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来,只是买菜,我还应付得来。”沙昔非侧头望望走在她身旁的卓瑶,随口客气地寒暄一句。
市场里闹烘烘的。
鸭鱼
、水果蔬菜,一摊接着一摊,渍渣四处,血水
地。光是看那光景就教人怵目惊心;好一团凌乱肮脏。
卓瑶微微低着头,脚步细碎,说话也缓缓,不受烘闹啪杂的影响。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甚么事。”
“甚么?”周围太吵了,沙昔非没听清楚卓瑶的话。时而弯身低头,时而摸,摸嗅嗅,分心注意各摊上的菜
。“这个一斤要多少?”她手指着菜堆,招问摊贩。
“哪个?”菜贩搞不清她指的是哪一种。
“就是那个嘛!”她伸长着手,倾身靠过去。“那边那一棵棵的…”
她连白菜或高丽菜都搞不清楚。那些奉青菜,绿的跟绿的,肥的跟肥的,看起来就长得差不多,她没一种叫得出名堂。
“那棵大白菜,一斤多少?”卓瑶很自然地接口,指指大白白菜问菜贩。
在沙昔非闯进卓家以前,卓家的所有家务,本是她一手在掌掌理统管,俨然是一家的女主人;而卓英生母亲不管家内事,因此事有大小,陈嫂和美枝都会先问过她,再报知卓老太。
她是那种规范的淑女,既能诗书琴画,又擅柴米油盐,比诸沙昔非吃米不详米价、分辨不出五谷杂粮和菜蔬,称得上是完美无缺。
接下来的鱼摊、
摊、水果摊,她都很自然地接过手,面带着极细微、很难察觉的优越的微笑;沙昔非跟在她后头,伶着一袋袋她采买的青菜鱼
,倒变成了跟班。
一圈下来,出了市场,沙昔非手上提了
好几袋的东西,重得她叫苦连天,她又不好开口要卓瑶帮忙,简直苦不堪言。
“沙小姐,店铺就在附近,我想顺道送些水果过去。好不好?”卓瑶抱了两袋的苹果,客气地询问沙昔非。她始终当她是客人一样,亲而不近。
“好啊,我没意见。”沙昔非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口问道:“今天晋生有去店里吗?店那么多,他会在哪间?”
她想,如果碰得到车晋生,正好,好歹叫他帮忙载她们回去。这市场离卓家起码一公里半以上的距离,叫她拎着那些东西走回去,累都累死她。
“我不清楚。大概吧!”卓瑶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移开了目光。开口相邀,语气却试探着:“你要一起去吗?还是…”
沙昔非一股脑儿把东西放在地上,甩甩手腕,摇头说:“我在这里等你。如果看见晋生,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要他开车载我们回去。这些菜实在重死人了。提都提不动。”
她正好也可以趁这个空档打电话给东尼王,问问她那个妈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夸张的那样饿死了。
卓瑶听沙昔非表示不去,表情一松,又突然踌躇着,
言又止,像有甚么话想对沙昔非说。
“沙小姐…”她犹豫一会,呐呐地开口,口气有些迟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阿晋哥的?”
“啊?”沙昔非忽地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含糊说:“嗯…呃,这个…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她竟忘了这点,没先跟卓晋生套好口供,被卓瑶这么一问,只好嗯嗯地含糊过去。
“听阿晋哥说,你们是在朋友的聚会认识。你的鞋带
落了,他帮你系上…”
“是啊!”沙昔非背过脸,暗地吐了声“恶。”那个卓晋生。真是天生的大骗子。她回过脸,
面甜蜜笑说:“晋生是个很体贴的人,那时我不知如何是好,多亏他帮忙。”
卓瑶沉默一会。突然一反平常的低头缄默,大胆地抬头直直看着她,问道:“你爱阿晋哥吗?沙小姐?”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跟他订婚?”沙昔非毫不迟疑。
“那你…你…”卓瑶像有甚么难以启齿,咬咬
,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阿晋哥的事吗?我们…结婚的事?”
沙昔非微挑了挑眉,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阿晋哥有没有提过我甚么?”
“有啊。他说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还称赞你文静美丽,长得又纤巧。我看他似乎
喜欢你的。”
“阿晋哥真的这么说?”
