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知道吗?我跟他在一起五年了!五年耶!”凌晨四点钟,酒吧打烊,韩劭勋扶着夏江菱到路上拦车,她仍心有不甘的说着“女人有多少个五年啊!那个王八蛋,不想娶我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可恶!”
大概从两个小时前,韩劭勋已经重复听她讲同样的话达五遍之多。他们在酒吧里互吐苦水数个小时,说到后来,他都乏了,可这位小姐还能滔滔不绝,他实在佩服。
夜风吹来,冰凉冷风多少趋走一些酒意,他的意识逐渐清醒。
“小姐,你住哪儿?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她跺脚。“我不想回家,我不要一个人。”说罢,她忽然紧紧抱住他。“别丢下我一个人,拜托!”
她一脸可怜兮兮,眨巴着一双彷如小狈般的祈求眼睛,让韩劭勋不忍拒绝。
无奈,他只得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载着两人回到他的住处。
一进门,她在室内又跳又叫,像个疯子一样,急得他忙上前摀住她的嘴,生怕她咿咿哼哼的声音让邻居误会这里正在进行什么“运动”
“这是你女朋友?”她拿起桌上的相片端详,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前女友。”他纠正她。
“喔,对、对!是前女友。”夏江菱坐倒在沙发上,拿着相片左瞧右瞧。“奇怪…我觉得她好面
喔…”
“是吗?”他随口应声,当她在说醉话。
“真的!”她说得更肯定。“我一定见过她,只是忘了在哪里。”
他进房间,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
进她怀里。
“浴室在那儿,你去梳洗一下。”
她望望怀中的衣服,又瞧瞧他,然后傻傻笑了起来。
“你不会偷看吧?”
韩劭勋闻言一愣。
“当然不会。”当他是什么人了?偷窥狂还是大
狼?
没想到,这答案竟招来她不悦又懊恼的脸色。
“我长得不够漂亮?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你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等他反应,又自问自答起来。
“我知道,我太老了。你知道吗?有人说,二十五岁之前是女人的黄金期,过了二十五岁,再美的女人就像盛开的花朵,逐渐凋零,美则美矣,可已没有吸引力。我今年二十七岁了,早就过了黄金期,男人对我这种老女人已经不感兴趣了,呜呜…”
见她将脸埋在掌间,他以为她在哭,有点急,连忙哄她“二十七岁也还年轻啊,你瞧我,我今年三十二了,比你老五岁呢!”
“那不一样!”她猛然抬头,脸上却没有泪水,原来刚才那两声呜呜竟是虚晃一招。“你知道吗?男人是愈老愈值钱,女人却是愈老愈被嫌!你就算再老个十岁,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漂亮美眉?可我们这些年过二十五的女人,可以选择的对象却是随着年纪锐减啊,呜呜…”说罢,又将脸埋在双掌间。
韩劭勋无奈的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被女朋友甩已经够可怜了,三更半夜还得当保母,照顾一个发酒疯的女人。
他酒量这么好做什么?要是跟她一起醉死了,现在说不定反而轻松。
“你怎么不说话?”等了一会儿,他没开口,夏江菱抬头,一脸苦瓜。“我知道了,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像个小孩一样说,双手
挥,两脚
踢,心智年龄瞬间退化二十岁。
“没这回事。”他头好痛,好想上
睡觉,饶了他吧!“你先去洗澡好不好?洗完澡,睡一觉起来,你会觉得舒服一点。”
“才陆、才怪。”她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紧紧抱住,语气可怜。“我刚刚才被交往五年的男友甩了耶,再怎样我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失恋又不是世界末日,你会好起来的。”他安慰她,也说给自己听。
“真的吗?”她又企盼又怀疑的。
“真的。我经验丰富,不会骗你。”
“喔。”她闷闷应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经验多丰富?”
“非常…丰富。”韩劭勋虚应。他可没兴趣对一个喝醉酒的女人细说他的伤心故事。“现在,你可以去洗澡了吗?”
夏江菱将脸埋在抱枕里,久久没有言语,久到他几乎要以为她就这样睡着了,正当他想走人时,她忽然抬头“浴室在哪里?”
