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嫁誓从夫 下章
第七章
 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吹,好似要硬生生将冻人的寒意吹进入的骨头里去,细细碎碎的雪花如棉絮般飘呀飘的掩去了那一片枯燥的土黄,将眼前的一切转变成清一的银白。

 这才刚冬至,人们早顶上毡帽穿上棉衣和老羊皮袄,突然间都变胖了,像一团团棉球滚在路上,恨不得一步就能滚进暖呼呼的屋里头去。

 而对于那些生长在温暖的南方的人而言,这种严寒更是酷刑,竹月莲和竹月娇一买好东西,想也没想过一步步好好的走,马上施展轻功一路飞回榆林城南的一座四合院里,呼一下落在厨房前,争先恐后撞进门里头去。

 “天哪,天哪,冷死人了,我都快冻成冰条了!”竹月娇大呼小叫着。

 厨房里,玉含烟与王瑞雪正忙着作午膳,一见她们的狼狈样,不由笑了。

 “告诉你们,这还算不上冷,得到小寒、大寒那时候才真冷!”王瑞雪笑道。

 竹月莲、竹月娇一听,不猛打了个哆嗦。

 “好,那这个月都我们出门,下个月换你们!”

 竹月娇咕哝着把买来的菜交给玉含烟,再同竹月莲拿着葯包一起到角落里,一人蹲一支小火炉分别煎葯。

 “那些大少爷们呢?”

 “王均、萧少山与陆家两兄弟正在斗棋。”王瑞雪说着,掀开锅盖来看炖好了没。

 “真悠哉,他们的伤还没好吗?”

 “差不多了,再喝个几天葯就好透啦!”

 “那正好,以后就换他们出门买东西。”竹月娇喃喃道。“其他人呢?”

 “柳家那两位老太爷早几天就痊愈了,他们说有事上延安,傍晚会回来。”

 “痊愈了?”竹月娇病傲艘幌卵邸!八运蔷涂梢粤沽沟酱ο谢危空饪刹怀桑龆耍院蟠蛟哟只钊桓橇耍 ?br>
 王瑞雪笑眼望过来。“你们也看着他们讨厌?”

 竹月娇哼了哼。“何止讨厌,多瞧他们一下都会烂眼!”

 “同感,”王瑞雪重重点头。“那两个家伙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手扇着炉火,另一手忙着挥走烟雾“就不知鱼姑娘他们怎样了?”竹月娇又问。“伤还没有好就急着跟他们一起上京里救人,都个把个月了,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玉含烟摇摇头,将刚炒好的菜铲起来放在一旁。“时机迟了,恐怕不容易。”

 “如果你们不要这样执着于要先除去三姊夫,早些去动手,说不定早就成功了!”竹月娇的语气里有几分“活该”的味道,像是在为某人打抱不平。

 “那也是二小姐这么坚持的呀!”王瑞雪反驳道。

 竹月莲轻叹。“我就猜想是这样。”

 竹月娇翻了一下白眼。“又是二姊,真是,她到底要痴到什么时候呀?”

 竹月莲苦笑。“恐怕是不容易清醒了。”

 “那男人真是作孽,”王瑞雪嘟嘟囔囔的。“明明是那样冷血的男人,偏就有那么多女人爱上他,一旦爱上了又怎么也收不回心来,怎么就这么傻呢?”

 玉含烟没说话,竹月莲也不吭声,竹月娇扫她们一眼。

 “可是,能让一个男人付出那样痴狂的深情,我真的很羡慕三姊呢!”

 话落,四个女人两两相互对觑,再没有人出声反对,随即低头各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同样都是女人,谁不羡慕呢?

 “吃饭啦!吃饭啦!”

 王瑞雪吆喝着,一票饿鬼马上从西堂屋里窜过来,边还大声嚷嚷着。

 “饿死了!饿死了!”

 “总算有得吃了,动作真慢!”