“差不多,我看他就是这个意思。”
卓瑶缓缓摇头,轻颤不解。“你既然都知道,为甚么…还要跟阿晋哥订婚…
她…”她顿了一下。“
她很坚持的…”
沙昔非耸耸肩,好一副无可奈何。
“你明知道
那么坚持…你还是不在乎吗?”卓瑶小心地探问。
沙昔非耐着
,点头算是回答。
“即使你知道我跟阿晋哥感情很好,而且又看我们…嗯,看到我靠在他肩膀上哭泣,你也无所谓吗?”
“我想那没甚么。”沙昔非沉着地
个微笑。“他对你就像对妹妹一样,不是吗?”
“我不是阿晋哥的妹妹,阿晋哥从小就知道。”卓摇回答吊诡,意在言外。
沙昔非装作不懂,说:“你跟晋生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一家人,感情自然浓厚,我不会过问太多。就像英生跟你,感情也是很好,不是吗?这点我很明白。我知道你喜欢晋生。不过,你老实说,你也喜欢英生对吧?”
“我…”卓瑶的态度又变得迟疑了,感情起了摇摆。
在她心中,有着抉择的天平,一直在摇摆晃
,不仔细衡量,很难看出是偏重哪一方。
“我跟英生就像兄妹一样。”她咬咬
,去了砝码,不去看沙昔非。
沙昔非捡了一个透红的大苹果“喀嚓”咬了一大口。滋味酸酸的;酸中带甜,甜中带涩。
“这苹果又酸又甜的,闻起来那么香…”她干脆顾左右而言它。
搅和了半天,她还是搞不太清楚卓瑶到底想说甚么,对她这等迂回的个性和转弯抹角,不觉不耐烦起来;不过,她大概明白卓瑶的用意,只是她未免找错对象。
今天会跟着她一起出来,目的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感情这种事又不是她能够作主的,试探她有甚么用,还不如直接找卓晋生去!
“你还是快把水果送到店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催了一声,不想再谈下去。
卓瑶小女人态地咬咬
。搁了袋苹果在地上,抱着另一袋转身走开。
沙昔非把咬了一口的苹果丢回袋中,摸摸口袋,掏出一些铜板,反身找电话筒。
拨了几次,大概是距离太远,东尼王的大哥大电话讯号一直不通。她又试了几次,还是拨不通。
“喂!Xx路一百号要怎么走?”后头来个女人声音很具风情,但不懂礼貌地冲着她问。
沙昔非电话连连拨不通,正被搞得一肚子乌烟瘴气,回头要理不理地随便甩那女人一眼。
“不知道。你没看我正忙吗?问别人去!”那女人没礼貌,她也回得很不耐烦。
好一会,身后没动静,没人再招惹她。她抓起电话筒,喂个铜板,自言自语嘀咕说:“xx路一百号…天晓得!问我,我问谁?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她突然顿一下,陡然想起来。“一百号?那不就是卓家…”
她匆匆挂上话筒,扭过头去。那女人已经走得远,她只看到扭摆的背影,一壶葫芦凹凸的
身与肥
。
**
“阿晋哥往吗?”卓瑶抱着那袋红苹果,探进一张笑脸。
“小瑶?你怎么来了?”卓晋生正在后头和他舅舅商讨一些事情,看见卓瑶,感到一丝意外。
卓瑶含笑地举举挪袋苹果,白里透红的脸庞相衬着那个个弧圆的苹果红。
“我有事到街上来。买了一袋苹果,就顺道送一些过来。”她知道卓晋生今天会跟卓英生父母到各店里来巡视,先到前头家具店问清楚了,就直接拐过来。
“小瑶就是这么细心乖巧,讨人喜欢。”卓舅眯着笑脸,一脸
快,对卓瑶赞不绝口。
“是啊!”卓太太附和说:“小瑶个性温柔,又文静娴淑,怎么会不讨人喜欢。我还没见过比她更乖巧的女孩。都怪妈太固执了,不然,她跟英生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妈有妈的想法;她的态度很坚持,说甚么也没有用。这件事你就不要
嘴。”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蚂为甚么会那么固执,晋生都已经带了阿非回来,她还是非那么坚持不可!小瑶这孩子一向乖巧听话,有甚么委屈也闷在肚子里不会说出来。我看着她跟英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英生又那么喜欢她,偏偏妈妈就是那么固执。唉!”卓太太忍不住对丈夫抱怨,颇有点无可奈可。