…。。
门虚掩,韩劭勋背靠墙,站在浴室外头,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
“小姐,你还醒着吗?”每隔三分钟,他便出声叫唤,因为怕她喝得太醉,在浴室里发生意外。
“嗯。”浓浓鼻音传来,响应他的叫唤。
十分钟后,她穿着他的睡衣由浴室走出,
淋淋的长发披在肩上,水珠不停滴落。
他进房拿了
巾,替她包起长发,领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出吹风机,为她把长发吹干。
夏江菱静静趴在沙发上,听着吹风机运转的声音,久久,幽幽的开口“我好想哭,可是哭不出来。”还是那么可怜兮兮的语气。
韩劭勋专心拨动发丝,心不在焉的问:“为什么?”唉!他真的好想睡觉,酒意加上熬夜,眼皮控制不住的直掉下来。
“我不知道。”语气听来像在哭,可泪腺硬是不肯合作。“伤心的时候不是都会掉眼泪吗?我现在很伤心、很伤心,可是怎样也哭不出来。”
“也许那表示你还不够爱这个男人。”他随口应声,然后忽然想起,他失恋这么多次也没哭过。
“谁说的?”她不服,不悦的咕哝“我很爱他,很爱很爱。”
“好好,很爱很爱。”他只想赶紧替她把头发吹干,打发她上
睡觉。“人要是很难过时,也不一定会哭的。”
她沉默,没应声,静静感觉他修长手指温柔拨动她的长发,让她感觉彷佛被呵护、被照顾,好安心。
好久没人对她这么温柔了…不,更正,是镇汉从来就没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在他面前,她总是独立坚强,即使私下相处,他们的关系也像是少爷和女佣,像这种为女人吹发的事,他大概会斥之为娘娘腔。
可是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喜欢!
“谢谢你。”睡意朝她袭来,她含糊开口“我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韩劭勋也打了一个大呵欠。“你别想太多,赶紧睡觉吧。”这样他就能早点休息了。
五分钟过去,长发吹干,他关掉吹风机,见她已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
总算睡着了。
怕要是吵醒她,她又抓着他大吐苦水,他蹑手蹑脚进房,抱了棉被,小心翼翼的为她盖上。
“唔…”她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瞧他。“你失恋那么多次,有没有哭过?”
他一愣,摇头。
“那你一定也跟我一样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哭不出来,对不对?”
这一问,韩劭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僵在原地。
“你知道吗?”又是这句做开场“虽然大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后面还有一句…只因未到伤心处。”白皙手指紧紧握住他的,像是安慰又像在鼓励他。“如果你哭得出来就哭吧!我是哭不出来,不然哭出来应该会好过一点。”
原本浓厚的睡意,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他望着被她紧扣的手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暖暖的,又有点感动。
每回他失恋,哥儿们总笑说:“恭喜你重获自由!你应该觉得开心,因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天晓得,他这人天生恋旧,对感情也向来认真经营,根本学不来他们游戏人间的态度。
至于他的家人,虽然也会安慰他,可说的不外乎“那女人离开你是她没眼光。”、“凭你的条件,你值得更好的。”这一类的话,偏偏这些话对失恋的他来说,不但没有安慰作用,反而像是失败者逞强。
可她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就直接敲进了他心坎里。
没有空泛的安慰,不是告诉他,下一个会更好,而只是真正关心在乎他此刻的情绪…
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对她倾诉内心的痛苦,希望她能抚平他心里的伤口。
“小姐…”他蹲身下子,轻声开口。
“啪!”的一声,她的手猛地挥上他的脸,一边还呓语着“何镇汉!把我五年的青春还来!”
…。。
痛痛痛,头好痛!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一室,
上人儿一手挡光,另一手捧头,挣扎坐起身子。
夏江菱勉强睁开眼,扫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房间非常陌生,这儿不是她的房间。
极简风格装潢,室内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颜色皆是米、白、浅灰搭配,俐落但不失温馨。
她呻
着躺下,试着回想昨夜情景。
首先,她被甩了,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想忘都忘不了。
然后,她到了一家酒吧买醉,遇上了那个撞她车的家伙。
接着…片片段段的回忆不停闪过脑海,依稀记得男人柔声哄她,以及温柔为她吹干
发的情景。
她再次呻
,这回不是因为头痛,而是羞愧。
生平没这么糗过!