 王瑞雪与竹月娇相对而视,冷笑。

 “是是是,我们太慢了,真是抱歉喔!”王瑞雪慢条斯理地说。“诸位少爷们请慢用。啊,对了,过两天等你们喝完最后一帖葯,往后出门采购的活儿就全交给你们啦!”

 捧着大碗饭正待往嘴里扒的萧少山不由愣了一下,口道:“出门?才不要,这么冷的天!”

 “不要?”竹月娇冷哼。“那也行,往后你们就烟火不沾去修道成仙吧!”

 “烟火不沾?太狠了吧?”萧少山哇啦哇啦大叫,再推推身旁的王均。“喂,你也说句话呀,她们居然要叫我们这几个伤患出门干活儿耶!”

 王均老样儿,不爱吭声,这会儿照样谁也不理,陆家兄弟则是不敢吭声,埋头猛扒饭。

 “是喔,伤患,嗓门叫得比谁都大声,倒进肚子里头的饭菜够养一窝猪了,说你是伤患,谁信!”王瑞雪嗤之以鼻地道。“不出门?也行,就拿你来当猪宰了吃吧!”

 “不公平,柳兆云他们为啥就什么都不用干?”萧少山委屈地筷子一夹,嘴菜。

 “谁说不用干,扫地劈柴打杂活就等他们回来干啦!”

 萧少山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那敢情好,让他们干下人的活儿!”

 王瑞雪与竹月娇又来回一趟,在桌上搁下四碗葯。

 “喏,你们的葯,吃完了饭记得喝呀!”

 然后,两人再回厨房去,与玉含烟、竹月莲各自捧了支大托盘,还有一盅葯,四人一道往后进院落去。

 “希望月仙不会又不吃了。”竹月莲低叹。

 竹月娇哈了一声。“多半是,然后段大哥也跟着不吃,大家一起成仙吧!”

 王瑞雪摇摇头。“看样子段公子也跟某人一样痴狂嘛!”

 “不,还是不一样的。”玉含烟低喃。

 “怎么个不一样法?”

 “段公子确是痴情,但他更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为了最心爱的女人,有些事他还是做不来的。”

 竹月娇点点头。“也对,叫他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就不行了。”

 “而那人,他却是狂恣的,那样冷酷,那样‮忍残‬,只要是为了三小姐,任何泯灭人的事他都下得了手,天底下又有谁能跟他一样呢?”

 “…”没有,天底下就他那么一个,绝无分号,仅此一家!

 一跨过月门,耳际便传入阵阵剧烈咳嗽声,抑不住,不停,咳嗽的人有九成九榻病得非常沉重。

 而后院中,一条窈窕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飘飘絮絮的雪花里,那样孤独,那样落寞得令人怜惜,教人不舍,段复保面愁容地悄悄为她披上一袭大麾,她却一无所觉。

 竹月莲无声轻叹,上前。“段大哥,用膳了。”

 “你们先用吧,我…”段复保低语。“再陪陪月仙。”

 竹月莲没再多劝…反正劝了也没用,径自定向南堂屋。

 “爹,开开门,用膳了!”

 门扇迅速开了,竹承明退后一步。

 “快点,别让冷风吹进来!”

 四人快速进入,门马上关上,咳嗽声愈加清晰地自珠帘后的内室传出,那样辛苦地几乎断了气。

 让竹月娇三人去布饭菜,竹月莲端起葯盅穿过珠帘进入内室。“该喝葯了。”

 前的人扭回头看了一下“好。”旋即转回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上的人。

 片刻后,竹月莲拿着空葯盅出来,见大家都在等她。

 “怎么不先吃呢?”

 竹月娇三人没说话,一齐望向竹承明,后者眉头深锁,神情沉重,只望着桌菜肴发呆。

 竹月莲哨然在一旁落座。“爹?”

