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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要!”十四岁的石头皱眉大叫。

 “臭小子!兰儿比你大,你要叫她姊姊,知不知道?”杜念秋敲他脑袋一记,娇声斥喝着“不要老是没大没小的!”

 石头脸一沉,炯炯双眼瞪着一旁怯懦的兰儿,冷哼道:“她才不是我姊姊!”

 “人家兰儿本来就比你大上两岁,叫一声姊姊你又不吃亏,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爱计较!”杜念秋眉一扬,伸手便要教训儿子。

 “这个胆小的爱哭鬼大我两岁又怎样?比我大的人路上比比皆是,难不成每个都是你生的,我每个都要叫姊姊?”他一时口快,话未经思考便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这个小王八蛋给我站住!”杜念秋闻言瞪大了眼,随即气冲冲的便要揍他。石头怎会呆呆站着让她扁,当然是跑给她追,气得杜念秋没气质的破口大骂,追着儿子屋子飞“我叫你站住你还跑?你当你老娘是什么?我又不是母猪!”

 石头边跑边回头丢下一句“母猪可是你说的。”

 她闻言发出一声尖叫“啊!你这个可恶的不孝子!傍我站住”

 夕阳从雅致的窗格中透进,兰儿缩在椅子上,松了口气。不过她不敢动一下,怕这对母子发现她的存在后,又会想起刚才的话题。

 老实说…她不怎么介意石头到底要不要喊她姊姊,因为她看起来本来就没有姊姊的架势与模样。而且,她也不想他把她当姊姊看待…

 兰儿偷偷瞄一眼已经从屋中被追打到屋外的石头,随即拉回视线。她十分确定她不想当他的姊姊,一点也不想。 她梦到了八年前的黑鹰山。

 梦里有大娘、有石头,还有在心中暗自窃喜不用当他姊姊的自己。

 兰儿双眼仍合着,轻轻叹了口气,想再继续睡下去,不想醒来面对即将没有他存在的日子。

 不过这样是不行的。她想起了她的决心;离了金笼的鸟儿是不会再回去的,受了伤的金丝雀虽然无法再度高飞,但她至少可以在低矮的林间徘徊生存吧?

 她已决心要变得更加坚强,学习靠自己生存下去!冬月姊会教她的,她知道。虽然慢了八年…但她也比八年前的兰公主要好上许多了,至少大娘教会了她轻功,并传给她十方小箭,只是她从来不敢拿来血的东西而已。

 即使如此,也比什么都不会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吧。再说她的身子也因习武而变得较为健康,等身上的伤好了,就可以重新展开她的人生了。

 兰儿深深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却被眼前陌生的景物吓了一跳。

 这里是哪里?

 当一个人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昨晚睡下的地方时,要怎么办?

 兰儿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到简单的竹制家具,雅致却有些灰尘。

 怎么回事?这里虽然也是竹屋,但百分之百不是她昨晚住的竹轩,这一点她绝对可以确定。

 这屋子绝对不在玉泉镇中,因为就算是春天,这儿的天气也太暖和了点;还有就是她发现自己身上只盖着一件大披风,并非厚重的被褥,但她却不觉得冷。

 这披风她识得。

 兰儿伸出纤纤玉指轻抚着披风上的大鹰刺绣,知道这是他的,因为这展翅大鹰是她三年前一针一线为他绣上的。

 她困惑的抓着披风缓缓下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清风拂面,带来片片粉红的飞花,花儿随风缓缓落下,落在她的眉心、发上、肩上。

 兰儿诧然,为眼前的花雨。

 她有些呆愣的以指沾下眉心的一抹冰凉粉红。

 桃花?

 真的是桃花,她抬首向前望去,千树万树的桃花在眼前盛开。

 好美呀!但好好的花儿怎会只因微风便落得如此缤纷?

