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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荔枝湾别苑,当年允禄曾经带着儿躲到这儿来,打算偷渡到番邦国家,却在最后一刻被雍正“逮”个正着。

 如今,荔枝湾的荔枝依然又大又甜,别苑的主人却已十多年未见。

 “这儿只每两个月会有人来打扫一次,其它时间都没有人在。”

 “看来清扫的人才来过不久,这里还干净的。”

 梅儿与额尔德相偕在别苑里绕了一圈,最后选择临荔湾湖的厢房暂居,再分工合作,一人整理厢房,一人出外采购必要用品和食物;两天后,一切俱已就绪,可以舒舒服服的住下来了。

 很奇怪的,这么一走下来之后,梅儿反倒精神旺盛起来了。

 “大哥,我们去摘荔枝!”

 “这种季节有荔枝吗?”

 “对喔,还不到时候呢!”梅儿失望地垮下脸。

 轻轻的,他扶起她的下巴。“我们上白云山摘梅,你做梅饼给我吃,嗯?”

 黯淡的娇靥瞬间迸耀出灿烂的光华“大哥想吃梅儿做的梅饼吗?”梅儿漾出惊喜的笑靥,随即挽住额尔德的臂弯。“好,我们去摘梅!”

 老实说,她并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一听到额尔德说想吃她做的梅饼便如此‮奋兴‬,而且这种‮奋兴‬的程度比这一年来见识到各种新奇事物的感觉更深刻…

 不,不一样,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发自内心的奇妙感受,很甜蜜,很温暖,一想到额尔德吃梅饼时的赞赏表情,她就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

 这是半年来她不太自觉的变化之一。

 出京后前半年,她忙于认识他、熟悉他;后半年,他们朝夕相处,一块儿走遍西南青藏川境,彼此也更加认识、更加熟悉,不知不觉中,双方的心境和举止上也都出现了些许变化。

 不自觉的变化。

 因为不自觉,所以不知,直至他们暂时安定下来,不再东奔西跑,他整理庭苑花草,她做饭给他吃,闲来漫步荔湾湖畔,或者上茶馆品茗吃点心,有时候干脆往草地一躺,睡上一整个下午。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改变,那些不自觉,而且很微妙的改变…

 “确实好吃!”

 额尔德诚心赞赏不已,这可由他频频取食的动作上得到证实,梅儿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你同阿玛一样都很喜欢这种清淡的点心呢!”

 “我想任何人都会喜欢的。”

 午后,微风徐徐,羊蹄夹花绚烂地盛开,粉紫的花瓣片片飘落,飘在草地上、角亭里,额尔德看书看一半,梅儿即端来一大盘花费了整个上午做出来的各点心让他品尝。

 双臂抱膝,下巴顶在膝头上,两只乌黑明亮的杏眼眨呀眨的“真的好吃?”梅儿犹不太有自信地问。“不是安慰我?”好奇怪,以前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的说,但此刻,她竟然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真的。”啜了一口茶,额尔德又说:“我毋需安慰你,事实就是事实。”

 耀眼的笑容乍然灿放“那你就多吃点儿!”梅儿喜孜孜地说,然后从围栏的石椅这边爬到那边,亲热地靠着额尔德。“大哥。”

 “嗯?”

 “你很喜欢看书?”

 “是啊!”“为什么男人都很喜欢看书呢?”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看书。”放下书,额尔德温和地俯视紧偎在他身边的梅儿。“你不喜欢我看书?”

 “不是,只是很奇怪,每一回我见着阿玛,他总是在看书,而且只要额娘不去烦他,他就能一直一直看下去,真佩服阿玛那么有耐心。”梅儿俏皮地皱皱鼻子。“唔,对喔!大哥你也很有耐心,难怪喜欢看书。”

 有耐心的人都喜欢看书?

 奇怪的推论。

 “庄亲王府的几位阿哥们不喜欢看书吗?”

 梅儿耸耸肩。“到年纪念书的只有哥哥和大弟、二弟,他们都跟额娘一样坐不住,总是看没一会儿书就偷溜出去玩。不过…”咬着手指头,她蹙眉沉。“小弟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不过才四岁,可他就跟阿玛一样不爱笑也不爱闹,连哭都不会,老是拿那双跟阿玛一模一样的冷眼瞧人,好象在嘲讽人似的,怪诡谲的!”

 “像你阿玛,嗯?”

