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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们的栖身之地,是一座废弃的眷村。

 孙见善会知道这个地方,还得拜当初同一囚车的成胜福所赐。

 当初‮府政‬新建国宅,将整座眷村的人全都迁走,可是接下来的工程预算有变,于是这座眷村的改建计画便延宕下来,直到七、八年过去,整座社区被风吹雨淋,破落得有如鬼屋一般。

 两个人在囚车上聊天的时候,成胜福便提起这个位在桃园郊区的旧眷村,其中一间是他和弟弟避风头的秘密基地,连水电都偷接好了。反正成胜福暂时也用不到了,他就大方接收吧。

 他们的屋子位于眷村最尾端那区,是一栋式平房,后方的和式门推开,还有一小片庭院。

 他和如愿花了几天将环境整理干净,再从其他破屋子里找来家具拼拼凑凑,勉强也凑出一间还算能住人的居所。

 “哇…”

 一片天花板突然掉下来,如愿吓得从榻榻米上弹起来。

 “不但法力不灵光,连胆子都这么小。”孙见善嘲笑她。

 她的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你不要一天到晚只会笑我,真讨厌!明明我可以帮你吃好的、住好的,你偏要选这种鬼地方。”如愿故意装出一副森森的口吻。“我告诉你,这间房子死过人,气很重,你知不知道?”

 “鬼地方又怎样?人比鬼恐怖多了。人类会出卖你,陷害你,背弃你,从背后捅你一刀,表面上却一副仁义过人的君子相,鬼怪就直接多了,想吓就吓,想害就害,无冤无仇的就彼此相安无事。在我看来,住这里,比住五星级大饭店舒服。”愤世嫉俗和偏激,已经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

 “好吧,你爱住就住,反正我是来人间修行的,任何环境我都能随遇而安。”她一转眼又开心起来。“走,散步时间到了,我们出去买晚餐。”

 “仙人也要吃饭吗?你不是只喝海水。”

 “那是我的真身才浇海水,大姊姊又没说我化成人形时不能吃东西。”

 孙见善无奈地叹口气,任她把自己拖走。

 不知道仙人是不是都像她这样?一下子天真,一下子迷糊,古灵怪,爱玩爱闹,每天开开心心的,一点烦恼也没有。

 没错,比起人类,仙鬼怪还比较可爱一点。

 橘红色的秋夕照,将空寂的眷村罩上一层彩衣。天地里,除了虫鸣就是细风,远方偶尔响起的车声伴着两人松闲的步伐,只有在这种时候,孙见善的心会稍微平静一点。

 不过一直这么赖下去也不是办法,身上的两千块还是前几天运气好,捡到一个皮夹赚到的,迟早有用完的一天,他得想办法点钱过生活。

 “喂,听你说,你的法力还有一堆条件,你干脆今天跟我讲个清清楚楚,省得我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行许的。”就是因为她感觉起来太不可靠了,这几天他才一直没再许心愿。

 “我有名字的,我叫“如愿”你别老是叫我“喂喂喂”的。”如愿跑在前头追一只小虫子,一听他说,马上转回身倒退着走。

 “走路好好走,当心又跌倒了。”孙见善不自觉自己已经在关心她。

 “其实规炬也不太多,只有三条而已。”如愿姑娘轻快地跳回他身边。

 “哼哼。”“你那是什么笑?听好了,第一条,我的法术对我自己是不灵的,所以你不能许跟我有关的愿。”

 “比如说,哪天我若又被你惹恼了,就不能许愿说:“我希望如愿变成一只猪”这一类的?”

 “对,不过你真的想要我变成小猪吗?”她顿时担心起来。如果有一天他认识另一个法力比她高强的人,真的把她变成小猪怎么办?

 孙见善看她发愁的样子,肚里暗暗好笑。

 “你只要别一天到晚惹人生气,我自然不会希望你变成小猪。那天陈树的小喽啰去打你,你无法施法术保护自己,就是因为这一条吗?”

 “我没有办法为了保护自己而施法攻击他,但是施隐身咒把自己变不见倒是可以的,只是,好好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旁边看的人一定都会吓一跳吧?那你就很难解释了,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听她不肯施法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自己,孙见善一愣。

 “…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形,你就把自己变不见,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确定吗?以前我也不知道让凡人看到我的法力会这么麻烦,可是三百年前,我就是和主子走在市井间,突然把自己变不见,结果那任主子就被邻人指控他会妖术,马上被官府捉去了。”

 她真的在担心他!孙见善的心底顿时涌过一阵暖意。

 “现在的社会和三百年前已经不同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他用气来掩饰心软。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你赶紧许愿说:“我希望他们全变成小狈”那我就可以动手了。”如愿对他晃晃食指。

 孙见善捺下翻白眼的冲动。“第二个条件呢?”

