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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雪了。

 抬首仰望窗外,凝重低垂的云层又灰又丑,他从来就不明白为何落下的雪花竟会如此的晶莹洁白。

 他伸手到窗外去接,柔白的雪花触手就融,不多时便化为一摊雪水。

 好冰。

 他看着那由白转透的雪水滑落指间,只觉得掌心一阵冰凉。

 “咳咳咳咳”猛地一阵呛咳,让他缩回了伸向窗外的手,捂住了嘴,却止不住那汹涌呛咳。

 “少爷,怎度开了窗呢?小翠,去把窗关上。”嬷姆带着婢女进门,见窗敞开着,忙要人上前关起。

 “下雪了。”止住了咳,他回了回气,抬首看着嬷姆。

 “是啊,下雪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嬷姆陪你堆雪人。”身强体壮的陈氏出笑脸,将身子羸弱的小少爷从窗边的躺椅,搀扶至桌前。

 被抱在她怀里,他又是一阵咳。陈氏面容闪过一阵担忧,这孩子几乎是她带大的,他从小‮体身‬就不好,为让他身子好转,他娘甚至替他取名“去病”即使如此,这孩子却还是体弱多玻虽然这些年来,卫家的景况只好不坏,但他的身子骨却每下愈况,并未随着他舅舅荣升将军而好转。

 上个月他着了凉,到现在都还没好,今年冬天又特别冷…陈氏看着脸色苍白的少爷,不得不担忧埃另一名婢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葯上桌,陈氏端碗喂乖巧的少爷吃葯。

 “嬷姆,舅早朝回来了吗?”喝了两口苦葯,年幼的霍去病抬首问。

 “将军方才回来过,不过又被皇上召去校场了。”

 “是吗…”他闻言,有些黯然。

 见他神色抑郁,陈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孩儿现在早在外头又蹦又跳的玩耍、堆雪人,可他却因为身子太虚,一年总有半年以上卧病在。本来前阵子好多了,舅爷答应要教他习武强身,却又因为他这场病伴置了。

 怕他钻牛角尖,她边喂葯边安抚道:“少爷,你放心,将军曾答应的事是不会忘的。这回这葯材是皇上亲赐的,上次官里御医不是来瞧过吗?御医说只要你按时服葯,好好将‮体身‬调养好,以后想骑马箭都没问题。”

 “每个大夫都是这么说的。”他面无表情的开口,心中虽不信,但还是喝完了整整一碗苦葯。

 陈氏苦笑“这回定是真的,御医是帮皇上看病的呢,不会信口雌黄的。”

 他不语,只是沉默。

 陈氏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孩子年纪小虽小,脾气却倔得很。她同婢女一块收拾了东西,让他躺上歇息后便退了出去。

 外头雪仍飘着,陈氏合上门前,又瞧了眼在上安躺,脸色却依然苍白的霍去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他舅舅是当朝将军,有如此位高权重的亲戚、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怕不快活吗?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又加之私生子的身分惹人非议,连偶尔‮体身‬好了些到学堂念书都要受人讥讽;当着大人面前,那些孩子不敢明着来,却趁人不注意时欺负他,偏生这孩子倔,受了委屈十有十是不会说的。

 像这样子的身世、这样子的‮体身‬,究竟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呢?

 唉…

 陈氏再叹了口气,仰望灰蒙蒙的天“希望这场雪只是飘一会儿就停了…”要不,她看他要撑过今年冬天很难埃将担忧藏在心底,她摇摇头偕同婢女一块离去。

 …··汉武帝元狩四年酒泉郡“好消息、好消息呀!前线传来骠骑将军大胜左贤王,斩获七万余级,大将军人已达狼居胥山啦!”

 锣声急响一阵,头上绑着布巾的小伙子面笑容地在街头巷尾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将这天大的快报嚷嚷给酒泉郡里的人们听。

 “小三子,这消息真的还假的?”酒楼里的掌柜探出头来,好奇的瞪大了眼。

 “当然是真的,我才刚在前头遇到今儿个一早替军爷换马的张叔,这消息是他亲耳从送信的军爷嘴里听来的,哪还有假!”小三子昂首阔步的,好似亲耳听到消息的是他一般。

 对面粮行的老板闻讯也凑了过来,紧张的问:“那这回情况如何,有没有伤亡呀?”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提什度伤呀亡的。”

 “那位爷儿说啊,这回大将军自己兵力损失不过十分之二,仅万人而已。将军现正在狼居胥山上筑坛祭天,一待告天地,扬军威后,便要打咱们这儿经过班师回朝啦…”