说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卓瑶脸上的温婉,垂掩在强作不以为意的阴影里,笑颜有些勉强。她抬起头,极力表现出一种明朗。转开话题说:“来吃些水果吧!这苹果很香很甜哦!我到后头把皮削一削,很快就好。”语气接近俏皮,很有种天真的女儿态,和平
的娴静气质,小有一点不谐调。
“不必麻烦了,我待一会就要回去。”卓晋生对她俏皮的神态微笑起来。
“是啊,先搁着就好,不必那么麻烦。大家现在都在忙,也没时间吃东西,晚点我再让他们自己打理。”卓太太接口说:“对了,晋生,你要回去的话,就顺便载小摇回去。”
“我知道。”卓晋生点头说:“那店里的事就麻烦舅舅和舅妈,我们先回去了。”
“我们”…听卓晋生嘴里说出这么一句原是象征“两人一体”的语词,卓瑶低眉一笑,笑不
齿,遮掩着内心微然的喜悦。虽然这句“我们”其实并不代表任何意义,她听见卓晋生这么说还是很高兴。
“舅舅、舅妈,我跟阿晋哥先回去了。”她含
一点笑对卓英生父母周到地打声招呼。店外的街道,熙攘热闹;尤其阳光,凑兴地跟着喧扰,想将人烘焦。走到哪,都有一个长长短短的影子跟着,亦步亦趋,调皮找热闹。
卓晋生的背影在阳光下不期然地
出特殊的情调,洒看一道道的金色光,灿亮得让人望眼睁不开。卓瑶抿着
,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望着望着,极突然地上前踩了踩他的影子。
“怎么了?”卓晋生停下脚步。
卓瑶笑着摇头,挽住他的手臂。
卓晋生表情温和,一贯的是包容。连声音也都是温柔的:“怎么了?怎么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
“没甚么。只是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子手挽着手一起走路了。”
当时年纪小,个中有个中的心情;,也或许连“心情”是什么都不甚知晓。记忆,是过去的一种存在,情感的一种存在;在这种天清
和的日子里,
起人一些淡淡的往日情怀。
卓晋生想想笑说:“的确,是过了很久。也难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卓瑶语淡意长,幽幽地。她抬起头,逆光对着卓晋生,暗藏的一些迂回在眼里头。“我已经长大了,阿晋哥。不再是个小孩了。”
似乎意有所指,言外之音一种不确定的期待。
阳光中飘有一些灰飞尘埃。卓晋生伸手一挥开那些灿金似的浮游,连带地
回被卓瑶挽撬着的手。
“你的确是长大了,小瑶,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妹妹。”仍是那样地温和亲切。从小、到长、到老,这或是他待卓瑶的一贯态度。永远的态度。
这个“永远”细水
长,是一种心情的不会更改,一种青梅竹马的固定关系。个中有他们共同堆积的过去。
“对了,小瑶…”他朝左右看了看,顺势转开话题。“就你一个人出来吗?阿非呢?她有没有跟你一起来?你知不知道
又叫她做甚么了?”
卓瑶很快摇头,掩饰住隐约浮现的失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
不许我们管沙小姐的事情。”她拉着卓晋生反朝着市场另一个方向走开去。不知是不是忘了,并没有提起沙昔非在等候的事。
“
也真是,何必跟阿非那样过不去。”卓晋生摇头,似乎对卓老太有些不以为然。
“阿晋哥…”卓瑶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步,有点
吐。试探着问道:“你…很喜欢沙小姐吧?”说着略略台起头,窥视着卓晋生的表情,眼神多探。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卓晋生没做正面回答。卓瑶默默朝他望着,眼脸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照在她身上的阳光也慢慢覆
了一片乍然的云影。
“你一定很喜欢她,不然你不会为了她跟
闹得不愉快;你也不会不听
的话,不先通知
,就自己作主跟她订婚。我说的对不对,阿晋哥?”