 斜斜地飞过去一眼“可不是像极了!”梅儿嘻开小嘴儿。“我敢担保他长大以后必然会同阿玛一个样儿,到时可不知会不会有第二个额娘来让他倾心,也对他倾心。”

 “幸好只有他一个,而非你所有兄弟全都像你阿玛。”

 梅儿噗哧笑。“没错,幸好,幸好!”拈起一块淡绿色的糕点放入嘴“你像你额娘?”额尔德漫不经心地问。

 “除了嘴像我阿玛,”梅儿指指自己的嘴。“其它全跟额娘一个样儿。”

 隐约泛出一抹奇异光彩的瞳眸凝住她手指的部位“你的嘴…”额尔德微微一病把郏瓶!昂苡杖恕!?br>
 梅儿哈哈大笑。“你这话最好别让阿玛听见,他会杀人的!”

 “你阿玛看上去也大不了我多少。”

 梅儿笑得花枝颠。“这话更不能让阿玛听见,他会把你撕成碎片喂狗!”

 额尔德认真想了一下。“兴许真的会。”

 “一定会!”梅儿斩钉截铁地说。“这种列属忌的话唯有额娘可以说,也只有额娘可以任意嘲笑阿玛,或许会惹来阿玛不悦,但他绝不会对额娘冒火,无论额娘做任何事,阿玛可以十成十的容忍下来。反过来…”

 她噗哧笑出声“阿玛只要一个字说不对,额娘就会对阿玛又骂又踢又打,跟个凶婆娘似的,再不行还有一哭二闹三『我死给你看』,那种撒赖招数连我看了都觉得好丢脸。但是…”垂眸,叹息。“我知道额娘爱死阿玛了,而阿玛也同样深爱额娘,额娘不知跟我说过多少回当年阿玛为她豁命血的往事,教人听了好生羡慕呢!”

 “你期待承贝子也能为你豁命血?”

 猛抬眼“才不是咧!我又没有待狂,何况我们连面都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为我做那种不要命的事。我是说…”梅儿又咬起手指头来了。

 “瞧,我身边见过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四妾,就连皇上,即便他最爱皇后又如何?除了皇后,此刻后宫里还不是照样排着十几位嫔妃等待皇帝莅临指教,往后兴许更多。那么多男人里,唯有阿玛才是最专情的男人,他最爱额娘,一生也只有额娘一个女人。”她得意又骄傲地抬高细致纤巧的下巴。

 “你…”额尔德眼眸深沉。“希望承贝子只有你一个子?”

 梅儿耸耸肩。“那种事我是不敢奢望啦!只希望他能允许我拥有一个清静的私人空间,好让我独自安静的过活,我可不想同后宫嫔妃那样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很难看耶!”她又不是狗,老是去跟一大群母狗抢一烂骨头。

 “何用他允许,忘了吗?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连策凌亲王见了你也得屈膝叩安,更别提承贝子,想要什么,你只消说一声,谁人敢不从?不想见他,你只消说一声,又有谁人敢不遵?”额尔德淡淡地提醒她。

 “不,不对,”梅儿不以为然地猛摇头。“倘若我嫁过去了,他是夫,我是从夫,天经地义,夫尊重,理所当然,论什么公主,论什么尊卑,那都是毫无意义的。额娘说过,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倘若我俩没有感情,端着公主的架子又有何用?我只觉得可笑!倘若我俩有感情,又何必让一个空幻的头衔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只觉得愚蠢!”

 “那要论什么?”

 “自然是论伦理纲常”

 她说得有力又毫不犹豫,可见这是她发自衷心的肺腑之言。

 额尔德紧抿着,深邃的瞳眸彷佛要探入她内心般盯住她的侧脸,怔忡地沉默了好一阵子。

 静得太久,梅儿不狐疑地横过眼来察看,以为他睡着了。“大哥?”

 悚然一机伶,额尔德急忙移开目光。“什么事?”

 “你不舒服吗?”梅儿关心地问。“怎地呆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无法说出口的事。

 “想什么?啊,对了!”梅儿忽地拍了一下‮腿大‬。“咱们明儿去一趟花市。”

 “花市?”

 “对啊!园子里的花都枯了,咱们买些花种子来种好不好?”

 “是可以,不过你会种花吗?”额尔德眼怀疑。

 “不会,可是我们可以问花贩子嘛!”

 额尔德想了一下。“是可以。”

 “那明儿五更前就得起了哟!”

 “五更?”

 “晓市五更就开始了呀!”

 晓市?

 这下子又得逛上一、两个时辰了!

 种花这种事说难不难,说简单可也不简单,要尽心照料,要细心呵护,尤其一开始的时候,倘若方法不对,就算种子种下去了,你渴望它开花,年年月月深情款款地盯着它,它却连芽也不给你冒出来。

 “你真的要种在这里?”