 小三子嘹亮的嗓门穿街过巷,人们口耳相传着,这天大的消息从大街上传进了土屋黄墙内的女眷耳中,传进了在水井边取水的人们耳里,然后是远在城外牧场里工作的男人们,仅仅半天的光景,酒泉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得知了这场战果。

 骄如炙,其威力如同军威远扬的霍大将军一般,教人不敢直视。

 战胜的消息传得扬扬沸沸,猛一听闻这事,炎儿并未像多数人一样欣,也未像其余有亲参战的家属一般忧虑,毕竟那场战争离她实在太过遥远,而那位百战皆捷的骠骑大将军之于她,似乎也是远在天边的人物,是以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默默的在葯铺子外临时搭建的篷子,隔着纱帐替人们做着一月一次的义诊。

 相较于炎儿的无动于衷,杵在她身后手脸都着绷带的黑衣怪汉却在烈下微微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张脸唯一暴在外的一双黑瞳闪过一丝霾,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一辆载货的马车从大街上驶过,扬起滚滚尘烟;临近铺子人来人往,一对卖唱父女正在酒楼里唱着琵琶调;远处,还能听得到人们庆祝战胜的喧嚣…这里真的很热,万里无云的蓝天上,烈当头,好似将他绷带下的灼伤又再度燃起一般。

 玄明抿了抿几乎被绷带遮住的糙干,视线瞥回了身前的青衣女子。

 眼望着她平静的替人看诊,他着绷带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烈炎炎,阳光亮得刺眼。

 他不动声的杵在她的身后,虽然那股不安在心中蠢蠢动,他还是说服自己忍住,没开口打搅她,提议提早动身离开酒泉。

 他们只须在这里再留一天,不会碰上的。

 看着远方城门上大漠的风吹得旌旗猎猎飘扬,玄明眼神更加阴沉。

 不会碰上的…

 …他永远记得那场战争。

 事实上,那几乎已成了他记忆的最初。

 白茫茫的雾、红的血、的气息、沾着血的刀,以及在林野间山远野的死伤…那场战争是如此的久远,却又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在多年后的另一场战争中,在他身中蛊毒被人当作妖怪一路从南蛮追杀到大漠,在他瘫倒在戈壁石砾中,以为自己就要在骄下死去、陷入弥留状态的那一刻,他都还清楚地记得…万里无云的蓝天下,他佝偻着身子躺在石砾上,几前惨遭烧伤的皮肤因无照料开始溃烂,体内的蛊毒引发更炽热的痛苦,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喉咙干到无法发声,一张嘴也早已干裂破皮,而天上那炎炎的火球仍亳不留情的发散着它的热力。

 半觑着沾血的眼,他知道自己就要死在这片无人的干漠中,即使如此,他都还记得那场几乎是最初的战争。

 炫目的光线在眼皮底下转,恍惚中,他好似又看到了那场记忆最初的战争、看到了大雾里那翻雪覆雨的勇猛战将、看到了同胞们藉着大雾的掩护无声无息的在血雨中前进…然后,浓雾未散,风雨骤起,山林里杀声震天,狂风暴雨里,夹杂着大将的咆哮、敌将的怒吼。突地,雾,在倏忽间散开…

 他在烈下的身躯搐了一下。

 大雾如翻涌,然后散去,中心点,是名青衣女子,火红金光席卷山林,刹那间狂爆的风雨如来时迅即般退去,天地间如火烤般热烫,方才的风雨好似全都是假的一般。他持着大刀惊恐的望向那名被敌军团团围在阵中的青衣女子,却在那时让人一敲昏了头,倒地昏前,他仍极力的想睁大眼瞧清那身在火红金光中的青衣女子,他得偿所愿的瞧见了。

 那一瞬,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和其上那痛不生的表情,那隐含着绝望、痛苦、无助及哀痛的表情…大漠的热风吹拂着他的脸,吹裂了早已在他脸上凝结成块的泥血。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死前这一刻都还深切记得那名女子,但他就是记得,记得那场战争、记得那名女子、记得那个表情、记得她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上刻画着的情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光线不见了,他一动也不动的瘫在沙砾上,甚至无法思考是自己合上了双眼,还是他终于走上了黄泉,直到眼前逐渐浮现了轮廓,他才晓得是有人挡住了当头烈

 敌人?

