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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达达达…

 “有刺客!”

 二更天时分,原本万籁俱寂的“御风行馆”突然騒动起来,匆急的脚步声从东廊顶上的琉璃瓦一路冲向西厢。各处哨冈站纷纷掌起火把,霎时将阴暗的庭园映照得亮晃晃的,守卫们踱着步子到四周围巡视,每竖得高高的。

 “东堂口有没有发现任何踪影?”南院的兵卫隔着围墙大声呼喝。

 “没有!有人瞧见他往西边溜过去了,西厢的人手招子放亮一点。”东堂的武师跟着喊回去。

 众人刷地出随身配戴的兵器,警觉地张望着四周的动静,只等着敌人漏出些许的行踪,马上涌过去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在这里!他在西侧的厢院里,大伙儿快追!”两名护院武师忽然瞥过一条快迅的黑影闪过去,连忙施展起轻功,竭力追赶落荒而逃的歹徒。

 “西厢?”其它三院的武师马上垮下脸来。“去**!贼子哪儿不好躲,怎么偏偏往西厢闯呢?”

 大伙儿哀声叹气地赶过去抓贼去也。

 话说西厢是宫家小姐宫润玉栖身的处所,平时那些丫鬟、嬷嬷们就像母护小一样,死不准他们这帮“臭男人”踏进宅院里一步。今儿个夜里偏偏让一个臭贼子给溜了进去,倘若刺客仅仅惊扰了她的安眠也就算了,轻则大伙儿给主公臭骂一顿,重则打个二、三十下板子;就怕那汉子歹毒,挟持小姐作为逃脱的护身符,这么一来他们即使有十条命也不够老爷子发威。

 谁都知道宫家衰,主公直到四十出头才生得一个容光绝秀的娇女儿。她出生时宫家张灯结彩,足足热闹了半年多,就差没疏通朝廷的命官上一道奏折给皇上,订定当天为“宫家润玉诞辰纪念”之类的。宫老爷子将她捧在手心里呵疼的那股宠爱劲儿自然不消提了。

 人家都说:“女眷似花,佳儿似草。花不过载,草可三冬。”姑娘家天生硬是比男子汉短命一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宫氏夫妇好不容易将女儿照养到二八年华,十几年来没出过岔子。如果今夜宫家小姐有一丝丝皮给外贼碰破了,大伙儿全等着割条腿或断只手臂赠给她吧!

 “快快快!”

 “从后门包抄!千万别让恶贼溜掉。”

 “他钻进廊道去了,大家小心,切莫惊动了夫人和小玉儿小姐。”

 呼喝声从庄园各地扬窜出来,其中尚且夹杂着主公宫烨老爷子焦急的斥骂声:“什么?有刺客?他**!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跟去捉贼,小玉儿如果让那家伙给吓坏了胆子,我非剥光你们的臭杂泡收惊水给她喝不可。”

 爆烨八成没有想到,他那宝贝女儿最怕男人的臭味儿,这帮庭卫们一个月能洗两次澡就算他偷笑了。他们的“臭杂”泡出来的收惊水,只怕小玉儿喝了之后不受惊也得中毒了。

 秋尽冬来,骤降的温度一天冷过一天,临安城的枫红似乎在一夜之间尽数褪下丽的霞衣。时序进入腊月,天际悄然飘下白茫茫、轻飘飘的天羽,银雪匝地,世尘嚣转眼间点缀成落花般的粉白色。

 今年以来,临安城内最轰动的大新闻,并非美名传播天下的秦淮名封小仙终于被城内“温柔阁”的鸨母给高价买了过来,从此让本地的公子哥儿们有机会一尝香泽;也不是近十个月来让人又气又恨的采花大盗“花狐狸”又出现了--且先提一句题外话,这尾狐狸委实狡猾得紧,这些日子以来已经玷污了十八名良家妇女的清白。尽管六扇门派出顶尖的衙差们四处搜捕他归案,依然摸不着他的半狐狸尾巴。

 今年,足引起城内三三夜騒动的主角,是宫家!

