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错教冯拾翠下棋的事情,让方思咏知道了,足足让这表小姐气恼了许多天,还变本加厉的找麻烦,让她不胜其扰。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为了恭喜她成为台湾的国中生,爸爸从美国寄来绘本,于是她吃过午饭,就偷偷躲到棋院偏侧的榕树下去赏读。
她正兀自陶醉故事内容而咯咯大笑之际,方思咏擦着
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白眼瞪向她。
“我当是哪只麻雀吱吱喳喳呢,原来是你这个丑丫头。怎么,得意个什么劲?说来听听。”她冷言冷语的。
冯拾翠一古脑儿的跳下树下的秋千“没、没有…”
方思咏快步走去,一把强扯走她手上的书“哟,你也会看书啊!我以为你这只忘记自己身分的麻雀只会幻想自己是凤凰,没想到你还会看书。”
“还给我,那是我爸爸送我的书。”她的手在空中探了个空。
“还给你?你凭什么命令我?上一次你害我被表哥打,这笔帐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仗势着她比冯拾翠高,故意将手中的书高高的扬起,让她就是攀构不着。
“还给我,我跟你道歉就是。”
方思咏一把将书藏到身后“我不要道歉。”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她咬着
问。
“听话,我只是要你听我的话而已,你不反抗我,我就把书还给你。”她眼眸闪过狡猾的光芒。
“你说。”她只想早点拿回她的书,那是爸爸特地为她准备的波隆纳大赛的得奖作品之一,如果她没有看见围棋的玄妙,她会以为自己人生的目标是成为一个
画家。
“我要你去帮我买一瓶苹果汁、三个布丁,另外我还要五包洋芋片。”
“喔。”冯拾翠凝视着她。
“光会喔怎么还不动?太晚了我可是会改变心意的。”方思咏瞪着一动也不动的她。
“钱呢?你还没给我钱啊!”她把手掌伸向她。
“呵呵,”她拔尖的笑声响起“我怎么知道钱在哪里?反正你得自己想办法去
来,去偷也行。呵呵…”若不是亲身见识,冯拾翠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不过大士杰几个月罢了,竟会
恶得比成人还可恶。
她牙一咬“我马上回来。”
幸亏爸爸有请
每个月固定给她一些零用钱,才不至于让她现时求救无门,反正只要能花钱消灾,零用钱赔了也就罢了。她顾不了许多,转身就的跑。
“旁旗点,我怕我耐
不好,会忍不住吃了这本书,到时候别怨我啊!”方思咏要胁的声音高亢。
平常冯拾翠或许会称许天丰棋院的僻静,但是现在她真讨厌7-ELEVEN的遥远。她在
下跑了大半天,买了东西又辛苦的奔回。
她淋漓的汗水来不及抹,便将塑胶袋递了出去。“你要的…零食。”
方思咏猛的一掌拍去“晚了,我不想吃这些腻死人的东西。”看着
头大汗的冯拾翠,她悠哉的推拒了她的贡品。
“啥,为什么?”她懊恼得很。
“没有为什么,我现在不想吃了。”方思咏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书还是要还我。”
“晚些吧!除非你帮我买一碗三
的布丁豆花。”
“但是这附近没有人卖布丁豆花。”冯拾翠蹙起了眉。
“谁说,我明明就有看过,走过便利商店的下三条街就有,你快去,要不然,我真的会嘴馋的撕了你的书果腹。”
“别撕…我马上就回来。”想起
的叮咛,她只得忍下,揽着钱包,再一次拚命的跑着。
“哼,这个笨蛋倒还
好使唤的。”方思咏甩
