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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早报新闻一出,马上晚报跟进,隔天,众家报纸也加入,电视、广播开始以此为叩应话题,检调单位也正式宣布追查此事。

 夺命土石,二十二条亡魂,他们要查个水落石出。

 外头沸沸扬扬的,然而,并不关己,一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保持他的优雅、高洁、从容不迫,像一条雪白端整的手帕。

 四周一片黑,唯有他所坐之处有亮光。他坐在一盏水晶灯下,他喜欢任何水晶灯下的位置,那使他有一种璀璨、精致、完美的感觉。他是个极端讲究完美的人,一向是。

 他的一生,是个完美,到处令人惊叹,有时候他几乎觉得他活着的意义,只为雕琢这个完美人生。

 假如这个人生不再完美…他徐徐摇头,笑了。

 因为发出了些笑声,惊动窗下那只光雪白的鹦鹉,她在雕花紫檀鸟架上挪了挪,脚上系着的一条银炼子,坠下来成半圆型,细脆的嫌诏。

 他轻嘘了一声,把她逗得飞了来,娇滴滴站在他臂上,啄他指头,显然通人。她叫雪儿,养她有三年了,特别宠她,就为着她这身一尘不染的羽,尤其水晶灯下看来,她通体白灿灿的,直如一座晶莹的雪雕,寻不出一丝瑕疵来。

 他还曾经带着她拍了照呢,太登对了,他们,两个完美…雪儿在他的‮抚爱‬下,微微斜了头,模样儿很是爱娇,他用一指头挑她雪白的颈部…忽然住了眼,凑前去细看,不信,又看…一泛黄的羽,夹杂在那片白茸茸之中。

 雪儿突地嘎嘎叫起来,因为被他陷住了,他拈住那黄羽,毫不留情的一扯。手放开来,雪儿吓飞了,在空中扑了一阵子,惊魂地回到紫檀架子上。

 他却瞪着手上那黄羽,久久,像作了噩梦。鸟架那边又嘎一声,这才把他唤醒。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不知哪里冒了汗,感觉黏黏的…这让他起了一阵厌恶感。高尚的人不会冒汗。

 目光投向雪儿;了迹的一黄羽,让她那身白忽然看起来很刺目,很做作…乌红的小抽屉打开来,里头躺着另一件艺术品,一把银柄手,浑身工,美丽而且实用。他忍不住玩赏了一会,陶醉中,慢慢把口瞄准窗口…“砰”一声,雪儿惨叫,血花从雪白般的羽身上迸出来,她拖着银炼子摔下鸟架,往玫瑰紫地毯一撞,死了。

 一阵烟硝淡淡然过来,他脸上显出一种极为认真严肃的表情。他讨厌不完美。

 “你说什么?人不见…”青狼脚一蹭,在沿陡地站起。

 可是他的怒问,也似乎没能震动高腾云。高腾云坐在角落的铁脚椅上,双手握,头半垂着,眼睛不知看地,还是看手。

 才二天,他变了一个样子,脸颊削进去,下巴冒着胡碴,那本来就不算短的墨浓的头发,凌乱覆下额来,惩罚似的在他眉上。他和青狼两个人的相样,就数现在最近,不同的在于,青狼是一脸怒容,他则是一脸颓丧。

 他已经颓丧两天了,而且越来越颓丧!青狼分开两脚,站在那里,像在磨牙血“那畜生…宋凌秀,他往哪里逃了?”青狼口中的宋凌秀,就是邵天俊,别人或许不懂,高腾云自然不会不仅。

 那名字在他心头抓了一下。他往脚边的黑木几上一叠报纸瞄了瞄。“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一堆违法事件抖出来之后,他人就不见了。”说到这里,高腾云的口又一阵痉挛,两天前,他发了疯的相信,邵天俊会得意下去,他的恶行劣迹不会被抖出来。现在,高腾云骂他自己是个白痴。

 口气,他说下去:“各方却在找他,他最有可能是逃出国去避风头,不过,他的麻烦太大,尤其是哮天村的人命,那不是他或是他的家族摆得平的,他逃不掉,他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

 然而青狼不管法律的制裁,要消他心头一段悲恨,他得亲手自己来。他咬牙筋恨恨道:“可恶,可恶,那厮…”