 竹承明慢地瞥她一眼,深深叹息。“我早该听你的。”

 竹月莲沉默一下。“那也不能全怪爹,谁能料到妹夫竟会那么做。”

 竹承明懊悔地握拳猛捶了一下桌面。

 “都怪我,全怪我,如果我一开始就听你的,如果…如果当时见到儿倒下时我不是那么冲动…”

 半个月前…

 允禄那一指不偏不移地点落在前心肺之间的死上,只见儿噙着美丽的笑靥安详地阖上眼,颓然倒地,一股宛如烈焰般的愤怒与悲痛顿时淹没了竹承明的理智。

 “你这畜生,竟敢杀了儿!”

 怒睁双眼,竹承明咆哮着奋起全身功力聚于双掌之上,疾若闪电般挥向允禄。

 早已内伤沉重的允禄根本无力躲开,才看到竹承明双掌袭来,那两掌便已扎扎实实地印在他口上,哼都没能哼一声,瘦长的身躯便宛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沿途洒落串串腥红的血,竹承明随后又追过去,打算再给他最后一击…

 “住手,爹,住手,儿没死啊!”双掌猝停在允禄旦则半寸许,竹承明愕然回首。“你…你说什么?”

 “儿没死呀!”竹月莲急道。“妹夫只是用独门手法点住了她的死,所以儿并没有死,但若没有妹夫替她解开道,儿终究还是会…会…”

 “天哪!”竹承明惊窒地低,旋即慌慌张张探向允禄的口鼻。“幸好,还有气息,但…但…”回头,更慌乱地狂呼:“玉姑娘,快,快来,不能让他死,绝不能让他死啊!”会叫上玉含烟是因为王文怀曾说过她擅歧黄之术,即使如此,见她搭着允禄的腕脉,黛眉愈揽愈深,竹承明不由心惊胆跳地猛口水,怀疑她到底是真擅还是假擅。

 “玉…玉姑娘,到底怎样,你好歹也说句话呀!”

 但玉含烟依然沉凝不语,又过了好半晌后,她才缓缓收回手。

 “他的脏腑被震出了血,受创极重,十二经八脉全扭了道,连心脉也伤了,情形非常危急,就算要不了命,他这一身功力能不能保全亦是未知之数!”

 “那他有没有办法解开儿的死?”

 “不知道。”

 竹承明面色一惨。“那…那怎么办?”

 玉含烟咬咬牙。“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救他的命,再设法让他点开三小姐的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于是,一群人浩浩全搬到了榆林城,玉含烟与竹月莲、竹月娇没没夜地守在允禄边,想尽办法要让他清醒过来;而竹承明与王文怀、白慕天、虬髯公等其他人则极力尝试要解开儿的死

 这样过了两儿的死依然解不开,但允禄醒了,不过也等于没醒。

 “快!快替儿解开死呀!”竹承明对着上刚睁开眼睛的人大吼。“还不成,”玉含烟冷静地推开竹承明。“他的人虽醒了,但意识不清,得再过两天。”

 又过了两天,允禄终于真正清醒过来了,但也仅是神智清醒了,他微微启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连哼一声的力量也没有。

 玉含烟猜得出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儿。

 “王爷,先请教,解开三小姐的死必须动到真力吗?”

 允禄缓缓眨了一下眼。

 “果如我所料。”玉含烟低喃“那么我最好先告诉你,王爷,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伤势非常沉重,虽已无生命危险,但在三年之内绝不可妄动真力,否则你一身功力必会尽失…”她顿了一下。“可是三小姐等不及三年了,她的心脉渐弱,倘若再不解开死,她真的会死的!”

 允禄轻轻闭了一下眼再打开,视线徐徐移向竹承明,竹承明初时还不解允禄干嘛看他,竹月莲忙对他耳语数句,他才恍然大悟。

 “我发誓,绝不再狙杀你!”竹承明重重道。

 允禄又闭了闭眼,手指头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竹承明会意,急忙去把儿抱来,再招呼王文怀和白慕天过来一人一边扶起允禄。

 只见他闭着眼努力提聚真气,过了好半晌后才睁开眼来勉力举起手…食中两指竟呈现微微的紫蓝色,飞快地在前死周围连点十三指,再对准死拍出一掌,儿应掌重重地震了一下,旋即长长吐出一口气,睫一阵眨动,缓缓掀开来。

