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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王磊拉高身上的薄毯,覆住淑慧纤秀的肩膀。他背靠着墙坐在大理石磨光地板上,透过落地窗望向仁爱路扶疏有致的行道树,淑慧像只小猫咪般趴睡在他怀里,任他轻轻地来回抚她的背脊,偶尔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哝。

 “醒了?”王磊察觉怀中的小女人动了动身子,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问。

 “嗯…”她着眼睛,困困的视线扫过室内一圈,还没清楚东西南北,含糊问他:“这里是哪里?”

 罢睡醒的她是个慵懒的小迷糊虫,彷佛得了健忘症似的,临睡前的一切完全溜出脑外。

 “今天下午我们去逛建国玉市,你说累了想睡觉,我就载你来这个住处休息,记得吗?”

 “住处”、“休息”好暧昧的说法,她扮个鬼脸站起来。

 “我去洗洗脸。”一溜烟钻进浴室,蓬的秀发引出王磊的一阵笑声。

 淑慧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清新而自然的。因此,整个下午的独处,以及‮体身‬上的亲密接触,虽然曾带给他悸动的渴望,却不曾令他付诸实行。无论谁发明那句谬论…男人因而爱,女人因爱而…他都不在意,毕竟它确实点出了男生物原始兽的本能;然而,爱与的分别不应该划分在别的重点上,而在于年龄和性格。他不认为一个对爱情有了深刻体验的男人,仍然会以做为和异交往的出发点。

 因此,他并不急着“碰”她,只想细心关爱地呵护她,相守到老。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先铲除她“未婚夫”那道障碍。

 “你有没有向家人提过我们的事?”他晃到浴室门口,倚着门框看她。

 她动作停顿半秒钟,拧好巾后非常缓慢地转身面对他,一种类似当初砸烂他车子的罪恶感再次回到她心中,她依循原例,头低低的不太敢看他。

 “到底有没有?”其实用不着追问,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他大概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嗫嚅回答:“我试过,可是没有成功。”

 “为什么?”

 懊怎么说呢?她从他的身旁挤出浴室,走进客厅里面对他,晕红的夕阳斜斜投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出来的光影竟然出奇的刺眼。

 “我爸爸不可能赞成的。”她苦恼的眉头在额际揪成一个小结,来来回回踱着方步。“我连起个头都做不到,他根本不接受除了伯圣以外的人选。”

 “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拖下去?”他质问。

 她倏然停下脚步。“你不要我好不好?我会给你一个代的!”

 “怎么代?”他低吼,几个大步跨到她面前。“你连向父亲提起我的勇气都没有,还想给我什么代?”

 “我已经尽力了,我和爸爸撕破脸,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喊回去。

 “好处?”他扬高声大吼。“好处可多着呢!起码我不必再遮遮掩掩地当你的黑市情人,我可以正大光明去你家里拜访,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是未来的王夫人,我们两个可以有名有份地走在一起,不用担心你'未婚夫'撞见!”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连小说中“婚”的场面和对白都出来了?原本属于男主角的台词由她在说,王磊反倒变成那个委屈求名份的女主角了。

 她好想笑,却又被他高姿态的气势出一份怒气,一张俏脸反倒矛盾得做不出适切的表情。

 “无理取闹!”她干脆臭骂他一句。

 “林…淑…慧!”一双铁掌抓住她用力摇晃起来,晃得淑慧全身齿牙关节格格响。“你有病啊?我这是在争取我们的福利、我们的未来,你知道吗?”

 现在他又变成“劳工代表”了!她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这个女人头脑是不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王磊被她气得七荤八素。当他正在慷慨昂地为未来描绘远景时,她居然还站在旁边,像没事人似的笑得那么开心,连他生气都没有感觉,他做人实在太失败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进一口中央空调吹送出来的冷气,让奔腾的情绪随着这股凉意缓缓沉淀在心底,然后抬头用一双疲惫的眼端详她。

 “很好笑?”他挑起一边眉毛,平静的眼神象征着暴风雨来袭的前兆。

 她忙不迭摇头,开始后悔自己每次做事都不经过大脑思考。

 “我不是故意笑出来的,你不要生气。”她讷讷地为自己辩解,直到现在才终于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罪恶感。

 他仍然维持同样的眼神盯着她看,看得淑慧不得不低下头表示一下愧疚。

 “王磊,”她偷偷瞄他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来,挨进他怀里。“再给我一点时间嘛!我一定会跟爸爸说要解除婚约的,相信我!”