着书,嘴巴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别以为表哥教你围棋,就自以为飞上枝头了,反正人笨,怎么教都是蠢货,即便飞上枝头,还是一只麻雀,呵呵呵…”冯拾翠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被折腾,九月的台湾,天气酷热得不像话,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让太阳晒得红通,方思咏的欺凌还没结束。
跑了四、五趟后,这回换成买剉冰。她得赶在剉冰溶化前,把东西送到方思咏那个大小姐面前。
沿着马路努力的跑着,她的
侧都痛了。
这时一辆轿车错身驶过,没多久车子停住还倒车,停靠在她身旁。
车窗缓缓降下“拾翠,你跑来这边做啥?”是张士杰。
“我来…”她已经
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扬扬手上的剉冰。
这时后座车门倏的打开,张错道:“上车。”
冯拾翠让太阳晒得两眼昏花。反正方思咏又没规定她不准寻求帮助,没道理有车坐还推辞的。于是她一
股的坐进了车子里,二话不说就是拚命的
气,像搁浅的鱼似的。
“家里有雪糕,你干么跑出来买剉冰?冯
说,外头的剉冰材料不大乾净,不许我们
吃的。”张士杰说。
谁想吃那种苍蝇捧场饼的东西,要不是那个表小姐刁难,她买都不会买上一回的。
但她还是没气力说话,几乎是瘫着的,车上的冷气凉爽得叫她想哭。
“以后想吃啥告诉我或是大哥一声,每个月大哥都会陪我上医院作检查,帮你带回来就是,犯不着这么辛苦。”
冯拾翠惨澹一笑。
一旁的张错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样。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叫人很难不发现,她瞥了一眼,赶紧正襟危坐起来,此刻她的脸色全然分不清是热极的结果,还是害臊所致。
车子一停在天丰棋院的广场,她连声谢谢都没说,就又一古脑儿的奔跑进去。
“哥,拾翠今天怪怪的。”
张错将弟弟安放在轮椅上,交给了仆人“我去看看。”
“你…你要的剉冰,我、我已经买回来了。”冯拾翠抹着人中上的汗珠,人还
着。
方思咏从秋千上起身旋了过来,敛去嘴边的笑容,忽地双手一撒,成百上千的纸片像雪花似的凌空而降,洒了冯拾翠一脸一身,还落了一地。
“晚了,我捺不住等待,所以就一页一页的撕了下来。”她脸上全然没有丁点的愧
。
“你…”刷白了脸,冯拾翠瞪着那残破的碎片,不敢相信她爸爸漂洋过海寄来的礼物,已经被撕成了纸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下回你再敢不听话,一定会有你好受的。”方思咏
边漾着忍残的笑。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甩下手中的剉冰,她咬着
,强忍住泪花。
“哼,不过是一本破烂书,你哭什么?还敢跟我闹脾气!”方思咏气不过,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害她的手掌擦摩出血珠。
“你又在欺负人!”邵恩新顶着严肃的脸出现。
方思咏先是一愣,随即又气焰不减的抬起下颚“随你怎么说,难道敢打我不成?”
“你实在太可恶了,我就打你怎样…”他抡起拳头,朝她挥拳。
冯拾翠赶紧拉住他“不要,你别打她,你用力气
她屈服,还不是跟她一样可恶…”她难过的掉着泪。
原想趁胜追击的赏她一巴掌,然而方思咏的目光在落向邵恩新身后的人影时,骄气全消,怯怯然的喊了声“表哥…”
张错站在远远的角落,冷眼的看着榕树下的三人,一切对错他都了然于
,然而他却没有吭声,只是远远站着冷眼旁观。
方思咏敛敛神色,赶紧匆匆跑离现场,没多久,张错也跟着转身离去。
“靠,阿错是白痴吗?只会站在一旁当哑巴,不会出面教训教训他那可恶的表妹。”邵恩新气得大骂他的无情“有这种朋友,我真是倒八辈子的楣了。”
冯拾翠无言凝睇,蹲身下,拾着那一地的碎片。她不懂,为什么阿错哥哥这回不帮她了?