 “噢,第二个条件,我不能犯杀业,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你不可以许愿我去害人。”

 “好吧。第三个呢?”

 “第三个是什么呢?我想想看…哎呀,你别出那种表情,我已经一百多年没跟过主子了,当然要复习一下。嗯…啊!我想到了,第三个就是“祸福相倚”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孙见善猛然停下脚步,黑眸眯了起来。“听过,怎样?”

 “每个人命里的福运是有定数的,如果你命中注定没有这项福气,却硬要许愿得到它,那你就得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孙见善瞪着她。他想到他讨到那顿饭吃之前,先被淋了一头馊水的事。

 “你是说,我命中注定不会中大乐透,而我硬要许愿得到,那么我的代价是…?”

 “如果主子注定没财运,却硬要许大财的话,法力低一些的小仙可能会害他连命都没了,可是有我这么厉害的高人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太吃亏的,你顶多就是少一条手,或少一条腿,或半身不遂什么的,但是一定有命活着享用那笔大财的。”她得意洋洋地向他邀功。

 有、没、有、搞、错?

 孙见善突然走到路边,抱着一棵树。

 “喂,你抱那棵树做什么?”

 他开始规律地拿前额敲树干。

 “孙见善,你饿过头了?饿过头了我就变点东西出来给你吃啊。”

 “不用!”他火速阻止“我就知道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什么愿望成真!搞半天还得拿我自己的命去赌,像你这么蹩脚的换条件,谁还敢随便许愿?”

 “你怎么这么说?太过分了。”她气愤地道。“我第一任主子被官府杀头,难道是我的错吗?是他自己命太差,偏要我加入他的戏法班子帮他赚大钱,结果我变个隐身术他就被人逮去了。合该他命中注定在那个岁数终结,我也改变不了啊。

 “下一任主子被人暗杀,更不是我的错!他命中注定不是帝王相,却硬要我让他坐坐龙椅过过瘾,当然马上被政敌找个理由暗杀了。”

 “够了够了,也就是说,你的几任主子都不得好死就是了?”好险!这几天他没有许愿是对的,第六感救了他。

 “明明是你们凡人太贪心,老是贪求自己不该得的东西,你却说得好像是我害了他们一样,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了!”她顿一顿足,气愤地跑开。

 “你自己跑,如果又迷路了,我可不去找你。”他扬声道。

 跑开几步的女孩停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回来。

 抢在他开口前,她先说:“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会迷路的神仙真是见都没见过”对不对?”

 孙见善回头抱着树干,双肩开始剧烈地抖起来。

 傻瓜也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如愿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奈何他不得。

 谈谈说说,两人来到附近一个热闹的小商街。一入人群,他的神情马上冷下来,那副生人勿近的招牌又挂起来。

 普通人不是都希望自己是万人吗?再不然也希望自己能赚很多钱,或娶个漂亮老婆什么的,可是也不见他求什么大名大利,大房子、大车子的,反而希望离人群越远越好,最好全世界都没有人知道他。

 “真是个大怪胎!”如颐偷偷嘀咕。

 “要吃什么呢?”两个人逛过几间小吃店,孙见善看见一家新开的店正在做大促销,虾仁蛋炒饭才三十五元而已,便宜。他决定道:“今天吃虾仁蛋炒饭好了。”

 “虾虾、虾仁?”她结结巴巴道。

 “怎么了?”

 她小声道:“以前遇到海妖找我们的麻烦,都是虾子大哥和蟹将军帮我们把它们赶跑的。”

 “鲜鱼炒饭?”孙见善横她一眼。

 “鲤鱼仙翁一直对我很好…”她两下鼻子。

 “炸饭?”

