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叔裕肩上扛了一只小山猪,放眼瞅着早已经昏睡的毕进宝,不知道该要觉得气,还是干脆放声大笑算了?
她不是答应他不再随地而睡了吗?
怎么说要替他准备晚膳,却反倒在干稻草上睡着了?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感到意外,头一次相见时,她便是睡在黄土地上,而后她也在这干稻草上睡过一回;其睡着的速度其快无比,让他连唤醒她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神游而去。
真是的,亏她还说得
像一回事。倘若今儿个他没找上这一头小山猪的话,那岂不是要饮雪食风了?
天候冻得骨头都疼了,亏她只穿了件
衣还能睡得这般香甜,
儿也不怕自个儿会着凉受冻而染上风寒。
这么大的人却像个娃儿一般,啥事都做不来,甚至连照顾自个儿都不会,倘若放她一个人过活的话,岂不是等于要她去死吗?
在这荒山野岭里头,若不是遇着他,她都不知道要死上几回了?她想要留在这,就不能再当自个儿是个千金大小姐,要不然的话,她迟早会死在这地方的。
真是的,也不想想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居然不懂得要好好地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先别论冻不冻的,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尽管一身男装再搭上一件裘衣,那张脸仍是藏不住的;尽管不是美若天仙的倾城红颜,但是却已经够让一干男人垂涎三尺了。
不懂得照顾自己便罢,她至少也要提防一下外人,今儿他若不是个正人君子的话,她可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虽是养在深闺、未曾涉世,但也不该这般不智的吧?
就算她真是困极了,至少也要先把门栓上,别这般大刺刺地睡在庖厨这等明显之处啊。
真是的!
心里嘀咕了在半天,他突地发觉肩上似乎有些沉重,忙将小山猪扛到另一头,打开水缸,处理了起来。
他一人独居惯了,什么差事向来都是由自个儿打理的,像这么一丁点小事,根本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使可完成。
若是交给她,哼,说不准到天亮,她也生不起火。
把处理完的小山猪串在架子上头,他便又走进庖厨里,见她仍在干稻草中睡得极为香甜,便不由自主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是个千金大小姐,这种下人做的
活,她怎么做得来呢?
而她会愿意为了留在这里而干这些差活,美其名说是为了要帮他,倒不如说是怕他赶她走。
究竟她是为了什么而不愿回去自个儿的府中呢?
虽说不关他的事,但他这个人偏又这般的
婆,总是会想些烦人的事来捉弄自个儿,要不然他怎会拉回她这个小麻烦呢?
不过她倒也不是很教他发狂,至少她还有
解人意的时候。
而这么一个娇俏柔顺的姑娘,除了有些千金小姐的懒
和天生慢郎中的习
外,倒也是极教人怜爱的姑娘家。
季叔裕直盯着她微颤的长睫,教他不由得俯低了身子妄想一亲芳泽;直到几乎可以嗅到她的气息,他才愕然瞪大双眼而坐直身子。
喂,他在脸红个什么劲,心又在颤跳什么劲?
他抱
睡中的她回房时,不知道已有多少回了,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怎会在这当头才心生古怪的念头?
“咦?季大哥?”
刹那之间。”娇柔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他微震着体身,有些
盖弥彰他起身走向他早先搭起的火堆。
“天啊,天黑了!”她惊呼一声。
她不过是觉得眼睛有点酸涩、身子有点沉重,想要稍歇一会儿罢了,怎么会一合上眼便睡到了晚上,就连季叔裕都回来了。
晚膳哩?完蛋了,她连火都还没生起耶,晚膳怎么办?
“过来这儿!”
季叔裕眼角觑着她慌乱的神情,没来由的想笑。“我把这回来的小山猪给处理好了,等待会
了便可以食有。”
她不是向来沉稳得很,优雅得像是一只金丝雀,就连娇柔的嗓音也是平稳而清脆,尽管落魄在这荒郊野外,也从未见过她如此仓皇失措。
然而她现下在慌张些什么?
“哇,季大哥。这是你猎着的吗?”她尽其所能的走快些,双眼直瞪着淌下
汁的小山猪。
“是啊,若我没猎着的话,可真不知道这一顿该要食风还是饮雪了?”
他别过眼,依然不懂为何她已经醒了,他的心还是颤跳得紧?
“宝儿、宝儿明儿个一定会备妥膳食的。”
好不容易三步跨成两步地跑到他身旁,她的粉颊早已染上了一片红晕。
“不用了!我怕明儿个会饿肚子。”他挥了挥手,嗓门比以往大了些,仿若是要
下那股不知打哪儿产生的感觉。“依我看,你还是继续望着天空,欣赏着美景罢了。”
“不会的,明儿个我一定会摆上热呼呼的膳食给季大哥食用。”她鼓起腮帮子,不认输地道。
她不过是不小心睡着了,又不是什么不会,要是明儿个她提早一两个时辰准备,她就不信她还会生不起来。
“是吗?”他翻动着淌下香
的猪
,目光却始终闪躲着她。
通红的火焰投
在她向来稍嫌惨白的脸上,似乎多添了一丝红润、一份柔媚,更多添了一缕娇媚,直教他的心狂跳不已。
“你等着,我明儿一定会准备一顿丰富的膳食,绝对不输于你的烤山猪。”
她用力地点着头,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以往她在毕府曾经小
过身手,得到好评亦不少,所以到时候做出来的美食肯定会让他赞来绝口,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好,我等着。”他甩了甩头,取出匕首切了一小块
片,试着甩开异样的情怀。“饿了吗?”
