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说,我肯定是看到鬼了!”
“大白天的看到鬼?你是不是眼花
错了啊?”
“我可没老到瞧不清楚东西!”
“是吗?那你说,那鬼是生得什么样?”
“你们不信我?好!那是个男鬼,穿著一身黑衣,有时出现在入山的步道上五官又硬又冷,像是用笔给画上去的,像极面具,尤其脸孔白得呢,寻常人可不。有那种肤
…对了,他还戴着一顶笠帽,好象在拣柴!”
“咳!”
一声打岔的咳嗽,让几名专注的妇人同时转过头。
孙望
放下杯子,低首捣住嘴巴,一口茶水呛得她面河邡赤。
“哎呀!望
师傅,你真不小心,喝个茶也会呛到。”离她最近的大婶连忙帮手拍背,替她顺气。
“咳、咳咳!”孙望
眼眶泛
,又厉害地咳了几声,再拿起茶杯喝水润喉,才终于能好好说话:“谢谢你,张大娘。不过,我不是说了别喊我师傅吗?”她抚着喉部,伤脑筋地苦笑道。
“不不,望
师傅,你这么好心,替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乡村野妇写家书给外头的男人孩子,咱们心里可是很感激很感谢的,尊称你一声望
师傅,并不为过啊。”
五、六个年约四十的大婶都连连附和着。
来这小茶亭听望
师傅念信,或者请望
师傅写信,都已经快要成为她们的日常活儿了。
“可是…”她觉得那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为道。
“望
师傅,上回我说要介绍儿子给你认识,你不是说自个儿已经成亲了吗?收
带你夫婿来给咱们瞧瞧嘛,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甭担心,咱们只是想要认识一下望
师傅的家人而已。再说,咱们年纪都这么大了,不会…被看上眼的啦!”
几个妇人呵呵直笑。
孙望
愣了愣,才
懂最后一句话的含意。她双颊一红。
她…她又没有故意藏起来不给看!
何况,她们明明瞧过了,只是…没当他是人而已。不知是好气还好笑,她睇看外头天色,道:“几位大娘,我该回去了。下次送信的时候,再唤我吧。”
也到了该回家烧饭的时候,妇人们纷纷道谢,不忘继续提醒孙望
下次记得带人来,随后各自离开了。
“我的…夫…婿啊。”走在小路上,她喃喃自语着,随即
脸通红,轻喟一声。
就快要到家了,她…和宗政的…家啊。
明明旁边没有人,她却低头快步地走进门内,好象怕谁睇见般。
若是让宗政知晓在外头,她已成了他的
,不晓得他那冷冷的脸庞会不会终于有些表情?
必上大门,抵着门板,她叹出一口长气,慢慢走进厅里。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左右张望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便找张椅子坐下。
望向窗外,
西斜,几户人家炊烟袅袅,想到厨房还有午膳吃剩的馒头和卤
,今儿晚可以就这样打发了…大婶们请她写读家书,她不收钱,她们热心分享食物说是
换,其实是互助互信的,那声师傅,真是担不起。
她是不是该学着烧饭呢?那样…就真的会变成他的
了吧。
体身好象会冒烟似的热起来,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不过搬来这小村镇三个月,却好象过了很久…
在杭州韩府发生的事情,也已经是一年前的往事了。更似恍如隔世。
她面向大门,坐在桌旁,山头后,橘红色的
一点一点地转暗,四周没有人为的声响,风吹进来,将她的发梢
起,她却只是望着门口。
她真的,很讨厌等待…
怎么等,怎么看,不来的,依然不会来。
思绪就要飘远之际,有人推开门。孙望
瞬间醒过神来,不自觉地站起身,就要小跑出厅
接。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期待,她一顿,步伐又停了住。
但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进屋内,背上负着柴薪。
男人摘下笠帽,太过白皙的脸色,真的不像常人所有。
虽然戴着斗笠出门,还是不小心给看见真面目了啊。忆起大婶们说的话,她倚站在门前,总算
出笑意,低喊:“宗政。”
宗政明将上山拣回的柴放落在一边,抬起头来。
“我回来了。”
“我…我又不是没看到。”她一愣,红着脸小声嘀咕。
好象被发现她在等他似的,什么“我回来了”…这里,这个地方…她抿抿干涩的
瓣,最后只说:“你饿吗?我…”
转回视线的剎那,宗政明放大的脸孔就在眼前,她不觉吓了一跳。
他无声无息地,突然缩短距离,靠得好近。
她瞠着受惊的瞳眸和他极近地对看着。因为他也是睁着一双眼望住她,她便只能这样尴尬地和他相瞅…她动也不敢动,只是感觉他冷冷的气息一点一滴,慢慢地像是渡给她了。
他的睫
细长浓密,孙望
倒是头一回注意到这点。
“你饿的话,自己先吃。”在奇怪的停顿之后,宗政明这么说道,随即越过她,走向自己的房。
她混乱地站立在原处没出声,半晌,不
举起手摸住自己的嘴。
待发现自己羞
的举动,她
面热红,愤恼地小声道:“谁教他一副…教人误会…的样子…”
他一定不知道惹得她多么心慌意
吧。可恶的笨猪。
…。。
她又来到这个地方。
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每一次,走上这座必经之桥,她都会有种曾经来过的熟悉感,只是在喝汤过桥之后,就全部都忘了。直到下一回又看到这曲桥,她才会再度想起自己确实是来过的。
牛头马面,阎罗王,判官,婆婆,她都识得。每回一到此地,她就自然地明白他们的存在了。
可是,桥的那一头,还有某个谁吧。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在轮回投胎之前,还有谁正在那里等她的感觉。
缓缓地行至桥中间,她接过婆婆的汤饮下,继续往前走。
每跨出一步,脑海中的生前回忆就减少一块,之前种种的伤心、哭泣、怨恨,甚至喜乐,全部都消失了。是婆婆那碗汤的关系。
她偷偷地含一口在嘴里,没有全部
下。如果整碗都给喝进肚子里,在到达桥尾之前,就会失去最后的意识,什么都看不到也记不得了。
她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是不是有谁在桥尾等着她。