 其实,宫家的本位于苏州城,是当地富甲一方的豪门巨富,偌大的财势地位使他们如同苏州城内的土皇帝,即使是宫里当官的皇爵差爷们也得敬宫家主人宫烨几分。再加上宫家的主上逢年过节该效敬“有关单位”的金元宝啦、玉如意啦、银票纸啦,从没少过他们一餐半顿,无时无刻打点得妥妥贴贴的,所以三代以来宫大世家在京城内威风八面,即使家中没人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场子里的大公们照样给他们方便,家势比起封官封爵的人物也逊不到哪儿去。

 而且宫家在苏州素来以造桥修路的慈善气概而传播于邻里之间。最近宫烨老爷子为了讨子女儿心,不惜耗费钜资买下临安城郊外近千亩的广地,建构了一处豪华不下龙廷的行馆,举家亲赴临安城来赏赏冬雪的景致。

 到临安城赏雪?

 嘿嘿,没错。

 扁瞧“御风行馆”占据的面积已经够惊人了,当宫老爷子召来一千五百名江南有名的工匠,亲手一刀一刻地雕出四千五百块白玉砖作为观雪亭的屋顶,这等大手笔就足足让人谈上三三夜也不厌倦。因此,大伙儿一听说“御风行馆”建成的原因只是为了“赏雪”城的百姓差点没挖空自己的耳油以证实自己听得仔仔细细、千真万确,半句话也没听漏。

 照理说,赏冬便应该去关外或北方之类的酷寒之地,到临安城这种不愠不火的江南城池里赏雪,说出去也不怕笑坏众人的嘴巴。

 偏偏人家宫烨自有一套歪理。

 说来说去当然是他温柔体贴喽!反正看雪嘛!重点在于有“雪”可观使成,至于雪大雪小的议题,相形之下就变成次要的问题了。他担心女娇弱的体质挡不住北地的天霜寒,干脆前来临安城过过干瘾,足一下妇道人家的好奇心也好。于是一家子人赏起这阵“雪”倒也赏得津津有味。

 好死不死他们光降临安城的时机差劲了些,适逢城内采花贼横行的日子。这下子烨半夜哪里还睡得好觉?打从搬进行馆的第二天便开始催着老婆女儿早早打包回苏州,偏偏他们运气好,正巧赶上过去三年来临安城第一次飘降的细疏白雪,宫家女人当然决定赖下来不肯走,宫烨只好天天巴望着老天爷赶紧放晴“花狐狸”老兄快快自动提着头进衙门里送死。

 他夜祈祷的结果,居然换来三更半夜有刺客潜入家门的下场,而且这位刺客老兄有八成的可能是那位狐狸大哥,教他怎么能不大骂“他**”呢?

 “发生了什么事?外头为什么闹烘烘的?”宫润玉推开熏过桂花香的锦衾,懊恼地堆皱起娥眉。

 最近几天的气温忽冷忽暖的,原本就难以将息,好不容易稍梧养出几丝睡意,偏偏被房门外的騒动给闹跑了。

 “侍剑?侍剑?你上哪儿去了?”她问了几声,贴身丫鬟却没应和。空寂的香闺里惟有空气环绕的嗡嗡声回答她。

 表丫头八成跟陈帐房的儿子偷情去了。

 真搞不懂。男人家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侍剑一天到晚为小三害相思病?

 自小到大她深居在闺阁里,接触过的男人除了父亲兄长和青梅竹马的笃行哥哥之外,就只有那些护院师傅和佣人的儿子了。根据她归纳的结果,男人只能分为两种货:“臭的”和“不臭的”而且以前者居多。

 每天傍晚她经过师傅们练武的校场,瞧着他们挥汗如雨地练,沙石啦、尘土啦黏在脖子上,他们再随手抬起光溜溜的臂膀抹掉;几条臭汗唏哩哗啦地淌下来,搞得浑身上下黏呼呼、脏兮兮,真是说有多不卫生便有多不卫生,她每见过一回当天晚上马上吃不下饭。

 真是臭呀!

