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开辟南方商道的筹备,终于大致完成。
舞衣找到一个向导,此人去过南方邻国,对那座人口百万的大城了若指掌。她先派一批人去探路,接着开始盘算,该送那些货,又该送多少货去南方。为了安排护送商队的士兵,她要求楚狂,每次商讨时都必须到场。
他坐在一旁,看着她运筹帷幄,处理她所谓的“小事”高大的身躯坐在雅致的书房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双修长的腿,搁在织毯上,在脚踝处
叠,经过的人都要小心翼翼,怕被城主绊着。
楚狂始终很沈默,只有在发现南方邻国与浣纱城之间的距离,比她当初在桌巾上绘出的距离,还要远上许多时;浓眉往上一扬,黑眸中迸出光芒。
舞衣又批完一份卷宗,吩咐织姨,到仓库里领出淘汰的旧花样丝绸,先送到南方。此举一来能出清存货,也能分担风险,试探邻国对丝绸的接受度。
“士兵们可以配合出队的日子吗?”她突然想到,抬头向他询问。
“大多数都行。”楚狂点头,面无表情。
“哪些人不行?”她又问。
“虎帐帐主去接卿卿了。”楚狂回答。
卿卿坚持要来浣纱城看兄嫂,一
之间连送了十二只的飞鸽,催促楚狂快些派人去接她。她还不知道,那十二只倒楣的飞鸽,早全进了夏家兄弟的肚子。
“她什么时候到?”舞衣好奇地问道。秦不换等人,都说楚卿卿生得闭月羞花,兼而慧黠灵巧,是个绝美的北方姑娘,楚家对这掌上明珠,可是宠爱有加,就连严酷的楚狂,对这妹妹也爱护得很。
“大概还要一旬的时间。”
“那我得让人去整理一间院落,好安排她住下。”
香姨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两人福身。“午膳备妥了,要设席在哪里?”
“都端来这儿吧!”舞衣回答,伸手轻槌着肩膀,略微伸展筋骨。处理了一整早的事,她有些倦了。
最近不知怎么的,特别容易累,早晨时全身慵懒,又困又累,像是如何都睡不够。是最近太忙,还是楚狂在夜里
了她太久,耗去她太多体力?
想到夜里的
爱景况,粉脸立即染上三分晕
。她不敢看他,怕脸儿会更红。
仆人们送上饭菜,楚狂率先直起身子,坐到桌前,斟了一杯好酒。
“丝绸
向查得如何?”他问。
“那些贩售生丝的,的确是蜀地的人,卖的全是蜀丝。”舞衣回答,蹙起柳眉。这几
里,她也为这件事烦恼着,苦无线索可查。
“派人去山寨看过了?”
“还没有。”
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你不许去。”他严厉地声明。他
盯着她,就是怕她又女扮男装,自个儿上山寨去调查。
她弯
一笑,优雅地站起身来。“我知…”一阵晕眩陡然袭来,顷刻间,书房的摆设在她眼前旋转。
在仆人的惊呼声中,楚狂身形恍如鬼魅,迅速赶来。众人尚未眨眼,他已抱住舞衣瘫软的身子。
“她怎么了?”香姨急切地问。
“昏了。”他浓眉紧皱,关心显
无遗。
香姨焦急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慌了。昏了?怎么会?舞衣从小就身强体健,可从不曾昏倒过。
“去找大夫来。”他抱起
子,放到书房的小
上。这阵子她总容易累,午间需要小憩,书房里的
褥刚好派上用场。
她紧闭着双眼,躺在
褥上,小脸苍白。他伸出手,轻抚着苍白的粉颊,严酷的俊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焦虑。
门外很快的响起脚步声,阿姨们全都赶来了,像窝蜜蜂似的,闯进书房里。
“大夫呢?”他愠怒地问,对着几个女人皱眉。
喜姨拿出葯箱,毫不畏惧地走上前。“我就是大夫。”她答道,审视着
上的小女人。
舞衣已经清醒,红
间逸出低
。她睁开眼儿,困惑地眨了眨,一时间还不能明白,为何房内突然冒出这么多人。
“躺好,别动。”喜姨吩咐,接着转头看向楚狂。“你先出去。”
“不。”他
声拒绝,不愿离开。
“想要她安然无恙,你就给我到外头去待着,别妨碍我诊疗。”喜姨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
楚狂握紧双拳,额间的青筋
动着,却没再吭声,当真走到书房外去等着。为了舞衣的安危,狂傲如他,竟也肯让步。
香姨挑起眉头,很是诧异。没想到楚狂会肯听女人的话,看来这段日子里,舞衣的确驯夫有术。
“感觉如何?”喜姨问道,将葯箱搁在一旁没去动。
“没事,大概是太累了。”舞衣回答,半躺在
上。雪姨拿了一
锦被,盖住她
下,防止她着凉。
“来,先吃些东西。”香姨说道,端来一盅香卤梅花羹。
食物还没端近,舞衣就脸色一白,原本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此刻却让她胃部翻搅不已,阵阵酸水涌上喉咙,她双手一挥,连忙将食物推开,偏过头去乾呕。