含着那口汤,她就要走完曲桥,脚底忽然轻飘起来,穿越重重浓雾,一个穿著黑袍的人形出现在她面前。
真的有啊!她一吓,怕被对方发现自己保有清醒,赶紧闭上眼。
牵引逐渐减弱,她停了住。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凉凉的,就在她脸前,拂过她的鬓边。
那黑袍人开始在碰她,摸着她的脸、她的手,还有她的体身。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存在很多腐烂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不会痛了,但是她可以感到冷冰冰的手指就好象是在抚平那些创伤一般,轻巧地触摸着。
好舒服啊。
生前的记忆,因为喝汤而丢弃了,冰凉的手,又如此温柔地让她变成干净的灵魂,无论下一世是好是坏,她已经拥有新生重来的机会。
她不
细声道:“谢谢你。”
随即,她安心地
下嘴里含着的那一口汤。并且告诉自己,下一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要想起这个黑袍人,不会就这样忘却。
“…咦?”左耳一热,孙望
忽地由睡梦中睁开眼睛。
一旁,冷白的脸孔,没有预料的伫立在
缘。她愣了愣,方才清醒过来。
“你…半夜站在我房里做什么?”她失声
口问。如果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被吓去半条命吧。
“我听见你在说话。”宗政明平冷地道。
说…说话?抚着额撑身坐起,案头的油灯尚在燃烧,将她的影子拖得好长,贴映在墙上,随着火光摇晃不定。房里除了她和宗政明,再没有其它人。
上一刻明明还在她面前的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好象,作了一个相当真实的梦。
梦里的遭遇,彷佛是她曾经亲身经历一般。
不觉摸上自己左耳,并无任何异状。全部…都是梦吗?
“我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谢谢你』?”她好奇地抬头问。
仅是瞬间,他深不见底的瞳仁像是会将她
进去似的,那样认真地睇住她。
她有些茫然。他的眼,好黑好黑,毫无边际,令她想起梦里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你记得?”
他的注视,让她迷糊了。
“记得什么?”
宗政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她的颊边黏着
发,他抬起手,轻轻地替她拨开。
优雅美丽的长指,有着冰凉的体温。
心里,浮现出某个似曾相识的部份。她不明所以地望住他冷冷的容颜,突然发现彼此太过亲昵,教她眼睫轻颤,忍不住心悸了…“已经过了子时,是七月初一了。”他垂首低沉说道,轮廓在摇晃的灯火之中,显得稍稍暗了。
“初一…啊,你这么晚没睡,是在处理当铺事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总是忙碌的时候…见他没说话,她微怔,又问:“还是说,你…你又在我房前守门了?”
“你的灯没熄。”
“我只是忘了吹灭,我不是要你别这么做了吗?你根本不必…”几番
言又止,她忍不住骂道:“你真是笨。”
“小姐,我要和你一起睡。”他极其突兀地开口。
她原以为自己听错,呆了下,跟着傻楞地望住他。那张冷白的脸容,从未有过说笑的表情,当然现在也是板着面孔,然后就这样…
“等、等一下…”看到他当真爬上自己的
铺,孙望
错愕万分,只能拼命地往内缩去。“你…你…”因为太震惊,话都说不出来。
宗政明面朝外,没盖被,直接和衣躺在
上,留了里面足够的位置给她。
她只能瞪着他的背影,又急又羞。
他们不是头一回共同生活了,也在这里住上三个月有余,虽然她不是在乎小节的人,但…同
共枕,毕竟是不同的。
他是何时学到这种霸占闺女
铺的无赖行为?倘若他
轻浮,两人朝夕相处,不用特别等到这一天,更别说他
儿不是那种性格的人。那么,为什么要忽然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宗政?”她抱着棉被,不知如何是好。“你、你真的要睡这儿?宗…宗政?”又再唤。
他动也没动。她气得都想流泪了,真希望自己狠心一点,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他揍他,或者一脚把他踢翻。
可是…可是…拳头握得死紧,终究只能敲在
板上。
这个样子,她要怎么办?
不
看一眼窗外的夜
,离天亮似乎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辰。咬咬
,她干脆要下
,今晚打算去他房里睡。
下料,
足尚未碰地,就给他一把抓住膀臂。
她一时不稳,又跌回原位。
“留下来。”他很快地启
说道,没有放手。
她好惊奇,仅能讶异地瞅着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抗。
“你是怎么了…”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很容易便可以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汗意,不觉垂首,袖上已经濡
一块印子。
虽然流汗,可是他的手又是这么地寒冷…
忽地想起一年前他昏睡下起的那场敝病,她慌忙接近他细看情况,紧张道:“你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不对劲?她明显焦虑起来。
他看着窗外的黑夜,沉缓说:“今天是七月初一,门会打开。”地底的他们,全部都会出来。
如果能不被找到,就好。
“你别走,留在这里。”他合上双眼,手抓着她没放。
她脸一红,没想要挣开,倒是很担心他若是真的生病,半夜没人知道那可不行。这下子,只能陪着他了…
感觉他的脉搏贴着自己的手臂,她稍微安心。
移动视线,孙望
睇向房门,喃喃道:“明明就是关着的,哪里有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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