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迷糊糊中,李探听见这样清雅低柔的嗓音,她在他耳畔
着诗,字字句句皆是沉痛的叹息。
是她吧?是月牙儿吧?
他认得她的声音,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绝对是她的声音没错。
她在
诗,哀婉凄绝的警调紧紧牵动他的心。
“月牙儿,月牙儿…”他焦急地低唤着,费尽全身力气想睁开眼,睁开眼看清面前玉人。
无奈他再怎么努力,眼皮也只能掀开一线小小细
,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面前似乎有个窈窕清影,可她的容颜却像陷在五里雾中,
离不清。
“是你吗?月牙儿,是你吗?”他焦急地问着,一面提心吊胆地等着回答,渴望能听见她答应一声是,却更害怕听到一声不是。
“是我。”柔柔的嗓青回覆了他,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他冰凉的大手。
“真是你?”他欣喜若狂“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一阵沉默,半晌。方低低一句“你的手好冷。”
“冻着你了吗?”
“冻着的人是你,”她轻轻叹息“你知道自己染上风寒了吗?”
“我染上风寒?”
“大夫说你最近来回奔波,身子虚弱,再加上骤遭打击,才会一时抵受不住病魔侵袭…”她低低说着,语声含泣“你昏
了好几天,一直不肯醒过来,我好担心,真的好害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他心脏一紧,连忙安慰起她来“别害怕,月牙儿,别害怕,我这不是好转了吗?”
她颤抖地
一口气“是啊,你总算退了烧,我也能放心了。”
“你该不会还想离开我吧?”他忽地心慌意
,紧紧扣住她柔类“别走,月牙儿,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别走。”
“琛扮…”
“别走,月牙儿,”他挣扎着,意识虽仍模糊不清,却明白他绝不能放她走“我求你,求求你…”“别这样,琛扮,我答应你。”她低声说道,一瞬间李琛仿佛能感觉到手臂上雨滴冰凉的
体坠落“我会留在这儿,永远不离开你…”“你答应的,千万别毁约啊,不许骗我…”他模糊地咕咬着,强撑许久的精神在得到她许诺后终于不支,重新陷入昏
状态。
是梦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琛才从无边的黑暗醒觉,他直起上半身,阵光
惘地扫过周遭。
是一栋简单的木屋,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桌上一盏红烛半明半灭。
这是哪里?他怎么会来到这儿的?
他墓地翻身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攫住他,他连忙伸手扶住桌角,稳定招摇
坠的身子。
半晌,他总算凝定身心,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在重新扫掠过屋内一切后,他一颗。已
不往愈加狂野奔腾。
有人住这里,他可以肯定。
问题是谁呢?谁住在这儿?莫非是月牙儿?
他又惊又疑,又是
们又是狂喜,脑海翻腾过无数波
;终于,他一声呐喊,急急转身推开木门,颀长的身子往屋外奔去。
“月牙儿,月牙儿。”他放开嗓子,狂
地在屋子附近转来转去,眸光发了狂似地扫
四周。
天还只膝膝亮,周遭一切都还半隐在苍蓝色的天幕下,唯有清晨沁凉的风吹过,柔柔拂起他鬓边黑发。
墓地,远方蜿蜒的小径另一端,缓缓行来一个淡淡的身影。
人影半隐在晨雾中,朦胧不清,揪得李琛一颗心提上喉头。他瞪大眼,屏气凝神,生怕呼吸一重便吹走了好不容易飘来的情影。
终于,人影穿过薄雾,悄然立定他身前。
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
“是你。”他怔怔地轻喃。
是她,原来是那天那个老妇人,不是月牙儿。
他茫然凝立,说不上泛滥心底的是何滋味,那像是极度失望,又恍若早在意料之中。
他觉得心痛。
“是你救了我?”
“是啊,那
你晕倒了,我请大夫来看你才知你染上风寒…”
“是你救了我?不是月牙儿?”他愣愣地又问了一次,半晌,忽地眼眸一亮,鹰锐的目光
向老妇人“那月牙儿呢?她是不是来看过我?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月牙儿?你是指盈月?”
他点点头。
“你听见她的声音?”老妇人皱眉“你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摇头,急切地宣称“真的,我明明听见她的声音。”
“你一定是太想见她,所以梦见她的魂魄吧。”老妇人同情地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痴情的男人,挖得两只手都破了,还跟着染上风寒。”她摇头叹息,望向他的眸光闪着异样辉芒“你一定很爱盈月吧?”
她愣愣地点头,一会儿,又忍不住再问一次老妇人“你真的没见到她吗?我真的听到她声音了。”
“真的没有,你在作梦啊,年轻人。”
李琛怔然。
他在作梦?
不,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怎么司能是梦呢!那嗓音如此清晰和婉,握着他的手如此温暖深情…明明就是月牙儿的声音,明明就是她对他许下的承诺没错。
她说会永远陪伴他,绝不离开他身旁。
她亲口这样说的啊,怎么会是梦?她不可能骗他的,绝不可能!
