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昏黄暮色中,冷风吹得更加狂急,落叶尘沙在街道中翻滚,几间店铺已经拉起门板,准备打烊。
“真是一个小城,天还没黑就收铺子了。”
楚镜平坐在客栈大堂里,与胆儿一起吃饭,
桌佳肴引不起他的兴趣,倒是叫伙计倒了白开水,一口一口品尝着。
“少爷,你喝出什么名堂了吗?这水会比老家的泉水好吗?”
“没错!”楚镜平眼睛发亮“想不到一座小县城,竟然有如此清甜水质,惠文县也产麦,为什么没有人想要酿酒呢?”
“种出来的小麦都自己吃了吧?”胆儿猜道。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都是麦田,每年产量绝对够吃,如果多余的麦子卖到其它地方,利润实在有限…”楚镜平指着桌上的一瓶小酒“这酒难喝,表示地方上的酿酒技术不够纯
,真是白白糟蹋好水好麦了。”
胆儿看到少爷兴高彩烈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转着新主意了。唉!才打算返回老家娶冬香,看来又要耽搁了。
“胆儿,明天我们到处看看,说不定能在惠文城设一间楚家酒坊分号。”
这就是商人楚镜平。他处处留意,没有任何商机可以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楚镜平心中有了主意,胃口于是大开,扒了几口饭,正想唤伙计问明此地的酿酒情况,眼角一瞥,就望见门外走过的纤弱身影。
她背着一个大包袱,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要
垮她,她却毅然扛住这分大巨的负担,右手牵着矮小的大宝,仍是低垂着头,一步步走出大门的视线之外。
原已深埋的叹惋又被她牵动出来。他和胆儿骑马驾车,花了两刻钟才到惠文城,而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小小孩,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吧?
包何况天冷风寒,她走一趟路过来,还要再摸黑走回去吗?
楚镜平蓦然站起。“胆儿,你自己先吃,我去去就回来。”
苞在她后头,见她转进客栈旁边的小巷,他也跟着走进去。
骆挽翠全心全力放在背上的大包袱,背得久了,力气也耗尽了,幸亏就快到目的地,大宝挣脱她的手,笑嘻嘻地跑去敲一扇小门。
“陆大娘,我来了。”大宝力气小,挽翠也笑着帮他一起敲门。
“哎呀!是挽翠。大宝!你乖不乖呀?”陆大娘打开门,探出一张和蔼慈祥的福态圆脸。
“娘娘!”大宝仰起了脸,咧嘴大笑。
“大宝,叫婆婆。”挽翠
大宝的头发,解下大包袱搁在房内桌上,随即又系上另一个
脏衣服的包袱。
“娘娘!”大宝扯着陆大娘的衣袖,玩得不亦乐乎。
陆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摸摸大宝白胖的脸颊“这孩子没有心机,谁对他好,就喊谁爹娘,恐怕他还分辨不出来人与人的关系。”
“让他胡乱叫了,大娘都可以当他的祖母了,请您不要见怪。”
“大宝可爱,我怎会见怪呢?”陆大娘眼神一黯“可惜能让他喊爹娘的人不多,更没机会喊亲爹。”
挽翠系紧包袱结,微低了头,夕阳在天际洒下惨红的光芒,把小巷的墙影拉得更加阴暗。
陆大娘不经意说出挽翠的痛,忙整
笑道:“挽翠,今天你来得比较晚哦?”“今天有人到我屋子,稍微耽搁了。”
“不会是那些
氓无赖吧?”陆大娘担心地望着她。
“不是,只是来借水喝的。”挽翠牵起大宝的手“大娘,那包袱里的
单和衣服都熨过了,您要不要看看?”
“我还看什么。”陆大娘笑道:“挽翠你心细,把客栈的被子
单浆洗得乾乾净净,还熨出香味儿,客人都说咱陆家客栈特别好睡呢!”
“是大娘心肠好,让挽翠有一分糊口的活儿。”挽翠羽睫微
。
“唉!”陆大娘心有所感,拍拍她的手背“对了!彼着和大宝玩,忘记给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有你要我买的东西,我都帮你买好了。”
接过一个小布袋,挽翠低下头。“大娘,谢谢您。您知道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去买那种藥…”
“我知道,你是帮丹桂买生儿子的藥方嘛!我就说要去看嫁出去的大侄女,他们就不怀疑了。还有,我也帮你买了大宝的藥。”
“从工钱扣下来了吗?”挽翠心喜。
“别扣了,大娘疼大宝,要给大宝补补身子啊。哎呀!瞧我老人家又忘记什么了,等等啊!”陆大娘说着,忙转进屋内。
挽翠攒紧布袋,低头以手指梳理大宝的短发,含泪笑道:“大宝,回去娘帮你熬藥,你吃了藥就会变聪明,也会讲话了,别人就不会再欺负你。”
大宝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深深看进娘亲那对关爱的眼睛里。
“乖儿子。”儿子不笨,他真的明白娘的心意!