“别哭,以后我保护你。”他豪气万千的拍
保证,帮她拾着碎纸。
邵恩新嘴上还不住的咒骂张错的无情与冷漠,他说什么也没想到,阿错竟然看看就走,实在叫人失望。
…。。
年的春天,张错到日本参加围棋升段比赛,胜利理所当然。
遍来那天,天丰棋院前都是
庆贺的人,他们都等待张错带来比赛的心得,或是关于日本围棋界的丁点新闻。
冯拾翠矮小的身躯就躲在众人之中,不住的跳跃、引领期盼着。
“你安静一点,阿错三不五时就会到日本一趟,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干么那么奋兴?”邵恩新的手
在她的肩膀上,带点不以为然。
“没有啊!”她连忙收敛些。
冯拾翠仰头看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恩新与阿错哥哥疏远了?好像就是那次方思咏的刁难后。
门口驶来黑色的轿车,张错从车上下来,大家莫不鼓掌
他。
“大哥…”轮椅上的张士杰奋兴的挥着手。
张错提着行囊走下来,对着
的人群一点欣喜的感受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围棋对他而言只是责任,甚或是寻求一种平静的方式,而不是做为众人喝采的工具。
然而这次不一样,人群中,有个呆呆笨笨的傻丫头正一上一下的跳跃着,他看见她了,虽然他外表保持着沉静,心却无端的发暖。
那天的晚餐前,天丰棋院难得的热络,大家纷纷
着张错聆听这一次的升段比赛的情形,还拚命探问他是否亲见了哪位围棋高手。
“恩新,你在干什么,闷不吭声的,以前你不都抢第一个跟我大哥对弈一盘的吗?”张士杰不懂他为什么闪得远远的。
“不了,跟拾翠对弈更好玩。”他冷冷的站在角落,把玩着自己棋匣中的黑白子。
以前他可以容忍阿错的冷淡寡言,因为他以为那只是阿错不擅言语的表达,但是自从他目睹阿错看见拾翠被欺负却冷眼走开后,他不再容忍阿错这种不发一语的死样子,甚至是讨厌他这种冷漠的高傲。
“恩新,来一盘吧!”张错主动走向他,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邵恩新只是一迳瞅着他,嘴边漾起嘲讽的笑“怎么,在棋赛中捉对厮杀后的胜利你还尝不够,还要我来垫底充数?几段了?这一次你应该是五段了吧?”他笑得叫人发冷。
“恩新…”张士杰错愕的看着他。
张错双手搁在腿大上,依然是不发一语的看着他。
“邵恩新,怎么,你怕输了我表哥?”方思咏显示着得意“你早该怕了,反正你从来没赢过。”
她的笑容刺眼得让人作呕,张士杰厌烦的瞪了她一眼“思咏表姐,现在还是春天,用不着你扇风点火的添暖。”
“张士杰,你窝里反啊!吧么帮外人骂我…”
不理睬旁人的言语,张错迳自问:“我先,还是你先?”取饼邵恩新面前的黑子,等着他的回答。
邵恩新看他脸上无所谓的模样,越看越生气,干脆一脚踢翻了他面前桌子上的棋盘跟棋匣,上百颗的黑白棋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他一把揪扯起张错的衣领,
他面对面“我真讨厌你那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如果可以,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让你的眼睛跟心都清醒过来。”
空气中陷入了凝肃,方才还热络的氛围,转瞬间沉入海底,化作一摊死水。
冯拾翠愉快的奔来“吃饭了,大家!”却让现场的怪异气氛愣住了舌头。
“光会喊吃饭,你是猪还是牛?成天想吃。”方思咏训了她一句。
邵恩新把目光转向她“少故作清高,有种你就一天都别吃饭,方大小姐。”
他锐利的目光让她气短了几分“你…”拳头拧得死紧。
“怎么了?”冯拾翠呐呐的问。
“拾翠,我先回去了,明天再陪你下棋。”邵恩新转身离去,走前还
她的头发,一派的宠溺状。
“恩新…”张士杰徒劳无功的喊。
“怎么了?”冯拾翠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白痴还是傻子,只会问怎么了,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啊!”方思咏推开她,趾高气扬的离开。
张错不怒反笑着,蹲身下,悠闲的收着散落的棋“恩新不下,那谁要跟我下这盘棋?”
