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一生中到底能有几次的相遇
想但丁初见贝德丽采
并不知道她从此是他诗中
千年的话题并不知道
从此只能遥遥相望
着幽暗的地狱也隔着天堂
…“台”席慕蓉《夏夜的传说》
赫连岳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尧熬尔族果然在第二天提出了更换联姻对象的事,要把小郡主嫁给他这个庶出的皇室子弟,而放弃了和当今君主赫连复联姻的打算。
赫连复当然是一万个赞同的与族长瑶里郭订立了盟约,
换了婚书,并约定好下个月就办婚礼大典。这桩事解决得简直太过圆
。
蒙在鼓里的赫连复和忠亲王赫连盛当然认为是计划成功、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不断地夸赞赫连岳为大局着想做出的牺牲,另一方面为筹划婚礼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直到尧熬尔一族人启程回族准备婚礼为止,赫连岳都没有再见过瑶里千珠。他下意识地害怕少女羞涩的颤抖的神情,他对那天的事仍抱有很深的愧疚。
然而,愧疚之外,他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她为什么没有怂恿父母为她受辱来报仇,反而…?他十分奇怪。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对她所做的事,根本就是暴强和侮辱。虽然他及时停了手,但,少女心上所受的伤害还是同样深吧?他咒骂着自己。
他还清晰地记着,那双长长的轻轻颤抖的睫
,苍白羞忿的神情,娇弱的不住颤抖的肌肤。拼命挣扎的无助…一个少女的羞涩和愤怒清晰入目地全部展现在他眼前。
因此他不忍了,不敢了,放开她,可
地逃开,不敢去面对一个无辜少女受伤的神情。
即使如此,他已经伤害了她。他强行吻了她,蛮横地把他的气息烙印在她无
的芳
上,感觉到她笨拙的反应和青涩的动作,他明白自己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亲吻的男人。之后他霸道地用力暴制服她,撕开她的衣裙,让她洁白无瑕的体身暴
在他的眼前…
他做的事真是禽兽无异啊!
他痛苦地抱着头,
止自己再去回想他看到的一切…
可,就在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之后,她,这个娇纵刁蛮的小丫头,不但没有报复,反而…她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
他被这念头吓了一大跳,赶忙苦笑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怎么会呢?他自嘲着。他已经生活在阴影中很久了。他是冷酷的、卑劣的、愚忠的。他是复弟忠心的看家狗,是复弟无情的杀人工具,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他不配被人爱更不配去爱人啊!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表妹申屠兰的情景。
她站在红柳和白杨之间,雪白的衣裳如银碗盛雪、纤尘不染,如缎的长发随风飘摇,清冷秀美的精致面孔宛如天上的仙子,高雅出尘。
复马上就跑过去和她一起玩。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痴痴地凝视着她,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她洁白的裙踞临风
举,飘飘然如
乘风而去,就仿佛是一朵来自天上的飞花、纤尘不染。
然而他却是匍匐于泥泞、尘沙间的肮脏垃圾,根本没有资格去碰她。
因此他永远站在远处看着她和复一起弹琴、读书、游玩,看着他们从表兄妹成为情侣,最后也一定会成为夫
吧。
他苦涩地笑了,眉宇间有淡淡的惆怅。为了复和兰的幸福,他已做到极限了,他甚至去伤害另一个少女的尊严和贞节,只不过是为了可
的、与她无关的他个人的理由…
**
在从揄泥城奔驰回到尧熬尔族的途中,在马车车厢中,瑶里郭就已无法耐下
子,第一次对
子大发脾气:“琳,你宠千珠宠到不像话了吧?这桩事也去依她?!”
不等母亲答话,瑶里千珠已抢着说:“爹,我的婚事当然我自己做主,你发什么脾气!”
瑶里郭听到女儿竟敢顶嘴,火气更大,他喝斥道:“你懂什么!”
“妈,你看爹!”瑶里千珠不依地扯着母亲的衣袖,撒娇说“你联姻不过是想巩固双方的联盟。赫连岳他好歹也是皇族,而且是赫连复亲生的大哥,我嫁给他跟嫁给赫连复有什么不同嘛!”