 贴在脸颊下的膛起伏一下,她忍不住注意到,王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住她,不祥的意念终于在心中化为真实的魔鬼。

 “我送你回去。”他退后一步,径自拿起车钥匙打开公寓铁门,淑慧差点因为突然消失的支撑力而跌倒。

 她乖乖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再乖乖跟出电梯走进车子里,一路上不断观察他绷得像死人的冷面孔,心里除了拼命叫糟糕之外,完全想不出其它妙计。

 埃特车照例停在她家巷子口,这会儿她可不敢再贸然开了车门就走,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在前座上。

 “记住你的承诺!”他凝视挡风玻璃外蒙的夜空。“等你和林先生谈过之后,再联络我!”

 他替她按开门锁,下逐客令的意味非常明显,淑慧只好低着头推开车门,低低对他道声再见。

 埃特车的引擎重新发动,她连忙在他驶离之前,低头透过窗框问道:“在还没和爸里谈清楚之前,是不是就不能打电话给你?”眼眸中兀自闪着一线希望。

 王磊的眼睛闭上两秒钟,然后以无尽的耐心上她刺探的眼光。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小慧,”他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好象还不太了解我们这种…'微妙'的情况。”

 她楞楞地地原地,听他传道、授业、解惑。

 王磊仍然在微笑。“基本上,我们这种情形称之为'吵架'或'闹翻了'。平常你会随便联络一个刚吵完架的朋友吗?”

 她还是一脸呆楞,傻傻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那抹笑容消失!

 埃特带着车身的自尊扬尘而去,淑慧看着车尾巴的乔痕消失在车阵里,终于明白他今晚表现得如此怪气的原因,原来王磊生气了!

 问题是,她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吵架啊!他为什么不事先通知她呢?

 那对夫妇第一次叫他时,伯圣并未听见。不过这也难怪,最近无论谁想找他,起码都得唤上七、八声他才会回过神来。

 谈恋爱对一个男人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他发现自己大半时间都在发呆,眼睛不是望着电话,便是望着门外车水马龙的街景,期待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影倩不可能主动出现的,他当然明白,只是心头仍然存着一丝丝幻想…或许她会顺道过来看看婉儿。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熟悉的人影依然没有出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必须主动跨出求和的第一步,而真正令伯圣却步的,并不是放‮身下‬段这件事,毕竟两人会失和原本就是他的不对。他只是无法应付随之而来的自我剖析,向影倩坦承自己的心结,无疑是在撕开已经结疤的伤痕。

 “老板?请问你是老板吗?”一个小心翼翼的嗓音穿透他的思绪,伯圣连忙回头,一对无论是外表或者气度都相当高雅的年长夫妇站在检修厂门口,脸上带着不容错认的沮丧。

 “我是。”他了上去。

 以前从没见过这对夫妇,想来不是买车的客户或固定的修车常客。

 “我们的车子在半路上拋锚了。”老先生首先开口。基本上,称他为“老先生”似乎有些委屈了他,因为对方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五、六十岁的年纪,眉宇间的年轻活力却属于壮年人才有的气势。

 “它拋锚在南京东路三段上。”老先生的子…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接口。

 伯圣浓眉微微起了一个皱褶,心头实在纳闷得紧。“您的车是在我的代理处购买的?”

 否则他们没有理由不通知自己的经销商,反而一路从三段走到四段来找他的检修厂修车。

 夫妇两人对望一眼,两双眼眸中闪过只有当事人才明白的光彩。

 “我们的代理商还在士林…”美妇人犹豫地望着丈夫,老先生马上热切地接下去了:“对啊!我想我们的车只不过是出了点小毛病,随便敲敲打打就可以了,没必要麻烦总厂的人来拖吊…”美妇人拾起丈夫的话尾:“而且我们有个朋友在你这里买过车,听说你的信誉和技术都相当不错,所以直接过来麻烦你。”

 他们一人一句说得伯圣头晕脑,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可是,如果有什么零件需要更换,你们还是得…”“不用!”两人异口同声地唱和,同时很一致地左右摇头。“可能只是电池没电。”老先生补充一句。

 伯圣心中的怪异感此时已升高到了极点,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转念想想,他也该习惯了,自从两个月前小婉儿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他生命中的怪人、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来。

