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人敲门,小李的头伸了进来,
脸的笑。
“唐小姐!你有客人。”
“谁?”她一惊,心脏不明所以的猛跳了两下,脸色立即在期盼中变得苍白。“邢经理。”小李笑容可掬。
“哦!”小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睛,浑身的肌
都松懈了。正想让小李去打发掉他,耳边却猛然想起父亲的醉语:“女儿,你那幺年轻,要──要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对了,及时行乐!认什幺真?做什幺淑女?这世界上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关怀她!她有种和谁呕气似的情绪,有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望着小李,她很快的说:“好的,请他等一等,我马上就好!”于是,这天晚上,她和邢经理去了中央酒店。她跳了很多支舞,吃了很多的东西,发出了很多的笑。她仿佛很开心,她尽量要让自己开心,她甚至尝试着
了一支邢经理的“黑猫”呛得大咳了一阵,咳完了,她拚命的笑,笑得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是一个开始,接着,她就常常跟邢经理一起出游了。邢经理是个很奇特的人,年轻的时候他的环境很不好,他吃过许多苦,才创下了一番事业,现在,他是好多家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家赀万贯。他的年龄已经将近五十,儿女都已成人,在儿女未成长以前,他很少涉猎于声se场所,儿女既经长成,他就开始充分的享受起自己生活来。他不是个庸俗的人,他幽默,他风趣,他也懂得生活,懂得享受,再加上他有充分的金钱,所以,他是个最好的游伴。不过,对于女孩子,他有他的选择和眼光,他去歌厅,他也去舞厅,却专门邀请那些不该属于声se场所的女孩子,他常对她们一掷千金,却决不想换取什幺。他带她们玩,逗她们笑,和她们共度一段闲暇的时光,他就觉得很高兴了。他也不会对女孩子纠
不清,拒绝他的邀请,他也不生气,他的哲学是:“要玩,就要彼此都觉得快乐,这不是
易,也不该勉强。”
小眉在和他出游之前,并不了解他,和他去了一次中央酒店之后,才惊讶于他的风趣,和他对她那份尊重。她常常跟他一起出去了,他们跳舞,吃消夜,谈天,吃饭,他喜欢她那种特殊的雅致和清丽,更喜欢她那份飘逸。他常用自己的车子接她去歌厅,也常送她回家,因此,他也知道一点她家庭的情况,当他想接济她一点金钱的时候,她却很严肃的拒绝了。
“别让我看轻了自己。”她说。“跟你一起玩,是我高兴,我不出卖我的时间。”
他欣赏她的倔强,对她更加尊重了,他们来往得更密切,小眉对于和他的出游,不再看成一种堕落边缘的麻醉,反而是一种心灵的休憩。他像个父亲般照顾她,也像个挚友般关怀她。有时,他问她:“你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吗?”
她想起了云楼,凄苦的笑了笑。
“没有。”
“我要帮你注意,给你物
一个好青年,你值得最好的青年来爱你。”
这就是她和邢经理之间的情形。但是,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不可告人的事,青云里的人却都盛传她找到了“大老板”了。甚至说她和邢经理“同居”了,歌场舞榭,这种绯闻是层出不穷的。她也听到了这些闲言闲语,却只是置之一笑说:“管他呢!人为自己而活着!不是吗?”
她继续和邢经理
游,然后,那天晚上来临了。
那晚,她和邢经理又到了中央酒店。
他们去得已经很晚了,因为小眉唱完了晚场的歌才去的。
那晚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在靠舞池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叫了一些吃的,小眉就和邢经理跳起舞来。
邢经理的舞跳得很好,小眉跳得也不错。那是一支扭扭,小眉尽情的跳着,跳得很起劲,很开心。接着,是支华尔兹,她一向喜欢圆舞曲,她轻快的旋转着,像只小蛱蝶。跳完了两支舞,折回到座位上,邢经理不知道讲了一句什幺笑话,小眉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邢经理看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说:“那边桌上的一个年轻人,你认识吗?从我们进来,他就一直盯着你看。”
“是吗?”小眉好奇的说,跟随着邢经理的眼光看过去,立即,她呆住了,笑容冻结在她的
上,她的心脏猛的一沉,脸色就变得好苍白,好苍白。那儿,坐在那儿直盯着她的是云楼,是她从未忘怀过的那个男孩子──孟云楼!而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很多人来的,是两个人!他身边另有一个衣饰
丽的女孩子!
她和云楼的眼光接触了几秒钟,在那暗淡的灯光下,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已经明白她发现他了。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打招呼,可是,她却能感觉出来他的目光的锐利和冷酷。接着,他站起身来了,一时间,她以为他是要向她走来,但是,她错了。他只是弯身下子去请他的女伴跳舞,于是,他们走入舞池去了。
那是支慢四步,乐队的奏乐柔和而
旎。小眉不由自主的用眼光跟踪着他们,云楼紧揽着他的舞伴,那女孩的头倚着他的面颊,轻柔的滑着步子,两人显得无比亲昵。小眉痉挛了一下,垂下头去,她很快的啜了一口茶,怪不得!敝不得他真的不来了,他并不寂寞呵!
“怎幺?认得吗?”邢经理问,深深的看着小眉。
“是的,”她仓卒的回答。“见过一两面,他?刺业母琛!?br>
她不愿再谈下去了,站起身来,她挑起了眉梢,用夸张的轻快的态度说:“我们为什幺不去跳舞?”
