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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白的轻衫,淡蓝的长裙,这是医科大学女生统一的服饰。此时衣裾飘然,正朝着铁栏大门走去。

 “滢然!”一早就在路边徘徊的身影忽地冲出,激动地喊着。

 然而,在下一刻,黑眸中的情迅速消失,换上失落。怎会错认?眼前的女孩明明是齐耳短发,而不是那长而飘逸的青丝,怎会错认?

 女孩儿诧异地转过头。一张清秀的脸庞,却透出桀骛不驯的性格。她挑了下眉,动作潇洒而率:“季卓云?”

 季卓云看向她,有淡淡的讶异:“你认得我?”

 “没,不过猜也猜得到。”更何况,像这般出色的男子本就不多“你好,我是陆怀安。”

 他听过她的名字,小他两届的学妹,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之一。只不过他一向把重点放在医院,两人反而从未见过面。

 “你…”他是来找方滢然的吧,瞥见不远处林道上的竹椅,她示意“不介意陪我坐一会儿吧。”

 陆怀安侧首看着这个同学间谈论最多的传奇人物。他有点憔悴,脸色不是很好,可以看出一直不曾好好休息过,他的眼始终望向陆家方向,在竭力隐藏下,淡淡的哀愁依然清晰可辨。这是因为方滢然吧。她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学校的传言不实,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的情比传言的更浓更烈。大哥,你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吗?

 “她已经嫁入陆家,你知道吧。”她自嘲地笑了,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了无新意的空泛词汇“忘了她吧。”她自觉话里的冷酷。

 忘了她,可能吗?季卓云苦涩地扯出一抹笑。

 对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他早该忘了的!是她背叛了他们的誓言,是她背叛了爱,除了恨和不屑之外,对她,他不该再存有任何感情!

 可是,该不该和能不能之间,竟存在着这么大的差距。原来,在他认识到之前,感情已经陷得太深,在恨过、怨过之后,爱恋却不曾减少半分。而她,已嫁为他人妇了…

 他,只能守在门外,痴痴地盼着,能捕捉到倩影的一角,哪怕是一眼也好…“她不值得我记。”他咬牙,对自己说着,心底却在嘲笑这句大谎话。

 “什么?”陆怀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会有这种想法?

 “像她这种贪图富贵的女人不配得到爱!”他想放声狂笑,的确很可笑,他偏偏就爱上了这个不配的女人,而且不可自拔。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陆怀安惊骇地瞪大眼:“你是这样看她的?难道你不知道她是被的吗?”

 被的?!她的话恍如晴天霹雳,瞬间击溃了他的神志。

 怎么回事?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上了她的脸,暖暖的,窗外枝头小鸟的鸣唱也随风传进房里,叫醒了她。

 方滢然缓缓眨动眼睫,适应了外界的光线,才睁开眼,微侧过头,看到一边的陆庭轩。

 嫁入陆家三天了,可她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三天来,她逐渐熟悉这里的人和物,以及她少夫人的身份,而在熟悉之后,带来的不是亲切,而是更深的惑。

 陆家家大业大,支系众多。不说别的,单讲当婚礼上到场的亲戚一路排下已够她头晕目眩的了。当然,对她来说,这些亲戚并不需要一一记下,因为作为长媳,她在陆家的地位已是高高在上,与远亲寒喧不是她要做的事。她只需要留意长辈及平辈的几位叔伯兄弟便可。但是,这对于她来说仍是不轻松。

 陆恒荣,她的公公,始终是神色肃穆,不怒自威,或许只有在谈生意时才会出老狐狸式的笑容,应是因为自己是他挑中的儿媳吧,待她还算温和,但其他人就不同了。

 他们以看戏般的态度注视一切。面对投过来的毫不掩饰的评估眼光,她心里一遍遍地涌起难堪,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她不正是为了十万元把自己给卖了吗?

 她不喜欢这里。初进陆家之时,就有这个感觉,如今只是愈加浓厚。她是过惯了单纯生活的平凡女孩,她不认为自己会适应这种豪富之家的勾心斗角。其实,以陆家的财势,应是有许多大家闺秀愿意嫁进门,为什么陆恒荣会独选中她?

