了送你这份贺礼,不知挑了多久,选了几副,才历尽艰辛托人买到这对月白色的银丝镯子,可你却这样对待她的一片心意!”五哥不哽咽,旋即大步离去。

 冰雅孤立在门口,无语怔忡。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何短短几天之内,全变了颜色?

 为何说她早和百祯成亲?她人一直被关在这儿,那与百祯拜堂的会是谁?

 百祯呢?他这些天都跑到哪去了?她得找他问清楚,这场局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端王府里四处窜,能找的地方她都疯狂搜寻。凡是见着她的人,莫不躬身行礼,连连喊着“二少福晋吉祥。”

 是这世界全都疯了,还是她疯了?

 她决定逃出去探听,再也不愿坐以待毙。

 她假扮成府里矮胖的厨娘,由后门溜往城东茶楼的月嬷嬷旧铺,一切却已了无痕迹,连跑堂倌都没了踪影。她的过往,变为一片空白,所有努力,灰飞烟灭。

 月嬷嬷已经完全不存在。

 她茫然枯坐茶楼良久,才努力提振元气,拖着疲惫的身心赶往另一处情报买卖的大本营:赌坊,结果使她完全崩溃…

 月嬷嬷背叛“四府”将一切机密全卖给“四灵”赚过大把银子…

 元卿贝勒呈报的私盐之案,被政敌在御前拦截奏章,于朝堂上遭公然击退…

 元卿贝勒转而呈报皇上的盐务密摺遭到拆封。按皇帝御令,凡经拆封的密摺机密已,一概不予审理…

 “四府”计划占取石虎胡同的地脉“四灵”就抢先一步夺走…

 “四府”计划以四法王经为镇敌之宝“四灵”就抢先一步将之悉数焚毁…

 “四府”开始布下少女阵,决定追杀传言将会统御“四灵”的十六岁少女,斩草除,永绝后患。

 冰雅回到端王府后,始终呆坐不动,或如行尸走

 事情不对,全都不对了。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由白天坐到黑夜,由黑夜坐到天明,神思游离。直到她无意间握了下手中的胖厨娘脸皮,一道顿悟猛然穿她的脑门,令她震动。

 “怎么,在为我等门吗?”百祯在炫目朝阳的簇拥下欣然进厅。“听说昨儿个你五哥、五嫂来看你了。”

 她森然退至屋里的阴影深处,犀利瞪视。

 “冰雅?”

 “你找人伪装成我,与你成亲?”

 “是埃不过毕竟‘四灵’的易容师父功夫没你高明,所以我叫你的替身没事少在人前脸。”

 “并且叫她摔烂五嫂送给我的镯子?”她冷语。

 “什么?”他凝往外袍到一半的势子。

 “你还找人佯装成月嬷嬷,制造我窝里反的假象。”

 “不尽然,‘四府’手下确实有人窝里反,否则我哪能这么轻易地抓到你。”

 “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她低问。

 “不是陷害,是解救。”他扬起明朗笑容,面春风。

 “你敢说这是解救?”

 “没错。”他笑容依然,眼神却转而强悍地对向她。“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跟‘四府’牵扯不清,我们也就不再相互为敌。”

 “可是你却让元卿表哥背弃我!”击毁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信赖。

 百祯眯眼望向她愤恨的泪水,莫名其妙。“我不是早告诉你我会这么做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痛声泣吼。“冰雅?”他好笑地大步近她。

 “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冒我的名为非作夕?为什么要毁我的名声?为什么要毁我所有的努力?为什么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让所有人误会我、鄙弃我!”

 “你是怎么了?”他婉言相劝。

 “我的家人不信任我,连元卿表哥也不信任我,全天下再也没有一个自己人会信任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环叹息,随她吼去。

 “利用我的名声,毁掉我的人格,很有趣吗?”

 “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因为今天名誉被毁的不是你,你才能说得那么轻松!”岂知她的每句嘶喊,都将心灵扯得更加千疮百孔。“我过去的所有纪录、所有心血,已经被人夺走,去成就他的功绩,你却连我最后的尊严也夺走,只留给我一堆辱骂和臭名!”