 那天晚上,他已将他死仇的一条命勒在手上,听不见、顾不得,脑子只有报仇的意念。

 可是猛来了一阵剧痛,把他和那可贵的复仇机会截开来,等他昏昏沉沉的再度苏醒,他已经丧失了机会。

 肩头有伤,他甚至忘了,这时候怒极之下一甩臂,一阵痛,让他下意识的按住伤口。

 斑腾云赶紧看他一眼。其实青狼的肩伤复原极佳,不需要担心,也许是他下的特效葯的作用。

 斑腾云另外还给他下了点别的,让他醒醒睡睡休息个两天,否则高腾云可能没法子应付他。晓得他脑子一清醒,必然要找两个人,一个邵天俊,一个…“闵姑娘呢?”

 这下,沉甸甸坐在铁脚椅上的高腾云,明显的一震。他就怕青狼问,就怕青狼提,教他怎么回答?从他是一个混蛋开始说起吗?高腾云慢慢把自己的头抱住。他是怎么对待她的?那些刻薄、污蔑、不公平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他真的就那样一点脑筋、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吗?又冤枉她、又侮辱她、又…他不敢想下去,他不敢想他是如何的伤她;伤她的心,伤她的人,只知道这辈子,他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痛恨自己、厌恶自己!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当他发现他有资格名列金氏世界纪录最愚蠢的男人时,闵已经不见了。

 “她不见了,”高腾云哑着嗓,声的痛苦。“她在报上发了稿子,然后人就走了,我找了她两天两夜,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报社也不知道,只说她主动联络过几次,并且继续发哮天村事件的后续稿子,报社担心她的安全,高腾云更是牵肠挂肚,急得一颗心都焦了。

 青狼冲过来,一把揪住他。“高腾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闵姑娘好端端的人就走了?”

 因为她碰上一个我这样的混球!来不及说话,陡然间平空滚起一道气流,看不见,摸不到,只能感受到一般虎虎生风的能量,把两人隔开,青狼整个人像被那股能量拖着了,踉跄往后退,直退到沿,倒坐下来。

 那道气流来了又去,倏忽消失,留着室内的窗帘、挂画、几椅在风尾巴下瑟瑟抖动。

 斑腾云惊问:“怎么回事?”

 坐在沿的青狼大口着,慢慢抬眼看高腾云。“是…巴奇灵,”第一次,高腾云听见他话里带了颤意。“他准备要召我回去了。”

 斑腾云人一凛。时候到了吗?时候到了吗?两个人怔忡对望,不仅高腾云体会得到青狼心里的那股不愿意、不舍得,他自己内心的不愿意、不舍得,还要更强烈!青狼奋力跳起来。“找闵姑娘,我没有多少时候了!”

 “可是…”

 黑木几上堆得斜斜的报纸忽然榻下地,高腾云的视线落在闵最新的一篇报导上,他俯身去把报纸拾起,脑子里彷佛“当”地响了一记。

 她的文章最末,不是明明白白附带了一行…哮天村现场采访报导?浑浑沌沌有二的心神,瞬时整个清晰敞亮开来,他把青狼的胳膀一拉,喊道:“走,回哮天村!闵人在那儿!”

 二百年前…巴奇灵高冷的崖上,风摇叶落,老人歪在那株红榉木下,被枯叶子铺了一身。

 他一动也未动,彷佛已经死去。

 又一道风起,跟着来的,是远远的山谷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击木声,短促而急,教人听了慌张害怕。落叶里佝偻的身子动起来,巴奇灵息仰起头。

 那是邻族在发警告信号,汉人的兵队浩浩的向哮天山区而来。

 青狼,孩子,你必须回来了。

 这崖上风萧萧地,让人觉得冷瑟,她披蓝外套,把自己抱着,不懂自己因何老要上崖来。到哮天村二天,村人开始回部落清理残破的家园,她同他们一起上山,可,她每每独自爬上这崖,总觉得受到一种牵引。

 四方的空旷中,总像听到呼唤。

 “闵姑娘…”

 分分明明的呼唤,闵心怦怦跳起来,回过头,云下映现一条伟岸的人影,太熟悉了,反让她感到如梦似的。哦,她又产生幻觉了吗?“青狼…”分不清这是梦呓,还是现实里的反应。

 他近了,飘飘的长发,凝注的眼神;他将她拥着了,拥在他温暖的气息里,她手碰到的是真实具体的身躯。闵惊喜的喊出来:“青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在作梦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把她抱得特别紧,那不只是见面的欣喜而已,她似乎感觉他人太微微发颤,他带着一种急切而绝望的情绪。

 “你没事吧,闵姑娘?你都好好的吧?我为你着急死了,一路拚命的赶,上山来找你,幸好,辛好,你人在这里!”