 “好吧!请你们告诉我车号和拋锚的详细地点,我派人去拖回来。”

 夫妇俩展现出高度的配合精神,不到三分钟,技师大陈开着拖车上路了。

 于是,老先生和他的子笑咪咪地坐在伯圣对面,显然准备打开话匣子。

 “先生贵姓?”老先生闲闲地啜一口刚才伯圣为他斟上的冰凉矿泉水。

 “我姓张。”他拿出一张名片递上去。

 “张先生好能干,长得体面不说,年纪轻轻就事业这么成功,想必已经结婚了吧?”美妇人巧笑倩兮的模样实在很眼。为什么最近老是出现一些让他很眼,却又肯定绝对没见过的陌生人?可惜婉儿跑到隔壁找淑慧玩了,否则她一定会喜欢这对老夫妇。

 “我还没结婚。”他随口回答,然后又停下来,对自己竟然向陌生人坦承这么隐私的问题感到纳闷。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开放自己的人,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么,你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夫妇俩又异口同声地问,两双眼睛热诚地盯着他瞧。

 “呃…”他不太自在地喝口矿泉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耳里却惊讶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自动招出来:“有。”

 两位神秘来客同时绽开一抹足的笑容。

 “她一定很年轻漂亮吧?”美妇人兴致地追问。

 这实在是不关他们的事。可是,思及影倩甜蜜又泼辣的俏脸,他无论如何都藏不住那份骄傲的语气。

 “当然漂亮,”他不暇细想地冲口而出。“而且她还是个电影明星呢!”

 说完,自己倒先楞住了。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能不带任何芥蒂地说出影倩的职业,这代表什么?

 他终于离了昔时绕在心头多年的梦魇?

 他呆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时,老先生凌厉地扫他一眼。

 “你的女朋友是电影明星,所以你才爱上她?”

 “当然不是。”他下意识地为自己辩护。“无论她是不是电影明星,我都一样爱她!”

 然后,又被自己的告白给愕住了,丝毫未察觉老夫妇喜孜孜地互相使个眼色,直到大陈将客人拋锚的车拖吊进厂,三两下修好车子后,两夫妇道别了他,甚至直到新的客户一位接一位出现、离开,他还在发呆。

 呆了好久!

 淑慧把话筒放回话座上,代婉儿一句:“你张叔叔今天下午有事,叫我看着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

 “看着我?”小婉儿当然对这种专制的用语表达出强烈的不。“我又不是犯人,干什么还看着我呢?”

 淑慧没心情和她斗嘴。和一个八岁的小表头辩论,赢了她胜之不武,输了又没脸见人,还是识相点,回头想她的心事吧!于是悠悠长叹了一声,一手支着下巴,撑在玻璃柜子上怔怔地望着店门。

 “唉…”一声好沦凉凄楚的悲鸣飘入她的耳际,任淑慧再怎么想发呆,也不得不侧头看看那位“独怆然而涕下”的小小人儿。

 不会吧?连小婉儿都比她更了解“悲愁”的艺术,她这个脸也未免丢得太大了,难怪王磊会骂她少筋。

 “你叹什么气?”为了取包多经验,虽然对于是个年纪只有她三分之一的小表头,淑慧依然决定把握不下问的原则。

 “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婉儿振振有词。“现在孟阿姨不来看我了,叔叔一天到晚发呆,把我赶到你这里来,结果你也在发呆。我今年八岁哎!才八岁哎!你们怎么可以联合起来耽误我的青春?”

 哇!这小表从哪里学来这套说词的?现在的“电视儿童”实在太可畏了!她颇有开了眼界的新鲜感。

 只见小演说家喝口酸梅汤补充体力,继续发表她的高见:“所以说,大人闹脾气,吃亏的通常是小孩子,我决定抗议,不再陪你们发呆了,你知不知道,一旦发呆久了头脑很容易变笨的?”

 “说得好!”这句话倒不是淑慧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店门口的高大人影。

 “王磊!”淑慧的双眼睁得好大,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前天不是说好了要和她吵架吗?又说吵架的人通常不会联络对方,害她好几次拿起话筒却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怎么他自己先食言了,跑来店里找她?

 王磊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林淑慧的脑袋构造虽然奇怪,不过一旦抓住窍门之后,想摸清她的想法还是简单的。他冷冷地提醒她:“我有说今天是来找你的吗?”