“一派胡言!”瑶里郭重重拍了一下座椅,连马车都剧烈动
了一下子“赫连岳虽是长子,但是庶出,没可能继承王位。赫连复是当今楼兰的国王,你嫁给他之后,可以间接控制楼兰的政权,更有可能生下继承的王子。这两者的差别简直是天差地远!”
“好了,别再说了。”斛律琳妩媚一笑,柔声制止了丈夫的话“我在揄泥城时发现了,赫连复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联姻,是为了他的表妹申屠兰。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怕千珠就算嫁了过去,也当不成王后。即使当了王后,也无法得到赫连复的宠爱;生下王子,更不可能立为继承人。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根本就无法成功。”
瑶里郭听着
子的话,不由信服的点了点头,但仍不服气地嘟囔说:“但嫁给赫连岳更加没用啊。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亲王,又不是楼兰的国王…”
“他不是,你就让他是啊!”一直靠在母亲身边的瑶里千珠忽然
嘴。
“让他是?”瑶里郭双眼一亮,不由望向
子,
脸征询之
。
斛律琳缓缓地笑了,那妩媚的微笑从她明媚的眼眸中一直扩散开来,呈现优美弧度的
角扬起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她略带些沙哑的低沉嗓音也如此柔美:“是啊,不愧是我的千珠,明白我的心意。”
“楼兰先王赫连荣壮年猝死,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次子赫连复因为是嫡出而继承了王位。”瑶里郭恍然大悟“但只要赫连复死了,继承人就定是庶出长子赫连岳无疑!”
斛律琳一面点头,一面笑得明
如花:“赫连复尚未立后,没有子祗。他一死,赫连岳就成了当然的继承人。而且,赫连岳出身低下还能继承王位,自然要对我们感恩图报。千珠既能嫁给心上人,不用和赫连复心爱的申屠兰去争风吃醋;我们又能完全控制楼兰政局,也免得被精明的赫连复看穿。这样一箭双雕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瑶里千珠挨着母亲,甜蜜的笑靥灿然绽开,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那么,关键是要干净俐落地除掉赫连复,不要让人怀疑到我们头上。”瑶里郭沉
着点头。
瑶里千珠笑盈盈地听着父母商讨如何派人暗杀赫连复的计划,整颗心
怀欣喜。
是的,她不在乎赫连复的死。她根本不在乎王室里争权夺利、阴暗权谋的事。她年纪虽小,但已见过太多。她也不在乎战
杀戮、血
成河的场面,尧熬尔一族个个生
强悍、骁勇善战,她早在十四岁时就已披挂上阵、与敌搏杀。
她只在乎一个人,她只在乎那个高大英武,外表冷酷内心温柔的黑衣男子,她只在乎赫连岳!在那条小河边,他强吻了她,随后把她
倒在地,甚至要暴强她…但他放了手,把袍子
下留给她,一个人远远地逃开了。
她可以猜到他那么做的原因。赫连复痴恋表妹申屠兰,不肯与她成亲,但又不敢得罪尧熬尔族。于是他命令哥哥赫连岳去“摆平”她。
这些男人,想的都一样。以为占了女人的体身,生米煮成
饭,女人就不得不屈服。她
角泛上讥诮的笑容。她瑶里行珠决不是!如果那一天,在小河边,赫连岳真的像那些无
的男人一样为了政治目的无
地强占一个无辜少女的话,她绝对不会屈服。她不会寻死,也不会因为既成事实而嫁给他。她一定会回到族中,统率大军向楼兰动武。强悍的尧熬尔族人岂是轻易屈服之辈!
然而,他没有…
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把她抵在树上。强横地夺去了她的初吻。随后,他霸道地压制住她,撕裂她的衣裙,她无瑕的肌肤
在他眼前。但他看到她的恐惧和颤抖后,放开了她。甚至还
下袍子给她蔽体,然后独自跑开…
她爱上了他冷酷外表下至情至
的心…透过那双冰冷的黑眸子,那孤傲冷漠的脸庞,那紧抿的刚硬线条的薄
,她看他温柔的心。
何其少见的一个男人啊!他冷漠、执固、愚忠。然而,他并没有丧失人
中最最光明和善良的一面。他可以因为对无辜少女的同情而放弃政治目的,哪怕引起重大的后果…
她阖上眼帘,在心底描绘出那张俊朗冷酷的容颜…好爱他,无法不爱他!