 她参不透陆恒荣的想法,同时更不了解她的丈夫…陆庭轩。

 三天来的相处,让她认识到他是一个极温柔体贴的男人。温柔地呵护她,体贴地不让她为难。还记得新婚夜她哭睡在他怀里,第二天尴尬又忐忑地等着他的责难,可是他却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般,神色自若地轻易化解了她的不安。她庆幸他的易于相处,可是在他温和的表象之后,隐藏的是什么,她始终看不透。

 再次凝神望着眼前的睡容。梦中的他,眉微微蹙着,这是清醒的他不会出的表情,她知道,当他张开眼时,黑眸会是一贯的沉静,神情会是如常的平和。但那不是他真正的情绪,而此时的他才是真实的吧。或许他们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夫,但在心灵上,他们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的亲密。

 她不否认她想了解他,想探知他封闭的心灵,想分享他的快乐、分担他的忧愁,因为毕竟他已是她的丈夫,尤其是这样一个好到让人无法挑剔的丈夫。她可以不喜欢陆家,可以憎恨这个强迫式的婚姻,却无法对他产生反感。这种矛盾的心理连她自己也搞不懂。

 正在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眼忽地睁开了,对上了她的视线。

 有片刻光景,她看到他眼底快速掠过的一抹异光,在她还来不及分辨时,黑眸又恢复了似海的深沉。

 半晌,陆庭轩用初醒的微微沙哑的声音道:“你醒来很久了?没睡好吗?”他以为她还不习惯。

 滢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忙移开眼,脸上不自觉地有些燥热,别过了头。

 沉默了一会儿,她感到陆庭轩在看她。“还困的话,就再多睡会儿。”他说着起身。

 “这么早就要去工厂吗?”她忍不住问。几天来他总是早出晚归,他一直是这么辛苦吗?

 陆庭轩猛然回首,看到她敛眉沉的样子。她会是在心疼他吗?这个念头浮上脑海,旋即被他下,不能奢想的。“是,最近事情比较多。”

 滢然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卧房,心里渐升浓浓的无力感。这般平淡的对话,没有夫间该有的浓情意,甚至连朋友间的亲切都算不上。他们,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

 和陆庭轩一起走进大厅,滢然忽然察觉到与往常不同的气氛。房间内充斥着山雨来的迫感,而且多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正用挑衅的眼光战座上的陆恒荣的怒气。

 “怀安,你回来了。”陆庭轩带滢然走上前,温和地朝女孩招呼,同时也打破了厅里的僵持,然后朝滢然介绍:“这是小妹怀安。”

 她知道陆怀安。虽是头一次见面,但在同一个学校的她自然不会对陆怀安这个名字陌生,更何况听下人们谈得多了,这个陆家的叛逆分子。

 陆怀安调回目光:“大哥,听说你结婚了。”她淡淡陈述,然后将眼光凝注在滢然身上“这位就是大嫂吧,你好。”

 陆怀安的话很冷淡,眼光很无礼,但滢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的反感。或许是因为陆怀安的率直口吻并没有包含任何轻蔑成分吧。敏锐地直觉到这女孩没有恶意。

 “你还知道这事!”陆恒荣严厉地斥责“你大哥的婚礼,你这亲妹子居然不知所踪,丢尽陆家的脸!”

 “没错,我是丢陆家的脸!”陆怀安迅速转过头,瞪着父亲“因为我永远学不会陆家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在明白这婚礼背后的一切以后,我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恭喜!”她指着陆庭轩,眼光却没离开父亲“你吃定了大哥的顺从,拿他的终身幸福扁,你以为这是为他好吗?还有她!”指尖移向滢然“这个女孩,本来可以单纯幸福地生活,现在却被迫舍弃学业、舍弃自尊,甚至…”她忽地顿了一下“你以为她会快乐吗,在把自己像货品一样卖掉之后?”