“哥…”张士杰益发困惑。
他不懂恩新怎么了,也不懂大哥为什么不怒也不吭,总之就是两个都怪啦!
棋院里一片的宁静,谁都没敢吭声,也没人有胆跟张错来上一盘,只是面面相觑,你推我诿的。
半晌,冯拾翠那矮小的身影走近他,带点犹豫“阿错哥哥…我可以跟你下一盘棋吗?”
张错抬眸看着她“就你来吧!看看你有没有进步些。”
她心虚得脸都红了。
没有,她没有进步,看来她对围棋真是一点天分也没有,不管阿错哥哥怎么指导、恩新怎么解说棋盘,她的程度还停留在
浅的入门阶段,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帮忙着收拾混乱,然后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不安的放下第一子。
张错的棋法不同于以往,他松散的铺陈着,让她的白子可以准确的走着。
她感受到他引导的意味,好让这盘棋的时间逐渐拉长。
她诧异的看着他的眼,他只是淡淡一说:“专心。”声音不大不小,就只让她一人听见而已。
也许是经过方才的狂风扫境,而对弈的对象又是棋艺拙劣的冯拾翠,围观的人少了,大家一个一个的开溜,最终只剩下两个对弈的人,还有张士杰。
黑子在棋盘上形成优美的雁形,翩翩飞舞在这方块之上,冯拾翠的白子则如同孱弱的鹤鸟,透出一股困顿的哀凄美。
虽然苦撑,过不了多久,她仍是不敌黑雁的攻势,频频退出这个空间,逐渐的萎小。
“我输了。”
“你知道吗?你错过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张错抬起平和的面容说道。
“啥?”冯拾翠一脸的惊诧。
这怎么可能,她的棋艺差到不能再差了,谁都知道她没天分到了极点,能和阿错哥哥对峙这么久,已是一种奇迹,而且还是他刻意营造的奇迹,她万不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的。
“哥,你明说吧!我也看不懂。”张士杰问出她的疑惑。
“先去吃饭,晚了冯
会担心的,待会再说。”
因为邵恩新的冲突
曲,晚餐没有预期中的热闹,甚至还有些闷,很多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冯拾翠原本想问问升段的事情,但是就连平常多言的张士杰都懒懒的,她更不好说话了,只得把所有的问题全都
进肚子里。
“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有考试。”说着,他便转动轮椅离开。
餐桌边只剩冯拾翠跟张错两人用餐,她不只一次的打量他,却发现胜利归来的他没有她想像中的快乐。
他冷不防的抬头,将她的打量逮个正着“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她心虚的低下头去。
他搁下碗筷“吃
没?吃
了跟我来。”
“喔。”食不知味何来
意,她跟着搁下碗筷,小心翼翼的追上他的步伐,紧紧跟随。
来到张错的房外,他走了进去,在行囊里翻找着东西,最后取着一个大纸袋走出来递给她。
“喏,拿去。”
“什么?”她不懂他的意思。
“给你的。”
傍我的!冯拾翠的心跳动得厉害,喜悦几乎要淹没她了。
“阿错哥哥,谢谢。”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你不打开来看看?”
“嗯。”高兴的眼眸像细细的弯月,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纸袋,一一的取出里头的东西。
是个摺叠式的精致棋盘,还有两个雕刻精细的棋匣“真漂亮!唔,还有。”
纸袋里还有一样东西,她把手探进去取出。
一见,她只能发出这喟叹的呼唤“阿错哥哥…”
她的绘本,是她心爱的绘本,阿错哥哥买了一本崭新的绘本送给她!
张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平静却纠结的眼光瞅着她。半晌,他转身回房带上了门,始终是一句不吭。
她忍住泪的摇摇头,爱怜的把礼物捧在怀中。
“谢谢…”
她还年轻,一时间找不到贴切的宇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尔后,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说的是,如果幸福就是围棋中的包围战,那么她会毫不留情的扼杀生命中的苦难,求得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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