 就在儿睁眼的同时,允禄猝然口鲜血狂如泉,身躯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玉含烟马上上前迅快无比地在允禄周身道连续拍打,直至他的痛苦逐渐平息,她才停下来搭上他的腕仔细把脉。

 片刻后,她收回手,臻首回转,歉然地对竹承明与甫始回过意识来的儿黯然摇摇头。

 “对不起,我已无能为力…”

 “…他的功力全失,八脉错,再也练不得武了。”

 玉含烟喃喃重复半个月前那所说的话。

 “为了她,他竟然宁愿失去那一身傲人的武功,这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而言该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却毫不犹豫地那么做了,难道他不…”猝而顿住,眼神飘忽地怔了会儿,忽又苦涩地起令人心伤的笑。“那又如何,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一身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也真是卑鄙,竟然利用儿的性命来要胁我!”竹承明不甘心地恨恨道,愈想愈是有气。

 “你错了,爹。”竹月莲深深叹息。“儿跟我说了,那是她要妹夫对她发下的誓言,倘若哪天妹夫要先她而去,妹夫一定要带她一道走,妹夫只是在实践誓言而已。不过…”

 她朝内室那儿瞥去一眼。

 “别看妹夫心又狠又毒,杀个人比呼口气更简单,其实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真是下不了手,所以他才会用独门手法制住儿的死,他没有杀她,可是一旦妹夫死了,七儿必然也会死,这也算是实践他的誓言了。”

 闻言,竹承明惊愕地怔忡了好一会儿。

 “难道他们真是如此生死难分吗?”

 “爹,套句儿的话,”竹月莲轻轻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为别人就做不到。”

 竹承明又沉默半晌。

 “算了,既然他功力已失,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杀他了。”

 “但是妹夫的内伤怕得养上好些年才能痊愈,看妹夫那样辛苦,爹可知儿有多伤心难受?”

 竹承明苦笑。“我哪会不知,自那天开始,儿不但连半个字都不同我说,甚至当没我这个人似的看也不看我一眼。昨儿个她往窗外泼水,明明瞧见我在那儿,还硬是泼了我一身…”

 噗哧一声,竹月娇失笑,忙又捂住嘴。

 竹承明恼怒地横她一眼。“总之,我知道她恼我,所以我才会守在这儿,希望她看在我的诚心与耐心份上,谅解我这一遭,但她仍是不肯搭理我…”

 “因为姊夫之所以会伤得那么重,全『归功』于爹那两掌嘛!”竹月娇咕哝。

 “闭嘴,吃你的饭!”竹承明火了。

 “既有今,何必当初。”好像没瞧见竹承明身上霹哩啪啦的火花似的,竹月娇又嘟囔了一句。

 “月娇!”

 “啧,老羞成怒了!”

 “月娇,你…”“又不是我叫三姊不要理爹的,干嘛连说句话都不成嘛!”

 “就是不成!”

 “那我进去跟三姊说!”

 “…”靠在头,儿让允禄睡在她前,她才方便在允禄咳嗽咳得厉害时为他口,虽然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她实在无法干坐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辛苦而什么也不做。

 好不容易,咳嗽声终于歇下来了。

 “儿。”允禄的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见,不但脸色灰败萎顿似冬日的云翳,连嘴也是白的,双目深陷,眼眶四周围着一圈黑,原本圆润可爱的脸庞竟跑出棱角来,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碴儿,看上去不只不年轻,还老得快死掉了。

 “老爷子?”现在这个称呼可就名符其实了。

 “不要哭。”

 “我没有哭。”

 “…不要掉泪。”

 “人家难过嘛!”儿哽咽了。

 “我不会死,只是武功没了。”

 “你武功没了我才高兴呢,这样皇上就不会再差遣你到处跑了,可是…”轻抚着他凹陷的双颊,噎一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嘛!”

 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柔荑上,握了一下。“我很好。”

 很好?

 躺在上只剩下半口气,请问这样好在哪里?

