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到了自修课时间,若蝉才明白了“致命的吸引力”对她说的:明天你就知道。
校务主任范伯淹不知如何风闻她利用自修课,和学生们一同阅读他认为的课外“毒”物,跑来
查临检,当场逮到她手上拿著一本最新的浪漫爱情,正“口沫横飞”地和女孩们谈得“兴高彩烈”、“兴趣盎然”…这是范伯淹的说法。
他算是相当客气的…虽然板著睑…马上把她连同小说一起请到校务处。
“我想我那天也许没有表达清楚。”范伯淹边说边惯性地用手指爬梳他头两侧的头发。“车老师,我是希望你
止或阻止她们再看这种书,或至少不准带到学校来。现在她们居然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讨论内容,这…”“这是我的意思,主任。”若蝉接下去。“有些事,硬
制反而会造成反效果。这件事,我觉得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其他班级的学生知道了,全部起而效法,学校岂不是成了爱情研习中心了?”
“我相信其他班级已经听闻了,否则不会惊动主任,不是吗?”
“并不是有人打小报告,你做得这么公开,你的做法令其他循规蹈矩的老师很难带领学生,这一点,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的。”
“主任,这种事,就和
一样,越
止或阻止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她们会越好奇。你我都经过她们现在这般年纪,对爱情充
憧憬和幻想,不分男女,人皆有之,很正常的嘛。”
“话是不错,但她们来学校是接受正规教育,学习知识,不是来研究如何恋爱。你的做法会误导她们的。”
“与其让她们非要
足她们的好奇与向往,又在受
制之下偷偷摸摸,我倒认为带领她们用正确的心态看她们想看的书,不但可以避免她们在其他课堂在底下偷看,同时若书中有对男女情事描写得太过火的情节,正好藉机引导她们明白『只要我喜欢,有何不可』应该有个限度,使她们了解小说中有些爱情文化是违反正当、善良风俗的,以及那种行为、思想对她们的将来可能引发的不可挽回、弥补的影响。”
范伯淹的表情显然仍不赞同,却也无言以对。
“像你现在手上这一本,书中有个人物,因为受了些工作、感情上的挫折、打击,便放任自己纵
以为发
。看了这样的内容,青春期的孩子心态稍有偏差,又缺乏人指引,很容易就会把自己幻想成小说中的角色,玩火自焚,后悔莫及。”
“这个…你说得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其他…”
“其他班级的学生或许羡慕有一班可以堂而皇之看爱情,但如果她们的导师能以类似方式,或找些有益学生身心的课外书籍,找个时间,和学生一起阅读,而不是消灭掉我们这一班师生共读的乐趣,岂不很好吗?”
掌声忽起,跟著“致命的吸引力”平空出现,坐在范伯淹桌子一角。
若蝉眼也不眨,心知此刻他是隐形的。
范伯淹给驳得理直不了,气也壮不起来,一句话不说地瞪著她。
“我不是带头和校方作对,主任。”若蝉委婉地又说。“其实到了自修课的时间,上了一整天课,学生们多已经疲累了教科书,会看书自修用功的,有,这类学生无时无刻不在读书,所以我这么做,等于给她们一个让自己轻松一下的时刻。我想,请你允许我们继续一阵子,倘若如此对她们的学业成绩有负面影响,到时自然终止,我觉得比拿规定或
制牵制她们好。”
范伯淹思考良久,只说:“我考虑一下。”
若蝉走到走廊时“致命的吸引力”在她旁边再次大声鼓掌。
“那句『不是消灭掉我们这一班』的消灭两个字,用得太绝、太妙了!”他赞道。
她斜瞄他全身一眼。ARMANI白色圆领纯棉T恤,BYBLOS白色直筒西装
,LOAFERS白色便鞋,加上仔襟白色西装,也是ARMANI的。
“你这一身也不错呀。”她有一半是由衷的。“你这个现代神仙、老虎、狗,对名牌服饰相当有研究啊。”
“我有高人指点。”他挤挤眼睛。“这次你给我的姓名又嫌长了点。”
“什么姓名?”