“也不完全是那样。阿非是我的未婚
,
故意为难她,跟她过不去,我多少总得帮她说说话。再说,她没跟我抱怨已经算是不错了,我这个做未婚夫的当然也得对她表示一点关心,不然就太说不过去了。”卓晋生一言一语出口得那样自然,像煞在说真心话,连话里附着的感情,也自然得没有任何张作的痕迹,好像他心里真的无时不念着沙昔非。
卓瑶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他。
“怎么了?”卓晋生奇怪地回头。
“你讨厌我吗?阿晋哥?”卓瑶直直望着他,眼神包藏着纷多的心绪,无言地在吐诉;渴望地想攀抓住一个形影。
卓晋生稍为一愣,随即笑起来。“当然不会。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种奇怪的问题呢?小瑶?”
卓瑶不理他的反问,眼底默藏的情绪仍然无言地在吐诉。那些深锁在她内心的种种…想说但不能说、无法说、不知该如何说的种种心情,全都化为眼底那些无言的吐诉。
“你不讨厌我…但你也不喜欢我,对吧?”她看着他问。
“小瑶,你怎么…”卓晋生摇摇头,包容好耐
地笑说:“你别净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当然喜欢你,你是我的小瑶啊!我不喜欢你,要喜欢谁?”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态度也那般理所当然;言谈举止间,对于卓瑶的情感表现得毫不迟疑,真心真情。
可是,就是因为太不迟疑了,这中间,仿佛又有一点不一样。
“是吗?”卓瑶眼里泛出泪光,并没有欣喜的感觉。“既然如此,为甚么你不肯听
的安排?为甚么你要跟别的女人订婚?为甚么?为甚么?你告诉我!”
她低下头,哭泣起来。那带泪的激动,追问得卓晋生怔愣住,有一时目光彷彿也被凝住。他沉默了一会,走到她面前,默默看着她。阳光照
在他脸上,半边是焕发金灿的明亮,半边是偏影遮照的阴暗。
“该回去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他柔声地,一贯的包容,还有一种耐
之外的温柔。
卓瑶祗是低低地哭泣,可怜地
着泪。卓晋生伸手轻揽着她,她猛然朴进他怀里,将所有多情委屈的泪水倘进他心口。
卓晋生仍然默默,只是轻轻拥住她,像是安慰。
事情的确如沙昔非瞎猜的那样,他之所以会拒绝卓老太的安排而订婚,无非是想成全卓英生,而把卓瑶让给他。
他是喜欢卓瑶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有种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卓瑶既像他的妹妹,又像他的母亲,也像他的情人;他对她的感情,既不完全是对妹妹,也不完全是对女人,一直不定在一种模糊游移的地带。而他对她的态度,依恃的身份,也既不完全是哥哥,又不完全是男人;他对她,是一种混淆的感情,夹带着青梅竹马的理所当然。
他知道他是喜欢她的;或许也可以说是爱。但爱情应该是一种更
烈、更占有、更霸道的感情;有情、有
、有妒、有渴望、有思慕,还有团会燃烧似的热雾,时刻在灼烧着心田。
就像卓英生对卓瑶的感情态度那样。
当他看到他弟弟卓英生直接、坦白、大胆,而且赤
、毫无顾忌地对卓瑶表示他的情感;甚而不顾一切地反抗他
,奋力争寂他的爱,那样
烈、那样狂疯,又那样坚决,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里大概有了种了然。
那才是爱。而他对卓瑶的感情,却没有那种
烈。
他对卓瑶,无法像卓英生那样不顾一切与
烈,也没有他那种强烈的占有与渴望的感情,更没有燃烧。他对她,只是一种青梅竹马而理所当然的感情,并没有强烈争取与不顾一切的决然。
而爱情,是青梅竹马以外的一种
情,是理所当然以外的一种嫉妒占有的心情。
对照卓英生