但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当他醒来后她却不见人影,只见到这名独居老妇?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家,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吧。”老妇人殷殷叮咛他“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一声。”
李琛茫然点头。
“要不要我替你捎封家书回去?你的家人说不定正担心呢。”
是啊,是该写封信回家让爹娘安心。这回他孤身一人来江南,两位老人家早就担忧不已了,更何况途中还生了场大病,一点音讯也无…他是该写封家书报平安了。
“婆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他忽地抬牌,双手恳切地拉住老妇人衣袖。
“什么事?”
“能不能暂时让我在这儿住一阵子?”
“你说让你住在这里?”老妇人呆愣片刻。
“是,”李琛肯定她的疑问“我会付你银两的,麻烦你收留我一阵子。”
“为什么?年轻人,我这里如此简陋…”
“我想等月牙儿,我知道她还在附近!”他急切地说着“我感觉得到!我不愿我们就此错过了!”
老妇人轻叹一口气“年轻人…”
“求求你,婆婆。”他凝望她,湛然黑眸底蕴着痛苦与渴
“他说要在这里等你,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那
,在月光掩映下,老妇人对她妈妈说道,白金色的辉芒透过浓密树荫,洒落两人肩上。
她微微颔首,羽状的眼睫低掩,看不出眸中神色。
“我看你就跟他见上一面吧,给他个机会。”
她默然,只是缓缓摇头。
“为什么不肯见他?我看那孩子面相英俊,为人又和气,虽是富家子弟,却一点没有骄气还帮着我做了不少事,打水劈柴,从来不嫌
茶淡饭难吃。他是个好孩子,而且真的
爱你的。”老妇人一面说一面叹息“你们究竟有了什么天大的误会,让你一直不肯见他?”
“我不想见他。”
“说谎啊,盈月,你明明想见他的。”老妇人摇头“你道我不晓得吗?这些日子来你总在深夜偷偷来到这里,瞧他人睡的模样。”
她不
一震“你知道?”
“怎么不晓得呢?我人老了,睡得警醒,一点动静我就醒了。”
她默然,用力咬着下
。
“盈月,你这又何苦呢?你明明想见他的…”
“不,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别再
我了。”
月牙儿只是拼命摇头,拼命抗拒老妇人的提议,也拼命抗拒内心里深沉的渴求。
她怎会不想见他呢?
这一年多来,一年多孤苦独居的日子里,她最深最沉的渴望便是能再度见他一面啊!
那晚,见到他孤身景厥在瓦砾堆里,她又喜又悲又是慌乱担忧,
夜夜守着病榻上的地,心痛地察觉这一年多来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清减许多,眉宇间抹上清晰可见的风霜,而从前总是微扬的嘴角如今抿成一直线,俊朗的眉峰也总习惯性地微微蹩着。
仿佛在一夕间,他便从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恶少转变为
情沉郁的成
男子。
他不再是从前她所
识的李琛了,不再是那个惊洒风
,嘴角含
,一双幽灿黑眸总漾着挑逗笑意的花花公子。
月牙儿心脏忽地紧紧一牵,
得她发疼。
是因为她吗?她心痛地想着,是她害他成了这副模样?是她累得地如此心力
瘁?
是否自从她离开后,他便一直痛苦至今?
他是否一直像这样想她念她,像她一样
夜夜百折千回,心底梦里尽是他音容笑貌?
他说要休了她,终究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一时气话,气她竟想要杀掉他们俩的孩子。
她并不是有意的,并非真是如此无情,她只是不忍孩子出世遭到如她幼时一般的痛苦与磨折。
她不是有意的,她真想同他解释,期待他能明白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但,现今已然太迟了,太迟了。
她对不起他,无法见他。
娘亲说的不错,她是月牙儿,生来就苦命,这一生是绝对不可能如盈月一般圆圆
的。
她是一弯有所缺陷的月牙儿,既然没有自信能让他爱自己一辈子,倒不如不再相见…
“涉江来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
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暗沉低哑的
诗声墓地穿透薄雾而来,月牙儿一凛,纤细的身子瞬间僵凝,连呼吸也不敢。
是他,是李琛。
他怎会来到这附近的?他发现她住这儿了?