 的确没有!她“噢”了一声,委靡不振地盯着玻璃柜。

 “王叔叔。”婉儿就是长着一张甜甜的小嘴巴。她绕过柜台,跑到王磊跟前抬头对他大大方方地微笑。

 王磊单膝蹲在地上,平视小女孩晶亮有神的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叔叔'?”小女孩的笑容具有感染力,他也忍不住笑开来。

 小丫头眼珠子一转,狡猾地回答:“刚才慧姨不是叫你'王磊'吗?难道你不姓王?”

 算她机灵!不过…王磊心里暗暗纳闷,小女孩看他的眼光却非常孰稔,好象两人早已相识了大半辈子,一点生疏的感觉也没有。这年头,不怕生的小孩已经很少见了!不知道她和林家有什么关系?充疑问的眼神自然而然瞥向淑慧。

 然而,没有看见他的斜觑,仍然处在自怜的情绪当中。自从王磊进店到现在,只对她说了一句“我有说今天是来找你的吗”之后注意力便全放在小婉儿身上,她仿佛变成透明人一般。呜…真是门庭冷落无人知!

 “嗯哼!”第四道声音加入三个人的行列。

 淑慧像触了电,旋身面对父亲微微伛偻的身形。

 “爸!”连忙望向王磊。不敢开口对他说些什么,空自在心头关键!

 “王先生,”林恒生含笑招呼他。“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上回你订了一组跑车轮胎,怎么没来取货?”

 王磊站起来,对老板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朝淑慧的方向看上一眼。

 “最近车子出了一点'小'问题。”他强调那个“小”字时,再度对父女俩笑了一笑,淑慧觉得他的笑容实在太恶了。“不久以后应该会修好,到时候再麻烦您帮我订一组吧!”

 修理费!淑慧突然想起来,冲口问他:“你到底修了多少钱?到现在还没告诉我。”林恒生蹙眉的表情让她住了嘴。糟糕!不打自招啦!怎么办?

 她赶紧向王磊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王磊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不想理她,径自低着头和小婉儿有说有笑。

 “小慧,”林恒生果然发难了。“人家车子修了多少钱干你什么事?问这么多干么?”

 “我…好奇嘛!”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马脚,还是尽快把这个一进门就带来麻烦的家伙请走吧!“王磊,不买东西就赶紧走啦!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一说出口,又惹了麻烦,两道男的目光同时投注在她脸上。

 林恒生不以为然地挑高眉毛。“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赶客人走呢?”

 王磊的表情则很莫测高深,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肯定没有好事。她很心虚地垂下视线。

 这个笨女人!

 王磊在肚子里气得七窍生烟。他已经拉下脸来跑上门找她了,她还看不出来吗?难道非要他明说不可?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居然爱上这样一个大怪胎!

 说来说去,最没出息的人其实是自己。自从前天吵完架,便竭力自制不要主动联络她,毕竟理亏的人是她。结果这女人连通致歉的电话也不打来,彷佛消失了似的,无声无息。难道她连“做错事要道歉”这种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王叔叔,”小婉儿的嗓音替淑慧解了围。“叔叔,今天的天气很好哎!我们找慧姨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王磊低头对上小女孩伶俐的眼眸,一抹慧黠的光芒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眼底。这小女孩似乎看出他进退不得的情境,于是主动伸出援手。哼!林淑慧真该检讨一下了,比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更不会察言观

 “好,叔叔带你出去玩。”他故意不把淑慧包含在自己的答案里,眼角余光偷偷瞄她,看她有什么反应。

 好想哭!

 淑慧轻轻咬着下,很沮丧地望着他们。看来王磊早真的打算不理她了。

 好吧!她不是一个死烂打的女人,如果他不希望她跟着去,她就留下来看店吧!

 “祝你们玩得开心!”她低声说道,重新坐下来打开一本小说,假装沉浸在故事的情节里。

 王磊现在不只是愤怒,他已经气炸了!

 “林淑慧!”他扯直了喉咙大声喝道。如果他的怒火再升高一度,可能会引起火灾。

 “嘎?干什么?”她的鼻子从书本中抬起来,被他的暴怒搞得莫名其妙。

 “你你你…是不是非气死我不可?”他一个箭步冲到柜子前,倾身充威胁近她。“你是傻瓜还是笨蛋?我就不相信你会听不出来我的意思,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干嘛?特地带小孩出去玩吗?”