 她向他保证“我很好,哮天村的人很照顾我;我还有一点采访要做,所以才上山来的。

 你是…?”她往左右一瞄,空的,没第二条人影,她到嘴边的问话又回去。

 “听我说,闵姑娘,听我说…”青狼忽把她的脸捧着,音调惶惶,格外的紧迫,好像有事要发生,都来不及了。“我就只有这一回,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我-定要让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你刻在那里,永永远远不会消失、不会磨灭!能够再见到你,知道你平安、快乐,我再也没有别的愿望、再也不敢有其他的要求了。我要你这样过下去,一生欢乐,一生幸福,一生…”他一只健壮、布着茧的手心轻抚她的面颊,他的嗓子变得极柔,极柔。

 “一生都这样的勇敢和美丽;懂吗?懂我的心吗?你会做到吗?答应我!”

 闵的眼眶在发烫,如此强大的感情,如此深挚的心意,实在让人太难了解了,然而闵内心所受那无法形容的感动,却更奇异、更汹涌。打一开始,她就喜欢青狼,和他彷佛有一种特别的牵系,与人不同的亲近感。她不伸手碰他坚峻的下巴,用暖暖的语调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青狼,我会努力,让自己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很努力,很勇敢,很快乐!”

 泪水从青狼那张年轻而有英气的脸庞滚下来,他喉咙哑了,虽然酸楚但是坚决地答应:“我会,因为?,我会。”

 她也逸了泪,微笑着,踮起脚来,亲亲爱爱的吻他,那像在承诺他,也接受他的承诺。

 再度抬头时,崖上多了一个人,穿一整身的暗调,那身形尤显得高大,他两颊有胡髭,脸像山壁上的黑板岩,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心跳为之一停,紧跟着狂震起来,脸上先是一红,却又逐渐退去血,变得苍白了。

 是让她哭了二夜的男人,让她夜里梦见他,却又心痛得醒过来的男人。

 一切像是注定的,在这里又给他看见她捧着另一个男子在亲吻,又给他撞上活生生一幕女的现场!闵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脑子发了昏,委屈的泪意堵在鼻子喉咙,两个眼眶里,她把青狼放开,翻身朝悬崖另一条小路冲下去了。

 青狼要追她去,可是高腾云几大步掠过来,拉住青狼。“这一次,好歹这一次,你让我自己处理我和闵的事。”

 两人互瞅了半天,比起来最凌乱、最憔悴、最痛心疾首的那一个,赢了。

 青狼慢慢退后去。有点讨厌自己这么富有同情心,而高腾云已经一阵风似的,追着闵去了。

 她一头胡乱的跑,根本不分方向,脑子一个念头…只要逃开他,只要逃开这个仅仅再用一句侮辱、冤屈的话,就能够让她死掉的男人!“闵!”他在浓绿的树林里追着她喊,从后方直过来。整座林子都是他的声音,追着她,愈来愈近。她不知要往哪里跑,还是跑,颈上一条白丝中松了,在她肩后飞飘。她感觉得到他热呼呼的气息,已经在脑门上了,他伸出手,抓住那条丝巾。

 “闵…”

 只抓住那条丝巾。高腾云手推着一棵树气,眼睁睁看着闵纤丽的影子没入林间。到目前为止,所有情况似乎只准备证明青狼说过的一句话:他是个顶无用的男人!他把一个女人气跑之后,就再也追不上她了!闵没命的翻过一道半涸的溪,还没来得及从草地上爬起来,便撞上一片硬邦邦、热腾腾的膛…高腾云那副复仇者似的脸盘就在她鼻子前!她惊叫一声,掉身便逃,他的五指揪住她蓝衣的背心,两人一起跌在地枯红的榉叶上。