在那一天,在市集上的匆匆一面,或许已种下相思的种子。而在小河边,他那个灼热强横的吻,令她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然而决定的是他
下袍子盖在她身上的那一瞬,他
脸嫌恶转身逃开的那一瞬,他喑哑着嗓子低声道歉的那一瞬…她决定了!决定这一生要爱他,再难再痛也要跟着他,再苦再累也要得到他的爱。瑶里千珠就是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的爱,就是如此
烈执着,不顾一切!
**
“岳大哥!”
赫连岳皱了皱眉,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阎纹丽。
她才十五、六岁年纪,红润的圆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连纱巾上垂下的银饰都在颤动,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一张开口就问:“岳大哥,你联姻的事是真的吗?”
赫连岳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温和地开口:“纹丽,你一个人来的?”
他已领爵封为义王,住到外赐的府邸中。而纹丽贵为郡主,又未成年,很显然不可能独自来此。
“我和兰姐姐一起来的。”阎纹丽
着气,仍急着追问“岳大哥,你真要和那个尧熬尔的小郡主成亲吗?”
赫连岳点了点头,薄
边抹上一丝苦涩的笑意:“是的。”
阎纹丽睁大了惊疑的眼睛,圆脸上
是不信:“不会吧?…你怎么会喜欢那个刁蛮的女人?”她晶亮的大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赫连岳吁了口气,摇摇头,他无奈地解说道:“纹丽,这跟喜不喜欢无关…”
“那就是不喜欢罗?”阎纹丽破啼为笑,其变化速度之快大约足以去演川剧绝活“变脸。”她跳上一步,牵住赫连岳的衣袖,喜孜孜地说“岳大哥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嘛?!…可是,”她又变了脸色,眉宇间掠过一丝忧愁“不过复哥指婚的话,岳大哥没法拒绝呀!”
赫连岳有点哭笑不得的拂开她的手,讷讷地说:“我并没打算拒绝…”他苦笑着,在心底补充:我不但没有拒绝,还去强
那个无辜的少女…
阎纹丽如遭雷击,泪水说来就来,话声竟哽咽起来:“为什么不拒绝?”她睁大天真的泪眼凝望他,问道:“岳大哥不喜欢我吗?”
赫连岳白了一张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望着低声啜泣着的纹丽,所受的惊吓不小,想出声安慰却讷讷地无法出口。
阎纹丽也是他们的表妹,今年才十六岁。她从小就爱黏着他,他倒不是不知道。可是,谈到“喜欢”二字…他苦涩地笑了。
今生,他不会再喜欢上谁了吧?!
当那一夜,在月下,他见到白衣素裙的申屠兰,衣袂飘扬、临风
举,纤美柔弱得如同仙子…他童稚的心中充
惊
和爱慕之情。然而,她是复的,她天生就是属于复的。他在这份情感萌芽之初强行压制了它。他冷酷孤寂的心中不容第二人来进驻!
他怔怔地出神,忧郁的眼睛如秋天湖水般深邃哀愁…
阎纹丽哭着,看到他凝神沉思的样子,不由哭得更大声了,纵身扑到他的怀里。
赫连岳手忙脚
地扶住她的肩膀,见她越哭越伤心,不由慌乱起来,加上从来没有安慰女孩哭的经验,他简直束手无措。
“岳王兄…”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忽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申屠兰。
她静静地立在门畔,漆黑的长发垂落
畔,月白的衣裳纤尘不染,绝美的容貌仍带着一种平淡温和、清雅出尘的神色。
在慌乱中,赫连岳赶忙推开阎纹丽,看着她清澈的眼,他竟难以开口:“兰妹,…我…”
申屠兰并没有为眼前的景象诧异,她淡淡地笑着,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口气说:“岳王兄,久违了。”她侧头望向阎纹丽,对她的低泣也不以为奇:“纹丽,岳王兄有大事要做,你别撒娇了。”
阎纹丽哭着,一跺脚,转身冲出了屋门。
赫连岳一怔,想追上去,跨前一步,却又想到不应丢下申屠兰,他回头看着她,停下脚步,迟疑不决。
像是察知了他的心意,申屠兰给他一个安然温和的笑容,不徐不疾地开口:“纹丽是小孩子脾气,你不用在意。”
她柔和地笑着,如水的眼波温柔而恬静,娴雅秀美的笑靥因天光映
泛出些微柔和清丽的光泽来,令人窒息在这绝美的光辉之下。
赫连岳望着她,几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目光尽皆眷恋地停留在她绝美的容颜上无法移开。他明知不该,明知不能,却无力阻止自己愈陷愈深,在她遍身散发媚惑光芒的时刻,他只能像个普通男人沉
在她的耀眼光芒中…
“禀告义王并郡主,”一个急促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愈陷愈深“楼兰王遇刺驾崩!”