“大宝!”陆大娘跑了出来,
给大宝一袋东西“这些是客栈做的烧饼,拿回去和娘亲吃。”
“娘娘!”大宝抱紧烧饼,呵呵笑着。
“大宝,说谢谢!多谢陆大娘了。”
“别谢了,你快去看丹桂,早点回去,明天再送衣服过来吧。”
“嗯。”挽翠点点头,捏了大宝的指头“跟婆婆说再会。”
“谢谢!”
对于大宝的不按常理出牌,陆大娘早就习以为常,她笑着挥手和他们母子道别,掩上了门,却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挽翠听不到她的叹息,走出几步路,蹲身下拿出烧饼,让大宝握牢了,再把其余烧饼收到袋中。“大宝肚子饿了,先吃块烧饼,这饼还是热的呢。”
“吃吃!”大宝将烧饼送到娘亲脸上。
“娘不饿,大宝先吃。”她笑着站起身,沉重的包袱差点拽得她跌倒,忙伸手扶住墙壁,让晕眩的脑袋稍微休息一下。
再牵起大宝的手,维持她一贯的低头姿势,走进了街道之中。
***
天色变得暗黄,骆挽翠母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拐进一条小街。
“哟!瞧那个不要睑的小蹄子又来了,每天可真准时来会情郎呀!”
“难怪丹桂气得病了,哪有女人不知廉
,天天来勾引人家的丈夫!”
挽翠抿紧
,不去理会风中传来的讥诮话声,她尽量挑着黄昏时候前来,心想那些三姑六婆应该已经回屋煮饭,怎知她们就是等着说她的闲话。
“儿子来找爹了,你说大宝跟徐秀才长得像不像?听说骆家小蹄子未嫁前,常跟姓徐的眉来眼去,她就是带着孽种嫁到颜家的!”
“颜家竟然还能容忍她三年,也算是很有修养了。”
“儿子长大了,越来越不像爹,颜大少爷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把她休了,连大宝也一起赶出去。就是嘛!颜家何必白白养别人的儿子呀!”
“这骆家小娘子长得也
秀气的,怎么是这副
子?”
“最可怜的是大宝了,不明不白生下来…”
挽翠陡地抬头转身,眼里闪着怒火,直直瞪视那几位说闲话的妇人。
别人爱怎么说她,她逆来顺受惯了,但是孩子无辜,她绝对不容许别人说大宝的是非。
她的眼神令人畏惧,三姑六婆噤了口,心虚地道:“回去烧饭了。”
挽翠牵着大宝,任夜风扑面,昂首迈步,
向街底来的一道怜惜目光。
“翠妹,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徐玉泉停下手里的动作。
“徐大哥,我说好来看丹桂的。怎么?她今天好一点了吗?”
“唉!她还是有心事…”徐玉泉低声一叹,重新拿开门板。
他本来已经准备打烊,但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只要挽翠来到他的书画铺子里,他一定门户大开,让别人看清楚他们的动静。
然而大宝不知大人心思,他笑嘻嘻地攀上徐玉泉的腿大,喊道:“爹!爹!”
“叫乾爹啦!”挽翠微红了脸,解下沉重的包袱,迳自走进屋里。“我进去见丹桂,跟她谈谈心。”
徐玉泉点点头,微笑抱起大宝,坐在铺子里陪他玩耍。
挽翠回头看到这一幕,不觉痴想:如果大宝真有一个疼他的爹…
徐玉泉将永远是大宝的乾爹,她不做非分之想,水远也不会。
掀开门帘,便见到丹桂卧在
上,正笑着招呼她:“挽翠,你来看我了。”
“还给你带藥来呢!”她拿出五包扎好的藥包,放在桌上“这是生子秘方,你每隔一天煎一帖,早晚各煎一次…哎!我应该教徐大哥帮你煎藥才对。”
“算了!”丹桂按着
板想要坐起,挽翠忙扶她坐好。
“怎么能算了?你每个月好好调理,一定可以怀孕的。”
“你帮我调理了两年,吃了这么多藥,没用的…”丹桂苍白的面容疲惫无神,语气幽微。
“有用,一定有用!”挽翠充分发挥她不屈不挠的精神,鼓励道:“我们一样的年纪,同年成亲,我都可以生下大宝,你也可以帮徐大哥生个儿子。”
“只要能生就好,儿子女儿都好…”“好啊!那你生女儿,将来也好和我的大宝结为夫
呀!”挽翠绽开真挚的笑靥,那是外人难得一见的清丽姿容。
同样是女人,丹桂也忍不住喜爱挽翠的纯真
情,她不再犹豫,马上下定决心,握住挽翠的手“挽翠,你有没有想过,再帮大宝添弟弟妹妹?”