 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因为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气劲。

 好强的一股气,震得花儿都离枝飘落。

 是谁呢?她好奇的往那气劲处行去,才在桃花杯里转了两转,突然间一条黑鞭平空窜了出来。

 兰儿骇了一跳,那恐怖的记忆闪进脑海,别说闪躲了,她根本腿一软就坐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鞭猛地一收,有如有生命的黑蛇,闪电般倒缩了回去。

 “怎么不躲?你这个笨蛋,我差点伤了你!”赫连傲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他本来在练武,人闯入反的就出手,幸好他及时看清了来人是她,在最后一瞬回了鞭子,要不然她哪还有命在?

 是他,她早该知道是他了。

 这披风本就是他的,想当然他也在这儿。显然她是在睡中被他从竹轩移到这儿。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他的披风。

 兰儿苍白着脸,眼神带着一丝丝的惊慌和些微的警戒。她沉默不语,只是双手紧抓着披风抵在前,身子微微颤抖着。

 赫连傲上前伸手想拉起她,兰儿却马上惊慌狼狈的站了起来,还向后退了几步。

 他双眼暗了一暗,抿紧了嘴,伸在半空中的手握拳,收回身侧。

 “你就这么怕我?”他直视她,僵硬的问。

 “我…我…”兰儿睫轻颤,水汪汪的双瞳望着他想说不是,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兰儿却慌的马上又退一步。

 赫连傲一僵,为此感到几许挫败和伤痛。他声音嘎哑的问:“为什么你突然之间怕起我来?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怕我?”

 天啊,他认为是他的错…

 兰儿闻言心一痛;看他僵着脸问出这个问题,她只觉得好难过。她不是有意让他如此认为的。

 “对…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是你的错。”她眼泪盈眶,垂首哽咽着,心惭愧的页摇着头,泪珠因而滴滴洒落。

 “那是为什么?”他痛苦的问。

 兰儿只是以手背抵着、摇着头,低声啜泣着,什么也不肯再说。

 “你不说可以,我们就一直待在这小岛,直到你不再怕我。”他下巴紧绷,狠下心宣布,然后转身就走。

 小岛?兰儿整个人一呆,抬起头向四周望去,这时才发现桃花林远处的林木反着水光。

 她缓步走过去,只见一出了桃花林便是一大片的湖水。

 碧波漾、水光转,湖上还飘着薄薄白雾,对岸有着苍翠的林木,更远则是群山围绕。

 她震惊的扶着桃花树,无力的缓缓滑坐在草地上。

 天,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为什么带她到这儿来?为什么? 这座开了桃花的湖中小岛周围没有一艘小舟,一艘也没有。事实上,就算有,她也不敢坐上去。溺水的阴影影响太深了,她只敢在半个人高的木桶中泡澡,那是她能够忍受的最大限度。

 想叫她坐船?除非天塌下来!

 十天了,她来到这小岛已经十天了,神经常常是处于紧绷状态,因为他。

 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大费周章的带她到这儿来?

 一座无人的小岛、一间布灰尘的小屋,而且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离开。那片湖水太宽广了,如果是他的话,大概轻而易举便能飞越湖间;但若是她使用那别脚轻功,可能还没过一半就会栽到湖里去。她试都不敢去试,而这点显然他也很清楚。

 难道他想将她关在这里?为什么?

 她想起他那天说的话…除非她不再怕他。

 她狐疑着,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怕不怕他?他不是…总是嫌她烦吗?