 “够了,怀安!”开口的是陆庭轩,他的声音不再平和,添了恼怒。他注意到身侧的滢然忽地苍白了脸。一阵心慌,他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滢然却挣脱了,踉跄着步伐跑出大厅。

 “滢然!”陆庭轩没拉住,惶急地追了出去。

 厅里又只剩下对峙的两人。

 “你很得意,是吧,随意改变别人的命运。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你毁了他一次,还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吗?”陆怀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陆恒荣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惟有面部搐的肌显示着内心狂猛的波涛,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轰如雷鸣,在口撞击。他忽地捂住心口,现出痛苦的神色。右手颤抖地探入衣襟,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白色的葯片进嘴里。

 半晌,心跳逐渐舒缓,但他的脸色却不见好转。

 “我知道我曾经错过一次,所以才想弥补啊。”他的声音充惘“难道,这一次我又错了吗?”

 **

 滢然疾奔着,仿佛这样就可以甩掉一切。

 陆怀安的话像一支支利箭剌入她的口,提醒着她所受的屈辱和伤痛。原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原以为自己已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现在才知道当听到别人说出这样难堪的事实之后,竟是这般地让人无法承受。

 “滢然!”身后频频的呼唤越追越近,终于赶到了她身前,止住了她。

 “对不起,滢然,我代怀安向你道歉!”他急促地说着,息尤未平。

 “不必道歉。”她命令自己回眼中浮动的泪水,再抬头时已是一片清冷。“她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的确是把自己像货品一样地卖掉了。”

 “滢然,别这样说。”陆庭轩的心像针扎般地疼痛。

 “我该高兴的,毕竟身价不菲,很多人还卖不到十万元的。”她淡淡地说着,声音中是讽刺与自嘲“你们,不都是这样看我的吗?一个价值十万的女人。”她的语气转为烈,想起几来他温柔的对待,想起她在为另一个男人哭泣整晚后他依然是毫不在意的神态。在他眼里,她又是怎样的地位?在他温柔的表相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是不屑吧。她是他买来的女人,无论她心里有谁,都改变不了她终生为他所拥有的事实,所以他才会不在意,是不屑在意吧。

 当然不是!他从没把她看作什么买来的商品,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渴望得心都痛了的女人!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声音了进来:“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声音冰冰冷冷的,在他们面前已经站定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她应有四十上下年纪,保养得极好,轻易可辨出年轻时必然貌美如花的事实。只是她的神情有如声音般的冰冷。

 她是谁?滢然诧异地看着她,耳边已传入陆庭轩恭谨的声音:“母亲。”

 滢然一震,这妇人就是当声称‮体身‬欠佳,无法出席婚礼的陆夫人…她的婆婆?可是,看她的样子,纵然脸色苍白了些,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呀。

 对于陆庭轩有礼的称呼,陆夫人没作任何回应,迳直对滢然说:“你是陆家花十万买来的人,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意义,更没有资格耍什么脾气。”

 冷酷坦白的言词,与语气中深浓的轻蔑,再次震动了滢然,没有资格…她连表情感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

 脑中一阵眩晕,她摇摇坠,但随即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入怀中,陆庭轩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请您收回刚才的话,母亲,滢然是我的子,我希望以后不再听到任何一句侮辱她的话!”

 他是在为她而同母亲争执吗?滢然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纵然了解他不多,但她可以轻易看出陆庭轩一向是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好儿子,而现在,他却为了维护她,为了她不再受言辞上的侮辱而和母亲争执?

 心中翻滚的不知是什么滋味,而他后面的话也都模糊不清了。

 惟一知道的是,陆夫人临走时冷冷地说:“原来你也会有脾气,为了这个女人?”看了陆庭轩最后一眼,眼中竟是…恨意?

 为什么她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儿子?

 “对不起,滢然,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他的眼内是深深的歉疚与怜惜。

 为什么道歉呢?这不是他的错啊。即使别人说了再多侮辱她的话,他也不该是道歉的一方,更不该是用这种语气,像是气恨自己的语气。

 她摇头:“你从没仵逆过父母吧。”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什么?”

 “为什么从不惹父母生气的你会为了我和母亲争吵?”她不解地低语“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地对我?我不是一个好子,甚至差点和你吵起来,你又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甚至她的心都不曾放在他身上,值得吗?