挽翠明白丹桂想说什么了。“丹桂,你我从小住
壁门,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知道徐大哥是个好人,所以努力帮你们说成婚事。你以前不也告诉我,你嫁给一个好夫君吗?”
丹桂低下头“我念书不多,配不上玉泉;体身不好,又生不出孩子,我…”
“可你爱徐大哥,徐大哥也很爱你呀。”挽翠好言劝着。
“我不知道…”丹桂微有泪光“他…他比较喜欢你…”“你胡说什么!”翠变了脸色。
“挽翠,你一个人带着大宝,生活不容易,我是真心请你进门,我不会争风吃醋,你可以和玉泉生儿子,我会尊你做姐姐!”丹桂一口气说完,眼泪也掉了一大串。
“丹桂!”挽翠脸色变得严肃“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你竟然也这么说,我…我…”
她一句话哽在喉咙里,
腹委屈心酸也随着泪水
出,但她很快以手背抹去脸上泪珠,嗔笑道:“你生了病,躺在
上胡思
想,你刚刚说的,我当作没听到,回头你养好身子,生下儿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是为徐家命脉着想、为你着想…”丹桂急着解释。
“你怎么不为徐大哥着想?为你自己着想?”
丹桂一愣,心头纠紧着,空
的眼里滚出泪珠。
“我和大宝的生活很好。”挽翠掏出帕子,为丹桂抹了泪水,慢慢地道:“和别人共事一夫的苦,我怎不知?我不要你受这种苦,我也不要再受这种苦。”
“挽翠,玉泉他不是颜均豪…”
挽翠闭起眼,不想听那个名字。“你明白,我很爱看书,所以未嫁前常来逛徐大哥的书铺子。我一直敬重徐大哥像自己的兄长,我很珍惜这段兄妹之情,更珍惜你我的姐妹之情,我不愿这分感情变质。”
“你总是要让男人来照顾…”
“没有男人,我过得更好。”挽翠的笑容悦愉而开朗“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在颜家快乐?”
“说的也是。”丹桂十足同意她的话,即使挽翠依然瘦弱,然而眉目之间已经解开过去的忧郁,说话的神情也更有自信了。
“好了!你就是想太多,这才会生病。恐怕是徐大哥不够疼你喔!”挽翠轻笑着。
丹桂若有所思,见到打起门帘进来的徐玉泉,苍白粉脸泛起了红晕。
“丹桂是我的
子,我自然疼爱她了。”徐玉泉直言不讳,深情地望向丹桂“可她总藏着心事,不让我知道。”
“现在没心事了。”挽翠笑着站起“我该走了。徐大哥,你可得好好照顾丹桂,下次我要捏捏丹桂的
,检查她有没有胖起来。”
“我给你藥钱。”徐玉泉看到桌上的藥包。
“不用啦!承蒙你们夫
照顾,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挽翠东张西望,就像个活泼的小姑娘。
“找大宝吗?”徐玉泉笑道:“外面来了一个客人,大宝又喊人家爹,
着不放。我进来倒杯茶给客人喝,顺便请翠妹去救那位可怜的楚公子。”
“又喊别人爹?”挽翠脸颊发烫,急忙走了出去。
“娘!娘!”大宝攀在那人身上,朝她奋兴大叫,两只小胖手
摇,把人家公子的衣衫都
皱了。
“大宝,下来,别打搅人家。”挽翠低声喊着。
正在欣赏墙上字画的楚镜平转过身子,注视她来不及收回的柔情眼神。“我和大宝很有缘,他也喜欢喊我爹。”
竟然又是这个喝水的大爷,那一瞬间,挽翠看到一对深邃沉静的眼眸,彷佛有话诉说。她的心陡地被撞击一下,慌忙低下头。“请大爷放下大宝。”
“他不肯下来。”楚镜平无奈地摊开两手,但是大宝手脚并用,箝紧了他宽阔的
膛。
“大宝啊!”挽翠窘得扯下大宝,用力拔起这支肥萝卜。
“爹,爹!”大宝不舍地大喊,回头见到徐玉泉扶出丹桂,又笑着倾身喊道:“娘!娘!”