 “我…”她的表情好无辜。

 “我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你还不懂得把握机会,竟敢赶我出门!你那一少掉的筋到底要到民国几年才能长得回来?”那股子怨气终于找到机会一吐为快。

 “可是…”她委屈地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没什么好'可是'的!”他断然说道,回身抱起小婉儿往门口就走,推开店门丢给她一句:“如果不想我绑架这个小孩,人最好赶紧跟上来。”店门砰一声合上。

 她楞在原地,隔着玻璃门看他牵着小婉儿坐进车子里。从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她明明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他还气成这样;如果她哪天心情不好违逆他,那岂不是连玉山都给他吼垮了?

 王磊杀人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直在她脸上,她清一清喉咙,随口向父亲说:“爸,我跟上去看看,今天下午麻烦你看店好不好?”也不等他回答,匆匆推开门跑出去。

 林恒生错愕地凝视着七零八落的福特车消失在巷子口,良久之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渐渐爬上历尽风霜的脸庞。

 伯圣坐在对街的车子里,望着影倩的大门口已经二十分钟了,依然打不定主意上前敲门。

 锻铁大门在遥控之下缓缓打开,伯圣精神一振,看见一个外表黝黑壮的男人扛着一把铲子走出来,回头对围墙内的某个人挥挥手,便沿着门前斜缓的坡道走下去了。

 然后,他看见她了!

 她透过缓缓关上的铁门对那名男子微笑,在那人离开她的视线后,强装出来的笑容在低垂的面容中消失,一阵落寞取代了脸上的颜。隐约似乎听见轻轻的叹息随风飘送到他的耳际。

 影倩!

 多的等待,熬不过这一眼的震撼。他无法再等下去了!一刻也不愿意!

 飞快打开车门,冲过街道,在她门前轻唤着那抹即将消失在门内的背景。

 “小孟…”

 她猛然一震,倏然转身上一双思夜想的眼睛。时间、风声、人影,外在的事物在剎那间消失于无形中。铁门是如何打开的,他如何走进来的,两人都不知道:只晓得,当彼此拥着心中最珍爱的人儿时,全世界…除了他和她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事情了。

 “你…好可恶!”她埋在他怀中噎。“…也不打电话给我…又不来看我…”开始捶他,一拳接着一拳。“我还以为你变心了…你这大坏蛋…这样骗我!”狠狠给他两拳。

 他心疼了,为她、也为自己;低头搜寻着等待已久的红,带着命定的温柔上她所有嗔痴,也覆上自己真挚不移的爱恋。

 舌尖品尝到她清洌的泪水,苦涩如同分离的滋味。而今,分离不再,苦涩不再,一切悲怨都随着四片嘴胶着而烟消云散。

 蹒跚的步代依循着心的牵引,来到她的卧室,一件件衣物在渴切的拥吻中飘然落地,裎的体肤慰贴着体肤,气息混合着气息。她娇白的肌肤因为他手掌糙的皮肤而泛起刺的颤抖,炽热的烙印在她的身上、脸上、上及发上。他拥住她,双双跌入那张柔软而有弹的大

 也跌也一个温软仿若棉絮的瑰丽世界里…

 “我们一家人向来过得很幸福…”他的视线越过沙帘半掩的落地窗,投注在摇曳的树影间,阳光在叶隙间跳踏。“当时,我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是没人可以陪我打架、玩弹弓。”

 影倩懒洋洋趴躺在他身上,指尖画他坚实强壮的膛,安静地聆听这段泣血的往事。

 “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拧起两道浓眉。“只知道,有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时,发现我爸爸居然在收拾行李,我妈则站在他旁边,哀求得像个完全没有自尊的卑微女人。”

 “他…有了别人?”她的下巴顶在他前,美眸中洋溢着同情和不舍。

 伯圣的下颚紧绷了,僵硬的脸也微微一颔。“而且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在左邻右舍全都知道,只有我妈被蒙在鼓里。”影倩在他下巴印上一吻。

 他深深进一口她的香泽,纠紧的眉头才纾解下来。“我妈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像株菟丝花,不依赖丈夫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她愿意不惜一切留住我父亲。”一丝嘲讽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当然,她终究没能留住他的人和他的心!”