她居然抓着一个陌生男人大吐失恋苦水,还像个小孩又吵闹又说,真亏得他好耐
,没把她轰出门。不过也算她运气好,遇上的是正人君子,否则这下一觉醒来,说不定得进警局报案了。
她又躺了半小时,觉得头痛好些了,这才下
,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头瞧了瞧,没见到男人的身影,整个屋子静得很。
轻手轻脚走出房间,走了几步,才发现他缩在沙发上,睡得沉。刚毅英俊的脸上冒着胡碴,有些邋遢,可又十足
刚。
夏江菱忍不住走近些,打量他。
即使将体身蜷缩,但沙发太小,他太高大,使得他看起来彷佛是睡在小人国的巨人,有泰半长腿落在沙发外,额前黑发散落,有些长,稍微盖住了他的眼睛,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
他的脸部线条刚毅,双
紧抿,即使是睡梦中,看起来仍然紧绷而忧愁。
有些人一睡着就像个孩子…例如她的前男友。但他不是,她怀疑他是那种一醒来就能马上进入备战状态,全心投入工作的人。
她轻轻拉高滑落的被子,小心为他盖上,然后便这样蹲在沙发前,静静看着他。
其实他大可让她睡沙发,以她的身高,这沙发或许还有些小,但绝不至于像他
得那般勉强,然而他却将
让给她这个陌生人,自己委屈挤身此处,这贴心的举动,让她心头很温暖。
又瞧了一下子,她这才起身,走进厨房。
…。。
食物香气
室飘散。
韩劭勋眼皮掀阖几次,好一会儿总算完全睁开眼睛。
一室阳光,在寒冷的冬天感觉格外温暖,他微微一笑,伸了个懒
,才一动就觉得全身
酸背痛,笑容立即被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取代。
妈的!这是怎么了?当兵时每天被
练五百障碍都没这么痛!
慢慢地,昨晚记忆回到脑海。
黑眸一黯,失恋痛苦再度盘据心头。
是了,他记起来了,昨天雅珍提出分手,他到酒吧买醉,结果他没醉,却带了一个喝得烂醉的女人回家。
对了!那个女人!
他猛然起身,想到房间查看,可挤缩一晚的长腿又麻又痛,他一时没防备,哀叫一声又倒回沙发。
“怎么了?”
厨房里冲出一抹身影,背着光,身后彷如有道光环,衬得眼前女子如神仙下凡,韩劭勋微愣,竟看得有些痴了。
“你没事吧?”夏江菱手中拿着锅铲,身上还穿着他宽大的睡衣,长发随便绾起。
片刻之间,他有种错觉,好象他们俩是一对新婚夫妇,他是刚起
的丈夫,而她是贴心准备早餐的
子,这儿便是他们的家,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婚姻生活…
“你还好吧?”就在他胡思
想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他身旁,关心的望着他。“是不是脚麻了?”
他咬牙点头,动弹不得。
“先别动。”她放下锅铲,在他身边蹲下,小心翼翼抬起他的脚,慢慢,慢慢替他伸直。“放轻松,慢慢来…”
他无声呻
,任她将自己两脚拉直。
“对不起,”她一边替他按摩小腿,活络血
,并
怀歉意的道:“都是我占了你的
,才害你睡在沙发上。”
“这没什么。”他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当她温暖指尖正轻柔在他腿上捏推,可口里说的却又是与这亲密动作完全不搭的客套话时,他很难不觉得尴尬。
片刻后,她收回双手,轻快的开口“好了,你动一动,试看看。”
韩劭勋依言试着动动双腿,果然舒服多了。
“谢谢你。”他感激道谢。
“没什么。”夏江菱微笑起身,拿起锅铲往厨房走。“镇汉也常这样,他睡觉总是像个孩子,非把自己卷成一团不可,所以我常常帮他…”话到一半,尾声渐消,她就这样顿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望着那纤细的背影,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知道此刻她内心必定因为回想起过往甜蜜而心如刀割。
他起身,向她走去。
“你…还好吧?”
“没事!”她猛然旋身,轻快答道:“我没事。”答得太快了,更显得没有说服力。
“刚开始总是难免的。”他伸出手,轻轻搭上她的肩。“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用逞强。”
她只是苦笑。
“我煮了早餐,一块吃吧!”