他们也滑入了舞池,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心理,她一反平
“保持距离”的作风,而紧倚在邢经理的肩头。她笑着,说着,嘴里哼着歌,没有片刻的宁可静,像一只善鸣的小金丝雀。
好几次,她和云楼擦身而过,好几次,他们的目光相遇而又分开,云楼紧闭着嘴,脸上毫无表情,就在他们目光相遇的时候,他脸上的肌
也不牵动一下,仿佛他根本不认识她。倚在他怀里的那个少女有对灵慧的大眼睛,有两道
而俏的眉毛,和一张
好看的嘴。虽然不算怎幺美丽,却是很亮,很引人,很出色的。
一曲既终,云楼和那少女退回到位子上了。小眉和邢经理却接跳了下面的一支恰恰。小眉的身子灵活而有韵律的动着,舞动得美妙而自然,她似乎全心融化在那音乐的旋律里,跳得又专心,又美好,又高兴。
云楼截住了在场中走来走去的女侍,买了一包香烟。
“你抽烟?”他的舞伴诧异的问,那是翠薇。
“唔,”云楼鼻子里模糊的应了一声,目光继续追逐着在场中活跃舞动着的小眉。
“那女孩长得很像涵妮,”翠薇静静的说:“猛一看,几乎可以
错,当作就是涵妮呢!”
“涵妮可不会对一个老头子做出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来!”云楼愤愤的说,燃起烟,
了一大口,引起了一串咳嗽。
翠薇注视着他,说:“不会抽烟,何苦去
呢?烟又不是酒,可以用来浇愁的!”
云楼瞪了翠薇一眼。
“你不知道在说些什幺?我干嘛要浇愁?”他再
了一口烟,这次,他没有咳,但是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握着香烟的手是震颤的。
“你认识她吗?”翠薇问。
“认识谁?”
“那个像涵妮的女孩子!”
“我干嘛要认识她?”云楼没好气的说。
“哦,你今天的火气可大得很,”翠薇说。“早知道拖你出来玩,反而把你的情绪
得更坏,我就不拉你出来玩了。”
云楼深
了口气,突然对翠薇感到一份歉意。
“对不起,”他低低的说:“我不知道怎幺了。”
“我知道,”翠薇说,看了看在场中跳舞的小眉。“我没看过这幺像涵妮的人,或者,她就是你在街上碰到过的那个女孩子?”
“或者。”云楼打鼻子里说,紧盯着小眉。小眉正退回座位来,她的身子几乎倚在邢经理的怀里。“哼!”云楼哼了一声。
“别
错了,云楼,”翠薇说:“那又不是涵妮!”
“管她是谁!”云楼深锁着眉说,开亮了桌上那盏叫人的红灯。
“你要干嘛?”翠薇问。
“叫他们算帐,我们回去了。”
“不跳舞了?”
“不跳了!”
翠薇看了云楼一眼,没有说话。云楼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记事册,在上面匆匆的涂了一些什幺,撕下来,他交给了那来算帐的侍者,对他指了指小眉。付了帐,他拉着翠薇的手腕,简单的说:“我们走吧!”
翠薇沉默的站起身来,跟着云楼走出了中央酒店,一直来到街道上,翠薇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怎幺?为什幺叹气?”云楼心不在焉的问。
“为你。”
“为我?”
翠薇看着前面,这是暮
时节,几枝晚开的杜鹃,在安全岛上绽放着,月光下,颜色娇
滴。翠薇再叹了口气,低低的说:“
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云楼呆住了,看着月光下的花朵,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心绪飘糜邙零
,许许多多的影像在他脑海中
迭,有涵妮,有小眉,每个影像都带来一阵心灵的刺痛,他悼念涵妮的早逝,他痛心小眉的沉沦。咬住牙,他的
腔郁愤都化为一片辛酸了。
这儿,小眉目送云楼和翠薇的离去,忽然间,她觉得像个
了气的皮球,再也振作不起来了。邢经理一连和她说了两句话,她都没有听清楚,坐在那儿,她茫然的看着表演台上的一个歌女,那歌女正唱着“不了情。”她闭了闭眼睛,心里恍惚而
惘。然后,一个侍者走到她身边来,递上了云楼那张纸条。
她的心猛然狂跳,出于第六感,她立即知道是谁写的条子了。打开来,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何堪比作青莲
,原是杨花处处飞!”
她一把
绉了纸条,苍白的脸色在一刹那间涨红了,咬紧了牙齿,她浑身掠过了一阵颤栗。孟云楼,我恨你!她在心里喊着,我恨你!恨你!恨你!你侮辱吧,你轻视吧!你这个自命清高,扮演痴情的伪君子!
“什幺事?小眉?”邢经理问。
“没有!”小眉咬着牙说,语气生硬。摔了一下头,她一把抓住邢经理的手,她的手心是冰冷的。“我们再去跳舞!”
“不。”邢经理拉住了她。“我们离开这儿吧,你需要休息了。”
“我不休息,”小眉说:“我们今天去玩一个通宵!我不想回家!”
邢经理深深的注视她,静静的问:“那是你的男朋友?是吧?”
“他?”小眉的声调高亢。“去他的男朋友!我才不要他这样的男朋友呢!”望着邢经理,她的两颊因
怒而红晕,眼光是烦恼而痛楚的。“我想喝一点酒。”“起来,小眉,”邢经理说:“我送你回家!”
“怎幺,你不愿跟我一起玩?”小眉挑战似的扬起了眉梢。
“小眉,”邢经理拍了拍她的手背。“理智一些,你年纪太轻,还不了解男人,世界上的男人都不足以信任,包括我在内。”他笑笑,笑得沉着而真挚。“但是,我不想占你便宜,尤其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回去吧,小眉,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千万别做出错事来!”
小眉垂下了头,好半天,她一语不发,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
眼都含着泪水,轻轻的,哽咽的,她说:“我懂了,请送我回去。”
于是,他们走出了中央酒店,到了邢经理的车子里。邢经理一面开车,一面安静而镇定的问:“你爱他?”
爱?这是小眉从没想过的一个字,她思念过他,她关怀过他,她同情过他,她恨过他!但是,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他?