 她不认输的在地上爬,脚踝被他抓住了,起了一身的哆嗦,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赫然一扑…成功了,这女孩被他擒住了;美丽、愤怒、无助、得任他宰割。这下青狼没话说了吧?显然高腾云乐观得太早了些,他美丽而倔强的猎物突地扬脚,往后一踢。

 她也不清楚她踢中了哪里,不过似乎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马上他惨叫起来。

 闵一吓,反转身来看他,恰如其分的中计。最后的结果是,她躺在一地的落叶上,整个的被在高腾云庞大而烫热的‮体身‬底下。

 他用一双手控制住她的脸,两眼灼灼地看她,又、又急,迫切切地说:“闵,至少,至少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是个可恶的笨蛋,我没有想到我的脑容量还停留在克罗马尼安人的阶段,三岁小孩都能判断的事情,我不能判断!那天晚上四处找你的时候,我整个人早急疯了,失去一半的神智,后来,后来,看见你人在邵天俊怀里…”

 他得一口气才能继续“你在他怀里,我终于完全丧失了心,因为嫉妒,因为恐惧,我不再用脑筋,我用怒气,我开始攻击,我对你说出了最残酷、最不公平的话来,就像?说的…我愚蠢、盲目、头脑不清,我重重的伤害了你,不懂你的心…”他出现一种无比痛悔和不舍的表情“而且,你的人…”

 她由于没法子别过脸去,因而紧紧闭上眼,但是封锁不了从眼角溢出来的泪水。高腾云突然也觉得自己噎住了,用力吐了一会,压抑着嗓子说:“二天来我不犊旎断的后悔,不犊旎断的想,我怎么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后来终于明白了,”他的音量更低更沉。“那只有一个原因,一个道理,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恨你!”她仍旧闭眼,声音沙哑的。

 他不管“我爱你!因为爱你,因为害怕失去你,因为不能失去你,因为生命里最大的一个意义,就是你!”他摇她几下,她像布娃娃一样软。

 “你不懂吗?如果没有了你,我的人生剩下的就只会是一片荒漠,没有一点生机了;闵,”他唤她“我爱你…”“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那恨,有点乏力了。

 “一切是我不好,是我错,但是我爱你!”他越发坚持,那刻骨的告白,一波一波的来“我爱你!我爱你…”被他捧着的她濡的脸,一双含泪的睫在闪动了,慢慢睁开来,透过盈盈水光看着他,然后,她轻启,软软的、低低的、柔柔的唤一声:“高…”

 那一声像一样,过高腾云的心田,他狂喜地要低头吻她,不料她脸色遽然变了,猛使劲…也不懂她哪来那么大力气,把高腾云这样大个子的男人整个推翻开去。

 他滚在地上的时候,一颗心也滚了出去…他还是没能挽回她,念头一闪“砰”地声便响了。他那颗滚出去的心脏又滚回来,却像在膛爆裂了似的。

 “闵…”他叫,马上觉悟她救了他一命。前一刻要不是闵把他推出去,那枚现正在她头上方几吋的落叶堆冒青烟的子弹儿,就会穿过他的脑袋!他正要向她爬去,林子那头却慢慢起了一阵笑声。有个人踩在一块岩石上,全身上下都穿白,白衣白白鞋,系一只领结也是白的,没一点杂,那副装扮在这山野林间,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怵目。

 “我打搅了你们吧?”他温和道,一双眼神却有点闪,好像跳个不停的黑玻璃球,清俊的脸孔微微笑着,但眉宇间却给人觉得像是缭绕着秽气,黄黯黯的。他走下岩石,手里一把闪着银光。

 “邵…邵议员!”闵只能嗫嚅。

 邵天俊斑高立着,望地上的两个人。“闵,我找了你好久呢,没想到你是和心上人躲在这地方,”他恻了恻头。“我现在好像有点懂了,你写那些报导,是为了这个布农男人吧?也难怪你,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他还真能打动人,”他笑。“今逃卩亏他,要不是跟了他的车,我可能还找不到你。”

 斑腾云简直要拿一把刀砍他自己,他就不能提防到邵天俊谤本藏身在国内,正搜寻着闵吗?结果,他把他引了来!现下,高腾云一边暗中挪动身子,一边说:“邵议员,这一带是登山路线,常有登山客来来往往的,你在这里出现,恐怕不太妥当吧?”