烈的态度与不顾一切,他的“可有可无”显得无心贫乏。事实也是如此。他虽然喜欢卓瑶,然而,还是有点差距。
这点“差距”同样存在于他和周围那些女人之间。对他来说,似乎每个女人都有她的可爱之处。但也就那么一点;他对那些女人的感情,就是那么一点一点。
倒是遇到沙昔非后,他那些个“一点一点”的,密密麻麻地缀成了一个完全的“面。”各式各样的感觉,在上头不断跳跃,颤动着他的心田,扰得他极是不安与烦躁。那些琐碎的侵入,简直偷袭得他不提防;跳
着一幕一幕的画面,
错剪接,和他隔着光年的距离,似遥非遥、似近非近,伸手可及似,他只一闭上眼,就晃晃闪烁在眼前,天上星一样嵌
他心田。
他爱与她亲匿,真真假假,算是一种做戏或捉弄也好;她让他的情绪会燃烧,产生一股?饬娇傻娜扰佣铺烫逄馗惺艿剿拇嬖凇?br>
这种“存在”与对卓瑶那种青梅竹马式的理所当然很不一样,可是,差别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他对沙昔非的感觉,完全是对女人的,关系分明,喜怒憎乐的情绪地分明强烈;不管对她嘲谑、讽刺、不
、嫉妒,或者亲匿、捉弄也好,她自始都一直以一种独特的姿态存在,深刻他的印象。
“回去吧!”他试着擦干卓瑶的泪水。对卓瑶,他一直是温柔的;不像对沙昔非,五
杂陈的嘴脸与态度。
卓瑶讪讪地离开卓晋生的怀抱,抹去泪,却仍止不住硬咽;脸颊犹带着泪痕,残珠新挂,更加地可怜楚楚。她的泪,是动人的。卓晋生轻吻着她的额头,竟也无言。
遍程漫漫,一路无声沉默。
这种时候,说甚么都不是。卓晋生把所有的心情
放在奔驰的速度里,直到车子在门前停驻。他收回凝前的眼神,对卓瑶微微一笑;
前沾
的泪
,依然未干。
“阿晋哥…”临下车前,卓瑶突然喊着卓晋生,眼神认真专注。“如果沙小姐忍耐不住离开了,或者她并不爱你了,你会答应听
的话吗?”
“啊!”卓晋生不防这个突然,愣了一下。
卓瑶神色认真,凝
地望着他又说:“我想让你知道,阿晋哥。这件事,
怎么决定,我就怎么做,我会完全以
的意思为意思。我也没有受委屈,因为我知道
完全是为了我好。”
“小瑶!”卓晋生摇头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听
的。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该由
替你安排决定;
这样做并没有道理,你应该勇敢表达你的想法意见…”
“我绝不会违悖
的意思。”卓瑶缓缓摇头。“我相信,不管她怎么做,一定都是为了我好…”声音越说越像呢喃。然后她突然扬脸含笑。换了一个表情,笑得近乎过分的明朗,提高声音说:“我们别净是一直说话。进去吧!”
卓晋生不再多说,点点头,也回她一个含笑。
他绅士地开门让卓瑶下车,往屋里走去。
一进门,冷不防一个女人就
面扑到他身上,双臂紧紧搂勾住他的脖子,娇
地喊叫道:“阿晋!”
天地都动摇。
**
太阳高高晒到
股后了,沙昔非不耐烦地踮起脚跟眺眺街头那边,不时皱眉。
算算,她像个傻瓜呆呆等在这里快二十分钟了,也不晓得卓瑶在搞甚么
,都去那么久了,鬼影子还没见回来一个。再这样等下去,那些鱼啊
的,本烂掉也等着发馊。
“我真要再傻傻地在这里等下去,就是乌
白痴呆子大蠢蛋!”她很狠踢了那堆山一样的东西一脚,一边诅咒不停。
她把那堆“山”丢在路旁,横冲直撞地闯进卓家那半条街多的店,憋着火气,一家一家地问。
“小瑶小姐?”那伙计睁大眼睛说:“她早就跟卓先生一起回去了。”
“回去了?”沙昔非听傻了眼。“跟谁?卓晋生吗?”
“是啊!卓先生刚好在这里,就顺便送她回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沙昔非简直呆了,张着嘴,呐呐地指着自己,说:“那我…我怎么办?那一堆…一堆跟山一样重的拉杂…怎么办?”
这个卓瑶未免太狠了点吧?竟然丢下她,自己跟卓晋生回去!这头狡猾的狐狸,她早该知道!像那种看起来文文静静、娴淑温柔的女人最不可靠!