 偶尔走在回廊里,倘若那些臭男人经过她的身畔,她一定要奔回内堂里赶紧洗掉沾在衣襟上的臭味不可。如果不幸被他们的身子扫到手臂,更只差没拿起鬃刷子刷掉一层皮。她的哥哥们平时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偏偏男人家原始的“猪”未改,一逮着机会仍然跑到校场去,和那些脏兮兮的武师们动手过招,非得把自己得同样臭熏熏的不可。

 有一回她实在看不下去他们那一副猪猡样,忍不住向母亲抱怨。“老天爷既然将姑娘们塑造得又高贵又漂亮,为什么不分一点干净相给那些臭男人呢?”

 而她娘亲回给她一个暧昧兮兮的笑容。“男人也有不臭的时候,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哼!这算哪门子回答!现下她已经长大啦,可是她仍然觉得男人臭。只有卿卿未婚夫陈笃行是她勉强可以忍受的男人。

 爆润玉步下暖铺,白玉足踮上冷飕飕的花冈石地板,凉意冻得她打个寒颤。

 她的暖皮套放哪儿去了?

 “啊,对了。”今天下午侍剑带她去后花园的池塘敲碎冰,一双保暖的紫貂手套被她给遗忘在栏杆上。

 真是糟糕,她向来畏寒,平时醒着的时间素手从来不肯离开轻薄的紫貂皮套,现在外面冰天冻地的,上哪儿找皮手套去?

 不如别起身了,回上补眠吧?

 可是她的子较为浅睡,一旦醒过来就很难继续入睡,与其躺回上翻来覆去,她宁愿起来看点儿书、练练字。

 末了,润玉决定自个儿去把手套找回来。反正她记得东西遗忘的处所,只要将自己浑身包裹成大粽,走一趟后花园应该冻不着的。

 她漾开满意的微笑,抬手着完衣裘。

 门外的騒闹声渐渐移向东际的屋瓦,西厢终于安静下来。八成是她的哥哥们半夜兴起,起舞雪花来着。宫家男子向来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即使他们决定隆冬跳入钱塘江泅水,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润玉独自来到后花园里,果然在石栏杆上找回貂皮手套。

 回程经过柴房时,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异响透出合掩的窗棂。

 她迟疑了一下。是谁?

 八成是老鼠吧!三更半夜里柴房当然不会躲着人。

 她举步走开几尺,奇异的息再度从柴房里出来。这回她听得仔仔细细,里头的“东西”包准不是老鼠。

 “到底是谁?”她暗自低忖。照理说,任何女子半夜听见柴房里传出不明的恐怖声响,首先应该联想到鬼啦、妖怪啦、坏人啦之类的标的物,然后吓得花容失,马上跳回闺房里包着棉被发抖。

 假若她仍然是六岁的宫润玉,或许真会这么做,但十六岁的她,足足深受上头四个哥哥的恶作剧十个年头,已经培养出“敌不动则我不”的情

 啊!她灵光一闪。八成是侍剑和她的傻小子。以往侍剑老是暧昧地向她描绘深夜幽会的刺,而发生的地点不外乎马厩、凉亭几个定点,显然今夜他们挑中柴房来着。

 或许是暗夜的掩护赐给她调皮的念头,她忽然放开大家闺秀的矜持,恶作剧地吐了吐舌尖,决定给柴房里热情如火的小情人们一个惊喜。

 润玉悄没声息地掩近薄板门外,贴紧耳朵窃听里头的动静。

 “唔…啊…”蓄意压抑的男声从木门的那一端扩散出来。

 记得去年她不小心闯进大哥房里,恰好撞见他和侍妾好的场面,因此对于现在听见的呻声倒是有些“经验。”

 一个黄花闺女半夜伏在柴房门口偷听女侍狎戏,任凭她脸皮再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向来严守礼教的润玉?她不比那些低三下四的丫鬟,还没“抓”之前,径自先赧红了玉颊。

 嗳,还脸红呢!人家都好意思随便和男人来了,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管,无论如何也要勇往直前。

 “谁教你平常老是笑话我什么也不懂,今晚非叫你出丑不可!”润玉深深了口霜气,心中默默数着…

 一…二…三!