 “是吗?”邵天俊本哝道,眼珠子转了一圈,倒对得笔直,高腾云找不到隙。“是会有登山客,这里风景好嘛,山明水秀,无与伦比,我也才挑上这地方来开发,那是很庞大、很壮观的一项计画,闵也知道…”

 忽地他双眼一,又摇了头。“呃,不,闵不知道,我都对她说过了,她还是不明白,写出那些报导来,把我的计画都搞砸了!闵啊闵,你真胡涂,就因为你事情没搞清楚,消息就散布出去,结果坏了大事,坏了大事呀!”他一副沉痛至极之状。

 “我把事情搞得很清楚,我才发布新闻,那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我也守着记者的原则!”

 斑腾云几乎要掩面,在这种情势下,她还对一名持者疾呼新闻伦理道德!“不,闵,你那不叫工作或职责,那叫破坏破坏理想,破坏伟大。”

 邵天俊踱到她跟前,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高腾云不能有动作,那把本来指住他的,现在指住了闵。但是邵天俊把嘴凑到闵耳边说话的时候,高腾云差点把一副腮帮子绷裂开来。

 “事情到这步田地,难道你不扼腕、不遗憾?我不相信你这么冷血、这么无动于衷!一定是你还没有真的了解!”他突然把她往前一推。“走,到我的“理想国”去,见到它的伟大,你就会懂了。”

 就趁邵天俊有一片刻把偏开,高腾云身子一振,向他冲撞过去,手握百步蛇纹猎刀。

 邵天俊却在跌倒的?那,扬起手来,向高腾云开了

 听到骤然的响,在崖下对峙的三人,都不免移神。这时候谁先反应,谁就占了先机。

 马上青狼腿一扫,拐倒右首那家伙,而左侧的大块头果然扑过来,青狼早看准了地势,一闪身,教大块头自己去撞树。他马上跟进,揪住大块头的衣领,地上的家伙歪斜爬起来时,青狼把人狠狠一转…兄弟两个脑袋对撞,-鞠躬昏死在地。对方总共有三人。当时青狼正在崖上,眺望哮天村的景况,心绪异常激动。他惊喜的是,哮天社没有亡族,隔了二百年,他们的后代,依然在祖先的土地上生活;他却更加怆痛,这片百年家园,如今竟是目疮痍!这段日子以来,从高腾云口中,多少知道族人当今的情况,来到哮天村,更惊心地了解到那严重,青狼对高腾云说得非常切:“我们的祖先一向能吃苦、能奋斗,山野子民不会被任何事所击倒,以前是,以后也是,你和族人一定要打起精神,对付困难,”他牢抓住斑腾云的手。“我恨我没有机会留下来和族人一起努力,我的战场在二百年前,你的战场在这里,如果族人不能够领悟,你一定要带领大家,奋斗下去,那是我族的精神!”

 同样这段日子以来,从青狼这里,高腾云得到莫大的激励,布农人的骨气,一点一点在他内心复苏。当他反握住青狼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绝对的坚定。他说:“如果过去,我没有做到我应该做的,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逃避身为布农人的责任。”

 他相信他。青狼立在岸上,看着高腾云追着闵而去,凄然中却也有欣慰;至爱的女子,至爱的家园,都交给他,他会尽心尽力,一如青狼自己。

 他们是同一条灵魂。

 他可以安心的走了…就在那时候,青狼却瞥见崖下的浓荫出现三个人,领头的穿一身白衣,教青狼然变,那不正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死仇…宋凌秀?来到现代,他叫邵天俊,前辈子他毒害真真,这辈子他依然是个孽种,要对闵不利!邵天俊却直接进入林子,留下二个喽兵想摆平青狼。青狼望着横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冷笑,很快找来蔓藤,像捆山猪般的捆了他们。

 他忧虑高腾云和闵不知怎样,邵天俊那畜生追在他们后头,分明心怀不轨!他要往树林子冲,耳边忽地刮起呼呼的风声,他身不由主在风里摇晃起来。那不是风,是一股能量。巴奇灵第二度在召唤他!青狼心狂跳,但是不顾一切,顶着风前进。一路从树的折枝,草叶倾斜的角度,判断前面三人的去向,他一跳过干溪,便看见落在草地的那把刀。