 凝结的血块沾黏住了眼皮,遮住了视线,他只能在一线隙中隐约瞧见人影。

 罢了,死就死吧,反正他活得也够久了。

 没再多想要求生,他仍躺在原地,等着对方一刀将他了结。

 半晌,他久等不到落下的夺命刀,却等到了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拨去他眼皮上被血凝结成块的沙石,和一句轻柔的言言。

 “你还好吧?撑着点。”

 他惊诧地睁开了眼,却在看清眼前的那张脸时呆住了。

 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那张脸,他原以为她是幻影,想抬手证实她的存在,意识却在此刻逐渐远离。

 三天后,当他再度清醒过来,他已身处一座岩,而她,还在。

 …··一缕青黄火苗燃着灯油。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方斗室,炎儿跪坐在矮桌旁,俯案提笔书写着葯方。

 窗外,新月低悬于祁连山巅,映照出巅顶深蓝色的起伏棱线。

 虽然专注于在木简上书写葯方,一袭青衣的她并未忽略隔着一扇门外的那个男人;即使并未瞧见,但她仍十分确定他正如一忠心卫士守在门外,一如昨天,和之前那些许许多多个夜晚一样。

 当初救他时,她并未期待他能存活下来,毕竟他的伤是如此的重,当她在沙漠中察觉出人迹,进而发现仰倒于石砾上的他时,虽然明知他可能活不了,但她不忍见他继续痛苦下去,所以才将他移到了岩里。

 在沙漠里,久不见人影,她不否认她实在是太渴望有人和她聊聊天了,即使当时的他只一息尚存,但再不济也能听她说说话。

 只不过,她没料到就在那浩瀚无际、几乎寸草不生的大戈壁中,靠着她当时笨拙的照料技术,和她溜进行旅营队中摸来的那些少到不能再少的食物,他竟然也这样一点一滴的好了起来。

 当然,所谓的好,也只是从躺在兽皮上无法动弹到能稍微坐起而已。

 发现他一时半刻死不了,她对他那一身的伤起了极大的兴趣,为了让他能好得快一点,她在多年后的第一次,趁着沁凉的黑夜离开沙漠进入人群聚集的乡镇,跑到葯铺子里,翻看那些记载着医术的沉重本简,偷拿那些会用到的葯品。

 在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的那天,她真是‮奋兴‬极了。他十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稍微安了些,用葯也更敢放胆下去用了。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她瞎猫碰到死耗子,几个月过去,原本伤重的他竟然就这样让她给胡乱治好了大半,但他那身严重的灼伤,因为一开始未有照料,之后医治又延缓过久,是以虽然伤好了,全身上下却留下严重恐怖的疤痕,而且新生的皮肤太薄,无法照到阳光,她只能替他全身着绷带,保护那太过脆弱的外表。

 于是,日子就这样在她曾试的熬葯给他喝,着他告诉她中原山川的轶闻趣事中过去。

 他话其实是不多的,甚至不肯和她说他的姓名,她想也许他有他的原因,也不强问。但总得有个名让她能叫他,于是她替他取了个名,因为他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所以她唤他玄明。

 打一开始,她就没想要他待她如主,但他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无论她好说歹说,他对她还是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样。

 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她到现在。

 夜深了,灯油几已被燃荆

 她写下最后一帖葯方,将所有木简收好,然后泡了壶热茶,端到门边。

 开了门,他果然杵在门外。

 “我好了,给你。”她将热茶递给他。

 他沉默的接过手。

 炎儿笑了笑,道:“早点睡。”

 他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打算离开去歇息的意思。

 知道他是不会离开的,她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合上门,熄了灯,更衣上歇息。

 黑夜里,天地沉寂如往,只有风声偶会响起。

 和衣侧躺在上,她半合着眼瞧着窗外祁连山巅上夜空里的点点星光,轻轻的吐出了口气息。

 今是在城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早将这些葯方送到葯铺子里去,她就得离开了。

 不知何时,她才能真正的停留在一个地方?

 小手紧握成拳,她想,自己是否太过贪心了点?