“神仙老虎狗。你折衷一下好不好?忽而太长,忽而太短。”
若蝉抿嘴一笑。“你变化万千,来去自如似神仙…”
“我本来就是神仙。”
不理会他的抗议,她继续说:“你花我的钱像吃角子老虎,你像小狈似的到处跟著我。”
“哎吔,你骂人哪!”他大叫。
“我指出事实而已。”
“非也。我哪有到处跟著你?我只在紧要关头出来保护你。”
“哈!”
“昨晚我没有告诉你今天你会被突击,因为我不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对你提出警告,这叫天机不可
漏。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但是我给了你提示啦。”
“嗟,今天的事,就算你先说了,我也不会为了躲避而叫学生们假装很用功的自修。守本分出于自愿才是负责的表现。何况若非范主任突击个正著,我还没机会和他做那番沟通呢。”
“嗯,有理。那么你该谢谢我没有告诉你。”
若蝉瞄著他的新装。“你不是已经替我好好的、大大的酬谢你了?”
他咧咧嘴。“我未卜先知嘛。”
她摇摇头。“你呀,等你将我的信用卡签账额用完,再好好卜一卜接下来你要打劫谁。”
和范伯淹一席谈话,自修课早已结束,但她回到课室,发现学生们都还在,一个也不少地等著她。
她走上讲台时“致命的吸引力”没坐他窗台的老位子,他走到课室后面,靠墙而立,抱著双臂和她隔室相对。
若蝉的目光短暂地瞪瞪他,然后给底下的女孩们一个让她们放心的微笑。
“下课啦,明天继续。”她宣布。
后面四个字等于是她们的定心丸。
“吔!”大家欢呼著跳起来。
“老师,谢谢。”有几个学生走过来,对她说了这句话才离开。
语句简单,但她们眼里、脸上,充
了对她的敬爱和亲爱。
待她们都走了,若蝉看向仍立在原处的“致命的吸引力”目光和他直视她的眼神交接时,她接收到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信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
“嗯,我要回办公室收拾一下,然后回家。”她多馀地对他说。
他点点头。“我去校门口等你。”
她以为他会就在空中消失,然而他是由课室门走出去。
若蝉希望这是表示他解除了隐形。当她走向校门,看到他在和校工聊天,一半放了心,一半担心。
“你跟校工说些什么?”出了学校,她问他。
“告诉他,我是神仙,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没好气的口吻告诉了她这回事。
“这么容易受伤,我不过问问而已。”她打量他,不解他何以忽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你的下一个愿望呢?”他问。
“我还没想,你不是说不用急吗?有限期的啊?”
“你许完你的愿,我就可以走啦。”
她也没想过他会要走。但当然人是要走的,只是现在他忽然提出来,她不知怎地,有些…怅怅然。
“好吧,”若蝉说。“我希望,衷心希望…”
“这么快就有一个了?你不是没想吗?”他的声音有点惊慌。
“哎,我可不可以许愿哪?”
“许嘛,许嘛。”他
脸的不高兴。
“我衷心希望…”
这个愿许完,还剩一个。最后一个许过之后,他便将离开。
去哪呢?她想那不是她能问的,问了大概也没用。也许去另一个和他有缘的人那儿,继续为别人实现愿望。那也许是另一个国家,或甚至是另一个时空。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难过的情绪没来由地一下子充
若蝉
臆。但假如她不许完她的愿,他是不是就必须一直待在她身边?然而如此又似乎太自私。
“想这么久!”他抱怨。“你要什么呀?不会又要教我去救死人吧?”
她白他一眼。“我衷心希望世界大同。”
他回她一记白眼。“那是孙中山的愿望,关你什么事呀?”
“他这个愿望没人帮他实现呀。”
“这是不可能的嘛。他许了那个愿以后,发生了多少战争啊!”若蝉哭笑不得。“抗战和他的愿望有关吗?”
“世界怎么可能大同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嘛。我问你,你写了那么多幸福快乐的圆
大结局,实际上呢?人间多少怨偶?”
“好好好,就算世界大同这个愿望太贪心、太大,我愿天下有情人都像小说写的,得到圆
大结局,行了吧?”
“不行。”
“哦,我忘了,我应该说我衷心希…”
“衷不衷心都没用啦。这也是不可能的嘛。”
若蝉对他叉
瞪眼。“大一点的愿望你做不到,小一点的你办不到,你算哪门子神仙?”