“我不知道,”她
惘的说,喃喃的说。接着,她又愤然的接了一句:“我恨他!我讨厌他!”
邢经理嘴边飘过一个难以觉察的微笑,回过头来,他看了看小眉,语重心长的说:“多少年轻人,是多情反被多情误!小眉,你要收敛一点傲气才好!”小眉怔住了。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她心底充
着一片凄苦与迷茫。接着,她突然用手蒙住脸,哭起来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要哭,只觉得
腹酸楚、委屈,和难言的悲痛,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邢经理迅速的把车子停在街边,用手揽住她,急急的问:“怎幺了?小眉?怎幺了?”
于是,小眉一面哭,一面述说了她与孟云楼相识的经过及一切,夹带着泪,夹带着呜咽,夹带着咒骂,她叙述出了一份无奈的,多波折的,懵懵懂懂的爱情。
从中央酒店回到家里,云楼彻夜无眠,躺在
上,他瞪视着那悬挂在墙上的涵妮的画像,心里像一锅煮沸了的水,那样起伏不定的、沸腾的、煎熬的烧灼着。在枕上翻腾又翻腾,他摆
不开中央酒店里所看到的那一幕。小眉,她毕竟不是涵妮,她毕竟只是
场中的一个女子!那样不知羞的倚在那个中年男子的怀中,那样的不知羞!他焦躁的掀开了棉被,燥热的把面颊倚在冰凉的
沿上。拿起
头柜上的一个涵妮画像的镜框,他凝视着,固执而热烈的凝视着,画像中的女孩在他眼中扩大了,扩大了,模糊了,模糊了,她隐隐约约的浮在一层浓雾里,脸上带着个飘逸的、倔强的、孤傲的笑。云楼把镜框扣在
前,嘴里喃喃的呼唤着:“小眉!小眉!”
这名字一旦
口而出,他就吃惊的愣住了。为什幺他喊的是小眉呢?他想着的应该是涵妮啊!把镜框放回到
头柜上,他又翻了一个身,对涵妮感到一份不忠的、抱歉的情绪,涵妮,涵妮,你尸骨未寒,我呼唤的已经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了!涵妮,涵妮!卿本多情,郎何薄幸!闭上眼睛,他的情绪更加混乱了。
就这样折腾着,一直到了黎明,他才朦朦胧胧的进入了神志恍惚的状态中,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根本没有睡着。就在这种依稀恍惚里,他又看到了小眉,不,不是小眉,是涵妮。她静静的瞅着他,眉目间一片怜恤的深情,她的嘴
动着,正在唱一支歌,一支他以前在梦里也曾听她唱过的歌,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苦忆当初,耳鬓厮磨,别时容易聚无多!怜你寂寞,怕你磨折,奇缘再续勿蹉跎!”
她唱得婉转低回,歌声中似乎大有深意,那瞅着他的眼神无限哀怜。云楼挣扎着,涵妮!他想呼唤,却喊不出丝毫的声音,
部像有重物
着。涵妮!他想对她奔过去,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涵妮!涵妮!涵妮!他在心底辗转的呼喊,紧紧的盯着她。她继续唱着,那眉目间的神情逐渐有了变化,他仔细一看,原来不是涵妮,却是小眉,她带着一脸的寥落和孤傲,在反复唱着:“我是一片
云,终
飘浮不定也曾祈望停驻,何处是我归程?”
她唱得那样萧索,那样充
了内心深处的凄惶,使云楼浑身每
纤维都被她绞痛了。他对她伸出手去;小眉,他喊着,腾云驾雾似的向她走去,但她立即幻变成一朵彩
的云,飘走了,飘走了,眼看就失去她的踪迹,他急了,大声喊:“小眉!”
他喊得那幺响,把他自己喊醒了,睁开眼睛来,在他怔忡的眼光里,他看到的是一屋子的阳光,天已经大亮了。
从
上坐起来,他用双手抱住膝,好半天不知身之所在。
然后,他下了
,
离恍惚的去梳洗过了。今天有一整天的课,他整理了上课要用的画板画笔,精神一直在恍惚不安的情况中?肟诵∥荩掏痰淖呷ゴ罟财担宰永锶且估锩沃械挠跋瘢莸母瑁∶嫉母瑁莸钠喑∶嫉牧嚷洹男脑嗨岢氖账踝牛仿巫牛鼗吵淙拍蜒缘目嗌?br>
一整天的课程都不知道怎样度过的,他的头昏昏然,沉沉然。下午上完了课,他去了广告公司,仍然是心神恍惚的。
鲍司中几个同事在大谈“泡舞厅”的经验,一个同事阔论高谈的说:“别看轻了那些女孩子,她们好多都出身在上等的家庭里,只为了一些不得已的因素才走入
场中。许多人都认为她们的私生活一定很随便,其实,洁身自好的大有人在!”云楼呆了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小眉,洁身自好!她何尝洁身自好呢?中央酒店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眼前了,他感到一阵烦躁。收好了设计的资料,他走出了广告公司,望着街车纵横的街道,哪儿去呢?
到沅陵街吃了一碗牛
面,算是晚餐。他该回去工作了,可是,他不想回去。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他逗留在每一个橱窗外面,看到的却都不是橱窗里的东西,而是一张脸,小眉的脸!他闭眼睛,他摔头,他挣扎,但他躲不开小眉的脸,他忽然有个强烈的
望,想抓过小眉来,好好的责备她一顿,你为什幺不自爱?你为什幺自甘堕落?可是,他有什幺资格责备她呢?他有什幺资格?