 冲!

 “你们在干什么?”猛然推开薄木门,一股脑儿撞进乌漆抹黑的柴房里。

 刷!一道白晃晃的亮光扫过她的视界。

 冰线般刺骨的寒意向她的面门,润玉直觉地倒一口冷气,疾步向后退过去,背脊却贴住凉彻彻的石土墙,白光的端点霍然凝住,指准她的--咽喉。

 没路了。

 她的气息几乎停止,偷偷瞟向抵住她的东西。

 一柄长刀由下往上剌出,刀把子握在一个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则瘫坐在墙角。

 男…男人!而且是“臭”男人!她几乎晕过去。

 “你…你是谁?唔…”黑衣人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他的嗓音低哑得离谱,彷佛开口发出三个短短的音节已经耗尽他全部力气。

 月影西移,白缎似的光泽从她对面的窗孔进阴暗的小室里,夜行人背对着光线,两人仅能凭借着微弱的光线辨别出彼此的身形。

 她的鼻端嗅到淡淡的血腥气。臭男人好象受伤了!

 “臭…呃,公子,您好像…在血。”她了口唾沫,答非所问。

 “啊…”黑衣人的手臂蓦然发软,再也把持不住长刀,锐利的兵器眶啷落进柴堆里。

 润玉连忙退到他的武器不及之处,惊惧地盯住他。他是谁?是今晚宅子里发生事的原因吗?一定是的,否则大家不会三更半夜爬起来又蹦又叫。她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以为哥哥们又耍着玩儿,半丝防卫心也没有,这下可好,白白将自己送入歹徒的手里。

 白天爹爹还提醒她,凡事记得警醒一点,听说最近城里出现一个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她的心头登时凉了半截。这个臭汉子该不会就是…

 “你--你想把我怎么样?”她快哭出来了。

 “我还能把你怎么样?”黑衣人没啥好气。“我深夜经过临安城…莫名其妙破人当成采花贼,二十来个官兵围攻我,不由分说地砍了我…唔…砍了我两剑,我还有力气…把你『怎么样』吗?”

 好现象,他居然有力气发火,可见一时三刻之间应该死不了。其实他反倒更担心她大声嚷嚷起来,那么他的小命可当真葬送在中原土地上了。

 “这么说来,你…你不是『花狐狸』喽?”她稍微放心一点。起码自己的名节没危险了。

 “我长得像狐狸吗?”黑衣人的口气好冲。

 男人都这样!每回她的哥哥们打架扭伤了筋骨,或者感染了风寒小病,大夫提着葯箱过来整治时,他们个个呲牙咧嘴的,死也不肯丹丸、喝苦乐,活像大夫与他们前辈子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既然如此…你等一下,我出去帮你拿葯,马上回来。”先溜为妙。

 她居然和臭男人单独关在小房间里说话,待会儿起码要洗十次澡才情得干净身上的异味。

 “站住!”

 她的手才触及门栓,耳旁忽然听过另一声“刷”的衣拒飘响,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脸蛋已经撞进一副矫健的怀里,浓烈的男气息放肆地窜进她鼻关。

 “你…你碰了我!”她几乎快晕过去。

 老天,她被臭男人摸到了,脸颊甚至接触到他的身子。浓浓的反胃感袭向她的喉际,她只想赶紧出去洗脸,即使刮掉一层面皮也心甘情愿。

 “臭男人,你好臭,臭死了!”她屏住气息,深怕多进一口他的臭气。

 “住口!”黑衣人的男尊严稍诬到一点损伤。“我今天一早才沐浴饼身子,怎么可能有臭味?”