“让乾娘抱抱。”丹桂接过大宝,宠爱地亲了亲他的白胖小脸。
挽翠背起包袱,不去看那位楚大爷的表情,低声道:“徐大哥,丹桂,你们忙,我该走了。”
“留下来吃顿饭。”丹桂留着她。
“不了,我屋里还煨着剩饭。而且我得趁天全黑之前赶路回去。”
丹桂知道无法动摇她的心意,只得关照道:“一路上当心了。”
徐玉泉招呼楚镜平看字画,却发现客人的注意力只放在挽翠身上。
挽翠牵过大宝,不再抬头,在楚镜平的灼灼目光下无言离去。
***
风声呜咽,寒气
人,城外道路一片黑暗,只赖星光引路。
大宝伸出小拳头
眼睛,整个小身子倚到娘亲脚边,含糊黏腻地喊着:“娘…娘…”
“大宝想睡觉了吗?”挽翠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大宝走累了;她蹲身下抱起儿子,轻轻拍了他的背。
大宝枕着娘亲的肩头,
闻熟悉的气味,很快地便在温暖安全的怀抱中
睡。
大宝是累坏了,挽翠略感愧疚,每
她总要带大宝来回城里一趟,天寒路远,她是大人都觉得辛苦,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孩童?
可是为了生计,她必须每天收衣送衣,为了远离城里的是非,她宁可住在僻静的小山边;而为了抚养大宝长大,再苦她都要承受。
身后马蹄急奔,她本能地闪在路边,等待人马过去。
然而马匹却在她身边停下,她不知来人的意图,抱紧大宝,又急急往前走。
“你…”楚镜平没想到吓着她了,忙放柔声音:“我送你和大宝回去。”
挽翠回过头,诧异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这人姓楚吧?“楚大爷,多谢您,我和大宝慢慢走就行。”
她不让他有机会回话,说完就迈出脚步。
楚镜平跃下马匹,牵马跟在她身后,陪她缓行。
“楚大爷,天暗路难走,您还是尽早回城休息。”挽翠一颗心猛跳不已,怕他欺他们只是一对弱母子,想来非礼她。
看见她慌乱细碎的脚步,楚镜平明白她的惊慌。“我没有其它意思。你脚步慢,风又大,大概要走上一个时辰,我有马匹,可以送你早点回家。”
挽翠回头看到马匹,也不过一匹马,怎么送人呀!
楚镜平知她心意动摇,笑道:“我是该叫胆儿拉马车出来,可是套车麻烦,又怕找不到你,只好急忙骑马出城。你放心,我的马儿可以载得动我们。”
我们?挽翠抿紧
,不知道马匹要怎么载动三个人。她不再说话,仍然继续赶路。
“大宝睡着了吧?今晚风大,你这样抱着他吹风,小孩子的体身挡不住的。”楚镜平攻心为上。
挽翠不自觉地搂紧大宝,感觉背上的大包袱更加沉重,脚步也颠踬了。
“你还没吃饭吧?你当娘亲的也不能太操劳,万一病倒了,谁来照顾大宝?如果病得不能洗衣,又要怎么赚钱维生?”
挽翠轻咬
瓣,突然觉得肚腹空虚难耐,而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你怕人家说闲话吗?天黑了,谁也看不到什么…”
“你到底要怎样!”她忽地转身,朝他大喊。
楚镜平一愣,随即笑道:“我只是要送你们母子回去。”
“我自己可以走!”挽翠越走越快,就是不想承受他的好意。
好倔强的挽翠!他已经知道她叫挽翠。是在深秋落叶时节,试图挽回一山青翠呢?抑或她就是忍冻耐霜的晚翠松柏?