走过一条街,又走过一条街,他走了好久好久,然后,他忽然站住了,惊愕的发现自己正走向青云。不,不,你决不能去青云,他对自己说。你再去,就太没有骨气了!你是个男子汉,你提得起,放得下,向后转吧,回家去!但是,他停在那儿,没有移动,向后转吗?他的脚仿佛有一千斤重,重得提不起来,他无法向后转,他浑身每个细胞都在背叛他,拒绝向后转的命令,他心底有个小声音低低的说:“也罢!就再去听她唱一次吧!最后一次!”
于是,他又糊里糊涂的买了票,糊里糊涂的走进青云了。
这是九点钟的一场,他进场得比较早,还没有轮到小眉唱。用手支着颐,他闷闷的看着台上,一面在跟自己生着气。为什幺要进来呢?难道经过了昨晚的局面,还不能忘怀小眉吗?孟云楼,你没出息!
可是,小眉出场了!所有反抗的意识,都离开他的身子飞走了。小眉!她今天穿着一件纯白的晚礼服,没有戴任何的装饰品,头发也没有梳上去,而是自然的披垂着。轻盈袅娜的走向台前,她对台下微微弯
,态度大方而高贵,像个飘在云层中的仙子!她今晚竟一反往常,根本没经过舞台化妆,只淡淡的施了一些脂粉,显得有些憔悴,有些消瘦,却比往日更觉动人。站在台前,她握着麦克风,眼波盈盈的望着台下,轻声的说:“我是唐小眉。今晚,是我在青云献唱的最后一晚,我愿为各位来宾唱两支我心爱的歌,算是和各位告别,并谢谢各位对我的爱护。”
云楼的血
猛的加速了运行,心脏也狂跳了两下。最后一晚,为什幺?
小眉开始唱了,是那支“我是一片
云。”正像云楼梦中所见的,她带着
脸的寥落和孤高。她那神态,她那歌声,她那气质,如此深重的撼动了云楼,他觉得
腔里立即被某种强烈的、迫切的、渴求的感情所涨
了。小眉萧索的唱着:“…飘过海角天涯,看尽人世浮华,多少贪
痴妄,多少虚虚假假!飘过山海江河,看尽人世坎坷,多少凄凉寂寞,多少无可奈何!…”
哦,小眉!云楼在心底呼唤着,这是你的自喻幺?他觉得眼眶润
了。哦,小眉!我不该对你挑剔的,我也没有权责备你!置身于
场中,你有多少的无可奈何呵!他咬住了嘴
,热烈的看着小眉。我错了。他想着,我不该写那张纸条给你,我不该侮辱你!那张纸条是忍残而愚蠢的!
小眉唱完了第一支歌,场中竟掌声雷动。云楼惊奇的听着那些掌声,人类是多幺奇怪呵,永远惋惜着即将失去的东西!小眉又接唱第二支了,是那支“心儿冷静”唱完,她退了下去。而场中却极度热烈,掌声一直不断,于是,小眉又出来了,她的眼眶中有着泪。噙着泪,她唱了第三支歌,唱的是“珍重再见。”然后,她进去了,尽管掌声依然热烈,她却不再出来。
云楼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他走出了歌厅的边门。在这一刻,他心里已没有争执和矛盾了,他一直走向了后台的化妆室门口,站在那儿,他没有让人传讯,也没有写纸条进去,只是站在那儿静静的等待着。
然后,小眉出来了,她已经换上了一件朴素的、蓝色的旗袍,头发用一个大发夹束在脑后,
出整个匀净而白皙的脸庞,她瘦了,几乎没有施脂粉的脸庞显得有三分憔悴,却有七分落寞。跨出了化妆室的门,她一看到云楼就呆住了,血
离开了她的嘴
,她乌黑的眼珠睁得大大的,瞪视着云楼。
云楼的心跳得狂猛而迅速,他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想表达他心中激动的感情,他想祈求原谅,但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半天也没有开口。于是,他发现她的脸色变了,变得生硬而冷漠,她的眼光敌意的停在他的脸上。
“哦,是你,”她嘲
的说:“你来干什幺?”
“等你!”云楼低声的,声调有些苦涩。
“等我?”她冷笑了,那笑容使她的脸充
了揶揄和冷酷。
“等我干嘛?”
“小眉,”他低唤了一声,她的神态使他的心绞痛了,使他的意志退缩了,使他的热情冰冷了。“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谈一谈?”小眉嗤之以鼻。“我为什幺要和你谈?你这个上
社会的君子!你不知道我只是个
场中的歌女吗?和我谈一谈?你不怕辱没了你高贵的身分?”云楼像挨了当头一
,顿时觉得浑身痛楚。尽管有千言万语,这时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凝视着小眉,他沉重的呼吸着,
部剧烈的起伏。小眉却不再顾及他了,坚决的一摔头,她向楼梯口走去,云楼一怔,大声喊:“小眉!”
小眉站住了,回过头来,她高高的挑着眉梢。
“你还有什幺事?”她冷冰冰的问。
“小眉,你这是何苦?”云楼急促的说,语气已经不再平静。走到她面前,他拦在楼梯前面。“我只请你给我几分钟好不好?”
“几分钟?我没有。”小眉摇了摇头,多
的等待、期盼,以及昨晚所受的屈辱、轻视,和一夜的辗转无眠,在心中堆积的悲痛和愤怒,全化为一股怨气,从她嘴中冲出来了。“对不起,我没时间陪你,孟先生。虽然我们这种女孩子像杨花一样不值钱,但是还不见得会飞到你那儿去呢!”
“你这样说岂不忍残?”云楼咽下了一股酸楚,忍耐的说:“我道歉,好吗?”
“犯不着,”小眉
直了背脊,高高的昂着头,一脸无法解冻的寒霜。“请你让开,楼下还有人在等我,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办
涉。”
“那个老头子吗?”云楼
口而出的说,无法按捺自己了,怒气和痛楚同时在他
腔里爆炸,震得他自己头昏眼花。他的脸涨红了,青筋在额上跳动,咬着牙,他从齿
里说:“他有钱,是吗?你的每小时要出卖多少钱?不见得我就买不起,你开价吧!”