 慢着,他在干什么?他几乎快血致死了,居然还站在敌人的阵地里和一个娘儿们讨论臭与不臭的问题。

 “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黑衣人用力揪着她退回角落里。

 他明明受伤了呀!前一刻钟犹自病恹恹地瘫在地上气,怎么可能下一瞬间行动恢复得如同闪电一般迅速,而且还力大无穷地拖着她屋子走?莫非--他的低姿态全是装出来的?

 润玉倒一口冷气。

 “放开我!放手!你这个婬贼差点儿瞒过我,快点放开我!”她突然抡起粉拳攻击他。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使出吃的力气,偏偏黑衣人全不当她一回事,单手就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的花拳绣腿挥在不着力的空气里,即使侥幸有几下槌中他的体驱,凭他那身铜筋铁骨,自己玉手的痛楚只怕比他的灾情更惨重。

 “你给我安静一点!”这女娃娃发出来的噪音足以吵醒整座临安城的居民。“你再不安静下来我就对你不客气--啊!”她的脚丫子踢中他‮腿大‬上的刀伤,椎心的剧烈疼痛霎时刺进他体内,黑衣人终于膝盖发软,带着她的身子砰通扑倒在木板地上。

 “噢!”润玉霎时感觉到千斤重的负担垮在她身上,当场被他饼,她连大气也不出一口,遑论叫出声来。“你--你好重--臭男人…”

 “闭嘴…”

 黑黝黝的柴房重新回复到岑寂的世界。阴暗中,只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伴随着耳畔重的息。

 突如其来的沈静和黑魅刺着她的神智,她的知觉不由自主地调整到极端敏锐的程度。

 她的颜颊抵住触感绵细如软布的物事,绸布底下热的气息,揽向她的鬓际。原来黑衣人蒙着面。

 厚的臂膀正好住她的脯,黑衣人大半个身子叠躺在她的上面,特殊的男体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一阵一阵地冲入她脑门。她蓦然晕眩起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他的体重而呼吸急促起来,抑或因为两人贴近的躯体。

 他--好象不大臭耶…

 “放肆…”她微弱地抗议着。“你还不快起来。”

 从小到大,宫氏家训就教导她务必要严守男女的礼教之防,连哥哥们也不曾碰触过她纤手之外的部位。而今夜,她居然和一位不太臭的臭男人浑身贴得紧紧的,一齐躺在地上。

 “你…你先答应我不会大吵大闹…”他着气吩咐她。

 “你…你先放我起来,我就答应你。”看来臭男人虚无力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

 黑衣人缓缓动‮体身‬,仰天横躺在地板上,润玉马上得到自由。

 月姊儿的银光投在他脸庞,反出点点星芒,她定神一看,发觉他额际堆积着冷汗,眼脸闭合。

 “臭--公子?公子?”

 黑衣人并未回复她的呼唤,不知是晕过去了,或者仅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润玉的良心不允许她白白放着受伤的人血不理。人家刚才地坦白招了,他只是路经附近,运气不好被官差误伤,说来也算是冲上“花狐狸”的池鱼之殃,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枉死在柴房里?

 悲天悯人的心情终究战胜对臭男人的厌恶感,她反身走出柴房,蹑手蹑脚地来到“歧黄监。”她二哥平时钻研医理“歧黄监”内贮存了各式各样他亲自焠炼的丹葯。润玉偷偷捡了其中两味,掉头回到柴房。