 “有什么关系呢?你的易容功夫依然是天下一的,这项本事永远会跟着你走。”

 “还有一辈子洗刷不掉的冤屈和误解!”

 “你如果真的这么不甘心,干脆站出来跟大家讲明白是我在背后使诡计。”何必如此小题大作?

 “谁会相信我?有谁会听我说!”

 “那就是他们对你的信心太薄弱,不是你的错。”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错愕无诰?崴坏谓右坏蔚刈孤洌坪跤牢扌葜埂?br>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是吗?”她空地轻喃。

 “你太在乎别人的眼光,因而绑死你自己。我之所以使些下三滥手段,正是要帮你解。”

 “解。”她哼笑,哀痛的泪水不曾止过。

 “你以为大家对你的好印象能撑到几时呢?”他深沉地望进她的灵魂,仿佛在传递某种悲凉的经历。“冰雅,讨好别人是没有用的,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今天可以将你捧上天,明天就可以将你踩下地。生死由人,毁誉由人,这就是你要的生活?”

 她脆弱地眨着泪眼,闪落滴滴心灵碎片。

 “冰雅,如果他们真有那么信任你,为什么不听你说明?为什么不追究底?难道他们对你的信赖就这么不堪一击?”

 “可是…我提不出证据,为我自己辩白…”“需要证据才肯相信的话,那还称得上信赖?”他抓紧她双臂,俯身眼对眼地瞪视。“冰雅,你该长大了。如果你想独力飞翔,就得先睁开双眼看清现实。”

 现实却如此残酷,令她难以承受…

 “你要学着让自己更刚强,无论别人污辱你什么、扭曲你什么、作践你、鄙视你、误解你,都动摇不了你的信心和原则,那样的人生才不会沦为摇尾乞怜的小狈。”

 她娇柔的双眸仍盈痛楚,装不进他的劝慰。

 “百祯…我痛,我好痛…”

 她的无声呼唤,她的无助泪颜,揪住他的心。

 他猛然将她拥进怀中,深深蹙紧眉头。娇小的身子如此单薄,连情感也如此稚弱。

 细致的心灵与小小的寄托,全被他一掌捏破。想要她学习飞翔,就得将她推出受呵护的小窝。

 但她还太孝太柔弱…

 “你若仍觉得很痛,找个目标发情绪或许会比较好过。譬如说,你可以恨我。”

 他疼惜地抚着她痴望的容颜,沙哑呢喃。“就像你刚才做的,怪我,骂我,甚至是诅咒我,只要你高兴,我这条烂命悉听尊便。”

 “为什么…你设计这么大个陷讲,难这就只是为了让我学习成长?”

 “聪明的小东西。”他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这么说吧,我这么做,有一半是为了斩断你过去的依赖。”

 “我不懂…”她累得无力思考,身心惧悴。

 “你的确一下子承受了太多,先休息一会吧。”他抚着膛上孤苦无依的小人儿。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安心睡吧。”

 他的心跳是她最渴望的慰藉,他的怀抱是她最安稳的被枕。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呢哝,细密绕着蜷曲的小小身子,化为梦茧,暂离世间纷纷扰扰。

 “嗯?”

 她微有哽咽,带着依依鼻音,游离在梦境边缘。“我可能…短时间之内,仍然没办法原谅你…”“我知道。”

 “但是,我也没办法恨你…”他心灵深深一悸,虔诚地以脸颊摩挲她的泪颜。“睡吧。”

 这爱他不得,又恨他不能的一轮冰清明月。

 &&&&不管局势对冰雅有多么不利,不管表哥对她的信任还残存多少,不当面把话说清楚是不行的。

 “元卿贝勒,端王府二少福否来访。”

 她知道今是“四府”例行的会见,特地挑在这时候与表哥对谈。

 家仆传报期间,她在堂屋等得两手冷。纵使怕,她也不允许自己逃避。这桩误会,她一定要亲自解释清楚,另外也得阻止表哥他…“二少福晋,请随我来。”

 家仆领她前往荷萍轩的途中,她不断咽着喉头。心脏鼓跳如雷,衣内冷汗涔涔。熟悉的雅致山水、优美景,变得疏离且充敌意。她才抵达临水傍柳的轩室,暖暖阳光就融入云里,飘起小雨。