女人们一阵沈默,全都瞪着她。
瞧她这模样,哪里还需喜姨诊断?这种症状,可是每个女人家都一清二楚的。
半晌之后,喜姨才开口。“你这情形有多久了?”她一脸苍白,震惊得很。
“半个月左右。”
雪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找了张椅子,自个儿坐下。“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吗?”她问。
舞衣点点头。
“月信有来吗?”织姨问得很直接。
她垂下小脑袋,粉脸娇红。“没有。”
那么,就该是受孕了。那男人的“能耐”真是惊人,手脚迅速,这么快就让舞衣怀了身孕。
“真的是有孕了。”雪姨喃喃说道。她才刚适应舞衣已婚,这会儿又必须忙着适应舞衣要当娘的事实。
只有香姨笑得合不拢嘴,打从舞衣筹备下嫁楚狂,她就期待着,想要抱抱小娃儿。“太好了,我得去厨房煮盅
汤,好让你补补身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上厨房忙去了。
香姨前脚刚走,门就被推开。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重重地撞在墙上。楚狂等不下去了。
“她没事吧?”他问。
女人们望着他,表情复杂,全都不说话。
“她没事吧?”语气逐渐不耐。
喜姨看了他一眼,一面收起葯箱。“有事。”她睨了他一眼。“还是因为你才有事的。”
他不言不语,脸色却瞬间转为苍白。
“喜姨、别胡说。”舞衣嗔道,对着楚狂伸出手。[我没事。”
他不信,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她,好多火焰在其中跳跃。“为什么昏倒?”
粉脸浮现红晕,她咬咬
,羞窘地低下头来。
真是的,他就这么心急,非要
得她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吗?她本想在两人独处时,再靠在他耳边,跟他分享这个美好的消息。
“我…我只是有孕了。”她的双手搁在小肮上,笑得羞怯却甜美。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两人一起孕育的小生命呢!
她的宣布,没让他松懈,俊脸反倒更加苍白。他一言不发,大步跨了过来,一伸手就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舞衣想抬头看他,楚狂却不允许,将她的小脸
在
前。她能感觉到,他无比谨慎的,在她发间印下一个吻。
这个举止,让她的心几乎要融化。纵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是高兴的。
心头暖暖的、甜甜的,从很久以前,她就隐约知道,可以跟着他,相守一辈子。所以她愿意嫁他、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舞衣伸手回抱他,
足地叹息着。她好爱他的气息、他的心跳,几乎就想这么抱着他,直到两人都白发斑斑。
阿姨们识趣,悄悄离开了,书房内只剩夫
两人,沈默地彼此拥抱着。温馨的气氛,悄悄蔓延着。
楚狂的大掌,缓慢地滑到她平坦的小肮上,隔着丝裙,覆盖着柔
的肌肤。
一想到这娇小的身子,正孕育他的孩子,他既高兴又担心。她这么娇小,受得了生产时的痛苦吗?她能顺利生下孩子吗?
“我会保护你。”他低语,抱紧她。
她倚偎在他
膛上,红
弯成微笑的弧度。“别担心,我也能保护自己。”她可不是手无缚
之力的弱女子,好歹,她还曾经上过战场呢!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对她的宣言很是不
。“女人就该让男人保护。”
“如果男人都死光了,那女人怎么办?”她抬起头来,狐疑地问。
“我不会死。”楚狂看了她一眼。
她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人。”他骄傲地宣布。
舞衣的回应是翻翻白眼。
哼!楚狂虽然承认她的不凡,但是骨子里,身为男人的自傲可半点没减少,当事情跟她的安危扯上关系时,他可是半点都不肯软化。这些日子以来,她已习惯他的严酷与霸道。
只是,一旦孩子出生,她可不希望他仍是这么不苟言笑。她开始希望,他能温柔些、能柔软些,至少不再吝于表现出心中的感情…
“你不信任,对吧?”她突然问道,习惯性地把玩着他的发尾。当两人独处时,她总是以这种姿势,如一只猫儿般,赖在他怀里。
“我信任弟兄们。”
“你信任我吗?”