“世界不能大同,就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永无止息之
,这两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有情人指的只是一男一女。”
“哪一男和哪一女?指一对出来,马上让你的愿望兑现。”
她张口,他却打断她。
“我先告诉你,你只成全了一对,其他的你可就顾不了、管不著。而且我只负责他们终成眷属,结局我也管不著。”
“喂…”
“不要『喂』啦,难听死了。哪,就像我把你朋友的命拉了回来,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全在她自己。你就算把你剩下的愿望都许给她,她还会有下一代,下一代还有下一代,你留个愿望让你自己长命百岁不死,你也来不及管。上帝都照顾不了每一个人。你比上帝还万能吗?”
他是对的。若蝉给他驳斥得心情也不好了。
“那么,我衷心希望我变成亿万,不,亿亿万大富婆。”她几乎是赌气地说。
他瞪大眼睛。“干嘛?”
“咦,我要做富婆不行啊?”
“你要拿钞票打死人,还是来个仙女散花,把它们送给等著人来救济的人?这个愿望人人会许,你的创造力到哪去了?”
“喂,你意见太多了吧?”
“叫你不要叫我『喂』嘛!”
“我决定了!”她大叫“你的名字叫『罗唆』。”
“罗唆,罗唆…”他重复几遍,脑袋摇来摆去。“不好听,不好听。”
“挑剔。”
“你没有诚意嘛。”
“我的愿望许完你就走了,要个名字做何用?”
“我从来没有过名字嘛。”
“为什么?”
“多笨的问题。”
“童话故事神灯里那个神仙就有名字。”
“我不住在神灯,我住在…”
“古堡。”
“城堡啦。”
“一样啦。”
他学她,对她叉
瞪眼。“你只会替书里不存在的人取名字,直接承认,闪来闪去回避,讨厌。”
他的口气令她忍不住失笑。“我没有不替你取名字,总要想个适合你的呀。”
“若蝉。车若蝉。”有人大声叫她。
他们同时转头。马路边,秦佩在车子里招著手,喊著若蝉,眼睛却盯著“致命的吸引力”
“哎哟,大事不好。”他说。
若蝉赶紧拉住他。“不准这个时候隐形。”
“开什么玩笑?”他惊恐万状。“她会把我当龙虾给吃了。”
秦佩熄了引擎,下车朝他们走来。
“你敢现在遁走,我…”若蝉来不及威胁完,秦佩已来到他们面前。
“还好赶上你了,我去学校,校工说你们刚走一会儿。”秦佩对著“致命的吸引力”百媚千娇地笑着。“嗨,我叫秦佩,和车若蝉是高中同学。”
他看着她伸出来的手,好像那是条吐著信的毒蛇。若蝉悄悄在他背后推他一下,他才小心、飞快地握一下,马上放开。
“他是…”若蝉乾咳几声,接不下去。
他则得意地看着她。看你到底要不要给我想个好听的名字。
秦佩奇怪地等著若蝉完成她的介绍。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若蝉情急之中,胡乱说道。
“嗄?”他说,而后连忙点头附和。“对,她是我的小学同学。”
“真的呀?”秦佩惊讶万分。“车若蝉,你和小学同学还有联络啊?”
“就这一个。”若蝉急急说。“不晓得他怎么找到我的。他今天去学校找我。”
她拽拽他的手,示意他继续配合,然后发现她还拉著他的胳臂,一副亲昵地挽著他的模样,便赶紧放开。
“你是说你们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见面和联络,”秦佩来回指指他们。“而你打听到她教书的地方,找到学校去?呀,真有心哪。”
“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若蝉简直手忙脚
,不知所措。
他倒玩兴忽起,搂住她的肩。“对呀,我找了她十几年,一不小心就找到了。”
若蝉涨红脸,推开他,问秦佩。“是不是要一起去看丁倩?”又问他。“你不是有事吗?”
“对,一起去吧。”
“我有什么事?”