 难道她想错了?会吗?不太可能吧!可是…

 兰儿望着天边缓缓落下的夕阳,脸的疑惑,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七彩的晚霞中,有几只野雁井然有序的排成人字形飞过天边。晚风徐徐吹来,扬起了她的发丝…兰儿收回视线,低首折叠着衣物。

 但是桌上的东西却一直吸引着她的目光,她望着那东西怔仲起来,不觉想起前些天发生的事… 罢到这儿的第一天下午,她便习惯性的整理起是灰尘的屋子,他则不见人影,直到入夜才回来,带着一包用油纸包起的食物。

 他对缩在内的她冷着脸说:“过来吃饭。从今天开始,你都必须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同时吃饭,否则大家都别吃。”

 桌上的油只包已然摊开,里头有只,还有几个馒头,热腾腾的食物还冒着白烟,香味四溢。

 虽然她饿得要死,但她仍是曲起脚将脸埋在膝头,不愿意过去。

 赫连傲见她不动,便也一直坐在桌边,双手抱,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肚子好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兰儿一直没听到任何咀嚼食物的声音,也没听到他出去,她忍不住从膝头偷瞄桌上一眼,只见食物已不再冒烟,想必是凉透了。

 桌上食物维持着原样,没人动过。

 兰儿马上不安起来,难道他真的要等她过去才吃?她抱着双膝的小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和她这样耗下去!

 体认到这个事实,她心中百味杂陈,久久之后,她才缓缓松开早已有些僵硬的膝头,动作缓慢的爬下去。

 赫连傲见到她终于下了时,心头真的松了口气。其实他没打算让她饿肚子,毕竟兰儿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他原本打算再过一个时辰她若还和他这般僵持,他就要放弃,改采其它方法了。幸好她先有了反应。

 因为维持相同的姿势太久,兰儿双腿有些僵硬,下时差点站不住;赫连傲忍住不去扶她,怕又把她吓回上去。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桌边坐下,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他只好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别太心急,至少她现在愿意和他同桌吃饭了。

 以内力加热了食物,他放到她面前的桌上,两人沉默的吃着。

 窗格外、黑夜中,升起一轮明月。 从那天起,她餐餐都和他同桌吃饭。

 第二天醒来时,兰儿突然想到,她待在玉泉镇时才初二,而昨晚那圆胖的月儿,怎样也不像新月。难怪她今晨照镜时发现脸上的青紫消退很多,也难怪她会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真的睡了很久,那圆月明白的告诉她,她至少昏睡十多天了。那么…这儿是南方吗?

 他大老远带她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兰儿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冬月姊。

 他强绑了她来,是否和冬月姊说过?若无,岂半让冬月姊为她担心?

 她拧着眉,忧虑的看着窗外,想着要不要去问他。

 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张,昨晚她担心了一整晚,后来才发现他是睡在屋外的。幸好这儿的天气较暖,她才未感到良心不安。

 他现在蹲在湖边,不知在什么。

 她该过去问他吗?

 应该吧,至少该问清楚,让冬月姊知道她还好好的。

 下定了决心,兰儿鼓起勇气推门而出,向湖边行去。

 还有三尺远,她便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

 当赫连傲听到兰儿向自己走来时,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一丝期望在心中滋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渐渐茁壮。

 她不怕他了吗?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走向他,而不是逃开。

 他的口充了窃喜,直到她在三尺外便停了下来;他虽然有些失望她没更靠近,但还是很高兴。

 从她过来一直到停下脚步,他一直维持着原来的蹲姿,并未转身,怕吓着了她。只是他原本在钓线的双手无意义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东摸摸西,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呃…”兰儿踌躇不安的站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声音。

 “有事?”赫连傲头也不回的问,双眼视而不见的望着将鱼线在一起的大手。

 “我想…我想问你,冬月姊知道是你把我带走的吗?我…我怕她会担心。”

 轻柔怯懦的声音传来,短短两、三句便将他从天上打落至地狱。

 懊死的,这女人竟然认为他会让大师兄和冬月姊瞎心!

 鱼钩一个不小心戳进食指,他咒骂了一句脏话才鲁的回道:“我留了字条!”

 他显然被这个问题惹火了。兰儿被他那句脏话骂得白了脸,畏缩的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道歉“对…对不起。”

 她这句道歉简直就是火上加油,赫连傲猛地站起身来,转头横眉竖眼的低咆:“不要一直说对不起!”