他看着她,良久之后才点头,表情很不自在。
“那你信任喜悦吗?信任温柔吗?”
“男人不信那种玩意儿。”他撇撇嘴。
看来,在孩子出生之前,她得先教会他才行!她深
一口气,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说服这个顽固的男人。“为什么呢?那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你…”为了让她闭嘴,楚狂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的方法。他吻了她。
讨论终结。
当方府等着
接楚卿卿的到来时,城里反倒先来个不速之客。
南陵王来了。
几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方府前面,后头还跟着好几车的名贵礼物。守门的人一见那队伍,错愕得瞪大眼睛。随行的仆人跟以往一样,送上名帖。
“南陵王听闻舞衣小姐出阁,下嫁楚狂将军,未能赶上喜宴,特地在今
亲自送了贺礼来。”仆人恭敬地说道。
守门人收下名帖,嘱咐小厮快去通报。
来客的名衔,让楚狂眯起黑眸,他之前在锦绣城,曾经听旁人提起过。
“这人来做什么?”走出书房时,他臭着一张脸问舞衣。
她眨了眨眼儿。“
步说,南陵王是来送贺礼的。”她牵着他的手,往大厅走去。
是有谁跟他说过南陵王的事吗?怎么才听见名号,他的脸就冷下来了?活像跟南陵王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苞在两人身后的香姨嘀咕着:“只怕是黄鼠狼给
拜年,不安好心吧!”
“香姨,别说了。”
织姨也答腔。“只怕送礼只是藉口,那王爷怕是听见舞衣嫁给城主,心有不甘,想来瞧瞧,娶了舞衣的,是什么人物。”打从楚狂在锦绣城英雄救美后,织姨就马上倒戈,一颗心全向着他了。
南陵王贵为皇亲国戚,的确比楚狂更适合当舞衣的夫婿,偏偏舞衣执意要嫁楚狂,娘子军们根本没有置喙的馀地。好在
久见人心,几个月下来,楚狂的表现,自动让反对的声
消弭于无形。
撤去他霸道的脾气不提,明眼人可都瞧得出来,他对舞衣有多宠爱呢!
“别来府里惹麻烦就好了。”喜姨淡淡地说道,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头。
舞衣瞪大眼睛,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南陵王的到来,又会让喜姨重申反对立场。这阵子,不知是因为她怀了身孕,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喜姨不再严正反对这桩婚事。就连对楚狂的冷言冷语,也减少许多。
她多看了喜姨两眼,老觉得这位阿姨,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态度不再那么冷若冰霜,就连眉宇之间,也添了几分淡淡的柔和。
“雪姨呢?”她问道,决心找个时间,私下再跟喜姨聊聊。
“已经去大厅了,替你先应付那位风
王爷。”
“我宁可回书房去。”楚狂不耐地说道,
儿不想见南陵王。
舞衣挑眉。“你要我自个儿去见他?”她噙着笑问,偏头睨着他。
“不准!”他马上回答,瞪了她一眼。
“那你是答应陪我去会客了?”她瞅着他,牵住他的大手不放,非要将他拉往大厅。她也不想见南陵王,但来者是客,况且又是个贵客,总不能失了礼数。
楚狂皱起眉头,没再坚持回书房,任那软
的小手,牵着他走向大厅。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再说,他也不愿意,让舞衣跟那个劳什子王爷单独见面。
大厅里,南陵王端着茶碗,轻啜香茗。
南陵王是个俊美风
的男人,有着修长的眉跟修长的指,一双漂亮的眼睛往上微扬。他穿着一袭丝绸长衫,
间系着金玉环佩,手中还握着一柄丝绢扇,上头可是前朝名家的墨迹,堪称无价之宝。
他俊美得
柔,虽比秦不换略逊一筹,但也堪称少见的美男子。身世、财富、权势、样貌,都属皇族第一的他,对天下女子不屑一顾,唯独锺情舞衣。
打从舞衣及笄,南陵王就勤跑浣纱城,誓言非娶舞衣不可。天下人都以为,浣纱城就要跟皇族结成亲家,哪里知道,半路杀出楚狂这个程咬金,硬是娶走了美娇娘。