她直觉想躲起来,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凝立着,任心脏奔腾难御。
半晌,
诗的声音似乎远去了,她一愣,终于忍不住半转身子望向窗外。
窗外,一抹半德在清晨薄雾中的
拔身影,正缓暖朝远方翠湖踱去。那背影如此孤寂,透着最深沉的寂寞。
月牙儿
不住一颤。
他仿佛更瘦了,恍若一缕游魂,飘然远走。
她痴痴望着,墓地,一股莫名冲动攫住她,竟令她举起步伐悄然随上。
不该跟随他的,她拼命在心中阻止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内心莫名的渴望。
虽然与他相距颇远,但他的低
却不知怎地清晰传来,直直穿透她耳膜,抵达芳心最孙处。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茫茫听着,心脏愈揪愈紧。
听婆婆说,这半个月来他住在那里,镇
不是替婆婆整理菜园、挑水劈柴,就是在这山野附近晃
,痴痴念她想她。
他现在该也正想着她吧?一颗心正深深切切地念着她。
她也想他啊,愈来愈无法
足于只能趁他睡梦中偷窥他容颜。他的眉、他的眼、他
直的鼻子、厚簿适中的方
其实她最想看见他笑,最想看那俊俏的嘴角飞扬起半带
气的弧度,笑意直达黑眸,灿灿生光。
可他却从来不笑。婆婆告诉她,这些日子来他从来不曾稍稍展
过笑颜。
为什么?她真想见他笑啊,真的好想…
终于,他停立湖畔,而她,躲在一棵老树后,望着微风掀起他衣块翩然。
“月牙儿,月牙儿。”她听着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听着他激动狂
地喊着“为什么你不肯见我呢?这些日子来我感觉得到你明明就在我附近的,深夜也可以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她心一跳。
他感觉到了?他知道她半夜悄悄去看他?他发现了?
不可能的!
她连忙伸手掩
,阻止一声意
逸出口的惊呼,一面屏气听着他独白,难抑心跳狂
。
“我明明就感觉得到你啊,可为什么当我醒来,却总是不见你人影呢?”
他幽幽叹息“月牙儿,你听见了吗?你听见我在呼唤你吗?如果听见的话,请你出来见我一面吧,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月牙儿,月牙儿…”他一声声地唤着,一声比一声低微,一声比一声渴切。
而她神思
地听着,心痛难忍。
“是你吗?月牙儿,是你在呼唤我吗?”李琛忽地心绪激动,眸光凝定湖中央,颀长的身于朝前迈上一步,接着又一步,朝湖中央放声喊着“是你吗?月牙儿,是你吗?”
不,不是的,她在这儿,她在这儿啊!
可为什么他一直朝湖畔走去?为什么他神情像见着了最珍贵的宝贝,欣喜若狂?
“你等等,等等我,我来了,我就来了…”
怎么了?他疯了吗?
她抚住喉头,震惊莫名地看着李读一步步朝湖畔行去,不一会儿,黑色鞋履已踏人湖水,接着是脚踝、小腿、腿大
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焦急万分,身子转出树后,引颈远望。
“我来了,月牙儿,我来陪你了。”他纵声喊着,宽广的
膛也没入湖水。
“不要!”月牙儿再也忍不住惊呼,发足狂奔,跌跌撞撞地朝湖畔跑去。她瞪大美眸,看着李琛上半身也逐渐投入湖面,及于颈项“不要,琛扮,不要!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她拼命喊着然而他却像没有听见,仍然继续朝
中央行去,终于,连一张俊逸容颜世人水了。
“琛扮!”她厉声狂喊,心跳忽地一停,脑海一片空白。
“琛扮,醒来,快醒一醒。”月牙儿心焦如焚,从方才她咬牙人水拖李琛上岸后,他一直苍白着一张股,昏
不醒。
他才大病初愈,现在却又让冰冷的湖水浸了身子,万一
“琛扮,你怎样了?”她急忙伸手探池鼻息,却发现毫无动静,
不住呼吸一凝“别吓我啊,琛扮,你别吓我!”她焦急莫名,眼眸一阵刺痛,双手不停摇晃池身子,泪水也随之碎落
颊。
他仍旧一动也不动。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不会的!
“琛扮,你醒一醒,求求你,醒一醒…”她哀喊着,嗓音嘶哑,语声逐渐梗在喉咙。
终于,他有了轻微的动静,紧闭的眼睑微微扬起。
“你…是你吗?月牙儿,”他问着,嗓音颤抖,声调是让人不忍卒听的不确定“是你吗?”
“是我,是我!”她急迫地扬声,既惊且喜,又忍不住
腔苦涩。心脏紧绞“你醒了,琛扮,你没事吧?”
李琛缓缓掀开眼睑,湛幽的黑瞳凝睬她片刻,接着,一只手轻轻抚过她沾
的泪颜“真的是你?月牙儿,我就知道你没死。”他说着,嘴角微微一扬“我就知道。”
“我没死,琛扮,我很好…”她叹咽着“有事的是你…你还好吧?身子
得住吗?”
“我…”他正
开口,忽地剧烈地咳了几下。
月牙儿急忙托起他上半身,急切地拍着他的背,一面问道“你怎样?感觉怎样?”
他摇摇头,咬着苍白的眉,好一会儿方才惨然说道:“我恐怕…是不行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要这么说…”她忽地咬
,停住言语,星眸蒙上与晨雾同样迷茫的泪,面容苍白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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