 陆庭轩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神色是一贯的柔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情:“你是我的子啊,不必问为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而已。”是的,他只想让她展颜而笑,只想让她快乐啊。

 “庭轩。”她不明白,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心会忍不住动,眼也泛起酸涩,是感动吗?她闭上眼,让泪滑下,第一次全然放下了心中的防备,任自己依偎在他怀中,汲取他沉稳的男气息。

 “别哭。”他低哑的声音就在耳畔。

 缓缓睁开眼,他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她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很好看的。这发现代表了什么?

 呼吸间,他们进了彼此的气息,两颗怦动的心逐渐加速,他的头渐渐俯下。

 在两即将相贴时,他止住了动作。

 她看到他眼中的迟疑和询问,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她似乎寻到了足以安定心神的强大力量,什么也不愿想,把一切置之脑后,依着感觉行事。她微微仰起头,将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一抹温热覆了上来,轻柔地碰触,辗转地厮磨,由间传递着真切的怜爱与柔情。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没有娴熟的技巧,没有火热的情,四片只是清纯地贴合,缓缓地;然而,这生涩的亲密依然起潜伏的情,贴得紧密的心加速了陷落的步调。

 **

 滢然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边挂着淡淡的微笑,微风拂起她耳畔的发丝,她开,上风的‮抚爱‬,体会其中暖暖的柔和,就如她此刻的心。很久以来,不曾体会过这样的轻松。

 “大哥走了吗?”一边传来声音,是陆怀安。

 滢然点点头:“他到工厂去了。”

 怀安走近,在她身边坐下。“对不起。”她突然开口。

 “为什么道歉?”滢然有些意外。

 “我说话太没分寸,伤了你,我很抱歉。”她的表情歉疚而不安。

 她的话让滢然微笑了。陆怀安虽然是富家千金,却没有骄蛮的子,反而正直、热情,又勇于认错,或许她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我从没怪你。”她柔声说道。

 怀安的神态轻松了些:“听说刚才大哥和妈吵架?”她想起才听到的传闻。

 “不是吵架,庭轩他是为了我,才…”滢然不知如何解释。

 “那么这是真的了?”怀安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色彩“想不到…”

 “什么?”

 “想不到大哥会这么重视你。”怀安喃喃自语“大哥是我们几个里最听话、最孝顺的,对妈更是连大声都没有过,即使…”她忽地停了口,摇摇头“没想到他会为了你和妈争执。”

 他真的是第一次惹怒母亲,为了她!

 这个确切的信息竟又让她的双眼朦胧了。

 陆怀安静静地看着她震的神色,问题冲口而出:“大哥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位置?”

 滢然因这个问题而讶然了,对于夫间的事,即使是知好友问出也显逾越了。

 陆怀安没等她的回答“大哥虽然表面随和,但也有他强硬的一面,对于认定的事物,他会执着到底,譬如他决定不违拗父母,所以从小到大再不合理的要求他也都会应下,但今天,他竟会为你和妈妈争执,可以想见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是…你呢?”她带着探索的眼光看她“在你心里,大哥是在什么位置?或者说,大哥和季卓云,对你而言,哪个更重要,哪个才是你真正在意的…”

 过于坦白的言辞,以及那个一直揪紧她心底的名字,让她僵住了身躯,脸色已经变了。

 陆怀安注视着她的变化,轻轻叹息:“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季卓云,他一直在门口徘徊。”

 他…一直在门口?为什么?滢然感到酸楚又苦涩的汁慢慢从心口涌出,淹没了才积累了一丝暖意的心房。

 他说过不再见她的呀。他临去时绝望的冷然,充恨意的眼眸,绝然的话语,正是无时无刻不在‮磨折‬着她心的利刃,她忘不了。他说,他不会再见她,永远!这个‘永远’把她打入地狱,她忘不了。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而且还在这门口?他不是永远都不要再见她了吗?难道…难道他会不舍?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陆怀安看着她脸上的痛苦和心伤,这般熟悉,她早晨在季卓云的脸上看到的也是同样的表情。

 还记得,在听完她的叙述之后他的沉默,而后他问:“陆庭轩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哥是好人,温柔又善良。”她不假思索。

 “那他会对滢然好的吧。”季卓云的微笑有丝凄凉。

 “他要走了。”怀安打破沉默,意料之中地看到滢然惊慌的目光“中午的船。”

 “他…不回来了吗?”滢然急切而颤抖地问。

 怀安记得她也问过他这问题,他苦涩地笑着:“不知道,也许很快会回来,也许是一辈子离开。”

 她没回答滢然,却说:“他有话要我转告你。”

 “什么话?”