 “花贩子说的呀!这种天气七天不发芽就得重种,那边种不起来,也许这边的土壤比较适合嘛!”

 “好吧!花锄给我,我来挖。”

 “那我去莲花池提水!”

 卷高了衣袖,额尔德高高举起花锄,锄了片刻,莲花池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拍水声--彷佛浅滩上的鱼在叫救命,还有咕噜噜的冒泡声--好象大热天里谁在猛灌清水,心头一惊连忙回头,却只见到两只手在池面上挥舞,如果不是看下见她的脑袋,他会以为是谁在欢呼。一个倒旋,他即刻飞身掠过池面一把抓住挥舞的手,哗啦啦地拉起淋淋的人儿纳入怀中,一边继续飞向厢房,一边急问怀中的人。

 “小妹,你还好吧?”

 不知喝了多少水的梅儿不停呛咳,不但吐出好多水,眼泪鼻涕也跟着冒出来,脸糊糊的一片,根本没办法回答他。

 “小妹?”

 又过了好半晌,呛咳声才稍稍缓和下来,梅儿勉强挤出一丝笑“那水好…好难喝…”然后揪住他的衣襟深深埋进他怀里。“真的…好难喝喔…”

 细微的啜泣声隐约自他怀中溢出。

 搂紧她微微颤抖的娇躯,他知道她害怕,心里想的是温言安抚她、呵护她,让她镇定下来,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脑袋里却很明白换下衣裳才是她现在优先该做的事。

 “小妹,先换下衣服,我去帮你烧热水。”说着,他想要把她放在上,她却揪住他不放手。

 “那…那石头好滑,我不…不小心滑下去…”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知道,不要紧,只要泡一下热水就没事了。”他的声音轻细得彷佛微风飘过。

 “我…我以为可以自己爬上来,可是…可是池底也好…好滑…”

 “你应该叫我的。”

 “水好…好深…”

 “以后提水由我来。”

 “我…我不会游水…”

 “过两天大哥教你。”

 “我…”

 “小妹,放开我,你必须先换衣衫。”

 “不要!”

 静了一下,额尔德轻轻扶起她的下巴。

 “小妹,相信我,已经没事了,嗯?”

 她的睫上犹沾着几滴水珠,不知是池水或泪水,润的杏眸盈盈如秋水,无助的,凄的,怯生生的瞅着他,像被殴打后再遭遗弃的小狈,柔腻的嘴嗡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入眼她那惊魂未定的柔弱模样,原想再多抚慰几句的额尔德不有些恍惚,心脏奇异地紧缩,眩惑于她这一刻的楚楚可怜神韵是那么美,那么扣人心弦;更心惊于口中的,是陌生的,也是令人震撼的,于是,他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四目相对,无言的情韵在浑然忘我中悄然对

 片刻后,不自觉地,他徐缓地俯向她,她眨了眨眼,瞳底的无助消失了,同时抹上困惑与颖悟,她的眼眸更润,彷佛掩上一层淡淡的薄雾,隐藏住她心底的千丝万缕。

 他的几乎贴上她,就在这一剎那,她清甜如兰馨的气息先行呼上他,瞬间,他如遭雷殛般地全身一震。

 “我在做什么?”旋即丢下她猛然跳开,脸罪恶地落荒而逃。

 留下梅儿怔忡了好半晌,而后,她双手覆在口轻轻叹息。

 原来,这就是额娘所说的心动吗?

 好美的感觉啊!

 但是,她实在不应该为他心动的,她早已许配给喀尔喀贝子,这是不允许反悔的婚事,她不能也不应该为其它男人心动,她最好趁早与他分开,以免自己越陷越深惹来痛苦。

 她的理智如此告诉她。

 然而,她内心深处也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想和他分开。

 也许她要求这两年的自由,寻求的就是这么一次心动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寻着了,她割舍得下吗?

 不,她割舍不下他,也割舍不下这份心动。

 所以,痛苦亦无妨,‮磨折‬也值得,纵使这相处的日子注定下会有任何结果,她还是不想和他分开。

 如果她只能拥有黑夜前的夕阳,就让她好好拥抱这仅有片刻的灿烂吧!

 便州府没有苏杭的纤细优雅,也没有开封的繁华鼎盛,更没有北京城的宏伟壮观,但它却十足是一座美的城市。

 山明水秀,四季如,终年灿放的百花令人好似置身于花的国度里,入目是随处可见的缤纷璀璨,浅醺的风吹来的永远是浓郁的香,还有高大拔的白桦,亭亭如盖的古榕,这是一座充自然风情的城池。

 不过梅儿的花却是怎么种都种不起来,种得她快挫火儿了。

 “桃花若是再种不起来,我就改种兰花,兰花种不起来就种菊花,菊花种不起来种桂花,桂花种不起来种…”

 “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别浪费了!”