 那是他送给高腾云的猎刀。百步蛇纹上的鲜血滴下青草地。

 青狼的心头一撞,涌现不祥的预感…高腾云和闵势必陷入危险里了!他握住那带血的刀,寻着地面的血迹走,霎时风势转剧,直扑着他,到处是落叶狂飘,他越来越没法子控制自己的动作。

 不,不,巴奇灵,现在不要,他必须去救闵和高腾云!他和那一阵强过一阵的能量搏斗,‮体身‬索索抖颤,又跌又撞的走。高腾云、闵,你们在哪里?邵天俊,畜生,你在哪里?快,要来不及了!一片黑腾腾的大峭壁在青狼面前升上来,崖上的天变得青冉冉的,落起迷茫的雨雾来了。

 青狼浑身冷僵。他认得这地方,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便是当他劫了真真上来的埋伏崖!泥上印着凌乱的脚印,和着血迹,二对在前,一对在后,一定是邵天俊着闵和高腾云上了崖。

 青狼提一口气往山径上冲,谁知一阵强大的气流陡然从他足下涌起,将他整个人拔了起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对着半空呼吼:“我还不能走,巴奇灵!”

 巴奇灵被那道从时空之中反扑回来的力道,震得往后倒,伏在石地上,无力再动一下。

 四野都是凛冽的风声,呼啸着杀气,汉人的兵队已近,宋凌秀所率的官兵正一步步进哮天社。青狼呀,你快快回来!倘若巴奇灵死在汉人手下,法力一去,青狼将会魂魄四散,入茫茫的时空,化为乌有!不想巴奇灵拚着生命里最后一缕力量,要召回青狼,却遇上他在时空的另一端,顽强的抵抗着,巴奇灵的法力竟然被他那强悍的意志力,硬生生给挡了回来!山下隐隐传来兵刃铿锵的声音。

 老巫师一惊,最后一次,艰苦的撑起薄弱的身子,黑血从他嘴角成一线下。这是他所剩仅有一口气了,青狼一定得回来。

 宋凌秀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邵天俊放开喉咙喊。绝顶上,风冲着人吼,天眩晕的雨雾,教人恐恐慌慌不知往哪里躲。唯有邵天俊是一副雀跃,脸上的晦不见了,油亮亮迸着贲红的光彩。

 “这地方在我的规画里是最好的观景台,登高一望,我的国度一览无遗!”

 他们被着上峭壁的陡径那时候,天下起雨,被打的峭壁化成黑,碰来像冰块一样。高腾云不断叮咛闵:“一步一步,踩稳了再走,不要往下看…”

 彷佛前生之事,历历重演。高腾云怎会不知道这地方!绝壁大壑,自古以来就叫埋伏崖。

 二百年前,真真、青狼和宋凌秀,曾在这崖上有过生死关的对立,二百年后,闵、高腾云和邵天俊,又来到这莽莽的绝顶之上,同样在生死的关头上!闵跑到高腾云的身边来,方才因为攀岩使了力,他的手臂又涌出血来。

 虽然他一再表示,他不要紧,子弹只擦过手臂,然而闵见他血,还是吓得面色青苍,屡次想帮他包扎,都被邵天俊扯开。

 斑腾云晓得她不愿示弱,不愿哭出来,硬是含住了两眶泪,这会儿却很坚决,把他一直揣在口袋,她那条白丝中出来,说:“你的伤口要扎起来才行。”

 她不顾邵天俊下的威胁,却惹邵天俊不高兴了。他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她叫出声,高腾云要扑过去,那,抵住她鬓边,使他僵在原地。

 “这些小事,你就不必再费神了,”邵天俊慢条斯理对闵道“时间可不多,很快,我要送你到别地方去了。”

 “什…什么地方?”