秦佩和他几乎一起说。
结果他们都上了秦佩的车。
“小学同学,”秦佩扭头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呢。”
“你问她。”他对若蝉摆摆嘴。
“就是嘛,车若蝉,介绍人介绍一半。”秦佩说。
“他…姓龙,龙虾的龙,”若蝉灵机一动,说:“名浪漫。”
“浪漫?浪漫小说的浪漫?”秦佩咯咯笑。“这名字多别致、多有意思呀。”
龙浪漫可一点不觉得他的姓名别致有意思。从他和若蝉离开医院,他就没停止抱怨。
“吵死了你,”回到家,若蝉关上门,大喊:“你自己说要一个浪漫的名字,浪漫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浪漫,这表示你不只名叫浪漫,你是浪漫的代表,有什么不好嘛?”
“我要是要一个有
感意味的名字,你就叫我
感吗?”
“不,那我会叫你阿诺舒华辛力加。”
“他一身横
,哪里
感?”
“他那一身是肌
,很多女人认为那很
感。哟,你还知道阿诺舒华辛力加呀?”
“嗟,我当过他的保镖。”
若蝉半信半疑地瞅他。“什么时候?”
“不要刺探别人的隐私。”他说。
“你答非所问嘛。”
“我答的是你的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我还没问呢。”她喊。
“我已经回答了,你问不问无关紧要了。”
她气结地瞪他。
他假装没看见,呵欠连连。“呵…呵…困了,就寝去也。”
“也”音犹在,眨眼间,他已到了她卧室门外,她都没看见他动呢。
“等一下!”若蝉大叫,急起而追。
但是又被他跑掉了。
她好不懊恼。明晚,她想,明晚她一定要比他先进卧室。
然而接连几晚,她写稿写得忘了时间,待她放下笔要上
,已是夜深人静,她遍寻不著龙浪漫。
他不在她卧室里任何地方,她非常仔细地几乎每一寸都找过。
他既不是睡在她房间,为什么每次都要进去?
“这个人,到底睡在哪?”她咕哝。
他总不会回他的城堡,第二天再不远千里的回来吧?除非像神话故事中的神仙,足一点,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这仍然不能解释他何以每次到了就寝时间,非进她卧室不可。
“这个神仙,”忽然,他的声音大声在空中抗议、抱怨。“睡在他沉入梦乡的地方。你不要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扰人清梦好不好?居然在柜子、壁橱、抽屉裹找我,我有那么娇小吗?明明是昂藏堂堂七尺之躯。岂有此理,侮辱人嘛。”
若蝉感到不好意思,同时觉得好笑。“是是是,对不起,龙先生。”
“更衣上
就寝啦,每天就睡那么几个小时,白天到了学校还生龙活虎、精力充沛,中午休息时间也不休息,跑去和无聊男子聊天,下班回来理也不理我,写个没完没了,讨厌。”
若蝉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无聊男子是范伯淹。接连几天午休时间,范伯淹都把她请去校务处。他倒是没有再对她的教学方式表示意见,而是和她闲聊。
必于她在自修课和学生讨论浪漫爱情,原则上,他说暂时同意她继续采用她的方法,以观后效。
“你每天中午都在?”她对著空中问龙浪漫。
“不行啊?”
“谁
止或阻止得了你啊?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有想到我吗?”随著他酸气冲天的问话,他忽地现身。
坦白说,她的确常常想到他,纳闷他为何没冒出来旁听或旁观。
而这时他出现在她面前,令她瞪大了眼睛,瞠然了好半晌。
“这是什么?”她指著他蓝色紧身连身衣
,以及穿在紧身
外面的红色内
。
“我的睡衣呀。”他一副她大惊小敝、少见多怪的口气。
“睡…你的睡衣?这好像是超人穿的那种衣服,这里,”她指指他前
。“加个红色S英文标志,再加上一件红色披风,根本就是超人出现时的装束。”
“哼,”他嗤鼻道。“超人那身装束是向我借的,问也没问我一声,未经我同意,擅自贴上了个S红色商标,招摇饼市。早知道他有心剽窃,拿我的睡衣穿出去,变成引人注目的飞行衣,我便该申请专利。”
若蝉想笑,但他的表情那么认真,令她疑惑起来。
“据我所看到的故事,不是这样吧?”
“故事?故事都是骗人的。你写的故事有几个是真的?”