 可以名正言顺的赖

 “好个!”儿突然生气了。“你这样算很好,棺材里的死人也可以起来跳舞了!”

 “…我不会死。”起码这项他能确定。

 “才怪!”儿更生气了。“玉姑娘警告过我了,你这伤至少得养上好几年,在这期间,你不能劳累,不能动气,而且一场小风寒就可能直接让你睡进棺材里头去…”

 “我会带你一道走。”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她更冒火了。

 “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嘛!”她愤怒地尖叫。“明明杀人不只成千上百,让你宰个女人竟然下不了手,你你你…你是没用的懦夫,没胆的窝囊废!”

 两眼徐徐病傲似鹄矗跎亍!澳闼凳裁矗俊?br>
 “我说你是懦夫,是窝囊废,怎样?”儿硬着声音重复一次,挑衅意味浓烈。“明明发过誓要带我一道走的,事到临头却下不了手,还用什么独门手法制我的死,我请问你,老爷子,之前你有武功可以制我的死,现在你武功没了,又要用什么法子来带我和你一道走?拿笔点我的死?”

 “…我自会想到法子。”

 竟然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儿气到快没力了。“懦夫就是懦夫!”

 “儿!”

 “不然到时候你就一刀杀死我,也不必大刀,小匕首就够了,再不行剪刀也可以,敢不敢?”

 “…”“哈,懦夫!”儿大大嘲笑一声,再沉下脸去。“没关系,我是勇敢的小女人,到时候我自己动手,顺便把你最中意的那匹蠢马,还有那只只会叫王爷吉祥的笨鹦鹉统统宰了去给你作陪葬,懦夫!懦夫!懦夫!”

 珠帘外…

 一桌人捧着饭碗哭笑不得,还有点心酸。

 “听见了没,爹?”竹月莲低喃。“一旦妹夫死了,你也等于害死了亏欠最深的儿,儿的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竹承明放下竹箸,已经完全失去胃口了。“我出去走走。”

 “爹也真可怜,”竹月娇同情地望着竹承明落寞的背影。“他怎么就不懂,虽然彼此立场不同,但起码我们可以在关起门来共叙亲情时抛开所有的立场,只享天伦之乐,不谈利害关系,要论立场,等出了门之后再来论也可以啊!”竹月莲听得一愣“你为什么这么说?”她急问。

 “三姊不都一直这么做的吗?”竹月娇用下巴指指珠帘那边。“在我们面前,三姊只是三姊,三姊夫也只是三姊夫不是吗?”

 竹月莲恍然大悟。“对啊,儿一直是这么做的,我怎么都没察觉到呢?”

 “还有啊,”竹月娇扒了一口饭,口齿不清地又说。“为了三姊,三姊夫很努力在保护咱们竹家不让雍正知道,同样的,为了三姊,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尽力去保护三姊夫,这样才能保持这种关系的平衡…”

 说到这,她朝玉含烟与王瑞雪各投去怀有深意的一瞥。

 “当然啦,别人要怎样是别人的事,该如何做就得如何做,但就是不能让我们知道,更不能利用三姊。再说句重一点的话,这回这么做,王文怀他们不但是在利用三姊,更是在利用爹,不是吗?”

 玉含烟与王瑞雪相顾一眼,冷汗涔涔。“我们…没想到这一层。”

 “才怪!”竹月娇冷笑。“你们王家兄妹都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想到,只不过刻意下去想它而已。”

 玉含烟沉默了。

 “所以说,只要我们能同三姊一样把公与私分清楚,”竹月娇继续说。“还是可以成为快快乐乐的一家人啊!”竹月莲瞪大着眼怔愣片刻,忽地跳起来。

 “我去陪爹走走!”

 竹月娇顿时扬起开心的笑“爹不笨,由大姊去跟他说,我想他应该听得懂才对,除非…”笑容敛起一半,两眼又瞄向玉含烟。“又有哪些想利用爹的人在一旁啰哩叭唆,那就难讲了。或者…玉姑娘还舍不下三姊夫?”