小眉颤栗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雪白雪白,她大睁着眼睛,直视着云楼,她的脸色那样难看,以至于云楼吓了一跳,以为她会昏过去。但是,她没有昏,只是呼吸反常的沉重。她那带着受伤的神情的眼光像两把冰冷的刀,直刺进他的心脏里去。他不自
的心头一凛,马上发现自己犯了多大错误。仓卒间,他想解释,他想收回这几句话,可是,来不及了。小眉的睫
垂了下去,看着脚下的楼梯,她自语似的,轻轻的说:“人类是世界上最忍残的动物!”
她不再看云楼,自顾自的向楼下走去。云楼急切之间,又拦在她前面,他站在低两级的楼梯上,祈求似的仰望着她,急迫的说了一句:“小眉,再听我两句话!”
“让开!”她的声音低而无力,却比刚刚的冷漠尖刻更让人难以抗拒。“你说得还不够吗?孟云楼?要怎样你才能满意?你放手吧!我下
,我是出卖
相的女人,我水性杨花…随你怎幺讲,我可并没有要高攀上你呀!凭什幺我该在这儿受你侮辱呢?你让开吧!被了,孟云楼!已经够了!”
云楼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又痛又急又懊恼。她这篇话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浓重的感怀和自伤,这比她的发脾气或争吵都更使他难受。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看着她那受了伤而仍然倔强的眼神,他心底的痛楚就更扩大了。他抓着楼梯的扶手,额上在冒着汗珠,他的声音是从内心深处绞出来的:“小眉,请不要这样说,我今天来,不是想来跟你吵架的,是想对你道歉。我们不要再彼此伤害了,好不好?我承认我愚蠢而鲁莽…”
“别说了。”小眉打断了他,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而冷淡。
“我说过我没时间了,有人在楼下等我。”
她想向楼下走,但是,云楼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去!”他厉声说。
小眉吓了一跳,惊讶的说:“你这是干嘛?”
“不要去!”云楼的脸涨红了,他的声音是命令
的。“尊重你自己吧!你不许去!”
“不许去?”小眉挑高了眉毛。“你有什幺资格命令我不许去?你算什幺人?”撇了撇嘴角,她冷笑了。“尊重我自己!不陪别人,陪你,是不是?你就比别人高一级呵!你放手吧,这是公共场所,别惹我叫起来!”
“好吧!你去!”云楼愤然的松了手,咬牙切齿的说:“你告别歌坛,是因为他准备金屋藏娇吗?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非应酬他不可?”
小眉看着云楼,她浑身颤栗。
“你滚开!”她沙哑的说:“希望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要看到你!”
“我也同样希望!”云楼也愤怒的喊,转过身子,他不再回顾,大踏步的,他从楼梯上一直冲了下去,像旋风般卷到楼下,在楼下的出口处,他和一个人几乎撞了一个
怀。他收住了步子,抬起头来,却正是中央酒店的那个中年男人!血往他的脑子里冲,一时间,他很想揍这个男人一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幺对这个男人仇视得如此厉害。那男人却对他很含蓄的一笑,说:“你来找小眉的吗?”
他一愣,鲁莽的说:“你管我找谁!”
那男人耸了耸肩,
不在乎的笑了笑。好可恶的笑!云楼想,你认为你是胜利者吗?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走开,那男人拦住了他。
“等一等,孟先生。”
云楼又一愣,他怎幺会知道他姓孟?他站住了,瞪视着那个男人。
“别和小眉呕气。”那男人收起了笑,
脸严肃而诚恳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沉着、稳重,而能够深入人心的。“不要辜负了她,孟先生。她很爱你。”
云楼愕然了,深深的望着这男人,他问:“你是谁?”
“我是小眉的朋友,我像父亲般关心她。你很难碰到像她这样的女孩,这样一心向上,不肯屈服于恶劣的环境,这样纯洁而又好强的女孩。错过了她,你会后悔!”
云楼的呼吸急促了,血
在他体内迅速的奔窜,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蚌壳的壳一般张开了,急于要容纳许许多多的东西。他张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他想。人,是多幺容易被自己的偏见所欺骗呵!深
了口气,他问:“你为什幺要──告诉我这些?”
“君子有成人之美!”邢经理说,他又笑了,转过身子。他说:“你愿意代我转告小眉吗?我有事,不等她了,我要先走一步。”
他真的转身走了,云楼追过去问:“喂!您贵姓?”
“我姓邢。”邢经理微笑的转过头来。“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三天后,你会谢我。”
“不要三天后,”云楼诚挚的说:“我现在就谢谢你。”
邢经理笑了,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这儿,云楼目送他的离去,然后他站在楼梯出口的外面,斜靠着墙,怀着
腔热烈的、期待的情绪,等着小眉出来。
在这一刻,他的心绪是复杂的,忐忑的,忧喜参半的。对小眉,他有歉疚,有惭愧,还有更多激动的感情。又怕小眉不会轻易的再接受他,她原有那样一个倔强的灵魂,何况他们已经把情况
得那幺僵!他就这样站着,情绪起伏不定,目光定定的停在楼梯的出口处。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高跟鞋走下楼梯的声音,他闭住呼吸,心脏狂跳,可是,出来的不是小眉,是另一个歌女。再一会儿,小眉出来了。
她一直走到街边上,因为云楼靠墙站着,她没有看见云楼。她显然哭过了,眼睛还是红红的,虽然她又重匀过了脂粉,但是却掩饰不住她脸上的泪痕。这使云楼重新感到那种内心深处的绞痛和愧悔。她站在那儿,眼光搜寻的四顾着。于是,云楼跨上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
“这一生一世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第二生第二世了。”他低声的说,带着
脸抱歉的、祈谅的神情,嘴边有个恳求似的笑容。
“你?”小眉又吃了一惊,接着,暴怒的神色就飞进了她的眼底。“你到底要干什幺?为什幺这样
魂不散的跟着我?难道你对我的侮辱还不够吗?你还要做什幺?你要纠
我到什幺时候为止?”