 “忘了他。”陆怀安一字一字地说出。简单的三个字,却得滢然无法息。

 他要她忘了他?忘了他…

 她蓦然惊跳起来。她要见他,马上!见他最后一面。

 门房被她苍白的面色吓到了。“少夫人,您要出去?我叫人备车。”

 “不用。”滢然甩了门房的跟随,急急拦住辆车坐了上去。

 “到码头,快!”

 然而她终是赶不及了。

 望着远处客轮渐行渐远,终于缩成一个小黑点,泪,也滑落。

 **

 回到陆宅,天已全黑。

 “少夫人,您回来了,老爷和大少爷都在等您呢。”

 滢然低应了声,走进门,心里准备好了承受责难。

 然而,意料之中的训斥并没有降临,陆庭轩上她,温柔地说:“这么晚才能回来,真是辛苦你了。”

 她惑地看他,他在说什么“辛苦”?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陆恒荣和蔼的声音:“你也真是,就算庭轩说那是急事,也不必那么匆忙地出门啊。以后出去可以叫人备车,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

 “父亲,是我不好,催她去办,您别怪她了。”

 这时,滢然才听出些端倪。庭轩说她是为他出门办事?他是这样对家人说的?

 他为了她,为了不让她受斥责,而向家人说谎?

 看着陆恒荣欣慰又开怀的笑容。那不是纵横商场的虚伪笑容,而是看到子女幸福时为人父的真正快的笑。在他眼里,自己一定是庭轩的好子吧,为了丈夫的一句话而奔波到天黑。可是,如果他知道,实际上自己是为另一个男人伤心到天黑时,又会是什么反应?

 “还没吃饭吧。”陆庭轩柔声问,看到她惘的神色,将她拥入怀中,不让父亲发觉“滢然很累了,我想带她回房用饭。”

 陆恒荣笑着点头:“让她好好休息。”

 **

 “你想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回到房内,陆庭轩仍是一贯的温柔声调。

 她没有动,问:“为什么?”

 陆庭轩一愣,听到她说:“为什么要为我撒谎掩盖?”她执意要一个答案。

 他泛起温柔的笑意:“你想出去,就可以随意出去,不该因此受到责备。”

 他的温柔震撼了她,让她忍不住的动容:“庭轩。”她忽然想倾诉,想让他了解自己的哀伤,想让他给她抚慰,就像那一夜“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倾尽生命地去爱,可是最终却是分手的下场。现在他走了,终于决定抛下一切地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竟然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能。我…”她嗓音破碎不能成声。

 温暖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身子,没有言语,却传达出最深切的关怀与安慰,让她再也忍不下去,埋在他怀里任泪飞坠。

 伤感渐渐平息,滢然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下的行为是多么的荒诞不经,她竟在丈夫的身边诉说对另一个男人的情,还在丈夫的怀里为另一个男人哭泣。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不起,我,我太自私,在别人那里受了伤,却想让你来安慰,我…”在他怀中哽咽着认错。

 “傻瓜。”他轻柔的声音是怜惜“我愿意啊,我愿意抚慰你的伤痛,别忘了,滢然,我是你的丈夫啊。”

 我是你的丈夫啊。

 在浴室,她脑中萦绕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说,他是她的丈夫,仿佛这就是足以说明一切的理由了。因为是她的丈夫,所以会竭尽所能地温柔待她;因为是她丈夫,所以在她受伤害时身护她;因为是她丈夫,所以在她有可能受责难时宁可说谎帮她;因为是她丈夫,所以在她需要时无条件地提供怀抱安抚她…

 是的,作为丈夫,他做的太多,太好了。可是,她呢?她是一个好子吗?