 玉含烟神色骤变。“你…”竹月娇耸耸肩。“大家都认为我最小最不懂事,其实我已经不小了,而且我是旁观者清,你就跟二柹一样痴,那也难怪啦,谁教三姊夫是那样的男人,不过三姊夫痴的毕竟是我三姊,就算不是,你自认有办法做到像三姊那样吗?”

 不等玉含烟有所表示,她就替玉含烟摇了头。

 “不,你做不到,因为你抛不下背了多少年的责任,既然如此,你再痴又有何用?”

 玉含烟愈听愈是狼狈“我…我还有事!”急忙起身,也跑了。

 于是,桌旁只剩下竹月娇与王瑞雪,两人面面相对了好半天。

 “我说王姑娘,你不会也喜欢三姊夫吧?”

 “…要听实话?”

 “废话。”

 “曾经,但我及时打住了。”

 “所以你这么迟都还没嫁人?”

 王瑞雪滑稽地咧了一下嘴。

 “没办法呀,要找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不容易啊!”竹月娇不由咯咯大笑了起来,边还转首朝内室叫进去。“三姊夫,听见没有?你不但是个懦夫,还是个罪孽深重的懦夫,居然拐了那么多女人的心!”

 回应出来的是儿的爆笑声,还有一个掺杂着咳嗽的微弱低吼。“闭…闭嘴!”

 咳嗽更厉害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不笑你了,你别生气,再睡一会儿吧!”

 片刻后,内室安静了,竹月娇与王瑞雪一起收拾好碗筷,再悄然进入内室,见允禄躺在儿怀里睡得正,黯淡憔悴的容颜显得格外安详,也许是儿的怀里特别温暖吧。

 “三姊夫睡了,三姊要不要先去吃饭,厨房里还有一份菜热着呢!”

 “好,”儿把被子拉到允禄脖子上盖好。“你拿支大碗,把菜铺在饭上头来给我就行了。”

 竹月娇眨了眨眼。“你要这样吃?”

 儿颔首。“我不想吵醒你三姊夫。”

 “这样怎么吃啊?”竹月娇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还是我拿汤匙来喂你吧!”

 然后,竹月娇真的端了碗饭来喂儿,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小小声地。

 屋外,北风愈吹愈紧峭,雪花也愈飘愈张狂,漫空飞舞着,落地悄然无声,默默堆积起一片苍凉的惨白,就如同某人的脸色,愈来愈白,愈来愈白…

 陕北的冬季漫长严寒,少有雨雪,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这年冬季,北风呼呼拚命吼,雪花也卯起来下个不停,冷到了极点,这种气候对‮体身‬孱弱的人而言可不是好事,一个不留神就会病得东倒西歪…

 “快!快!取雪水来,那才够冷!”

 一大清早,允禄就开始发热,刚过晌午,他已经高烧到不省人事,还筋,急得一群人飞狗跳,人仰马翻,就只为了要替他退烧。

 儿不断用雪水拧巾好敷在他的额头上退烧,冻得一双柔荑红通通的,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继续拧冰巾,竹月莲、竹月娇要帮她,她打死不肯,竹承明看得心疼不已,终于下定了决心。

 “儿,往后咱们之间不再论立场,只论亲情,这样可好?”

 但儿只飞快地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竹承明看出那一眼的含义,不沉重地叹了口气。

 倘若允禄死了,往后也不用再争什么立场或亲情了。

 好不容易,近傍晚时分,允禄的高烧终于逐渐消退下来,可是儿不过才松出半口气,玉含烟的警告就杀了过来。

 “他还会再发烧,只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一颗心顿时坠落到谷底,儿不知所措地呆住,不是慌乱,也不是哀伤,只是呆住。

 难道他撑过了那一劫,却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

 然后,就在儿处在最绝望的尽头,随时准备要跟着允禄一起走的时候,有两个儿期待许久的人终于赶到了。

 “夫人,我们来了!”是塔布和乌尔泰。

 在死被解开后的翌儿便修书一封请竹月莲偷偷替她找个可靠的人送去给小七,信中不仅详述允禄此刻的‮体身‬状况,也请小七把她真正的身世背景转告塔布。

 因为她需要人帮忙,而她真正信任的人除了小七之外就是塔布。

 但若是要让塔布来帮她,势必要先让他全盘了解真正的内情,再由他自己决定帮或不帮她,这当然有点冒险,后果也可能很可怕,但她此时此刻一心只在允禄身上,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幸好,塔布来了,她果然没错信他。

 “你们…终于来了!”