 兰儿吓得又退了一步,不受教的又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准再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听到没有?别再说对不起!”他绷紧下颚、咬牙握拳,指上的伤因用力而渗出血水,从拳头边滴落。

 被他这么一凶,兰儿更是闭紧了眼,直发着抖,下意识的又要道歉“对…”

 “闭嘴!”他火大的暴喝一声,打断她的道歉。

 兰儿立即噤了声,害怕的低着头,泪珠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他才骂完,马上就后悔了;看她抖成那样,害怕的猛掉泪,他却什么也不能做,想拥她入怀,又怕她会激动反抗。

 被她的泪惹得越来越烦躁,他口是心非的说了句:“要哭就进屋去,别杵在这里惹人厌!”

 兰儿发出一声啜泣,转身就跑进屋里。

 看着她伤心奔离的背影,赫连傲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啊,他说了什么?他是白痴吗?好不容易她的情况有些好转,他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懊死的!

 那一天她双眼都红红肿肿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改善两人的关系,因此吃饭时更是安静无声到最高点。他也只能庆幸,幸好她没有拒绝进食。

 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语的过了几天,兰儿对他是能避就避,不能避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今早,兰儿一起-便看到桌上摆着那只雕着凰鸟的玉玲珑,他则整天不见人影。她不敢相信的望着那小巧的玉玲珑,伸手轻触那冰凉的凰鸟,终于确定这就是她在敦煌看到的那一对玉玲珑中,较小的那只。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是他买的吗?是要给她的?

 她心中带着茫然,还有一丝丝的喜悦;想问个明白,他却直到黄昏仍未回来。

 手里折好了从外头竹竿上收下来的干净衣物,她再度望着那只玉玲珑发呆,回忆着一些事情。她的手恋恋不舍地轻抚着这块美丽的东西,当她拿起系在上头的樱红绳结时,窗外吹来一阵清风,玉始珑发出柔和清亮的声响,她不觉出一抹微笑。

 彩霞渐渐随着夕阳收拢至山头后方。

 天,暗了下来…

 黑夜中,赫连傲坐在湖边-在皎洁的月光下,掏出那只雕着凤鸟的玉玲珑,愣愣的望着它出神。

 这东西本来就是要买给她的。那天在敦煌,他虽然在和张管事谈生意,一只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她在外面的动静,当然兰儿说的话,他全听了明白。知道她喜欢这对玉玲珑,当时他就有股莫名的冲动想将这东西买下来。虽然那天没买成,第二天他还是空去了趟张管事那儿,亲自将它们买了回来。

 可买虽买了,他却突然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样拿给她,后来接二连三又发生了许多事,这东西更给不出去了。

 直到前几天他出口伤了她,两人之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改善,想了好几天,昨晚突然想到一直收在怀中的这对玉玲珑。但是他又怕如果直接拿给她,兰儿若不肯收,他岂不是很难堪?

 想了一晚上,他才决定将另一只玉玲珑于清晨时放在桌上,然后便离开岛上,到外头晃。表面上他是说他只是刚好要去采买些用品,实际上他是不敢回去面对她,怕回去了,却见到玉玲珑还摆在桌上。

 现在已经入夜了,他虽然回到了岛上,却坐在湖岸不敢进去,只是傻傻的望着手中的另一只玲珑。

 夜风一吹,玲珑发出和缓低沉的音调,他的心蓦然为之震动。许久,他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回去面对她。

 小屋中透出昏黄但温暖的灯光,屋中有她的身影…他屏住呼吸,有些恣下心的推开门。

 桌上备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兰儿坐在桌旁,像是等他许久了。虽然在他进门时,她有些紧张,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怯怯地、不安地望着他,很小声地说:“吃饭了。”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觉得一股热气由腹直袭眼眶。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兰儿帮他添了饭,拿过来递给他时,他看到那较小的玉玲珑已被她佩戴在身上。

 那一餐,虽然两人依然沉默无语,却是他近来吃的最有味道、最好吃的一餐。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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