 温煦的阳光下,提着菜、拎着水果、包着鱼虾和,梅儿与额尔德两手俱是的食物,走在星星点点的树影下。

 她脑子想的是怀里的花种子,额尔德担心的却是吃上三天都吃不完的食物。

 “哦!大哥不是说前两天在茶馆里吃的鲜虾馄饨和蟹黄翼球很好吃吗?我想试着做做看。”

 “…唔。”

 “大哥觉得上回我做的山楂皮卷和蜂巢芋角如何呢?”

 为了挽回一点颜面,她卷起衣袖进厨房里使出浑身解数,证明她在花圃里不行,但在厨房里可是没有几个人比得上的。

 “…甘香浓郁,口味道地。”

 “太好了,我试了两次就成功了呢!”

 自溺水那开始,额尔德又回到原来那个严肃呆板的公主护卫,没有笑容,没有疼爱,淡漠而矜持,老是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偶尔被她逮到久久凝视的目光,他也总是一脸罪恶感的迅速别开视线。

 她知道,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心动,所以产生罪恶感。

 他必然也明白这是不被允许的,她是堂堂和硕公主,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他没有资格对她心动,更没有资格对她兴起非分之想。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许配给别人了。

 但是他心动了,甚至差点亵渎了她,所以他只好避开她,以免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他们都知道,他这么做才是对的。

 “之前没有多少机会展现手艺,现在既然暂时安定下来,我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我可以每每餐煮不同的菜,整整一个月喔!”

 “…”他们都知道,他这么做才是对的。

 但是他做的到,她做不到。

 因为他是个成的男人,而她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可以下心中的感情,可以漠视她的依恋,可以拒绝她的付出,可以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她做不到。

 不过她可以不在意他的冷淡,不在意他的拒绝。

 夕阳虽灿烂,却已勾上几抹闇黑,她要拥抱这灿烂,便也得连这几抹闇黑也拥抱进来。

 只要能亲身感受到拥抱夕阳的美好,就算被闇黑所伤也值得。

 “当然,大哥若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尽管告诉我没问题。”

 “…”“没有吗?那么…有不喜欢的菜,说了我以后就不会再做。”

 “…”“也没有吗?那就…”

 只要能亲身感受到拥抱夕阳的美好,就算被合黑所伤也值得。

 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她常常要对着他自说自话表演单口相声,他则闷不吭声作哑巴,即便如此,她也能悠然自得地愉快无比。

 哪怕是毫无意义的相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亦能乐在其中。

 一路走一路说个不停--她一个人,他们终于回到别苑,在门口,梅儿把菜全交给额尔德拿去厨房,打算关好苑门后先去瞧瞧这回种的花?冒出芽来了没有,没有的话她就要改种兰花了。

 突然,阖上门的动作半途停住。

 梅儿好奇地遥望远处走来的母女,三十多岁的女人挑着两担青菜,裙裾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清清秀秀的小脸蛋,可爱极了,母女俱是一身陈旧褴褛的衣裙,看上去生活极是窘迫。

 这儿是富贵人家的别苑区,原是不该有穷人出现的,梅儿猜她们是贪图路近才打这儿经过。

 “请等等!”梅儿不觉口唤住她们。

 女人脸上马上浮起一片惊慌。“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走这条路,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不,你别紧张,我…”梅儿忙缓下语气安慰对方。“呃!我想买菜。”

 “买菜?”女人看了一下担子里的青菜,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请问姑娘想买多少?”

 “全部!”梅儿再度冲口而出,但她并不后悔。

 “全部?”女人惊讶地了一口气,旋即跃上脸狂喜。“是,是!”趁女人忙着把青菜包扎起来放在苑门口地上,梅儿蹲下去对小女孩出甜甜的笑,小女孩也羞赧地回以甜甜的笑。

 “爹爹呢?”

 “爹爹病了,娘娘要赚钱请大夫给爹爹看病。”

 梅儿不觉朝女人看过去一眼,女人也回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忙碌。

 “为了养活我们母女,我家男人工作太辛苦,现在该换我来照顾他了。”

 女人的语气非常平淡,却包含了无怨无侮的深情,梅儿不心头一阵酸涩,赶紧把润的目光移回小女孩脸上。

 “你帮娘娘的忙吗?”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我帮娘娘卖菜。”

 “好乖。”她疼爱地摸摸小女孩的头,然后起身。“多少?”