 “啊,冰雅,快过来,你最喜欢的庭碧螺和江南点心我都叫人备好了,就等着你呢。”元卿扬着俊美笑容,在柳絮清风下更显飘逸。

 “表哥。”她不自在地向轩室内其他“四府”贝勒们点头致意。“表哥,我…”

 “在端王府过得好吗?”元卿将她引人圆桌旁,坐在他身侧。

 “还好。”

 “那就好。否则才新婚没几天就跑到表哥家来,会让人以为你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呢。”他和煦地笑着亲手为她捡点菜食,在她的小碟中摆成形秀雅的梅花圈。

 她寂然凝望小碟,忆起她曾帮表哥痛下多少苦功才练就出这般畅的日常动作。

 “这次南方送来一批不错的古墨,我正跟他们挑选着。冰雅,你也来看看,看中意的就拿去。”

 “表哥…”

 “顺便帮你阿玛选一。”元卿柔声劝着。“他其实一直都很疼你,只是不善表达。

 你送个礼物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阿玛他…已经有很多宝墨了。”

 “女儿送的,意义不同。”

 她失落地点点头,随即才惊醒地“喔”了一声,以示回应。

 细雨外的远处山石隐隐幽幽,荷叶田田,水面清圆。元卿与好友们的悠懒闲谈,间或飒笑语.与轩外的绿波淡相辉映,一派风雅。

 这是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生活。富裕、悠然、闲雅、从容。有着心照不宣的忌,巧妙忽略掉令人不快的话题,风咏月,听雨观云,此即豪门生活的默契。

 她有必要打破这份祥和吗?有必要揭穿每个人心里的疙瘩吗?有必要扮演这么个讨人厌的角色吗?

 “结果两位王爷竞相抢购宝墨,买得昏天暗地,抢得头破血,买到的却又全堆在抽屉里,用都不用,真不知抢成这样究竟是为什么。”一人骂道。

 “非人磨墨墨磨人哪。”元卿懒懒笑叹。

 “表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他弯着秀逸双眸。

 “关于…我和百祯的婚事。其…其实,婚礼前那阵子的冰雅不是我本人,在外头到处密的月嬷嬷也不是我扮的,而是…百祯找人假冒我,胡作非为。”

 “有这种事。”

 他凝神倾听,专注的神情鼓励着她一路倾吐到底。她努力地、吃力地、竭诚把所有情况掏尽,换取他的信任。

 “原来如此。”良久之后,他喃喃自语。

 “所以我没有背叛你,我也从未出卖‘四府’。”她愈讲愈急切。

 “的确。”

 听这回应,冰雅心头霍然一亮。“你相信我了?”

 “我当然相信你,冰雅。”

 他的笑容太过温柔,太过直接,反倒令她发寒。“表哥?”

 “今晚在表哥这儿吃饭吗?我打算到额娘那儿用膳,你若跟我去,她一定很开心,叫小厨房多做几样好东西。”元卿亲切说道。

 那笑容,冷了她的心。

 “表哥,我和你说的是很要紧的事。”她僵硬道。

 “我明白,我相信你。”

 但她强烈地意识到,这只是敷衍用的嘴上相信。“表哥,我是…很诚心来向你坦白一切的。”

 “我很高兴你对我仍有这份心。”

 “表哥。

 “嗯?”

 为什么要用这么客套的笑容待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冷淡的温柔应付她?她的肺腑之言可曾被他听进心里,她还算不算是他可以坦诚以待的知己?

 “我知道…我的说辞很薄弱,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可是,我还是…坚决要来亲口对你说。我不在乎别人听不听我,但我很…我非常在乎你的信任。”

 她倾力保持语调平稳,却无法控制变了嗓的哽咽。

 “冰雅?”元卿似乎对她的认真十分不解。

 “你真的相信我吗?”

 “我方才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还是你的表妹吗?”

 “当然。”

 如此干脆俐落的亲切回应,让她倏地皱起哭泣的小睑,再也掩不往被丢弃的泪意。

 她早该知道表哥已经铁了心决定不要她、也不认她…打从她踏进这里的第一步起,她就不曾听见表哥像以往一般地唤她月儿。

 她不再是他心灵相契的表妹,再也踏不进他的心门,再也无法分享彼此的脆弱,再也听不见他的真心话。她永远永远都不再是他的月儿,已经被永远永远地丢出他的世界。

 “冰雅,你是怎么了?”