 不,不是。

 她嫁给他,却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她喜爱他的温柔,又为此向他无理取闹;她贪恋他的呵护,用来对逝去恋情的哀悼…

 她是怎样地打着子的幌子任而为的呀。他,因为是她丈夫而任她予取予求,又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啊,实际上,严格来说,他们连夫都不是!

 他从没碰过她,因为她不愿,而他也察觉了她的不愿,所以不强迫她。

 这又是一项明证,他是个好丈夫,而她,绝不是一个好子!

 忘了他,这是陆怀安转述季卓云的话。卓云也是想让她过新的生活吧,所以才绝然舍弃一切,远走他乡。可是,她真的能忘了他吗?痛彻心肺的感觉告诉了她,忘不了!

 这样两个男子,一个对她有情,一个对她有义,她又该怎么做?在伤透了一个之后,还要伤另一个吗?

 氤氲的雾气渐渐升腾,彷徨的心也渐有了明确的决定。

 **

 此时,在卧室的人,也是一样的思澎湃。

 我爱过一个人,倾尽生命地去爱…

 她中或许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倾尽生命…

 她可知他也是倾尽生命地爱着她呀!

 那人走了,原来这就是她失踪半天的原因,在知道她私自跑出去之后,他外表如常,甚至还能及时编出理由掩饰,可是心里却是极度的恐慌、他怕,怕她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在又见到她时,怀的喜悦几乎无法控制。

 可是,当她在他怀中低诉哭泣时,他的心又沉至谷底。

 他不明白,她究竟把他当做什么人,是可以倾诉心声的朋友吗?他是该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提升而高兴,还是该为陷入这两难的尴尬境地而痛哭?他是她的丈夫啊,可是却听到自己子诉说被别的男人引发的爱和痛,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情况吗?他不是圣人,也会嫉妒啊。

 清晨柔情的吻让他的心一天都飞翔在天上,他知道当她主动时自己中的狂喜膨得几乎要爆炸开了,第一次他允许自己有奢想:她或许也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可是刚才她的话又狠狠地浇灭了他的幻想。

 幻想啊…察觉到心脏位置狂烈的绞痛,他苦笑。他还能承受多少呢?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一定会坚持到再无力坚持的那一天。

 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欺近,他深口气,恢复从容的笑意,转过头:“滢…”他的话忽地滞结,笑容也凝在脸上,目眩神地看着面前佳人。

 她一直是很美的,他清楚,可他没见过这一面。

 穿长裙,扎两条辫子的她青春明媚,穿旗袍,盘发髻的她高贵典雅,而此刻…她只穿着件月白色的真丝睡裙,黑发披散在肩头,脸蛋更是出浴之后的红润,翦翦明眸蕴着水气,波光动,这时的她,说不出的纯真、娇柔,和…魅惑。

 她角含笑,一步步走近,轻薄的睡衣无风自动,勾出美好的曲线,引人遐思。

 勉强收回心神,他轻咳一声,才开口:“饿吗?要不要吃饭?”

 她摇头,长发随之起舞,使原本简单的动作添了无尽的妩媚风情。“不饿。”

 他又眩花了眼,在意识到之前,柔软的身子已投入怀中。

 他‮体身‬一僵,从没有过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身子如此的…人!

 拚命下纷涌而来的绮念,耳中却听到她的低语:“庭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出于本能,他回答:“我是你丈夫啊。”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笑了,仰首大胆地贴上了他的

 他一震,随即欣喜地回应,让渴望烧灼成狂烈的情。心在腔内猛地撞击,併出绚烂的火花,几乎将理智燃烧殆尽。

 他忽地身退开,努力克制。他必须克制,他不愿勉强她、可是,真的好难。

 “滢然,我不要你后悔。”他声音喑哑。

 他想退后,却被怀中的人儿紧紧抱住“你是我的丈夫啊。”她低声呢喃。

 这句话击溃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让他再也无法抗拒。

 星月的光辉柔和地洒进屋内,他以最虔诚的心膜拜渴望的女子,以最温柔的情倾诉一生无悔的痴心爱恋。

 自此之后,他知道,除非死亡,再也没有别的可以让他放弃她了。

 **

 卷曲的估叶被风扯离了枝干,在空中旋转飞舞,静静地飘落地面,加入其余的落叶丛中。白净纤长的素手轻轻将它拈起,低柔声音轻叹:“好快,已经是秋天了。”