**
我的心在波涛之间游走 在等待与回顾之间游走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无论是怎样的
饵怎样的幻象 因你而生的一切苦果我都要亲尝
…“台”席慕蓉《苦果》
尸体是在御苑里发现的。
除了赫连复本人外,还有随行侍从三十八人,无一活口。
直接杀死赫连复的凶器是一柄短剑,透
而入,直没至柄。而他清秀俊朗的容颜也毁得不成人形。
赫连岳紧紧抱住弟弟僵冷的尸体,深邃的黑眸子里是茫然的痛,整颗心宛若失了凭依般空空
的。
复弟死了!
他即使闭上眼,也有锥心刻骨的痛在心底翻涌。
怎么可能呢?
他已习惯了复弟在的日子啊!
复弟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复弟一直像个天生的领导者,指引着他该做的事、该说的话,甚至该走的路…他的生命本就是为了复而存在的。如果没有复,他二十四年的生命应该是一片空白。
他已习惯了一切照复的吩咐去做,从记事时起。复弟一直像个尊贵的、驭指气使的天生王者,他一直在复的领导下活着…
他的心因失去领导者而茫然失措了。他只是宛若梦游般紧紧拥着弟弟僵冷的体身,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会做…
低着头,他却
不下泪。再没有那个对他发号施令的人了。他连流泪也无法独立下决定。他只是茫然地坐在地上,黯淡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聚集在前方某个虚空的焦点上。
赫连盛疼惜地站在侄儿身后,老泪纵横却无法开口。
两个侄儿,一个死了,一个“呆”了。他束手无策。在异样的沉默中,他侧过头去,看着身畔的申屠兰。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秀美的颜容望去一片苍白,毫无血
。她本有一双宜喜宜嗔,灵动有神的眼睛。然而,此刻,她的明眸却失去了神采,那双眸子里仿若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若有若无宛若远山的晨曦。但是,她并没有流泪,一滴泪也没有
。她以一种平静得接近于无情的态度换了孝服,指挥宫中侍卫准备丧礼的一应事宜。
只有赫连岳却对一切恍若未闻,仍抱着弟弟的尸体在发呆,使得尸体迟迟无法入殓。
赫连盛咳嗽一声,上前一步,想劝说侄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迟疑着,迟迟无法开口。
申屠兰沉默了半晌,突然上前一步,淡淡地唤道:“岳王兄。”
沉浸在黑暗无光的内心冥想中,赫连岳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但他太累了,太倦了,心痛得不想理会任何事情。他下意识把弟弟的尸体抱得更紧,意识沉入更深的心海中。
“岳王兄!”
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但仍然十分平和冷静,赫连岳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他模模糊糊地在记忆中搜寻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他很亲近的人…
“岳王兄…”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度唤他,还伴随了一声幽幽的叹息…是兰,申屠兰表妹!他在心底警醒,终于从深深的黑暗心湖中挣扎着浮起,睁开了眼…
他惊惶茫然的眼眸宛如孩童般稚真和无助,赫连盛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岳王兄,”申屠兰已是第四次唤他的名字,她清冷绝美的颜容苍白如纸,平静得近乎恐怖“请你节哀。王毕竟已经去世了,你再悲痛也无济于事。希望你振作起来,处理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他睁着茫然的眼,仍然有深深的惆怅和
惘。
申屠兰深深地望着他,温柔的眼波一直望进他的心底里去,她一字一顿地说:“王既然去世了,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换句话说,你就是楼兰的国王了!上下国事,全要靠你来处理!”