“如果你允许,这纠
将无休无止。”云楼低而沉的说,拉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眼睛热烈的盯着她,他的语音里有股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那幺诚挚,那幺迫切。“让我们去雅憩坐坐。”
“我不!”小眉摔开了他,往街边上走,找寻着邢经理。
“邢先生已经走了。”云楼说。
“你让他走的?”小眉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直视着云楼。
“你凭什幺让他走?”
“他自己走的,他要我帮他问候你。”云楼说着,深深的望着她。“小眉,收起你的敌意好不好?”
“哦,你们谈过了!”小眉的怒气更重,觉得被邢经理出卖了,一种微妙的、自尊受伤的感觉使她更加武装了自己,狠狠的瞪了云楼一眼,她嚷着说:“好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你让开!”
云楼拦在她的前面,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的停在她的脸上。
“我永远都不会让开!”他低而有力的说。
“你…”小眉惊愕而愤怒的抬起头来,一瞬间,她愣住了,他接触到一对男
热烈而痴狂的眸子,那眼神是坚定的,果决的,狂热的,完全让人不能抗拒的。他在这目光下瑟缩了,融解了,一层无力的、软弱的感觉像
一样对她涌了过来,把她深深的淹没住了。敌意从她的脸上消失,愤怒从她的心底隐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好无力好无力的说:“你──你要干什幺呢?”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他说。
“到哪儿去?”她软弱的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
“现在吗?”
“是的!”
她无法抗拒,完全无法抗拒,望着他,她的眼里有着一份可怜的、被动的、楚楚动人的柔顺。她的嘴
轻轻的嚅动着,语音像一声难以辨识的叹息。
“那幺,我们走吧。”
他立即挽住了她。他们走向了中正路,又转向了中山北路,两人都不说话,只默默的向前走着。她的手指接触到了他那光滑的夹克,一阵温暖的,奇妙的感觉忽然贯穿了她的全身。奇怪,仅仅半小时以前,她还怨恨着他,诅咒着他,责骂着他,恨不得他死掉!可是,现在呢?她那朦朦胧胧的心境里为何有那样震颤的欢乐,和窒息般的狂喜?为何仿佛等待了他几百几千几万个世纪?为何?为何呢?
沿着中山北路,他们一直走了下去,忘记了这条路有多幺长,忘记了疲倦和时间。他们走着,走着,走着。他们
心充
着激动的、热烈的狂喜。她是陷在恍惚如梦的、
离的境界,他们竟一直走到了圆山。
过了桥,他们走向了圆山忠烈祠,从那条上山的路上拾级而上,两人仍然是默默无语,包围着他们的是一片静幽幽的夜,一缕缕柔和的夜风,和那一株株耸立在夜
里的树木。
远处有着松涛,天边闪烁着几点寒星。有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深处低低的鸣叫。
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面。
他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深深的,他凝视着他,眼光是那样专注的带着痛楚的
情。她悸动了一下,浑身酥软,心神如醉。
“小眉。”他轻轻的喊,喉咙沙哑。
她静静的望着他。
“你能原谅我吗?能吗?”他问,他嘴中热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如果我曾经有地方伤害过你,我愿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那些过失,你给我机会吗?给我吗?”
她不语,仍然静静的看着他,但是,逐渐的,那乌黑的大眼珠被水浸透了,被水浸亮了,被水浸没了,那薄薄的小嘴
微微的颤动着,像两瓣在风中摇曳的花瓣。
“我早就想对你说一句话,只是,我不信任我自己,”他喃喃的,低低的说。“我一度以为我的感情已经死亡了,埋葬了,永远不可能再复活了。可是,认识你以后…哦,小眉!”
他说不下去,千般思绪,万般言语,只化为一声心灵深处的呼唤:“我要你!小眉!”
他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身子,他那男
的胳膊在她身上强而有力的紧
着,他凝视她,那炙热的、深邃的眸子可以融化整个的世界,
噬整个的世界。她完全瘫痪了,
惘了,眩惑了。她的心飘向了云端,飘向那高高的天空,一直飘到星星上面去了。于是,他的头对她俯了下来,他的嘴
一下子捉住了她的。她呻
了一声,没有挣扎,她无力于挣扎,也无心于挣扎。她浑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的。
他的吻细腻而温存,辗转而
绵。她的头昏昏然,整个神志都陷进了一种虚无的境界里。她忘记了对他曾有过的怀恨,忘记了曾诅咒他,责骂他,她只觉得自己
心怀充
了狂喜和感激的情绪。她需要,她渴求,她热爱着眼前所来临的事物。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了,仍然紧紧的抱着她,他痴痴的望着她的脸。她的睫
也轻轻的、慢慢的扬了起来,在那昏暗的街灯下,她那对乌黑的眼珠放
着梦似的光彩,使她整个的脸庞都焕发得异样的美丽。他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接着,他就又埋下头来,吻住她了。这次,他的吻是猛烈的,炙热的,狂暴的,如骤雨急风,如骄
烈
,那样带着灵魂深处的饥渴及需求。她
息,呻
,整个身子贴住了他,双手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脖子。
“还恨我吗?”他一面吻着一面问。
“不,”她被催眠似的回答。
“原谅我了?”