一群人走入大厅时,雪姨正为南陵工沏茶。见他们到来,雪姨
出释然的笑,似乎应付得很吃力。
“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舞衣走上前去,敛裙为礼,在裙摆下偷踢楚狂。他却不理会,仍是倨傲地站着,冷着一张脸,毫不礼貌地瞪着南陵王。
“再辛苦也没用,本王来得迟了。”南陵王叹了一口气,视线在舞衣身上转了一圈,很是惋惜。
真是难得,嫁为人妇的舞衣,仍是美得倾国倾城,如画的眉目间比以往更加
人。可惜了,这么个绝
美人,竟给别人占去了。
他的视线,往旁一挪,掉往楚狂身上,打量了几眼,又收了回来,上扬的双目中闪烁着某种光芒。
“这位想必就是楚将军了。”南陵王又啜了口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我曾听皇上提起,楚将军出身草莽,骁勇过人,简直跟蛮族无异。”他的嘴角浮现一抹笑。
楚狂眯起眼睛,听出这人表面恭维,其实话里带刀,暗讽他野蛮。
“当年大战,你躲在自家屋里不敢出来,也难怪你只能听说,没办法亲眼瞧瞧,我跟蛮族到底有多相像。”他狰狞地一笑,在朝廷里已见多了这种人,出嘴不出力,不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眼里永远只有自身利益。
舞衣又伸出腿儿,在裙摆下踢他。
“你踢我干么?”他转头瞪她,不耐地说道。
她翻翻白眼,收回腿儿。“没事。”她讪讪地说。
她放弃了!要这两人和平共处,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南陵王存心来挑衅,楚狂
烈如火,哪里可能闷不吭声的任人嘲
?
南陵王深
一口气,忍下被羞辱的愤怒,重新摆上笑容,转头面对舞衣。
“不能跟方家结为姻亲,是我最大的遗憾。”
“是舞衣没这福分。”她尽力让语气听来很有说服力。
楚狂哼了一声,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有多不赞同。
她没理会,沏了杯茶给他,又把糕点全推到他面前,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南陵王打开丝绢扇,意态风
地轻摇,将一切看在眼里。“怎么会嫁得如此匆促,连张帖子也没发?”
“婚事是家兄的意思,家兄病逝,为了赶在百
内成亲,一切从简,才没有发帖子。”她搬出已经说得滚瓜烂
的谎言。
南陵王始终将她与浣纱城视为囊中物,为免节外生枝,她才不发喜帖。这会儿,天下人都知道她已是楚狂的
子,南陵王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方兄大概是病糊涂了,怎能把如花似玉的妹妹,托付给这种男人?”南陵王皱起眉头,白皙得像姑娘家的指,轻
着鬓角。
印象中,方肆体弱多病,老咳得
不过气来,活像得了肺痨,他每次拜访时都不敢久留,就怕被染上了。他本以为方肆不是个阻碍,哪里知道,那病表临死还搞个托孤的把戏,害得他人财两空。
楚狂勾起嘴角,却没被触怒。他看向舞衣,目光深邃。
“不,方肆可一点都不糊涂。”他轻声说道,扬起一道浓眉。
她粉脸一红,撇开视线。哼,看来,她用计“骗婚”倒是大大
足了他的男
自尊,他毫不怀疑,她想嫁的人是他…
两人的眉目传情,看在南陵王眼里,极为不是滋味。他假意轻咳几声,厌恶地瞪了楚狂一眼,刻意想吸引舞衣的注意力。
“前些日子,我听人提起,浣纱城打算开辟南方商路,这可真是个绝佳的主意,南方的成本低于北方,又无竞争对手,肯定商机无限。”他说道。
这条商道一开,银两铁定滚滚而来。而拔了头筹的浣纱城,将会占去绝大部分的利益。
舞衣微笑。“那是夫君的意思。”
“是她的主意。”楚狂陡然冒出这么一句。
“呃!”她呆了一下。“夫君,你忘了吗?那是你的意思,那
在书房里,你说…”
“那是你的主意,从头到尾都是。”黑眸锁着她,口吻很温和,却万分坚定。
舞衣迅速低下头来,心儿怦怦跳,掌心直冒汗,像做坏事被揭穿的娃儿,紧张得直咬下
。
啊,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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