 她想保持镇定,想象表哥那样成地客套相待,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控制一发不可收拾的波水,声声息,更显狼狈。

 不行,不可以这么丢脸!快停止!

 这里有外人在,再这样下去,不仅她难堪,表哥和客人也会很难堪。她不能让人以为她是来哭诉撒娇!

 “表哥,我…不是要来给你添麻烦的。”她使劲抹掉泪水,急切声明之际,又泛出水意。

 “你现在就已经令我很麻烦了。”他苦笑着,悠然递上他的手绢。

 她瞠着大眼战栗良久,才回神急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对不起。

 她慌乱摸索着自己的襟侧,才发觉自己忘了带手绢,连忙颤抖着用衣袖胡乱抹拭,抹花了一脸的妆,却抹不尽泉涌的泪。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想告诉你。”她的搐断断续续,仍努力保持镇定的语调。“我听说你用很奇怪的法阵来…来抓什么未来会统御‘四灵’的十六岁少女,只要符合条件的你就杀,这实在,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

 “我的作风?”

 “你从不滥杀无辜。”

 “喔,这样埃”他状若恍然大悟。

 “我也不希望你,变成刽子手。所以,不要这样做,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他蹙眉叹笑。

 “表哥,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可是,不要杀人。人命何其宝贵,没有人,有资格去摧毁。你停手,好不好?”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去我额娘那儿休息一会儿?”

 “请你听我一次,就听这最后一次!我痛恨所有草菅人命的人,可是我不要恨你,我也不要你被别人憎恨。你停手吧,别再作什么少女阵了!”

 “冰雅?”他被她紧紧揪着双臂的衣袖,声乞求。

 “求求你停手。要对付‘四灵’,方法很多,但不要用这一种。不要让血腥沾污你的手,好不好?”

 “冰雅,我想你还是…”

 “你不答应我,我绝不走!”她娇声泣吼。“我知道你不认我了,你瞧不起我,你不相信我,可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哥。因为你,才有月儿,我不能眼看你堕落!”

 他无奈轻叹。“来人,送二少福晋…”“我不会走,除非你答应我!你要怎么样才肯听进我的话?”柔细的嗓音已然嘶哑。“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你变了。我不会奢望你肯告诉我,我只能拼命拉住你。你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你知道吗?”

 “冰雅,你愈说愈离谱了。”

 “你要怎样才肯听我说?”为什么她的呼喊总是传不到他心中?“我跟你磕头好不好?我刎颈求你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不可以。”他忽而转冷,截断她的切。

 “表哥”

 “你不可以在我这里刎颈自荆”

 她的泪眼霎时闪现期盼与感动,表哥终于认真看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表哥仍是关心她的,仍是看重她的。舍不得她委屈,舍不得她自残。他仍是…“你的血会脏我的地。”

 世界顿时化为死寂。

 她僵住了一切动作,连泪也冻结。天地间没了声响,没有风,没有雨,没有色彩,没有光亮。

 你的血会脏我的地。

 时光急遽倒,她多年的苦学与奋斗,被往脑后。她的思绪前行,不断前行,像风一般疾驰记忆的大地,寻梦万里。

 那一年,在门口,她小小的手捡起了一块木雕佩挂,正想占为己有,就被温柔的笑话叫祝“我用这个玉坠跟你换,好不好?”

 水月观音的玉坠子,会带来好运的玉坠子,美丽无瑕的玉坠子,给了她名字的玉坠子,和表哥形貌极为神似的玉坠子,实现了她的梦。

 “月儿冰雅。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表哥最重要的月儿,表哥最相信的月儿,表哥最疼惜的月儿,就算永远被依赖、他也不嫌累的月儿。

 当年正是他的手,牵她走出封闭的生活。好希望可以永远永远牵着这双手,相互扶持,共渡人生中的重重难关与寂寞。

 你的血会脏我的地。

 冰雅宁静而安详地伫立元卿眼前,深瞅地面?嵋淹#暾艄馕⑽⒙读常奕擞兴病?br>
 “冒昧打搅,请多见惊。”她的心情与话语淡柔,有如狂风骤雨后的风平静。

 唯一残存的,是长睫上的晶莹。

 她合上眼,缓缓取下衣内细藏多年的牵绊,安置掌中顾念许久后,轻声搁到桌面。

 “告辞了。”