 “十二生肖的神君常常去找我师父太白金星下棋,他都会教我一些法咒,对我好得不得了。”池的眼睛开始泛

 “猪排饭…”他的火气已经上涌。

 “天蓬元帅猪八戒是孙大圣的师弟,你和孙大圣有同宗之谊,怎么就把他师弟给吃了呢?呜哇…”

 孙见善忙不迭把她嘴捂住。

 “好好好,不吃就是了,我拜托你别哭了。”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拖到角落去。“每天到了吃饭时间你就要跟我闹一次,烦不烦?我警告你,凡间的人就是吃鸭鱼这些东西,你什么都不让我买,是想害我饿死吗?”

 她不哭出声了,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你可以吃…吃…”眼一转。“吃那个香蕉啊!芭蕉坏透了,老是作怪害人,你多吃一点香蕉,她忙着结果子,就没时间出来害人了。”

 “…”孙见善开始想要如何捏死她比较省力。“如果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吃素,那你就大错特错,本人可是无的,听到没有?”

 她抖着下,眼泪咱嗒咱嗒往下掉。

 两人对峙半天!

 “该死!”

 孙见善磨着牙买了一个素食便当。还比较贵咧!三样菜加两大碗白饭,竟然花了他八十块。

 见他屈服,如愿心情大好,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讨好地笑。

 “孙见善,虽然你外表装得凶巴巴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好心的人呢!”

 “我只是懒得为这种蒜皮的小事跟你吵而已,你若以为这样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来,那你最好再想清楚!”

 两人回到家,他随手把便当一放,并不急着吃,先进厨房将一小把海盐化进水里,走出来替水草浇水。

 “大怪胎…”她偷念。平时老爱欺负化为人形的她,却对水草照顾得无微不至。

 “比起一个由草变成的怪东西,还会变法术,我可是再正常不过了。”孙见善听到了。

 他把便当打开,为她夹了一碗的菜,自己的白饭便就着菜汁,慢慢吃起来。

 如愿饮着他买的海洋深层水,嚼着高丽菜叶,给他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他的眼神霎时柔和了。

 “孙见善,我跟你说,你不用害怕随意许愿会有什么坏后果,我只是一开始讲得严重一点,免得以后一有状况你就骂人而已。我们“如愿水草”可是出了名的福星,一定能帮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她放下水杯,起劲地道.“瞧,你坐过牢的事,我不是帮你摆平了吗?也没瞧见你发生什么祸事啊!大姊姊就是让我出来人间游历,增长见识的,你若是从此不敢再许愿,我没事可做,闷也闷死了。”

 孙见善噗地笑出来。

 “你今年几岁了?”

 她偏头想了一想。二,二,三…大概四百多岁了。”

 “这四百年里,你跟了几任主子?”

 讲到这个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偶尔会偷懒一下啦,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很认真工作的!”

 “几任?”

 “连你在内,第六任。”

 “噗!四百年才跟了六个主子,难怪你没增长多少见识,哈哈哈哈…”“你、你::可恶!”如愿气得扑过去打他。

 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外头突然响起叽叽咕咕的人声。

 “我一路看着,那两个人就是走进这个破眷村来。”

 “这里起码三、四年没人住了。”

 “哎哟,会不会闹鬼啊?”

 “鬼会跑出去买便当吗?真是废话!”

 “如果是什么氓逃犯躲进来就糟糕了,附近女人和小孩那么多,给他们抓去了多危险。”

 “那里啦、那里啦、左边最后那间有灯光!”

 杂沓的脚步声开始在木门外聚集,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孙见善从听见陌生人的那一刻起,脸色便寒了下来。他真的很不喜欢跟人类同伴相处耶!如愿暗暗想。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他主动走出去。“喂,你们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哇!”一堆中年欧吉桑吓了一跳。

 “你是谁,怎么会跑来这里偷住?”一个半秃的男人被推出来说话。

 孙见善冷哼一声。“这间房子是你们的吗?”

 “呃…不是。”

 “既然不是你们的,我就是正大光明的住,什么叫“偷住”?”他准备关门闭客。

 “喂喂喂喂!”几只手脚一齐挡住门,不让他关上。“你不能住在这里,再住下去,我们要报警了。”

 “看你年纪轻轻,好手好脚,怎么不找个工作做?住在人家不要的破房子,能过一辈子吗?”

 孙见善越听越烦。

 “我要怎么过我的人生,不关你们的事,快滚!”他的眼神出受困野兽的凶光。

 一堆欧吉桑给他吓到了,同时退后一步,又不肯就这么离开。

 “喂,你们看。”后方的人突然互相推推手肘。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他身后。

 不知何时,如愿从内进的木拉门后出一颗脑袋,正有趣地偷望他们。

 “还有一个女的!”