她登时语
,答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啦,”他耸耸肩。“好的故事,娱乐大众,提供人一个想像空间,让人人怀有美好的梦想,即使是虚构的,具有正面意义,也不算骗人。”
“哦,多谢你的支持与鼓励。”她没好气地说。
“不用客气。”他慷慨地挥挥手。“像超人,虽然他胡乱把我的睡衣改装,但是他行快仗义、助贫济困,也算没有辱没我借他睡衣的善意,所以我从未计较。”
若蝉滚滚眼珠。“我看你可以来写一些很
采的故事,这么能辩。”
“嗄?你不相信我?”他严重受了伤害似地大喊。“告诉你,超人会飞,主要是穿了我的睡衣的缘故哪。”
“照你的说法,他能在极短时间内飞到出事现场,及时挽救灾难和救人无数,你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罗?”
“那自是不在话下。”
“我是不是该因此尊称你一声龙大侠?”
她是讽刺他,他却得意万分,并且
快地用力拍一下手。
“龙大侠,这个名字好。这个我喜欢。”
若蝉简直哭笑不得。
“不不,”他又摇摇头。“大侠有点太炫耀了,龙侠,嗯,单字一个侠就好。龙侠,龙侠,龙侠。”他越念越顺口。“你觉得如何?”
是不错。若蝉不得不同意。
“好,”她说。“即
起,你正名为龙侠。不要再为你的名字吵人啦。”
“姓龙名侠,字浪漫。”他摇首晃脑地唱道。“太好了,我真是聪明过人。”手指一弹,他不见了。
“喂,你去哪?”她对空喊。
他马上再度现身,为了让她看见他不悦的表情。
“有了名字,还『喂』呀你?”
“龙侠,”她叹道,称他的新名字。“请问,你为什么每次要睡觉非得进我的卧室?”
“咦?睡觉不到卧室,要去厨房吗?”他反过来诘问。“我看你累昏了头了。晚安,明天见。”
这次他消失,若蝉张开了口,但没有叫他。反正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第二天中午范伯淹又找她去校务处时,龙侠比她先一步到,正背著双手,
脸不屑地走来走去看墙上的奖状,和一些范伯淹与参加各类比赛的学生,以及一些府政高级官员、首长合拍的照片。
若蝉关心的不是范伯淹为何变成天天约谈她,却谈的都和教学、校务无关,她也不在乎龙快在旁边一副监视的模样。
龙侠每次出现都穿一套新装,而且永远是全套名牌,包括搭配衣服的不同款、不同
新鞋,才是她的关心所在。
“你存心要我破产是不是?”出了校务处,她质问他,同时纳罕她的信用卡数额哪里够让他如此挥霍?
这天他是VALENTINO的六颗扣仔襟古典裁剪黑灰色西装,法式领蓝细格衬衫配上水纹织布灰褐色领带,足上一双ALAINDELON鳄鱼皮
纹鞋。
“你觉得这种融合前卫与典雅的搭配如何?”他不答,反而沾沾自喜地反问。
“时髦得很。”老是这么帅,谁知道他去哪风
了?“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美的男人。真受不了你。”
“我不是普通男人。”他大为扫兴地撇撇嘴。
这倒是真的。“就因为你已经够不普通了,用不著再拿吓死人的名牌来包装。”她睨著他。“你没跟著我,不监视我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监视你?我监视你?”他大声喊冤。
“你在校务处那种紧迫盯人的眼光,不是监视是什么?”
“对呀,我是监视,我监视他。”
她讶然。“为什么?”
“他心怀不轨。”
“不轨?对我?”若蝉失笑。
“他想一鱼三吃,连你是四吃。我最讨厌这种滥用职权、假公济私的人。”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三吃、四吃。范主任一直对我庇护学生的方式颇不赞同,觉得我太纵容她们为所
为,我想他只是要确定我没有又突发其想,做出其他惊人之举。”
“你认为他是好人罗?你喜欢他?”
“他是不错啊,或许有时制度化了些,但是他有他的职责所在。他已经在他做得到的范围内,对我这种常常不按理出牌的教师相当包容了,我都觉得对他
过意不去。我相信他容许、忍耐我所做的一些事,上面并不赞成,而有什么来自上面的怪责,他一定一力承担了下来,从来不曾用上面给他的压力来压制我。”
“多么体恤下属、心
宽大的范主任呀。”他尖酸地说。
“他本来就是。”
“你很喜欢他。”这次他不是发问,口吻像是指摘。
“你干嘛不喜欢他?”