 黑衣人仍以刚才的姿势委顿在地上,动也没动过,似乎真的失去神智。她撬开他的牙关,将凝神止痛的“七星天灵丹”喂进他嘴里,再以金创葯裹住他的外伤。

 老天爷,他比一头牛还重!为了把葯粉均匀涂到每一处伤口,润玉必须替他翻身、解衣襟,待她大致照顾妥当时,天色已经进入四更,她也疲累得几乎虚了。

 “公子?”他还是没反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枉费了她二哥的灵丹妙葯。

 “公子,我二哥的葯丹很贵的,如果他知道我浪费在一具死尸身上,肯定会心疼得剥掉我一层皮,所以求求你快醒过来吧!即使要死,也等到离开苏州再死好不好?”她低声凑近他耳畔,稍微打个商量。

 千呼万唤之下,黑衣人终于睁开眼皮。

 “你--你还留在这里?”他似乎有些讶异她的存在。

 “嗯,我已经替你上好葯,仔细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唔…你的良心倒好。”黑衣人苦笑一下,已经看不出丝毫气焰。“难道你不害怕吗?说不定我真的是那个采花大盗,故意施展苦计来瞒骗你,等你上了勾再把你掳走,到时候你找谁求救去?”

 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手无缚之力,你的功夫一定比我厉害,如果想擒住我儿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花时间来演戏给我瞧?”

 他轻笑起来。“小姑娘,你的心地太好,这样的性格容易上当呢!”

 她悄悄红了脸蛋,不大甘愿地承认。“侍剑也常常这样说我。”

 “侍剑?”

 “我的贴身丫鬟。”

 “嗯。”他点了点头。

 柴房内再度陷入沉默。

 真是奇怪,刚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就差没拚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居然好声好气地交谈起来,气氛甚至有点温馨哩!

 润玉偷偷鼻子,再次证明一个事实:他真的没有臭味。

 黑衣人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柔润的温玉递给他。“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大恩无以为报,这块信物就送给你吧!”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接过来审视。

 白玉的质地相当特别,触手生温。她生长在豪富之家,对于珍珠宝贝的上品自然有几分认识,然而这种温玉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我爹说,往南之处有一些邦国,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极为热,当地出产的玉石取了天地雄气,自然而然散发出温暖的触感,这块玉便是产于那些地方吗?”

 “嗯。”黑衣人欣赏地点了点头。“小姑娘还算有点见识。听好,这块玉不是送给你玩赏的,你务必把它仔细收藏起来,千万则让任何人瞧见…”

 “连我爹和哥哥也不行吗?”

 “对。后倘若你遇上困难,自个儿无法解决,只要派人梢个讯息,连同这个玉佩一起送到关外给我,我自然会替你办得妥妥贴贴。”

 “关外?”她惊讶极了。“臭--公子,你是关外人士?”

 难怪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中原人士的标悍之气。

 “对,你只要想法子找到蒙古人的部落,向族人亮出这个玉佩,他们自然会为你引路找到我。”

 “原来大叔是蒙古人。”既然收了人家的重礼,嘴巴自然得放甜一点。

 “大叔?”黑衣人呛了一下。“别太多礼,叫大哥就成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老。”润玉吐了吐舌头。

 “闻起来也很臭?”黑衣人故意逗她。

 “呃,我…”刚刚退温的玉颊又升起热辣辣的红色。平白无故唤了他好几声臭男人,难怪人家一恢复力气马上声讨她。“这位大哥,你好好休息,我会想法子阻止佣人来柴房附近走动,你不至于被发现的。明天晚上我再来瞧瞧你。”

 “不用了。”黑衣人扬手制止她。“天色一亮我会马上离开临安,直接回到关外去,咱们后会有期。”

 润玉愣了一下。

 他要走了?虽然他们俩素昧平生,但是经过这一夜相处下来,她竟然奇异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情谊。而今,她的“患难之”就要离去,两人再度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碍于姑娘家的矜持,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勉强出笑容,回眸瞥视他最后一眼。

 而后,踏着月光,飘飘然离去。

 平静了十六年的岁月,终于掀起波澜。她仰高螓首,凝视着蝉娟的圣洁光辉,脑中不神游至天阙…

 不知浩瀚的关外,比时又是怎生景致?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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