…。。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的吃着早餐,谁也没有开口,想的却都是同一件事。
严格说起来,是同样的事,却是不同的人。
一样被甩的两人,各自回忆昨夜分手的情景,旧情人的身影在记忆间穿梭,眉间都是阴郁。
屋内,
室阳光,可两人的上方,却似有乌云罩顶。
最后是韩劭勋受不了这种气氛,又见她脸色苍白、一脸恍惚,好象灵魂随时会出窍、神游太虚,率先打破了沉默。
“昨天是我和前女友交往
两周年的纪念
。”据说幸福是比较级的,他就牺自己来成全她好了。“交往和分手都在情人节,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夏江菱抬头看他一眼,幽幽道:“昨天是我和男友交往
五年两个月又十五天的日子,他是我的初恋,人家说初恋都不会成功,也许真有点道理。”
他不死心,继续说:“昨天我本来打算要跟她求婚,戒指都买好了,就放在我的口袋,可是我还没有机会拿出来,她就已经先开口说要分手了。”
她望向窗外,语气更轻。“他昨天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我。”
“为了她,我连心爱的狗狗都送人了。”再接再厉。
“为了他,我连自我都失去了。”好惨吶。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被甩了。”这个她可就比不上了吧?
“正因为我是第一次被甩,又是初恋男友,这种痛,才更刻骨铭心。”
韩劭勋只能无言。
她是怎样,一定要跟他比惨就是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江菱也察觉到了。
“没关系。”他知道她心里难过,就像当初他的初恋女友兵变时,他也一样痛不
生。
用完餐,她换身下上的睡衣,找了个袋子装好,向他告辞。
“我该走了,这睡衣我洗好了再拿来还你。”
“这样吧!”他递了张名片给她。“你到时打通电话给我,我去跟你拿,免得你白跑一趟,我的工作很忙,假
也不一定在家。”
她接过名片,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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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给你一张名片好了。”她在包包里东翻西找,总算找到名片盒。“改天我请你吃饭,算是道谢。”
他笑“好,一言为定。”
送她到门口,两人不知为何竟都有些依依不舍。
也许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在对方面前都可以安心的卸下防备、坦白心中的痛楚,但分开后,他们各自又是孤单一人,必须自己排解失恋的打击,独自面对寂寞、痛苦的回忆。
两人默默无言的等着电梯上楼,电梯到了,夏江菱强迫自己走进。
“那…再见。”她向他道别。
电梯门缓缓关上,韩劭勋忽然伸手又将它挡开。
“如果你觉得伤心,晚上难过得睡不着,或是上班时痛苦得无心工作,没有人可以听你诉苦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愣愣的望着他,心中一阵感动,双眼竟起了一层薄雾。
然后,她笑了。
“你也是。”她碰碰他的手,笑道:“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如果你难过得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他也笑了。
“我会的。”
手放开,电梯门关上,夏江菱紧靠着墙,脸上微笑久久不退,但出了大楼,那笑容敛去,
霾再度笼罩心头。
她从皮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快步走向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去,没有发现树荫下停着一辆银色BMW,那是何镇汉…她前男友的车。
何镇汉也没有发现她。
…。。
看着电梯楼层显示一层层往下,浓浓失落感窜上韩劭勋心头。
从现在起,剩下他一个人了。
现在想想,昨夜让夏江菱一闹,他完全没有时间沉浸在失恋情绪中,反倒稍稍舒缓了被甩的痛苦。
想到他们同样赶着去见情人,又在同一家餐厅被甩,居然还到了同一间酒吧,不
让人觉得缘分这种事真神奇。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他们两个失意人,刻意安排他们相会,让他们彼此取暖、疗伤止痛的吧?
下一秒,韩劭勋笑开,忽然觉得自己很神经。
算了、算了,失恋时,要遗忘的最好方法就是投入工作,有钱赚又能忘忧解愁,一举两得。
他转身进屋,门正要带上,忽听后头传来“当!”的一声,是电梯到楼的声音。
难道是她又回来了?
拔身形抱着期待霍然转身,电梯里走出熟悉的女子身影,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他的前女友…李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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