什么翠都好!她是一件难得的好货,他是要定她了。
“你别跟来呀!”她又嚷道。
“我保护你们。”
挽翠恼得
风奔跑,却被大包袱
得往下仆倒。
“大宝!”她护住了心爱的儿子,准备接受那跌倒的疼痛。
没有任何疼痛。她跌到一双臂弯里,还有温煦柔和的男人声音:“小心。”
没有男人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刹那之间,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谁知他又凉凉地道:“你跌伤了没关系,可大宝是个小孩子,如果不小心把他摔坏了,或是跌破脸皮,你当娘亲的可要痛心一辈子了。”
“你…”挽翠用力推开他,大宝明明就在她的怀中,但他就是爱拿大宝来威胁她,而她竟也受不了他的威胁。
“别逞强了,还是让我送你。”楚镜平凝视星光下的一对怒眸。
他一笑,这个愤怒表情让她有了人味,不再是那副无视世事的漠然神情。
他又伸出手臂到她
前。“把包袱给我。”
“你做什么?”她左手抱紧大宝,空出右手,用力拍打下去。
“我帮你解开包袱,啧!你打了一个死结,真难解开…”
他被她打了一下,好像蚊子叮了一口,无关痛
,灵活的手指仍然忙碌地在她
前游走。
“放手啊!”她赶紧移过大宝当挡箭牌,不让他碰她的包袱。
大宝
动着,茫然抬起小脸,又枕到娘亲的肩窝。
他笑道:“你吵醒大宝了,小孩睡眠不足,就不容易长大,而且你在这儿磨蹭,又吹了不少风…”他伸手一碰“哎呀!大宝的脸蛋冷冰冰的。”
可恶的男人!他知道她只在意大宝,就猛拿这个弱点来恐吓她!
挽翠咬紧牙,僵直着身子,不再挪动大宝,任他规规矩矩地解开包袱结,拿开那个沉重的负担。
楚镜平好不容易解开打得死紧的包袱,再反手一背,扎到他的背部,笑道:“好了,你上马吧。”
“我不会骑马。”
“我扶你,你抱紧大宝了。”
他不是扶她,而是出其不意地腾空抱起她,高高举起,让她侧坐在马鞍上。
“救命啊!”挽翠吓得大叫,气得
喊:“坏蛋!
鬼!登徒子…”
“别叫了,你又要吵醒大宝吗?”
“好高…”他搂紧大宝,簌簌发抖,虚软地闭上眼睛。“我…我会摔下去…”
“我护着你,你不会掉下去。”坚定沉稳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健壮的手臂圈紧她和大宝,也顺势把她拉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怎么…他也爬上马匹了?挽翠脑中一团混乱,她是不让男人碰她的啊!
“放开我啊!”她泛起一阵痉挛,拼命推他。
“你骑马难下,我如果放开你,你和大宝就摔死了。”楚镜平左手仍抱得死紧,右手一拉马缰,喝斥一声:“驾!”
马匹一得指令,马上四蹄奔腾,飞跃在无边夜
之中。
“吓!”挽翠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突然之间,风驰电掣,疾风扑面,摇摆如
,她忙护住怀里的大宝,整个人瑟缩到另一个更坚强的怀抱中。
忘了他是一个男人,她以手指紧抓他的衣襟,牢牢地不敢松手。
呼呼风声响过耳际,她紧闭眼,不让风沙吹进乾涩的眼睛,脸颊不由自主地贴上他温热的
膛,也闻到他暖和乾净的味道。
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间舒适的屋子里。
遮风…挡雨…避寒…长久以来,她却一直找不到安栖身心之地。
她微微挣扎身子,推离了他的
口。或许这男人是好心送他们母子回家,但他是行旅匆匆的商客,绝非永久庇荫她的大屋。
楚镜平察觉她的动扭,双臂仍紧紧地扣住她纤细的身子,附在她耳边道:“抱好大宝,别怕,很快就到了。”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我今晚闲得无聊,出来跑跑马,可以吗?”
“轻浮!”
“你对我的敌意很深喔!”楚镜平的笑意也深,越是难买的好货,他越是要想尽办法得手。
“你胡乱抓人上马,我去县衙告你强盗绑人。”
“我抢了你什么东西?我还没跟你收载客费呢。”
“你!”还胆敢跟她收钱!?她气得就要跳下马。
“不要
动,瞧!大宝被你吵醒了。”他一双铁臂仍把她箍得死紧。
也许是跑马颠簸,也许是两个大人的讲话声太大,总之,大宝是清醒了。
“娘…”他怎么夹在娘和另一个人中间?
“大宝,骑马喽。”楚镜平温言哄着。
“马马!飞飞!”大宝听到熟悉的声音,感觉到奔腾的快
,马上高兴地攀上楚镜平的脖子。
“大宝,回来。”挽翠扯回儿子。娘不如马?真是气死她了!