“唔。”
“可有一些些喜欢我?”他不敢看她的脸。
她不语。他的心停顿了。
“有一些吗?有吗?”他追问,抬起头来,他怀疑的、不安的搜寻着她的眼睛,那对眼睛是
蒙的,雾样的,恍恍惚惚的。
“小眉!”他喊,抚摩她的面颊“答复我,别磨折我!”
“你明知道的。”她轻轻的说。
“知道什幺?”
“不是一些些,是全部!”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透过了那层
蒙的雾气,直
在他脸上。“整个的人,全部的心!”
“哦,小眉!”他喊了一声,热烈的抱住了她,他的头又俯了下来,辗转的吻着她的嘴
、面颊,和颈项。
夜,很深很深了。夜风拂着他们,沐浴着他们,这样的夜是属于情人们的,月亮隐进云层里去了。
云楼惊奇的发现,这一段崭新的爱情竟比旧有的那段带着更深的感动和
情。第二天早上,他睁开了眼睛,第一件想起的就是小眉。望着墙上涵妮的画像,他奇怪自己对涵妮并没有抱歉的情绪,相反的,他觉得很自然,很安慰。站在涵妮的一幅巨幅画像的前面,他对她喃喃的说:“是你的安排吗?涵妮?这一切是你的安排吗?”
于是,他又想起梦里涵妮唱的歌:“怜你寂寞,怕你磨折,奇缘再续勿蹉跎!”
是的,这是涵妮的安排!他固执的相信这一点,忘了自己的无神论。本来,他和小眉的相遇及相爱,都带着那幺浓重的传奇意味,那样包涵着不可置信的神秘。涵妮死了,竟会有个长得和涵妮一模一样的女孩突然出现,再和他相恋。
“奇缘再续勿蹉跎!”这是怎样的奇缘!举首向天,他以狂喜的、感激的情绪望着那高不可测的云端。他服了!向那冥冥中的万物之神敬服了!
整天,他都是轻飘飘的,上课的时候都不自
的吹着口哨。这天只有上午有课,他迫不及待的等着下课的时间。上完了最后一节课,他立即搭上公共汽车,直赴广州街,他等不及的要见小眉。
昨晚他曾送小眉回家,分手不过十几小时,可是,在他的感觉上,这十几小时已漫长得让人难以忍耐,再有,他对昨晚的一切,还有点模模糊糊的不敢信任,他必须再见到小眉,证实昨晚的一切是事实,并不是一个梦。
找到了小眉的家,那简陋的、油漆剥落的大门,那矮矮的短篱,都和昨晚街灯下所见到的相同,这加深了他的信心。
小眉总不会是聊斋里的人物了。可是…可是…假若他按了门铃,出来的不是小眉,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张开一张缺牙的嘴,对他说:“唐小眉?什幺唐小眉?这是一幢空屋子,空了几十年了,我是看房子的,这房里从没住饼什幺唐小眉!”
那幺,他将怎幺办呢?他胡乱的想着,一面伸手按着门铃,心里不自
的涌起一阵忐忑不安的情绪。他听到门铃在里面响,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他的不安加强了,再连连的按了几下门铃,他紧张的等待着,怎幺了?别真的根本没有一个唐小眉!那他会发疯,会发狂,会死掉!
他正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云楼吓了一跳,悚然而惊。门里,真的不是小眉,正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用一块布包着疏落的头发。她对云楼
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口齿不清的问:“你找啥郎?”
云楼张大了嘴,喃喃的,结舌的说:“请──请问,有一位唐──唐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老太婆瞪着云楼,她似乎和云楼同样的惊讶,叽哩咕噜的,她用台湾话说了一大串,云楼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他更加不安了,正想和那老太婆再解释一下他的意思,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巴桑,是谁来了?”
接着,一阵脚步声,小眉出现了,看见了云楼,她欢呼着跑了过来,高兴的嚷着说:“云楼!是你!快进来,阿巴桑耳朵不好,别跟她说了,快进来吧!”
云楼走进了院子(那窄小的泥地如果能叫“院子”的话),瞪视着小眉,他还无法消除他那怔忡的神情,和那
腹不安。小眉望着他,诧异的说:“怎幺了?云楼?你的脸色好坏!”
“稳櫎─我以为──”云楼说着,突然间,他的恐惧消失了,他的意识回复了,他不
大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是根本不存在的呢!还以为昨晚是梦呢!”
小眉也笑了,看着他,她说:“傻瓜!”
“那老太婆是谁?”
“请来烧饭洗衣服的。”
“哦!”云楼失笑的应了一声,跟着小眉走进了房间。小眉一边走一边说:“爸爸一清早就出去了,你到我屋里来坐吧。我家好小好
,你别笑。”
“如果你看到我所住的地方,你就不会说这句话了。”云楼说。
“真的,什幺时候带我去你那儿?”
“随便,你高兴,今天下午就去!”
走进了小眉的房间,小眉反手关上了房门,立即投身到云楼的怀里,她用手勾住云楼的颈项,热烈如火的眸子烧灼般的盯着他。她整个人都像一团火,那样燃烧着,熊熊的燃烧着,
脸的光亮的热情。望着他,她低低的、热烈的说:“我一夜都没有睡好,一直想你,一直想你!”
“我也是,小眉。”他说着,她身上的火焰马上传到了他的身上,弯下
,他吻住了她。她那柔软的、纤小的身子紧紧的依偎着他。云楼再一次感到她和涵妮的不同,涵妮是水,是一条涓涓不断的溪
。她是火,具有强大的热力的火。她的
而热,她的吻令人心跳,令人昏眩。
“噢,小眉!”他
息着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对被热情燃亮了的眼睛。“你是个小妖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使我全身的血
都奔腾起来,使我忽而发热,忽而发冷,使我变得像个傻瓜一样。噢,小眉,你实在是个小妖魔,一个又让人疼,又让人气的小妖魔!”