 再早些年,不要说是躺上了,她对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轻合上眼,睡去前,她在温暖的被褥里忍不往又轻叹了口气…头升起,驱走一夜凉意,热气很快又再笼罩大地。

 炎儿坐上了马车,玄明回首见她坐稳了,手一提,便驱马向前行驶。

 能如期离开,他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太阳很大,一如平常,才晌午,大街上已逐渐升起蒸腾热气,熏得远处靠地西的景物看似在水面上一般晃动着。

 一路驶出酒泉,不时能见到家家户户人来人往,足见骠骑将军战胜的消息仍在发烧。

 “轩辕姑娘!等会儿啊,轩辕姑娘!”突地,一声叫唤从后传来。

 马车中的炎儿掀帘朝后瞧去,只见一名少年在后面追赶着。

 “玄…”炎儿回身叫停。

 玄明手一提缰绳,马儿停下四蹄。

 少年气吁吁的赶上前来,手里提着一土黄包袱。

 “轩…轩辕姑娘,我娘…我昨儿个扶着我娘来看脚…”他弯双手撑着膝头气,好一会儿才回过气来,是尘沙的脸漾出腼腆笑容。“我们没有什么好东西,家里只有一些饽饽,东西很,但很耐放,沙漠里没什么食物,娘要我送来,希望姑娘你能收下。”

 他边说边拍掉包袱上的尘沙,将包袱递上。“姑娘别瞧这外面脏,里面很干净的,娘另外用干净的布包起来的。”

 记起这少年的娘亲是在市场卖饽饽的少妇,炎儿闻言一笑,知道是人家的心意,便将包袱接过。“你娘脚还疼吗?”

 他双眼一亮,开心的笑道:“不疼了、不疼了,昨儿个给姑娘银针一扎,现下不只能站能走,今儿个早上还是娘叫我起的呢。”

 “是吗?好了就好。”炎儿蹲坐在车上,捧着包袱温柔的道:“你记得要你娘这几天别站大久,等过些天腿比较有力了,适应了之后再上工,知道吗?”

 “知道,谢谢姑娘。姑娘你路上小心些,娘说下回姑娘回酒泉若是有需要咱们的地方,尽量吩咐,我们一定来帮忙。”少年笑着和她承诺着。

 “谢谢。”炎儿微笑说:“你快些回去吧,这儿车马多,别又在大街上跑,小心跌倒。”

 “我知道,姑娘慢走。”少年转身跑了两步想起她的代又停下,回头和她挥了挥手,才钻进小巷中,用走的。

 炎儿见他走远,才放下车帘,玄明再度提缰驾马,重新起程。

 马车出了酒泉,往荒漠而去,渐渐的离了人群聚集的绿洲。

 …··颠簸的马车中,炎儿递了一个饽饽给前面的玄明。

 他接过手,咬了一口,她靠坐在车板边,探头望向四周。才出酒泉,南面还瞧得见连绵千里的祁连山,前方一路上虽只有单调的青灰色石子铺散落一地,但路边仍有稀落草木;贪恋着稀少的绿意,她舍不得坐进车里。

 “我们这回到哪?”面吹来一阵热风,夹杂着细细的尘沙,她微合上眼,望着那绵延至天际的干漠问。

 “出关。”他发出干哑低的声音回道。

 “不能…再往里进去些吗?”她带着一丝丝奢望明知故问。

 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如果再往里去,后果会如何,你该知道的。”

 风扬起了她颊边一缕青丝,她轻咬着下,黯然道:“我在酒泉三天都没事,也许这回不会…”

 他紧握着缰绳,语音平稳的道:“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回头。”

 她问言转头看他,然后出一抹自嘲的笑“算了,我说说而已…”

 他的心一紧,那字年来深藏在心的无力感又在口堆积。

 他不知该说什么,因为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她。

 马儿四蹄替,路上景物缓缓向后倒退,车轮一阵一阵辘辘的响着,她的脸靠在车篷边,双瞳凝望着远方,忽然她随着车马前行的节奏轻轻哼起一曲小调。

 她的声音轻轻地、细细地、幽幽地飘散在风中。

 那是首古老的乐曲,他听过,在互古久远之前的时空。

 婉转低回的腔调缭绕着,仿佛在为她自身悲叹…风,飒飒吹着,自由地吹向温暖的东方。

 从来未曾感觉东方如此遥远,从来未曾感觉荒漠是如此干热,他根本无法想像在他来到之前,她自己一个人是如何活下去的。

 许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她曾和他说这是她欠的,她并不知晓他也曾在那场战争中,看过她的痛,知道那不是她的错。

 不用转头,他都知道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有多么悲凉,如果这是上天给的罚,那也太过了。