她这样语无伦次,伙计根本搞不清楚她的意思,她干脆硬把他拉出去,指着那堆山也似的东西。
叫她提这些东西走回去,岂不累死地!
“没关系,我帮你叫辆车子就可以了。”伙计很轻松地解决问题。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沙昔非一脸恍然大悟,咧开嘴,
气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聪明!嘿,顺便借我一千块吧!”
哪有这样的女人,开口就同人借钱的?挪伙计撑着一张怪脸,还是很合作地掏钱给沙昔非。
沙昔非一把把钱
进口袋里,挥挥手说:“这账你就算在卓晋生头上,找他讨去。”这笔开支算公差,自然报公账,没道理要她自掏
包。“记住了!好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去招计程车。一辆红色宝马缓缓停在她身旁,车里探出来一张腻人的笑脸,眼神写
巧遇的夸张欣喜。
“阿非,果然是你!”装腔作态的模样,装斯文;脖子上环结着条抹布似五颜六
的花领巾,
恶的一副雅痞派头。
“东尼?”沙昔非惊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东尼王拂拂领巾,连那笑看起来都很造作。“你来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消息,我总得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眼睛上下左右溜转地打量沙昔非,又朝地上扫一眼,咧开嘴揶揄说:“你看起来好像
惨的。怎么,那老太婆很难
吗?”
“别提了!”沙昔非
气地摆摆手。把东西一袋袋地丢进后座,再拐到前头,钻进车子里。“你来得正好,送我一程。”
东尼王却对着她丢进后座的那堆东西苦起眉,歪了张苦瓜脸。掩着鼻子说:“拜托,小姐,你去在后座的哪堆东西到底是甚么?我这辆车子刚换,椅套可都是全新的!”
“啰嗦!快开车啦!”沙昔非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哪,前面右转再往前一直开就行了。”
东尼王只好乖乖地闭嘴。好歹,他也算是她的“搭档”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气。某些方面,她绝对是
俗的,才不管甚么格调品味,只要实在有用途。
“你最近有碰过我老娘吗?她怎么样?还活着吧?”沙昔非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
“前两天才在“中泰”的舞厅碰过面。她看起来很不错,气
很好,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准不知道又
了哪个男人的
血。”沙昔非
俗地撇撇嘴,神态
着一些悻然的刻薄。
“你别老是这么嘴硬。其实你还是很关心你妈的,对不对?你嘴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管她的死活,其实还是不忍心看她那么拮据难过,对吧?”
“你在说甚么?”沙昔非下意识皱眉。东尼王这家伙,就爱学知识分子的咬文嚼字,听起来碍耳极了。
“不必不好意思,阿非。”东尼王转过险来,咧嘴一笑,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干嘛?摆这种蠢表情?”沙昔非嫌恶地瞪他一眼。不忘又警告说:“我郑重再警告你,不管她怎么对你哭穷喊饿,你绝绝对对,必定不能借钱给她!”
东尼王夸张地挑挑眉,似乎对她的警告不以为然。
“娜娜她现在阔得很,哪需要别人救挤。哪天在“中泰”遇见,她不但把钱都还我,还请我吃了一顿,出手大方得很。”
“她哪来的钱?”沙昔非觉得奇怪了。
“不是你给她的吗?”东尼王转过脸来反问。他以为沙昔非只是嘴硬,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资助她老娘。
“我哪来那种闲钱让她浪费?”沙昔非一脸“她又不是白痴”的表情。“我问你,她最近是不是拼上了甚么有钱的老头?不然就凭她身边那些没骨头的家伙,哪榨得出甚么渣渍!”
“没听说过。我还以为是你…”“我又没欠她的,有钱不会留着自己用?”
沙昔非翻个白眼,忠贞慈孝的优良品德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她是属于土的,现实重利,甚么恩意情爱建筑在实际的柴米油盐,而不在那些抽象虚无缥缈礼教法条中。
“算了,不管她那么多。”她摆摆手。“她搞得到钱,算是她的木事;她爱怎么挥霍随她去,我才懒得管她。”
反正她们母女各行其事,各人活各人的;只要不来挖她的钱,她甚么都懒得管。
“不谈你妈,就谈点正经事吧!”东尼王方向盘一转,提起他来的目的。“你这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阿非?”