“我有必要喜欢他吗?我又不是同
恋。”
“你扯到哪去了?”
“你小心点就对了。知人口面不知心。猜疑我风
,却把狼当羊。”
她脸颊微微泛起粉红。“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了。”不高兴地说完,他消失了。
当天上完最后一堂课,龙侠没有来接她,和她一起回家。若蝉伥然若失一个人走向公车站。
鲍车来了,她没上去,临时决定再去看看丁倩。到了医院,丁倩却已出院了,她只好还是回她的住处。
屋里空无一人,落寞感和失望升上来,她才明白她多希望见到龙侠又不请自来,坐在客厅等她。
稍晚,丁倩打电话来。
“若蝉,我出院了。”
“我知道,我去过医院。你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今天回来,打开前面的窗子,看到的是别人厨房后面的
台,打开后面窗子,看到的是隔栋建筑的外墙。我这个地方不开灯就连白天也是黑黝黝的,我都不明白我怎么住了这么久。我决定找房子搬家。”
听到好友朝气蓬
的声音,若蝉很高兴,心情顿时好多了。
“哎,若蝉,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天下午出去散步,经过一家店,看他们有些很不错的抬灯,我进去逛了一下,你猜我看到什么?”
“一个你喜欢的台灯,但是太贵,只能观赏?”
“哎,花瓶啦,和你上次在路边花五百块买的那个烂花瓶一模一样吔。你猜这个店里这只卖多少?”
“这教我怎么猜呀?”
“一万二千。老板说是真正的清朝青瓷吔。他告诉我本来有一对,另外一只货运到时碰撞出一个裂
,有了瑕疵,他乾脆廉价卖给了一个
人。我在想,搞不好就是你买的那只。”
若蝉怔住。
“那个说她轻轻一放花瓶就裂了的女人,你记不记得?如果原来就有裂
,当然不注意一碰就裂得更大了嘛。你快去看看,裂口是不是在瓶颈到瓶口之间。你那个花瓶还在吧?”
在是在,不过若蝉早把它忘了。
她明明记得她放在客厅,不知怎地,竟跑到她卧室
头几上去了。花瓶上的裂口确实在丁倩说的地方。
“再看瓶底,有没有个有点模糊的红朱泥印?”
若蝉小心的把花瓶倒过来看。有。
“哎呀,车若蝉,你花五百块捡到了个古董吔。”丁倩嚷起来,懊悔不已。
“这叫好心有好报。”若蝉笑道。“你想要吗?五百原价转让好了。”
“算了吧,它要是和我有缘,当初管闲事的就会是我了。”
“你倒想得很开嘛。”
“真的,若蝉,不晓得怎么回事,经过这次受伤住院,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吔。你知道我有多愤世嫉俗,什么看不惯就要马上发作的,今天我走出去,看什么都是心平气和的,对以前看不顺眼的,不再充
愤懑,而是充
了悲悯。”
若蝉也觉得丁倩言谈间从前有的尖刻、锐利,忽然都消失了。
放下话筒后,她不
想到使丁倩“重新做人”的龙侠,内心感激万分。
又想道:我要找他的时候,要怎么找?
她想再次为丁倩向他道谢,也想向他道歉。她其实真的不在意他用她的钱置装,她决定下次他再漂漂亮亮的出现,要衷心诚意的夸耀他。即使他是名贵地打扮了去约会。她的这点小心眼,小得
莫名其妙的。
若蝉捧著花瓶到客厅,准备想办法把裂口贴一贴,免得哪天一不小心真的
破了,那多可惜。
她刚用胶带贴好裂
,龙侠突然冒出来。
“丑死了!”
他突兀地现身加上这声大叫,吓得她跳起来,双手一个不稳,花瓶飞了出去。
“哎呀!”若蝉惊喊,手伸得长长的去接。
是龙侠及时在花瓶坠地前接住了它。
“呼,好险,差点你就把我的城堡给砸了。”他挥一把冷汗道。
若蝉呆愕住,看看他小心地放下的花瓶,看着他。
“你的城堡!”她难以置信地
咽一下。“是这只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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