“国王?”他喃喃地无意识地重复着忽然慌乱起来“我怎么能当国王?复他才是啊,复他才是天生的王,天生的领导人啊!”“请你认清现实!”申屠兰踏前一步,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仿佛要看透他怯弱茫然的心“复他已经死了!你要振作起来,处理他的后事,还有楼兰的国事,也等着你去处理!”
赫连岳抬起头来,空茫的眼神终于看清了周围。他又低下头去,看着怀中弟弟僵冷的尸体,深邃的黑眸子中又掠过一丝痛楚。
“准备葬礼,入殓!”他挥手吩咐,亲手把弟弟的尸体放进棺木。
**
在深邃得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赫连岳挥手摒退了
为他掌灯的侍从,踉踉跄跄地进入了卧房。
当门一关闭,卧室里的微弱光线也全部断绝,只有一片浑沌幽深的黑暗,仿佛他孤寂无光的内心世界,足以使人窒息。
白天,经过申屠兰的当头
喝后,他终于清醒地认知了复的逝去,以一种接近冷酷的冷静处理了一应后事。然而,在黑夜里,在独自一人的静默里,他袒
了他脆弱无依、宛若稚儿的心,终于垂头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中。
他没有点灯,把自己独自一人留在无边的黑暗中,恍惚中神思已逐渐飞入天外。
想起幼年的复、少年的复、青年的复…他那么倜傥潇洒,卓尔不群,惊才绝
,指挥若定…
然而,复含笑的儒雅面庞忽然在眼前裂开,鲜红的血泉涌而出,
溅了
地,那张碎裂的脸浸在血泊中,还在笑着,然而显得那么诡异可怖!
他痛苦地大吼一声,
头冷汗地抬起脸来,睁开眼。
黑暗中竟有一双清亮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从亘古时就已这样看着他,并且一直可以看着他直到天地都毁灭时为止。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面,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温柔怜惜、痴心爱慕之情。
他仍神志恍惚,直勾勾地瞪着那双眼,问:“谁?”
没有回答。
黑暗中缓缓伸出一双手,无比温柔地拥住他的颈项,一个仿佛来自天际般遥远然而又似曾相识的梦呓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一个少女的嗓音。她的声音柔美而模糊,像是初
里远山木叶的淡淡清香,萦绕在他的心上。
没有听清她说些什么,但,奇异地,他却平静下来。再次安心地闭上双眼,他的泪竟潸然而下。
怎样珍贵的泪啊!赫连岳二十四年的生命中,何曾
过泪啊!
即使再苦再痛,父亲猝死,坚强的岳从没
过泪啊!
黑暗中的少女痴痴地凝视着他,手仍温柔地环绕他的颈,再开口却已哽咽难言。她,…是瑶里千珠!
听到母亲传来的消息,他们已成功地假他人之手除去赫连复,赫连岳登上王位已指
可待。她
快地匆忙起来,悄悄潜入义王府,想向赫连岳“计功。”然而…
见到他的脆弱和痛苦,她的心痛得更厉害。她本该想到这样的情况的。
如果他是为权势不择手段,利
熏心、野心
,对弟弟的死拍手称庆的人,那么,那一
,在河边,他就不会放开她了吧?
她早该知道的啊!
她早该知道自己爱上的是这样的人啊!
他外冷内热,貌似孤傲冷酷,实则脆弱多情。他对弟弟再三利用他不仅不记仇反而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他就是这样的死心眼和固执。
她爱上的,本就是这样的他啊!…她又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功名利禄就能打动他孤僻的心?
看着仍在恍惚梦魇中的他,看着他俊逸脸庞上晶莹的泪,她的心被疼惜和爱慕
织的柔情溢
。
他含泪的恍惚昏睡的脸仿佛稚真的孩子。
不忍心他流泪啊!不忍心他受伤啊!
她的心被一种无法言喻的
烈柔情溢
。她猛然抱紧了双臂,用纤巧的手臂紧紧环住他,
凑近他的眼睑,轻轻吻去他每一滴泪…
“别哭,别、别哭…”她梦呓般地轻喃,不知不觉间,泪,已潸然而下。
被一种
烈执着的柔情所支持,她哽咽着更凑近他,吻上他的眼睑,他的眉角,他的
,他的颊…
“请别哭…”声音在哽咽低泣中含糊不清,她的泪也
下来,和他的混杂在一起“我早就爱上了你了啊…”
凑在他的耳畔,把
腔柔情倾吐在他的梦里,同时洒落的,还有她清滢的泪滴:“我爱你啊…要是你哭了,我、我…”
再也哽咽难语,她含着泪痴痴地凝望着他,如水的眼波中有化不开的深情眷恋和忧伤。
已经太迟了!错已经铸成,再难挽回。
她的心底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我杀了你最亲近的弟弟…最亲近的…虽非我亲手,却是我一句话造成…你,一旦知道,一定会恨我入骨吧?!