 两个人,两颗心,两道命运,就此分离。她静静离去,他静静凝望轩外水面,两人都不曾回头,不曾留恋。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在人前这么狼狈。”轩室内的一人冷笑。

 另一人深深吐息,转向元卿。“你用了最差劲的方式,放她去自由追寻感情。”

 元卿恍若无闻地远眺天际。潋滟波光闪烁在他脸上、身上,粼粼光影随轻风、随柳丝,盈盈摆落,拂掠他的缥渺与俊逸。

 “你就这么不在乎她的离去?”

 元卿始终没有回应朋友的责难。晶透的黑瞳悠悠远远,似乎已经看破一切,实则什么也看不见。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高人泪。

 &&&冰雅进入与过往完全断绝的新生活。新婚半年多来,她毫不接触任何与“四灵”或“四府”有关的事物,彻底放弃曾独步天下的易容功夫。她安然享受豪门贵妇应有的悠闲与淡漠,闲来读诗填词,摩筝琴棋,看戏听曲,任女眷们拥着她东拉西扯。

 她始终沉默,只出借耳朵。

 王府生活向来别有争斗,家门内照样风起云涌。可是无论内讧得再严重,她毫不干涉。琥珀郡主几次为她宝贝的夫君小祺向冰雅求援,她也无动于衷?碛墒牵§鞯穆榉秤搿八牧椤庇兀幌肱觥?br>
 只有百祯知道那层冷漠下的真面目。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都得将她自泪涟涟的梦魇中唤醒,救她离内心深埋的伤痛。

 但那感觉像幽魂一般,紧紧纠着她的脆弱心灵,夜夜‮磨折‬。

 百祯无所谓,大方地呵护着,恣意抚慰。他只要能完全独霸冰雅就好。她变得如何退缩、如何憔悴,他都无所谓。

 只要她有时会冷然凝睇,仿佛在观测他的痴狂还能延续到几时。

 他当然了解女人不安的心里,也都以他最浓烈的狂野焰予以保证。他自信,体的回应更胜于语育。

 然而她的不安不曾褪减。

 以往的他们是在敌我对战中相互吸引,有冲突、有竞争,她还有惊世绝技在身。现在的她还剩什么?靠的只是青春,以美事人。

 纵使她已一无所长,百祯仍待她如昔,深深为她着。她不懂,他到底在恋她什么?他还会恋她多久?她为了百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人生重回原点,无依无靠,唯一依赖的,只有百祯。而他呢?…别再想了,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冰雅,你就不能看在妯娌情分上帮帮我吗?”琥珀在返回端王府的马车内喋喋不休,打断冰雅的思绪。

 冰雅垂望一身毫无意义的锦绣华袍,完全想不起刚才在宫里和皇贵妃闲谈了些什么家常。

 百祯却很喜欢她光四的娇美扮相,更喜欢将她件件剥光…“冰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琥珀愈嚷愈暴躁。

 “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我的小棋被人害死吗?”

 “与‘四灵’或‘四府’有关的事,我爱莫能助。”

 “可我的小祺是被祯二哥陷害的,你能说这与你没有关系吗?他们可是亲兄弟,祯二哥却这样利用我的小祺,害他被‘四府’整得惨兮兮,你也不管?”

 冰雅冷眼茫然。当初她直指百祯利用家人的本时,被琥珀打得半死,如今却又拿同样的问题责怪她的不是。

 “是祯二哥叫小祺在御前拦截元卿贝勒的盐务奏章,也是祯二哥唆使小祺去拆开元卿贝勒的盐务密折,完全下他查出的盐务内幕。如今元卿贝勒把矛头指向小祺,在朝堂上得小祺成天焦头烂额、生不如死。两个与你有密切关联的男人把我的男人整成这样,你也有脸置身事外!”

 “下车吧,到家了。”

 “冰雅!”