 他慢慢咧嘴笑。“一个你该去的地方。”

 连高腾云都骨悚然起来。

 但是邵天俊又恢复他的兴高烈,热络的催促:“到边边去,到边边去,那样才看得清楚!”用把他们到崖边。

 脚下的深处,一眼就教人像跌入噩梦般的天旋地转,闵早跟峭壁上的石块成了型,冰得整个麻痹了,胡胡涂涂的只听见邵天俊在滔滔直说:“都看见了吧,山回水抱,多壮丽、多气派的规模!喏,中间黄圆顶的建筑是主体,左边塔型那座楼有五层高,室内休闲都在那儿,它后面就是引天然泉水的五彩泳池,过哮天溪,那一大片森林绿地是高尔夫球场,来过的人都爱死了!我自己最得意的却是红色跑马场,马厩一律最先进的设备,刚从英国引进了二十匹骏马,就在过去那个山头下…”

 闵和高腾云面面相觑。望过去,深谷对面邵天俊所比画的那块山头,他非法开发的山地,只有光秃秃的一片,被铲平了的地表什么都没有,甚至比上周闵来拍照时还要荒旷凄凉!她实在忍不住,说:“邵议员,你的计画或许无懈可击,可是你开发的手段有瑕疵…”

 “瑕疵!”邵天俊瞠了眼看她,急急辩解“那不可能,我的计画、我做的事,不会有任何的瑕疵,我受不了瑕疵,我这人凡事务求完美,一点纰漏都会让我发狂,我是受不了的!”

 他微笑起来,显出一脸心平气和的表情,闵越觉得发冷。“其实我这人本身就是个完美,你们没发现吗?我的所作所为,一生的过程,像这样,”

 他朝自己一比“是一身雪白,光明亮丽,纯粹的表征。”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白雪公主的意思!“我不会让人找出瑕疵,找出污点来的。像雪儿,那太杀风景了嘛!”

 他惨不忍睹的摆摆头,两眼望着闵,忽然显得很伤心。“所以,你看,闵,为什么你造成的破坏,我会这样承受不住?那对我简直是一种玷污、一种毁灭,让我活不下去!”

 他像了气的皮球,头瘫垂下去。

 缓缓的他又像重新充了气,脖子起来。“我必须除去这个污点,让自己恢复无瑕,我要从头再开始”他深深一叹。“去吧,闵,你走吧,让我重新展开人生吧。”

 她以为邵天俊要放她走,不料他说下去:“你是造成污点的人,你存在的一天,污点也存在一天,唯有你从这个世界消失,那污点才会跟着消失,离开我的生命。”

 邵天俊的眼珠子又开始闪的时候,闵和高腾云一致肯定了…这人是个疯子!一个心已经错,陷入疯狂,持的疯子!斑腾云手心冒出汗来,心脏撞着膛,他几乎听得见那砰砰的声响。他绝不能让邵天俊这疯子伤害闵,一定要想法子险,一定要!他和闵靠崖边很近,邵天俊人在他们对边,一把挥着,迫闵往崖边退,意图很明显了。高腾云喊:“邵议员,事情未必那么简单,即使让闵消失,你的污点也不见得能消失!”

 声从高腾云和闵中间呼啸过去,闵吓得一踉跄,脚跟着碎石子往后滑,幸亏高腾云及时把她拉回来,她头埋在他的肩下,怕得不敢抬。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没有再分开。

 那一头,邵天俊搐着一张脸在狂叫:“她身上带着我的污点,只要她消失,我的污点也会消失…”

 一番暴跳如雷好像把他后方那片苍茫树林也给惊动了,都沙沙摇颤起来。

 斑腾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一条幽微的人影在林中隐去又出现,高腾云几乎要高呼起来…错不了,是青狼!他才悄悄钻过树丛,却突然倒下去。

 没有人知道,这高腾云到达怎样一个惊惶的地步,他感觉四围涌动着凛凛的风气,看着青狼趴在树丛下,手脚挣动,却挣扎不起,他比什么都明白,是穿越时空那道能量他牵制住了。

 斑腾云想大喊,青狼,撑住;想冲过去,然而这边邵天俊把瞄准了他们。

 “你们是要自己跳下崖,还是要我开?”