 “三十文钱够了。”

 梅儿伸手入怀,迟疑一下,然后掏出一块碎银入女人手中。

 “对不起,我没有零钱,就这给你吧!不用找钱了。”

 女人惶恐了,捧着碎银不知如何是好。“这…这…姑娘,这实在是太多了,我不能…”就这么小小一块碎银,居然让她掉下眼泪来了。

 不让女人把碎银还回来,梅儿兀自吩咐道:“还有,下回你再有卖不完的菜,全给我送来,我都买了…呃,苑里人多,需要很多菜。”

 闻言,女人的泪水更是潺潺而下,止不住,抱着银子哽咽不已。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梅儿又蹲下,了几文钱给小女孩。“妹妹好乖,来,这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女孩咧开惊喜的笑。“谢谢姨!”

 望着那对母女离去的急促脚步,梅儿知道女人要赶着回去请大夫给丈夫看病,口不由得又是一阵翻腾。

 片刻后,她转身,却见额尔德静静地瞧着她,表情严肃但眼神奇特,有赞佩,有感动,还有一些她不懂的东西,她不尴尬地咧咧嘴。

 “那个…我们最近吃太多了,我想吃多点青菜比较好。”

 两担青菜?

 那足够二十口人吃了,她想改行当牛不成?

 但额尔德并没有提醒她这件事实,仅是弯提起那些青菜走回厨房。

 “我喜欢吃青菜。”

 梅儿笑了,蹦蹦跳跳地跟上去“对啊,对啊,青菜也很好吃啊!譬如芥兰菜炒丝、鱼香茄子、镶苦瓜…”居然列举起“菜”单来了。

 然而不过片刻,她开始越说越慢,笑容也逐渐消失,最后浮上面怅然之

 “其实我倒羡慕她,虽然生活困难,但夫恩爱,一路走来虽艰辛,只要能互相扶持依偎,又有何苦?”

 额尔德忽地别开脸,眸底痛苦之一闪即逝,梅儿没有注意到,她想着别的事。

 “大哥,我们住在这儿两个多月了喔?”

 “嗯?啊…”额尔德深了口气,转回目光。“是,两个多月了。”

 “那你…”梅儿斜着眼瞟向他。“有没有发现城门口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有。”额尔德颔首。

 “大哥知道为什么吗?”

 “民间生齿过繁,田少人多,以至于粮米短缺物价上扬,尤其是沿海辽东至广东的缺粮情况更为严重,再加上连年风灾、水灾,侵贪之员又比比皆是,贫户自然只见多不见少。”

 “朝廷没有拨银赈灾吗?”

 “是有,但…”额尔德朝她瞥去一眼。“有些地方真正赈济到灾民的银两并不多。”

 梅儿马上明白了。

 雍正帝肃贪虽严厉,然而官场长久以来的积习,官员互庇的现象并非能轻易除的,重刑之下始终有人勇敢的贪,壮烈的贪。

 而乾隆帝一既位即标榜以中道治国,改行宽和政策,这简直就像在鼓励大家一起来贪,贪渎的风气因而又炽热地吹起来了。

 “侵?”

 “这也是官商勾结的好时机。”

 梅儿脚步骤停,瞄了他一下,旋即垂眸思索起来了,额尔德也跟着止步,询问地俯视她。

 片刻后,她仰眸,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吃不了这么多青菜。”

 “我知道。”

 “最好请人帮我们吃。”

 “可以。”

 于是两人齐步往后转,又走回苑门口。

 “贫民都住哪儿?”

 “东门外。”

 “哦…大哥。”

 “嗯?”

 “我忘了买鱼。”

 “我们可以先去鱼市一趟。”

 “还有,刚刚买的可能不够。”

 “再顺道去市。”

 “呃…米…米…”

 “也去粮行一趟。”

 他们买了很多鱼,很多,还有很多米,但是甫一见到那一大片破败的贫户区,梅儿很清楚以她微薄之力根本帮不上忙,杯水车薪实在济不了啥事。

 “大哥,谁负责赈粮?”

 “多半由各省布政司负责。”

 “这样啊…”梅儿沉片刻。“大哥,倘若我们沿海走一趟,你以为我们会碰上珍格格吗?”

 “不一定。”

 “不一定?好吧!那就只有冒个险了。”

 “你是打算…”

 梅儿顽皮地挤了挤眼。

 “到沿海各省的布政司去逛逛,瞧瞧他们的花园够不够漂亮啊!”  M.sSVv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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