然而,我却如此爱你,爱得太深已无力自拔,只有企望你的爱解开我心上的魔咒。然而…!
她再次低下头,看向他的倦怠的睡脸。
真傻啊!她又责备起他来。为什么为那种人伤心呢?他只是在利用你呀!他极尽能事,把你哄得服服帖帖,只是为了利用你为他效力而已啊。
小时候,他做的坏事让你去挨罚;长大了,他处处夺走你宝贵的东西,小到一册书一块玉饰,大到申屠兰…你初恋的人;然后,他还让你为他出生入死、攻城掠地…
他给过你什么?你却这样死心塌地的对他,唯命是从,忠心耿耿。
“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她痛苦地在心底倾吐出无言的告白。凝视他憔悴的颜容,她并不后悔。她不会后悔的。
与其让他再为一个诡计多端,只会利用他人的赫连复盲从愚忠,不如快刀斩
麻,除掉罪魁祸首,让他迟痛不如早痛!
是啊!她明明不后悔,明明在说出“杀他”之前就已明白这一点。可是,为什么她的泪还是像远山上的清泉那样涌了出来呢?
她轻轻放开他,任他在黑暗中沉睡,心一狠,她跳出了窗,窈窕的身影隐没在夜
中。然而,她却没有看到。
西厢的窗帘后,有一双冰冷的恶毒的明亮眼眸一直盯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黑眸子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
…
**
感觉体身在奇冷奇热的痛苦中挣扎,复血污可怖的容颜在眼前一次次碎裂成片,每一次都让他的心受一次痛苦的煎熬,他呻
,他狂吼,然而黑暗就像一个冰冷而无涯的牢笼,紧紧束缚住他,他无路可逃…
正在他痛苦得整个人都要炸裂时,几滴清冷的水珠滴在他滚烫的颊上,一双比春风更温柔的手臂轻轻环抱着他,少女
而柔软的
轻柔地印在他的额上、颊上、
上,让他那急促而狂
的热意渐渐冷却下去。
他渐渐清醒,感觉到那真实的存在,于是努力睁开眼睛,想去看她是谁。然而,她不见了。黑暗的室内一片黯淡,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的存在。
然而,颊上还有那轻柔的触感,
齿边还有她芳醇的清香。触手摸去,颊上一片泪渍,他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立起身来,他走过去,推开门,眼前一亮。
申屠兰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俏立门畔。她飘摇的长发漆黑如缎,幽深的眸子里
是哀愁,绝美的颜容清冷憔悴。她凭栏而立,仿佛弱不
衣,衣袂扬飞,飘飘然如
乘风而去,娇弱的身躯竟在轻轻颤抖。
望着她这般模样,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柔情仿佛在刹那间爆发,赫连岳忽然跨上一步,紧紧地拥住她。
是啊!复,这个在他俩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的逝去,在他人来讲可能无法理解,但她一定了解他心底的痛吧!正如她自已,一定也有难言的深深的痛吧!
“岳大哥!”少女冰冷的清叱霎那间穿入耳中,他悚然一惊。
回过头去,他就看见了阎纹丽苍白的脸。少女因愤怒而脸色煞白,冰冷的眼神宛如黑得深不见底的深渊,上齿紧咬的
已渗出
红的血渍。
他惊觉这目光的可怕,放开了拥着申屠兰的手。转首看着她。
阎纹丽冷冷地笑着,童稚可爱的脸忽然变得那么阴冷,令人难以置信。
申屠兰看着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渴求赫连岳的保护。
“什么事?”赫连岳也为这变化所惊诧,语音也变得干涩而无力。
阎纹丽回眸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府门外看到尧熬尔族的小郡主瑶里千珠,卫兵叫她停下她反而打伤卫兵逃走了…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杀死复王兄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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