 真的…太过了…

 …··出了酒泉,越往西进,景物越见荒凉。

 炎儿的神情似乎也像随着绿意的减少,逐渐落寞。

 风沙更大了,热度也渐形升高。

 两人一马,一路上颇为颠簸,就这样一晃一晃的,在青黑石砾中隐约可见的官道上行了一

 头落下时,他们在一处泉水旁停下,他们到时,泉水边已有一队商旅驻留过夜。

 酒泉到敦煌长达八百里,光是单人快马也得需时两,像他们这样两人三、四或可达,但如商旅般人数较多,少则四,慢点就得五、六了。

 玄明停好车马后,拾了些干倒在沙地上的胡杨干木和芦苇草在泉水边生起了火。

 入夜后,炎儿在火堆边坐下,发现距他们不远的商旅有几人在偷偷打量他们,她知这一定是因为玄明全身着布的模样,吓坏了那些人,她对他们出甜甜的微笑。不过显然没什么用,因为那些人在见到她亲切的笑容后,反而仓皇的跑进营帐里了。

 她无奈的吐出口闷气,百般无聊地拿着胡杨树枝拨着熊熊火焰,边不时的偷觎着商旅那边的情况。

 他们搭了一个营帐,营帐的另一头有火光,帐外则有着十数只骆驼,有的站着、有的卧着,还有几只行到水边啜饮泉水。

 风一吹,驼铃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在夜里听来有些清脆。

 看着那几只有些懒洋洋的骆驼,她又叹了口气,抬头仰望星空。黑夜中繁星依然,天的星斗多得像是随时都会有几颗从上头被挤落下来似的,这样的夜空美虽美,她却想念起以前曾看过的那种雾蒙蒙、偶尔才闪现几颗星光的夜空。

 雾呀…

 她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气息抚过脸庞,像是那人温柔的大手。

 炎儿…

 他曾轻抚着她的脸,好似她是多么珍贵的礼物。

 炎儿…

 他曾轻唤着她的名,用那低沉沙哑的嗓音。

 炎儿…

 停止!

 随着脑海里爆出一声斥喝,前方火光一闪,她全身一震,倏地睁开了眼,双手环抱着膝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别想、别想,别去想!

 瞪视着眼前突地爆升的熊熊火焰,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双臂,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不远处突然传来马儿气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完全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见泉水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马在喝水,黑夜中,虽看不太清楚,但仍能看出那马儿的体型比一般马儿要大些,而且它背上的鞍看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正奇怪这马儿看来不像一般商旅会拿来驮运货物的马儿时,那队商旅营帐里突然走出一人,他一出营帐便往她这儿走来,但下一刻另外又有三四人从帐里追了出来,他们似乎在争执些什度,但最后之前那人斥喝了几句,其他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炎儿好奇的看着那些人,原本在整理马车的玄明也发现了那边起的争执,他放下手边的工作,来到了她身后。

 火光仍熊熊燃着。

 那些人没人再阻止最前面的那名汉子,他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炎儿有些疑惑,但并不害怕,因为知道玄明就在身后。

 当那汉子走到她身前时,她才发现他有多么的高大,特别是她还坐在地上。她仰首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材几乎和玄明一般雄伟,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浓眉大鼻阔嘴的形貌看来实在有些吓人。

 “在下余铁英,抱歉打搅两位。”他一抱拳,开口声若洪钟。

 “有什么事吗?”她微侧着头,出和善微笑,眼里是好奇。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刚刚看到玄明还吓得跑到帐子里去不是吗?

 “我同伴说,近年有位医术良的女大夫在敦煌、酒泉一带行医,请问你是她吗?”汉子长相虽吓人,请话却十分严肃,一板一眼的。

 “为什么这么问?”她贬了眨眼,奇怪他怎么知道。

 汉子看了炎儿身后的玄明一眼,然后道:“传言那位女大夫身边跟着一位全身着绷带的怪汉。”

 啊,原来如此,没想到玄明和她还成了如此有名的人物。

 炎儿头更向后仰,看着沉默的站在她身后的玄明,对他笑了笑后,才又将视线转回身前一点也不像商旅的大汉,然后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沙,越过那大汉朝营帐走去,玄明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她站起身,大汉才发现她是赤着脚的,他愣了一下,因她的赤脚,也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不出声唤她:“姑娘…”

 炎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你找我不是因为有病人吗?”