 在陆公馆花园最僻静的一角,滢然安静地坐着。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她也习惯了陆家的生活。

 陆庭轩是个好丈夫,完全无可挑剔。而她,也努力做一个好子。

 间中回过几次家,第一次回去时,父亲形容憔悴,悄悄拉着她问:“在陆家过得好吗?庭轩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她微笑:“我过得很好,爸爸,庭轩是个好丈夫,他很…”她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宠我。”

 父亲凝视了她很久,最后终于缓和了表情:“这就好,这就好。”

 之后几次,父亲的精神渐好,看向陆庭轩的目光也添了欣赏,后来,他说:“滢然,庭轩是个难得有气度、有责任感的男人,如果你能用心去做一个好子,那么你会有幸福的生活。”

 “我会的,爸爸。”

 她是在努力去做一个好子,可是好子究竟该怎么做呢?她并不需要做什么事。顶着少夫人的身份,即使“洗手做羹汤”这样的传统子所应做的事也都由仆人包办了,她又可以做什么呢?

 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他出门时安静柔顺,不为他添麻烦,在他回家时,同他细语倾谈,缓解他的疲惫。是的,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日子在平和中过,心境也不再有什么起伏。这样可以算是幸福了吗?

 或许算吧,如果她能忽略掉那一点点惆怅,那一点点思念。至少,她会笑了,不是吗?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双手臂同时温柔地环上她的身子。

 她讶然回顾,看到陆庭轩泛着温柔笑意的脸庞。

 “今天这么早,工厂的事处理完了吗?”

 他微笑摇头:“今天我当然要早点回来。”

 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她一头雾水。

 陆庭轩看到她一脸茫然,不觉地朗笑出声:“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今天是九月十五啊。”

 九月十五?她蓦然惊醒,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她居然连生日都忘了!

 他,是专门赶回来为她过生日的吗?

 “走,我们出去吃饭庆祝生日。”

 **

 他会把她宠坏的。她一直在这样想。

 在清幽的餐厅用过饭,他们就来到江边。

 天色已黑,黄浦江在蜡火掩映下分外美丽。入了秋,江边的人少了许多,这使气氛添上了些静谧温馨。

 下了车,滢然着风,带着三分‮悦愉‬,三分醉意翩翩起舞,似乎还沉浸在餐厅里畅的音乐中。直到舞得累了,才停下,顺势靠入如影随形的丈夫怀中。

 “庭轩,你会把我宠坏的。”她在他怀里低语。

 他微笑。她可知道,能宠她也是一种幸福啊。

 “冷吗?”感到她在凉风中瑟缩了一下,他回身从车上拿出大衣,披在她身上。

 “滢然?”他在她耳边低语“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她好奇地看着他拿出精美包装的方正物体,是什么?

 接过有些沉甸感的礼物,拆开包装,然后震惊得动弹不得。

 不是珠宝首饰,如果是那些东西,她会非常失望。这是一本装的《宋词》。

 他怎会知道…

 她惊愕地看着他,渐渐眼中有了热热的酸意,忙别开脸。

 江面上被风吹起阵阵微波,而她的心也一样泛起层层涟漪,手,握紧了书。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久,她才开口,微微的沙哑“爸爸常说,我是在月最圆的时刻出生的,所以他希望我的一生也能像满月一般圆顺遂。但我知道,月有晴圆缺,人有悲离合,这是谁也避不了的。可是,”她抬眼望住他“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有你,我的一生会是圆的。”

 他静静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是狂喜,然后他紧紧地拥住了她,低哑着声音道:“但愿人长久,千单共婵娟。”

 从没有一刻,他们的心是这样贴近,真正的像是…夫

 她的心一动“庭轩,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居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料,依偎的身躯变得僵直“我不过生日的。”

 “为什么?”她奇怪地看着他,却发现他黑眸中闪动的痛苦。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因为我母亲在同一天去世。”

 “你母亲?”她愕然地反问“那陆夫人…”

 他看出了她的疑问“是的,我的亲生母亲。”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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