毕进宝眯着
片,不
咽了咽口水。“饿了。”
季叔裕将
片递给她,瞧她如往常像是只小老鼠般的啃食着
片,直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终究是个乡野
人,喜爱只身去游四海,再找个偏僻的山头住下一阵子,岂会配得上这般娇贵的千金小姐?
**
“这就是让你准备了那么久才完成的晚膳?”
夜
未深,巡完田地才刚回到茅屋的季叔裕,直盯着摆在桌上那几个惨不忍睹的包子,再抬眼瞧毕进宝把螓首垂得快要碰到地上的模样。
这肯定是她的杰作.他绝不信她有能力从这儿走到京城,特地买了几个烂包子回来。
第三天了,想不到他等她完成一顿晚膳已经等了三天!
不过倒还不差,至少依她那般懒于行动的
子,居然可以一连三天都窝在庖厨里,他该要大方地赞美她几声了。
只是,这些包子也得能吃才成是吧?
“我…”
毕进宝把粉颊埋在自个儿的双腿上,羞得无脸见他。
这不能怪她,光是可以成功地把炉火生起,她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况且在食材不足的情况之下,她还能捏出包子皮,那更是堪称一绝,只不过是皮破了,馅儿有点
出来了,并不代表不能食用啊。
不过是难看了一点嘛!
“这真的能吃吗?”睇着那些形状古怪、味道甚异的包子,他实在没有勇气拿起来大口品尝。
“当然可以。”她猛地抬眼、不认输地道:“以往我也在府里做过,姐姐们都说好吃,就连下人们也都说好吃,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食材有些不同,说不准味道会有些味差而已。”但她肯定这些包子是能食用的。
“是吗?”他疑惑地道。
说的也是,她好歹是个千金小姐,不仅愿意为了他下厨,还肯为他做包子,重点是还一连奋战了三天。
扁是这一份用心,他就该把这一笼包子都给
下,只是他真不知道这味儿到底好不好,吃了是否会毫无意外?
“你尝尝嘛。”她
心期待,一双仿若星辰的大眼直冲着他,渴望他赶紧把这笼“美味”的包子拿起来尝尝。
“你吃了吗?”而对她这样的请求,要他如何回够拒绝?
但他总不免再探探她的口风,以免自个儿因为一时之仁而深陷无止境的磨折之中。
“还没。”她纳闷的看着他。
“那一道用膳。”倘若有事发生的话,两个人才可以一遭受难,届时彼此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我晌午时吃了你做的面条,还没饿呢,你先吃吧。”
“是吗?”他是不是逃不了啊?
真不晓得她怎么老吃那么一点东西,便可以呆上个大半天都不喊饿,倘若是他,八成早已经饿昏头了。
早知如此,他便不要用下那些面条让她果腹,更不要在炉灶里偷留一些火种,好让她这么磨折他。
自作孽呀!好似碰上她之后,他便一直不断地试凄,硬是把自个儿给
到无处可逃的地步。
无奈地拿起包子,碰巧对上了她万分期盼的美目,他也只能微微
动嘴角,报以善意的一笑,再缓缓地当着她的面,把包子给啃下去。
说真的,光是瞧包子这外貌,他便不信到底会有多好吃,而事实也证明了,这包子果真是有问题!
他从没尝过一样食物竟是可以五味杂陈,他可否不要
下肚。
一颗包子竟然能够同时掺有甜咸苦辣酸等滋味,她到底是上哪儿学得这般好手艺的,好似要毒死他一般。
“好吃吗?味道如何?”她眨了眨眼。
这可是她头一口做东西给府里之外的人尝,不知道味道到底是如何?
这儿的食材不若比府里的好,可是她也已经很努力地找出替代的食物了;她让麦粉充当面粉、让普采替代蔬果,就连他最拿手的鱼酱,她也一并加入包子,就不知道是如何。
呃…包子原封不动地含住口中,他吐也不是,
也不是,只能
动着嘴角,犹豫着自个儿要不要再成就一桩美事?
“你要嚼啊,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味儿好不好?”见他没嚼,她连忙催促着。
呃…可是他不用嚼便已知道味儿了。
真要
下吗?可不可以不要啊?
他虽是饿了,但这东西根本不像是人吃的,说是馊食倒还太夸她了,若说是毒葯,或许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实在
不下包子,但她的表情又是恁地期待,晶灿的双眸微浮出一层亮光,
是等待的模样,而黑色的眸中更是倒映出他的强颜欢笑,同时也教他觉得无奈。
为何他就是拒绝不了她这般楚楚动人的姿态?
认了!他认了!