 她头也不回地冷然大步前行。琥珀天天拿这事跟她吵,吵得她已死的心又开始泛起涟漪。

 不要再去管这些琐事了,不准再替这些纠纷烦心,更不准再为毫不尊重人命的怪象抱不平。她已经管过,也努力了够多,更为此被重重伤过。

 她的腔热忱,难道还被践踏得不够惨痛?

 “冰雅!冰雅!”

 琥珀沿路追着,无助地由愤慨转为焦躁,由焦躁转为难过。追着追着,便沦为边跑边哭。块头健壮的大姑娘,最后竟像途小孩似地皱脸哀泣,紧追着冰雅的背影不放。

 “别这样。”冰雅故作不耐烦地甩开拉住她后肘袖的牵扯。

 琥珀不管,硬是抓着她,不顾形象地失声啼哭。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救小祺,她自己也没啥本领,但她知道冰雅可以。

 冰雅尴尬地扯下手绢递过去。“不要哭成这样,很难看。”

 她不管,为了小祺她什么都不管了。

 冰雅无奈长叹,努力撑住快要瓦解的冷血坚持。“琥珀,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我只是要你帮我救救小祺而已!”

 “可是我…”

 “我不管什么‘四府’、‘四灵’了,我要的只是一条人命啊!”冰雅一悸。是啊,这根本无关敌我思怨,而是关乎人命。

 “冰雅!”她催促着,极力施以人情迫。“求求你,我真的没法子可想了才会找你。你就替我救救小祺嘛!”

 “让我回去想一想再…”

 “不要想了,就这么决定啦!”琥珀武断地遽下结论,便破涕为笑。“太好了,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管我保住小祺喔!”

 冰雅无言以对,就被抛在庭院中寂然孤立,自行收拾残局。

 很奇怪地,她竟然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轻轻笑起。琥珀实在率直得令人没辙,但她的要求深深打动冰雅的心。

 不管是正是,人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都无权摧残他人性命。

 和百祯好好商量这事吧。

 冰雅仰望晴空,深深吐息,眼眸中闪耀着久久不曾出现的跃动光彩。她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最原始的信念与坚持?为什么要退缩得那么盲目?有些执著可以舍去,但原则却不该动摇,不是吗?

 月儿,原则的事情,不能妥协。

 她闭上眼眸,防止记忆夺眶而出。她是百祯的子,她人生的重心也是百祯。她要护卫他的家人,如同护卫她自己的血亲,况且,那是条宝贵的人命。

 而且,百祯利用家人的这项恶习,也着实该受点教训。

 她精神抖擞地迈向百祯的书房.打算展开新的战役。

 “百祯,我有要事得跟你…”眼前的景象,令她的活力骤然迸碎,整个人被打在原地。

 他正和一名高眺纤瘦的女子站在桌边环颈相吻,绵,身躯相贴。见她闯入,不惊也不避,只是微微分开绵密的物,双双斜睨地的呆愕。

 “什么事?”他没事似地瞥着冰雅,松下环在女子际的铁臂,但也没完全分离。

 冰雅彻底地无法反应。这样不行,她的震骇实在太幼稚,她得赶紧落落大方地表现若无其事,就像他们一样。

 “冰雅?”百祯终于离女子,蹙眉走近。“怎么了?”

 没什么。快!冷冷地不屑说道“没什么”不过来跟他谈件小事罢了。快说!

 “冰雅?”干嘛魂都没了似地死瞪着大眼?

 “还是我来吧。”女于抚着百祯的臂侧优雅介入。“幸会。我是江南女华佗容贵,也是替你和百祯拜堂完婚的易容替身。”

 她的替身?替到什么程度?包括圆房?包括在书房陪百祯‮魂销‬?

 “你别想太多,也别胡乱猜测。”容贵冷疏离地高高睥睨着渺小的冰雅。

 “容贵就往回江南去了,一直想在离去前见你一面。”百祯柔声引荐。

 “好向我当面展示你们的友情?”

 冰雅僵硬的笑语顿时拧了他俩的友善态度。

 “你在讲什么?”百祯阴沉地眯起双眸。

 “请不要说些你自以为很了不起的蠢话。”容贵低柔的嗓音充权威感。“如果你没有能力管好你那颗胡思想的脑袋,就努力闭紧你不知好歹的嘴巴。”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该闭嘴的人是你。”冰雅冷冷瞪视着。

 “喔?我没资格吗?”容贵笑问百祯。

 “冰雅,跟容贵道歉。”

 冰雅霍然转瞪百祯。他说什么?