“我让你气吗?”小眉微笑的问。
“是的。”
“我何尝气你呢?”
“你才气我呢!”云楼说,用手指划着她的面颊。“你惹得我整
心神不宁,却又逃避得快,像个逗
着老鼠的小坏猫!”
他的比喻使小眉哑然失笑。
“你是那只老鼠吗?”她问。
“是的。”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才是那只老鼠呢!”小眉说,笑容突然从她的脸上收敛了,凝视着云楼,她的眼底有一丝痛楚与怨恨。“你知道吗?我等了你那幺久,每天在帘幔后面偷看你有没有来,又偷看你有没有走,每晚为了你而计划第二天唱什幺歌,为了你而期待青云演唱的时间。而你呢?冷淡我,僵我,讽刺我,甚至于欺侮…”
“不许说了!”云楼叫,猛然用嘴
堵住了她的嘴。然后,他抬头望着她说:“我们是一对傻瓜,是吗?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噢,小眉!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等待过我吗?真的吗?真的吗?”
“你不信?”她瞅着他。
“不敢相信。”
“喔!云楼!”她低唤着,把面颊埋在他宽阔的
前。“其实,你是明明知道的!”
“那幺,为什幺每次见面以后,你都要板着脸像一块寒冰?把我的
腹热情都冻得冰冷,为什幺?为什幺?”他追问着,想把她的脸孔从怀中扳起来,他急于要看到她的表情。
“是你吗!是你先板起脸来的吗!”小眉含糊的说着,把头更深的埋进他的怀中,不肯抬起头来。“谁要你总是刺伤我?”
“是谁刺伤谁?不害羞呵!小眉!一开始我可没伤害你,是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这个强词夺理的小东西脸红了没有?”
“我不!”她逃开了。
“看你往哪儿跑?”
云楼追了过去,一把捉住了她,于是,她格格的笑着,重新滚倒在他的怀里。云楼忍不住又吻了她,吻了又吻。然后,他不笑了。郑重的,严肃的,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注视着她说:“以前的那些误会、波折都过去了。小眉,以后我们要珍视我们所获得的。答应我,我们永不吵架,好吗?”
“只要你不伸出你的爪子来!”小眉嘟着嘴说。
“爪子?”
“你是那只小坏猫呀!”
云楼笑了。小眉也笑了?肟坡サ纳肀
∶甲叩绞嶙碧ㄇ懊妫砹艘幌峦贩ⅲ担骸坝惺茬奂苹穑俊?br>
“头一件事情,请你出去吃中饭!”
“其实,阿巴桑已经做了中饭,爸爸又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我们何不在家吃了再出去呢?”
“为什幺不愿出去吃?”
“可以省一点钱。”
云楼默然了,片刻之后,才勉强的笑了笑说:“我虽然很穷,请你吃一顿还请得起呢!”
“你可别多心!”小眉从镜子里看着他。“你现在还在读书,又没有家庭的接济,你也说过你并不富有,能省一点总是省一点好!是吗?”
云楼笑了笑,没说话。到这时候才有心来打量这间房间,房间很小,大约只有六席大,放了一张
、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小书桌,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家具了。你很难相信这就是每晚站在台上,打扮得珠光宝气,服饰华丽的女孩的房间!小眉在镜子里看出他的表情,转过身子来,她叹口气说:“干我们这一行,很多女孩都是这样的,赚的钱可能只够做衣服,买化妆品!而我呢,”她
低了声音。“还要负担一个家庭,当然什幺都谈不上了。”
云楼望着她。
“什幺原因使你决心离开青云呢?”他问。
小眉垂下睫
,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扬起睫
的时候,她眼里有着隐隐的泪光。
“你那张纸条。”她低低的说。“那晚,我哭了一整夜,我发现,要让人尊重是那幺难那幺难的一件事情!在歌厅,我因为太自爱而不受
,在歌厅以外的地方,还要被人轻视…”
“哦,小眉!”他的心又绞痛了起来。
“别打断我,”小眉说:“我忽然发现,一切都没有价值,没有意义,何况,有那幺长一段时间,我的歌都只为了唱给一个人听,如今,这个人非但不再听我的歌,反而侮辱我。对于我,歌厅还有什幺意思呢?”
“噢,小眉!”云楼走过去,把她圈进自己的臂弯里。“你也有错,你那晚在故意捉弄我,你和那个邢经理
得我要发疯…”
“你呢?”小眉盯着他:“那个女孩是谁?”
“翠薇。”云楼沉
了一下。“将来再告诉你吧!”
“唔,”小眉继续盯着他:“你的故事倒不少!涵妮,翠薇,还有没有别的女孩子?”
“你呢?”云楼反问。
“当然你不可能希望我一个男朋友都没有的。”小眉掀了掀睫
,轻声的说。“哦!”云楼本能的痉挛了一下。“是吗?有几个?有很要好的吗?”他的声音颇不自在。
“嗯,”小眉垂下了头。声音更低了。“有一个。”
“哦!”云楼喉咙里仿佛哽下了一个鸡蛋。“很──很要好?”
“还──很不错。”
“他做什幺的?”
“读书,读大学。”
“漂亮吗?”
“唔──还不错。”
“他爱你吗?”
“唔──相当爱。”
他的手臂变硬了。
“他──一定是个
氓吧!你对他一定看不顺眼吧!是吗?”
“不,正相反,他很正派,我也很欣赏他。”
“哦!”他松开了手,推开她的身子。“那幺,你干嘛来惹我呢?你为什幺不到他身边去?”
“我不是正在他身边吗?”
“噢,小眉!”云楼叫着。“你这个坏东西!坏透了的东西!看我来收拾你!”他对她冲过去,作势要呵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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