 他张了张嘴,似是没料到她会猜着,随即像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在前头带路,可心里还是有些纳闷她为何没穿鞋,但基于礼貌,他并未再对她的赤足多加关注。

 在经过营帐前的那些人时,炎儿才发现他们并不是普通商旅,的碓他们的外表及衣着看起来很像,但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大刀,商旅身上带刀剑防身并没什么,但他们的刀全是同一种款式的,而且这些人脚上穿的皮靴也并非一般商人穿的,而是更耐穿、底更厚的靴子,虽然不贵却很实用。

 炎儿心一凛,隐约猜到了这些人的真实身分,她看见他们脸上都有着担忧,也因此猜到了需要她医治的人显然身分并不低。

 其中有几人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十分赞同,她现在终于知道他们方才在争执什度,显然是有人反对找她这位女大夫来。但说实话,在猜出那位需要她的人十之八九并非生病而是受到刀剑创伤,而且那百分之百是他自作自受之后,她对医治那人的意愿也降到了最低点,但现在拒绝已经太迟了,再者,其实她知道自己无法真的忍心撒手不管。

 走进营帐后,大汉要两人等一会儿,便掀开布幔走到了另一边。

 炎儿这才发现帐子里隔成两半,另一半被布幔遮了起来,而他们现在站的这地方只是前半,这不小的空间里,地上被整得十分平坦,一些木箱整齐的堆放在一旁,木箱上更多的刀剑和箭羽更加证明了她心中的猜测。

 “滚开!我不需要大夫…”

 一声咆哮从布幔后传了出来,跟随而来的是一声陶瓷碎裂的巨响。

 炎儿吓了一跳,将视线转向正前方。

 “滚…”另一声咆哮响起。

 冷不防地,一张荼几突地让人砸了过来,当她看见时,那茶几已以惊人之势扯掉了整块布幔朝她脑袋而来。

 “埃”她脸色微白地轻叫一声,退了一步,下一瞬,玄明已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扯到一边,一拳击碎了那张小茶几。

 碎裂的木屑差点击中她,玄明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大掌一伸在她面前迅即地画了一圈,便将所有的木屑全接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气,却发现玄明松开了抓住她的臂膀,杀气十足地冲上前去。

 “玄明,住手!”怕他杀了榻上那犯下无心之过的男人,她忙冲上前,边大喊。

 来不及了…

 正当她这样想时,站在榻旁的大汉,迅即冲上前和玄明对了一掌,但寻常人哪是玄明的对手,光是一掌那人就被玄明给打飞了出去,若非后头还有营帐挡着,只怕他还要跌得更远。

 “住手,他不是故意的。”怕玄明再造杀孽,她忙挡在榻和玄明之间,张开双手阻止他再前进。

 玄明止住了前进的身形,但杀气仍弥漫全身,出来的一双眼像野兽一般鸷狠绝。

 外头的人听见帐里的騒动,一时之间全冲了进来,但看到眼前的阵仗,倒没人敢蠢动。

 “你忘了曾答应过我什么?”她肃目凝神加重语气,要他记住自己的承诺。

 他浑身一震,握紧的拳头才放松了下来,和她对视的双眼中的凶狠神色慢慢退去,杀气也渐消失于无形。

 “这里**在搞什么鬼?”

 一声阴沉的低咆陡地在颈背后响起,炎儿寒倏地立起,这才想起身后那名半坐在榻上的男子。

 她深一口气,转头要和他道歉解释,谁知才回首,一瞧清那人的容颜,她心跳顿时一停…天,怎度可能?怎度可能?

 她思绪狂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血尽失、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假的、是假的,他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对,一定是她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不可能再看见他的,他已经死了,死了!

 她亲眼看见他死了,她亲眼看着他身首异处的!

 轩辕魃,不要欺骗自己,他早就已经死了,这个男人只是个幻影。停止,不要再想了,你面前的人是假的!

 脑海里响起狂的声音,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但她仍是瞪着他,瞪着眼前着上半身、长发披肩,英的脸上是不耐烦,黑眸里全是怒气的男子。

 她一再一再的告诉自己他是假的,可他没有因此消失,仍是活生生的、火冒三丈的,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真实,他额上冒出的汗是如此真实,他真实到她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气息,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有没有一种思念…

 停止的心开始狂跳,她颤巍巍的抬手,直到指尖轻触到他的脸庞,那触感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熟悉,她无法遏止的了口气,直到此时她才晓得自己早已屏住了气息。

 有没有一种思念呀…

 她轻触着他的脸,仿佛他一碰就会碎、就会幻化不见。

 是真的,他是真的碍…是真的…

 她口好疼好疼,那汹涌的情不断的在她中翻涌,多年来压抑住的情感全在此时解放了。

 虽然他眼中的不耐烦和怒气加深了,更增添了一抹疑惑,她还是忍不住哀着他的脸,然后温柔的笑了,泪在同时夺眶。

 随着珠泪的滑落,她再也受不了那充斥全身的强烈情感,昏了过去…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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