季叔裕牙一叹,把头一缩,连嚼也不嚼地把包子连皮带馅给
下腹去,漠视着肚子随即出现的不适。
她不会真的下毒了吧?
这东西吃下去应该不碍事吧,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他会不会因为
下这一口包子,然后便再也见不着明儿个的旭
了?
“季大哥,你怎么没有嚼?”她疑惑地睐着他。
难道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好吃到狼
虎咽,等不及细嚼,便一口
下了?
她的手艺真有那么好吗?
“因为…很好吃。”才怪!他几乎快掉出泪了。
茶…他的茶水哩?
为何这东西这么难吃?不是才刚咽下而已,怎么会有一股怪味儿沿着喉咙直冒上来?
倘若不给他一点茶水冲淡味道的话,他保证待会铁定会吐出来。
“真的吗?”她惊喜不已。
大口饮茶冲味儿的季叔裕,抬起眼来看着她那粲笑如花的粉颜,不由得有些傻眼,心底仿若有
锤子正重重地撞击着他。
他没来由的浮现一股罪恶感,好似他犯了什么重罪似的。
但总不能要他说实话吧?
倘若他真是据实以告。那岂不是更伤了她的心吗?
罢了,横竖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可不会再让她靠近庖厨半步,也不用让她再做些古怪东西给他尝,然后还用
心期待的目光
迫着他非得出下漫天大谎,换来她那巧笑倩兮的美颜。
“嗯。”想了想,他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不过,千万别再问他第二次,他怕自己会不小心地把事实告诉她。
“真的?”毕进宝笑得水眸弯如月,纤手往前一探,攀住他的肩头,勾上他的颈项,硬是强行抱上他颀长的身躯。“我还以为姐姐们和下人们是为了安慰我,所以才说好吃的呢!”
嘿嘿,照这情形看来,其实她的手艺还真是不赖,居然能够无师自通。三天来的奋战不懈,果真有代价了。
没料到她会抱住他,而他才是那个撒谎的人。
怎么他撒了谎,还可以受到的如此的爱戴?她一个姑娘家突然趴上一个男人的身上,怎么说都不妥吧?尤其夜
已暗,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是很容易一触即发的,不过她得庆幸他是个正人君子。
猛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沉着声道:“真的是颇好吃的。”
他果然是睁眼说瞎话,而且不慌不
,愈来愈驾轻就
了。
只是不知怎地,总觉得身子有点热,仿似声音都有点哑了!
“那我往后天天做给你尝!”她不疑有他,迳自欣喜若狂的说。“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帮你分担一些事了。”
她若真想要在这里待下,自然是得要找些事做的。
她总不能要样样事情都依赖着他,都得等着他去做,而她永远就只会坐在屋檐下,见他忙进忙出的。
有事可做,她也许就不会那般贪睡了,这倒也不啻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往后她还打算能同他一道下田、同他一道作酱菜,或者是做着任何可以帮他分忧解劳的事哩!
“嘎?”那怎么成?她以为他的身子堪受得住这怪东西吗?
尝一点是无妨,但谁知道一旦吃多了,会不会对身子起了什么状况?
“喏,在庖厨里还有好多包子呢,你尽管吃,若是不够的话,我马上去拿。”
后知后觉的她并没有发觉他面有难
,迳自拖着他落座,将双手搁在桌上,等着他把桌上那一叠包子先吃下。
真要吃?季叔裕有些退缩地睐着那叠状若小山般的包子。
他真的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受不受得住耶?
以往总是会有人来串门子的,怎么这攸关生死的关头,却不见任何一个闲人到他这儿叨扰他一下?是存心要他死的吗?
对了,似乎是因为她来了之后,便再也无人上门寻他串门子了。
麻烦!她真是个超级大麻烦,而他还得为了顾及她的颜面,强
自个儿撒下无
的谎言。要不要干脆同她把话摊开说明白,省得她真要他再
下那两笼包子,省得她真的打算往后要每餐为他做膳食?
可是她现在笑得这般灿烂…这可是他救回她之后,她笑得最为开心的一次了,这要他如何忍心告知她实情?
但若是不说的话,岂不是要他把这一条命给赔上?
她这个养尊处优的落难千金,向来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如此擅于差使人,现在居然会愿意为了他移动千金之躯上厨,为他生灶火,再为他蒸上好几笼可怕的包子。
她是出自于一片好心,而且依一个千金小姐的
子,她虽是有点懒散、有点小迷糊,但大致上,她的
子算是极好的,绝不可能是恶意做了馊包子毒他的。
他要不要适时以较混和的方式告知她?可是要用什么说辞呢?他不过是一个乡野田夫,哪里懂得那么多?
“季大哥,快吃,等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毕进宝染笑的水眸微弯。
她的包子不管是热的还是冷的都不能吃。
他在心底暗思忖着,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尤其当他放眼瞧见她这神态,心中再有许多的不
、俊秀的脸庞再怎么
搐,他还是把自个儿给推进地狱里了。
“我知道。”他轻拿起方才咬了一口包子续咬一口,痛苦地眼泪盈眶,却又只能默默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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