 “她看起来年纪好小,不会是被这个坏人拐出来的吧?”

 “有可能哦!现在不是常有那种网路友,到坏朋友,跟着人家逃家的新闻吗?”一群人头接耳起来。

 孙见善发现她被人看见,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样。

 “我不是叫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吗?”他回头大吼。“少年仔,人家娇滴滴的女孩子,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凶?”最先出头的那个欧吉桑换上一脸笑意,走到拉门外,说:“妹妹,你不要怕,跟叔叔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如愿开心地推开拉门“我们是从他家里出来的。”

 她一站在众人眼前,先是一阵明显的气声,接着叽哩咕噜的议论声更响了。

 洁净如瓷的人儿踩在一团光幻影里,美得如天人下凡一般,每个人和她水盈盈的双眼一触,都忍不住回她一个傻笑。

 “他家在哪里?”

 “他家就是他家啊!”如愿天真地答。

 “我是说地址,你知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如愿偏首想了想,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们又坐车又走路的,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问了半天问不出什么,欧吉桑不暗想:她不会是迟缓儿,被恶人拐出门了吧?

 一堆指责的眼光霎时投向孙见善。

 “你们看什么看?”孙见善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鲁地将中年阿伯推出门外。“我们住在这里又没有犯法,你们要报警就去报警好了,快滚!”

 “哼,这个眷村早就断水断电了,你们一定是偷按人家的水电,怎么会没有犯法?”另一个脾气大的阿伯呛回来。

 孙见善顿时语

 “妈的,你们欠揍!”

 “孙见善,你过来一下!”拉门后那只虫又在比手画脚了。

 “干嘛?”他不地走过来。

 如愿把他拉到拉门后方,耳语道:“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伯伯,感觉起来是个好人呢!”

 “谁管他好人坏人,敢来找我的碴,就让他们变死人!”他回头恶狠狠瞪门口一眼。

 “你不要老是凶巴巴的。”如愿轻拍他一下。“我跟你说,那个伯伯好可怜,他七天之后就会死掉了,你出去跟他讲,让他赶紧安排一下后事,免得来不及。”

 孙见善吓一跳,改瞪着她。

 “你说什么?”

 如愿耐心地再重复一次。“我说,那个伯伯七天之内就要死了…”

 “行了行了,我听到了。”他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你怎么知道他快死了?”

 “他只是个凡人,有点基本道行的仙子都看得出来凡人的运数。”如愿得意道:“现在你不敢再说我是蹩脚仙人了吧?”

 “…那你也看得出来我什么时候会死?”

 “你的我看不出来。”

 “为什么?”

 “我主子的命数我都看不出来,不过一般凡夫俗子的命数,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如愿解释完,轻推他“你去跟他说嘛!”

 “我才不要。”孙见善断然拒绝。

 “为什么?”

 “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这种事提前知道,也不会有人开心的。”

 “可是他老婆已经死了,独生女儿年纪又很小,七天之后他如果突然死掉,那个小女孩很可怜的,你去跟他说,他才能早做安排啊!”“哼,我帮他,那谁来帮我?不要!”

 孙见善接连遇见人生大难,偏激已经成为性格的一部分,更不可能去帮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怎么这样…如果我能帮他,我当然会自己说啊…呜…可是他不是我主子,我就不能帮助他,只好托你说,没想到你这人怎么小气…呜…”

 “你不要再哭了!我警告你,不准再哭了!”

 “呜…只不过个小忙而已,你也不肯帮,我要跟大姊姊说,呜哇…”

 “好好好,算我伯了你,行了吧?”孙见善被她哭得脑袋痛。

 “好,快去。”眼泪无影无踪。

 孙见善啼笑皆非。

 “喂,你们要报警就去报警,没话说就赶紧闪!”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来,指着那位中年阿伯说:“至于你,我说的话要信不信随便你,总之你只有七天好活了,看你独生女要交给谁照顾,你赶紧安排一下吧。”

 一堆人同时倒一口气。

 “你这小子这么没口德,我们好意劝你回家,你竟然咒人死!”

 “等一下,他怎么知道老强只有一个独生女?他是不是调查过他们家?他想绑架美美吗?”

 孙见善早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没人信,只有里面那个丫头以为人们会高兴预先知道这种事。

 “我已经说了,爱信不信随便你,再见!”

 木门毫不留情地甩上。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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