大宝缩回小胖手,继续腻在两个大人的怀抱中,小头颅一下子歪到娘亲那儿,一下子歪到楚镜平那儿,小嘴憨憨地笑着。
也难怪大宝笑了,马匹奔跑虽快,但是摇摆规律,就像躺在温柔晃
的摇篮里;而楚镜平的怀抱温暖,连挽翠也忍不住随大宝又陷了进去。
“大宝,你现在作梦喔!梦到你骑马了,大宝乖乖地睡,睡得
,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当一个骑马的大将军…”
楚镜平
嘴道:“当商人也可以骑马。”
“我哄儿子睡觉,请你安静。”这个口气很凶。
楚镜平闭了嘴,微笑听她如梦似幻的语气,像是唱歌,又像是
哦,声调温柔,温馨
绵,彷佛有着催眠的魔力,慢慢地引导大宝放松了手脚。
“大宝好乖,当个乖宝宝,就会作好梦,梦到大宝当将军,骑白马,带小兵,把随便抓人的强盗杀死…”
“你的杀戮气息太重,对小孩不好。”
“不用你管!”她对他的语气、永远不温柔。
好凶的婆娘!楚镜平淡然一笑,原来她不像外表那般淡漠,也不是没有情绪,他正在一步步揭开她内心的喜怒哀乐。
如果她太凶了,呃…他是不是该考虑放弃这一大一小的好货
?
夜风吹
她的发,柔细发丝飘到他的鼻翼之间,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深深
闻她身上的清香气味,还有…呵!大宝的胖
味!
她就像那荒芜山边的一丛青草,芳香清新、翠绿宜人。即使环境恶劣,她依然努力地生存下去,以她柔韧的身躯护卫自己和儿子。
很特别的一个女人!娶
娶德,只要是好货,他不介意她的过去。
心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情愫,他若有似无地亲吻了她的发。
“你做什么?”正在哄大宝的挽翠抬起头。
“啊?做什么?”楚镜平一脸无辜“你哄孩子的本领太厉害了,你哄着哄着,我也跟着打瞌睡,刚刚不知怎么,头就歪下来了。”
“是这样吗?”挽翠瞪他一眼,又被他的盈盈笑意
得低下头。
明明感觉他的嘴脸都埋入她的发际,还想骗谁啊?
“到了!”楚镜平大喊一声。
“别嚷嚷,你吵醒大宝了。”她再瞪他一眼。咦?骑马倒
快的。
楚镜平先跳下马匹。“我扶你下来。”
“别抱…”她还没说完,就已经让楚镜平抱到地面站稳。
她抱好大宝,发现自己两腿抖动不已,好像仍在马背上奔腾一样,加上紧张,不习惯骑马,双腿都麻痹了。
“休息一下。”楚镜平双手扶住她,耐心等到她恢复正常。
“我进屋去了。”挽翠拖着脚步,并不打算向他道谢,开了门锁就进去。
楚镜平站在门口,看她在黑暗中点起油灯,把
睡的大宝放到房里唯一的一张
上,神情慈祥地拉起棉被盖在大宝身上。
“你还不走?”挽翠站起来,又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容,眼睛瞄向门后的大门闩,准备他胆敢进门,她就一
敲晕他。
他一眼看完这间简陋的小屋,摇头叹了一口气。“风都从砖
钻进来了,怎么住人啊?”
“我住得很好,多谢大爷关心。”她走向前准备掩起房门。
“你不是要洗衣服吗?”他笑着解下包袱。
“快还我!”
“说『请』。”
“请你出去!”她抢过大包袱,顺手拿起大门闩。
“你拿这
烂木
做什么?”他看到她眼里的杀意,哑然失笑。
呵呵,今天彼此了解得够多了,就此打住吧。
又是这对深邃专注的眼睛,挽翠心头一跳,忽然慌了手脚“我…我…我关门啦!”
“那么…晚安喽。”
碰地一声,挽翠急急关起木门,再把大门闩架在墙上勾槽,又不放心地推推脆弱的木门。
门外马蹄声响起,伴随门
中的呼呼风声,在黑夜里渐去渐远,终至无声。
挽翠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她的魂魄都随马儿去了。
她是怎么了?他只不过是一个穷极无聊的路过商人,明天他就走了,就当作是相逢偶遇,一场
梦吧。
她的弃妇际遇,还奢望作什么美梦?只要守着大宝长大,她就
足了。
她微笑拿出袋中烧饼,配着冷水,慢慢啃着。今晚她就不吃饭了,留着那些白米饭,明天帮大宝熬碗鸡蛋
片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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