“别提了!”提起这事,沙昔非顿时像只
气的皮球。“哪个死老太婆,个性物得跟条牛一样,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搞不定,千方百计想赶我走。好在我们合约里写明了只管以卓晋生未婚
的身份在这里待两个月即可,时间到了就拿钱拍拍
股走人。”
“老太婆真的有那么难
吗?”东尼王兴味盎然。他从来不曾看过沙昔非被“整”得这么狼狈。
“也不尽然。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得很。”沙昔非一提起这档事就一肚子的烦躁,埋怨到东尼王头上。“都怪你事先没把事情调查好,害我在这里当二十四小时的全
女工加女佣,受尽磨折外加
待。”
“到底怎么回事?”东尼王努力忍住笑。之前他从车里远远瞧见沙昔非,看她站在路旁,脚下堆
了袋袋东西,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差点没大笑出来。以她的个性,被整成那副德
,还真不是普通的“磨折
待。”
沙昔非掀掀眼皮,朝后座努努嘴,没好气说:“喏!就是那么回事。”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没有你摆不平的。”东尼王花言巧语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他知道沙昔非一肚子憋跟恼,只敢偷偷暗笑。
“其实,老太婆承不承认我这个“未婚
”根本不是很要紧的事;卓晋生找上我们的目的也不在此。他只是需要有个“未婚
”的人选当做一个“事实的对象”挡住他那个太上祖
另外的
婚。所以说,我的“功能”就只是在这里晃上两个月,制造一个印象而已。”
“就这样?”东尼王似乎不解。“那根本也不必那么麻烦啊!他只要找个对象结婚,事情不就解决了?而且还一劳永逸。”
“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扯起来很复杂,再加上那个卓老太态度非常坚持,搞不好她会
得他离婚…而且,我看那卓晋生似乎也很喜欢那个卓瑶…”
“可是,之前他不是差点就结婚了?”
“那条路出了岔子,所以他才找上我们啊!也只有我们这种拿钱办事的,憋得了死老太婆那种非人的
待?咸潘愕镁骱Φ模彀蜕喜凰狄痪湮涯愕幕埃汕Х桨偌葡敫献吣悖阕约菏懿涣耍讯恕宜倒饧鲁镀鹄
芨丛印!?br>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照卓晋生的要求,扮演他的未婚
,牢牢在这里待两个月
。我们拿的是一份酬劳,没必要费力气替他多想解决别的麻烦。”
沙昔非一贯现实的嘴脸。她过一天混一天,牢牢活在现实里,很实际地知道她该要的是甚么。该她的,她绝对不会客气;不该她的,只要有利可图,她想尽办法,也要把不该的变成该的,没利可图的,她撒手旁观,站得远远的。这世上只有傻子、疯子、呆子和白痴,才会蠢蠢地抱着亲爱仁义道德的腿大。孔子曰孟子云,甚么天地君亲友朋和世界大同,只不过是他们吃
撑着之余打
股眼蹦出来的一声臭
。
前头不远过去就是卓家那幢大房子方圆外围的势力地带了。她要东尼王把车子停在大门口前。
“到这里就好。要是把车子开进去,被撞见了就麻烦。”
“天啊!这地方真大!”东尼王显然被卓家的“大”震撼到,半张大嘴,喃喃自语着。
“你不必被它的气势吓到,也就只是大而已。”
沙昔非跳下车,把后座的东西一袋一袋拎出来。
“我看我还是载你进去吧!到屋子环有很长一段路,你提了那么多东西,走起来会很累。”东尼王很义气地自告奋勇。好歹他们是搭档,捞的钱都三七分账。
“不必了,省得意外惹麻烦。”沙昔非很干脆地拒绝,弯身
到车窗边,一脸郑重。说:“还是那句话,东尼,记住,绝对不准你把钱借给我老娘!”
“知道了,大小姐。”东尼王以为她有甚么严重紧要的事要
代,却不料是这回事。摇摇头,踩动油门离去。
沙昔非这才转身面对大门,重重吐出一口气。
长长那条路,还得像万里长长的那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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