 “那个第三者…是个女演员?”其实不用多问,说到这里她已经知道答案。

 “嗯。”他垂下眼来凝视她。“或许你听过她的名字…苏燕梅。”

 “啊…”她口叫出一声惊讶。是的,她听过她,也知道苏燕梅最后的下场。十六年前是个小有名气的电影演员,私生活风评非常不好,据说能爬上当时的地位,大多是从“上”赚来的,影倩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曾试图勾引过孟仲豪,却没有成功。

 “难道,那个凶手就是…”她讶异极了,瞪大眼睛上他严肃的目光。

 苏燕梅的下场相当悲惨,据说她的同居人发现她和另一个制作人有染,拿刀将她和情人砍死在上,最后凶手也在现场自杀了。

 “对,那个凶手就是我父亲。”嘴边弯起一道冷笑。“他傻到以为那个女人对他是真心的,而不是只想换换口味,最后不但赔了他自己的命进去,也赔了我母亲的。”她出不解的表情,静静听他解释。“我母亲原本一直存着有朝一他会子回头的想法,但是我父亲的死打破了这个梦想。有一天她出门上菜市场时,被车子撞死了,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有心自杀,或者真的不小心。如果她是有心的,我也不感到怀疑。”

 “那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她秀丽的眉毛挤成一个小结。那个女人临死前,难道未曾考虑过她还有个儿子待养?

 “谁肯照顾我?”他嘲地反问。“我当时十二岁了,不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婴儿,又不会大到可以出外做做童工赚钱,谁肯要我?亲戚朋友个个躲避不及,生怕我成了他们的负担,最后自然沦落到孤儿院去。在那里打架打了两年,才让林伯伯给收养。”

 “也认识了你亲亲爱爱的淑慧妹妹,对不对?”她笑得又柔又甜,甜得足以溺死人。

 郁闷的心情被她这副大醋桶的模样给逗跑了。伯圣失声笑出来,一双大手懒洋洋地溜进薄毯上,沿着她娇润的丰滑上柳,再滑到她柔若凝脂的玉背上,享受她白玉丝缎般的触感。

 “孟小姐,你到现在还吃她的醋啊?”他带点无奈地调侃她。“我都已经'失身'给你了,你还不足?”

 “失身?”她大发娇嗔,撑起‮体身‬捶他两拳。“搞清楚是谁'失'给谁好不好?当男人最好了,以前无论如何拈花惹草都没人知道,当女人可就不一样,是不是'第一次'一碰就明白。”

 “是吗?”他地微笑,一翻身将她在‮体身‬底下。“真的一'碰'就明白?那么显然我刚才碰得不够仔细喽!”大手老实不客气地在她的娇躯上寻找有利的攻击点。

 她尖叫着在他四处搔的手掌下讨饶,笑得全身骨骼都快散了,连忙按住他的手。

 “等一下,人家有话要说。”

 “稍后再说。”他的嘴凑近她的颈项,吻着散发出淡香的肌肤。

 “不管,你现在就要听。”她娇蛮地捧住她的脸颊,波光转的明眸直盯住他。“你要记清楚哦!我不是那个狐狸苏燕梅,你也不是那个胡涂父亲,以后再也不准你胡思想哦!”他快速地啄一下她微翘的红。“我如果还会胡思想,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一提起这点,她的怒气马上像把火直冒上来。

 “说!”她点住他的鼻尖,一副泼妇骂街的凶恶神态。“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来找我?你这几天有没有和那位淑慧妹妹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是不是…”

 他低头封住她的樱,阻挡了她煞尽风景的质问,腹间咕哝一阵低沉的笑声。

 蘑菇了一整个下午,他们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铺,准备回伯圣那里见见久违不见的小婉儿。和他吵架实在太伤元气了,自己平白火个半死不说,连可爱的小婉儿都不能见面,影倩当下决定以后如果再起冲突,一定要换个方式向他表达自己的不。而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嘻嘻,她偷偷笑出来…把他赶到客厅去睡!

 得意地拿着一件浴袍走到浴室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哼唱的声音。

 唱歌?张伯圣?“那个”张伯圣?她没听错吧?赶紧埋伏在门口听他唱些什么!半晌,被那串熟悉的音符笑倒在地上。

 噢!她爱他。爱他的坏脾气、软心肠;爱他的鲁;爱他的热情;爱他不为人知的稚气。

 她…孟影倩,爱上这个喜欢在洗澡时大唱“火车快飞”的大男生。

 对他的爱,星月为证。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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