 “你实在太没规矩,道歉。”他再次凝眸警告。

 她为什么要跟这无妇道歉?

 “冰雅!”他低喝。

 她死瞪着他,硬是咬紧牙关.死不松口,沉默地悍然抗议。

 “这就是你最引以为傲的一轮明月,世上最懂你、最信赖你的女人。”容贵的冷笑爆了他的耐

 “过来,跟容贵道歉!”

 休想。

 百祯猛然抓住她的双肩,硬押她转身面对容贵。她无声地奋力挣扎,却差点被他捏碎肩骨。

 她瞠眼狠瞪地面,不发一语,坚决驹拼容贵。

 “你要为你的无礼负责,向容贵道歉!”

 不要,她死也不要!

 肩上突然拧紧的压力痛得她声哽咽,泪花闪烁,却硬是不抬头,不开口。

 “冰雅!”他暴地摇憾着瘦小的身子,不断加重手劲,她尽快就范。

 他内心急躁地狂跳。他没想到冰雅会用如此荒谬的角度看待这场误解,但这是他和冰雅两个人的问题,他不想在旁人面前解决,只能先解决她反常的无礼态度,可冰雅硬是不肯屈服。

 他知道冰雅的子有多刚硬,也知道她的身子有多娇柔,他被迫走上危险的边缘,看是会先征服她的倔强,还是会先拧碎她的肩骨。

 体上的痛楚摧残着她的意志,她几乎无法站立,仍被他牢牢箝祝他们逐渐恶化了这场意志力的对决。冰雅的宁死不屈,得他掐往她肩窝最脆弱的位,剧烈的刺痛上她脑门,贯穿背脊,直达四肢百骸,浑身刺痛得有如被扎人千万道细针。

 百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她努力眨眼,拒让她的懦弱溃决。她早知道自己无法永远留住百祯狂放的心,但他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百祯愈是感受到她的内心,愈是恼火,掌劲一,冰雅痛得险些跪地,却仍被他凶猛地箝在容贵面前,无法闪避。

 “冰雅。”他贴在她颈后咬牙低咒。“够了,快道歉,何必为这么一件小事把自己成残废?”

 小事?冰雅猛地皱紧双眼,肩头未碎,心头已碎,所有的顽强抗拒在瞬间彻底瓦解。

 “怎么样,想通了吗?”容贵淡漠道。

 “冰雅。”他低哑地再加重力道。

 她挫败地微微点头,泣不成声,低垂的面容将泪直接坠至冰冷的地面。

 百祯松手的刹那,她虚地滑跌在地,却被他温柔地及时搂住,好让她在容贵面前站定。

 夫在后,妇在前,两尊沉重黑影将她死在夹里。这就是她失去一切得来的人生,这就是她豁出一切追求的感情。

 她背弃表哥,背弃师父,背弃自己敌我暂不两立的坚持,背弃善恶分明的强烈道德,背弃自己理智上的一再告诫,换来的竟是这种下常月儿,百祯对你而言,太危险。

 她为什么不听劝?为什么会盲目到连谁是关爱她的、谁是玩她的都分不清?她怎会笨到被廉价的爱情摆布到这种地步?

 “冰雅。”他柔声催促。

 她缓缓抬眼,容贵冷傲的面容正杵在她之上淡漠等候,一副胜利者姿态。

 冰雅直直瞪视,既无败者的狼狈,也无伤痛的哀愁。

 容贵微怔,随即扬起下巴稳定优势立常“你的道歉呢?”

 冰雅眼神倏地转狠。“你去死!人!”

 百祯错愕之际,被冰雅挣开箝制,愤然奔离这场污秽的恶梦。容贵大笑,笑中有讶异,有赞赏,有沧凉,震回了百祯的神智。

 他只在追往冰雅前冷冷丢给容贵一句,便让她再也笑不下去…

 “永远滚出我的视线。若再让我看见你,尽管你是我姐姐,我也照砍不误!”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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