 那冷酷的威胁从风中传入青狼耳里,得他一股劲撑起身子。他剩没多少力气了,那滚滚的气流一路拖拉着他、撕扯着他,像要将他四分五裂,承受如此‮大巨‬的痛苦,他只存一个意念…救闵和高腾云!他彷佛能够听见高腾云的呼喊,他鼓起力量来,他们两人的灵犀是通透的。他爬一株老樟,藉垂藤之力攀上枝桠,在浓荫中抓着树藤向悬崖移近,凝聚起最后全数的力量。

 这样的动作,高腾云完全意会,马上就搭配,他手朝远处的工地一指,紧急说:“邵议员,你看,你那座跑马场出了问题…”

 邵天俊那是直接反应,变了脸色,跟着就挪向崖边“什么问题…”

 一句话未完,一团黑影自老樟树上凶猛地向他飘来。

 “宋凌秀,赴死吧!”

 同一个时刻,高腾云抱着闵扑倒在地上,青狼的‮体身‬狠狠撞上邵天俊,他凄厉的叫声撕裂了空气。高腾云扬头时,只见到一具白影子像颗鹅卵石,直落下灰的深谷里去。

 青狠抓着老樟树上的垂藤,都来不及从崖外回来,空中顿然风卷云涌,超强的能量像大一般袭来,他的意志力一松散,冉也不能抗拒它。

 垂藤来,高腾云惶急的向青狼伸出手…抓不到了!他眼睁睁看着青狼滚入浩的风云里,半空中只?下他最后的声音:“高腾云,好好照顾闵姑娘…”

 一转眼,时空的逆挟卷着青狼,飒飒去了。

 闵挣出高腾云的怀抱太迟,瞧见空的垂藤,大惊失,她爬到崖边往下看“青狼…也摔下崖…”未说完,即痛哭失声。高腾云马上把她拥回怀里。

 她这样以为也好,也好。他心中无比怆然,把脸抵在闵发上,一遍遍说:“不要伤心,亲亲,青狼只是回到另一个世界,青狼只是回到另一个世界…”

 热泪也滚下他的脸庞。

 二百年前…哮天社他翻着、滚着、飞腾着,时空的逆风驰电掣。他两耳轰轰的响,不知是风在吼,还是他自己在叫。他像被分解开来,手、脚、躯体一块块往下坠,一颗心滚在半空,被那最后道力量重重掷U了地。

 他死了。

 时空中一片静谧,无声无息,唯有心跳。

 他的心还在跳!青狼霍然张开眼,看见昏黄的天,四野浓绿是他熟悉的山林,他气吁吁吃力的爬起,还不太支持得住,忽然有条纤细的影了,拨开茅丛,呜咽的朝他奔来。

 “青狼,青狼,你回来了!”

 看仔细,竟是小雨,一双手臂牢牢箍住他,说什么都不再放开似的。他挑起她是泪痕楚楚的脸蛋。

 “小雨,你怎么没有好好待在邻社,跑回部落来了?”

 她扑簌簌的直掉眼泪。“我担心你和巴奇灵,如果,如果你们也死了,我也…我也…”

 也决意随他们而去,不愿孤零零活在这个世上。

 一提到巴奇灵,青狼急急问?“巴奇灵人呢?”

 小雨回头朝红榉木那头看,老人趴在暗红的箐火一边,青狼冲过来时,老人的口鼻间还有些嘶,然而很隐微了。这年轻的哮天战士哑声大喊:“巴奇灵!”

 “青狼,”那只枯瘦的手抓住他,仅仅一丝余力。“宋凌秀带兵来了,你要…对抗他,你能的!”另一只枯手把小雨的手牵过来,与青狼。

 “小雨是你父母做主,婚配给你的,带着她…杀出重围,哮…天社的命脉,就在你俩身上…”

 暮天里闪过雷光,巴奇灵冷悠悠溯一口气,朝空中呢喃:“阿娃,爱,我来了…”

 在两个年轻人跪地的嚎哭声中,哮天一代大巫帅溘然合目。

 此时在部落下方的树林,已隐隐可见火炬和刀光,青狼遽然把泪一收。

 宋凌秀,你来得好。我既能将二百年后的你撞入深谷,我就能将今天的你粉身碎骨。真真之恨,我绝对替她报了!青狼拾起一支地上的长矛,着烈风赫赫站起来。今夕一战,决定存亡。

 他是哮天社最后的战士,他不会让部族的命脉就此断了。

 回头将小雨的手一牵,他喝道:“来吧,小雨,我带你杀出重围!”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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