 见儿一副又是惊愕又是狂喜的古怪表情,塔布不笑了一下。

 “夫人,记得当年爷要带您离开京里时,奴才便曾说过,奴才两个伺候的从来不是庄亲王,而是爷,所以,夫人,无论您是什么身分,在奴才两个心里,您只是爷最心爱的子,如此而已。”

 听塔布如此诚挚的言语,儿揪着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塔布,塔布,我等你好久了咽!”

 “对不起,夫人,一得知爷的状况,奴才特地跑了一趟宫里,请密太妃娘娘和大格格帮忙『拿』了一点东西出来,这才耽搁了一些时候。”

 “我…我只信任你们两个…”

 “夫人,您且放宽心,奴才两个会好好照顾爷的。”

 一侧,竹承明看得心苦涩,没想到在儿心里,亲生的汉人爹竟比不上两个人奴才。

 “那么,能否先让奴才两个了解一下爷的情况到底如何?”塔布细心地问。

 儿无助地望向玉含烟。“这个…”她哪里知道允禄的情况到底如何,只知道他快病死了呀!

 玉含烟会意,马上把允禄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塔布。

 “…由于他的功力全失,内伤沉重,‮体身‬极度孱弱,因此虽然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已经足够夺去他的性命,尽管我们已设法用各种珍贵葯材来为他疗治,但葯效始终太缓慢,现在我们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

 塔布神色凝重地蹙着眉头。“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玉含烟沉一会儿。

 “还有一个办法,但有也等于没有…”

 一听还有其他办法,儿和塔布不约而同大叫:“快说!”

 玉含烟又思索了会儿。“有张葯王孙思邈传下来的葯方子,对于心脉腑脏遭伤几乎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且葯效奇快无比,没病没痛的人服了也可以延年益寿常保青春,但由于葯材不易寻找,所以没能广为传…”

 “不会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果吧?”儿喃喃道。

 “当然不是,年角鹿的角、黄灵芝、乌灵首、红角翼蛇胆、天山雪莲,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罕有的葯材,但只要多耗点时间和银两总还是找得着,可是…”玉含烟顿了一下。“唯有紫玉人参不是有时间、有银两就可以得到的。”

 “紫玉人参?”段复保惊呼,瞄了一下竹月仙,眼神极为古怪。“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参中之帝王,出自雪山之绝巅,隐生于万年冰雪之下,五百年成形,又五百年如红玉,再五百年透紫,如此罕异之葯材,这…这…”“所以我才说这办法有也等于没有啊!”玉含烟无奈地说。“更何况王爷需要的不只一支紫玉人篸,他得用上三支…”

 不会吧,要三支?

 一支就希望渺茫了,还要三支?

 她还是跟他一起死比较简单吧!

 “为什么?”这句疑问,儿几乎是扯喉咙尖叫出来的。

 “因为一帖葯便得用上一支紫玉人参。”玉含烟解释道。“头一帖服下后,每以真力为他打通经脉两次,这样连续七,扭曲受损的经脉便可痊愈,王爷的功力也能够回复原来。但由于王爷的内伤甚为沉重,因此第二帖服下后,王爷的内伤也仅能痊愈一半,还得再服下第三帖后才能完全痊愈,所以我才说需要三支。”

 儿怔愣半晌,沮丧地垂下臻首。

 “看来真的没办法了,也许我们应该…”

 “我有一支紫玉人参。”

 众人一怔,旋即异口同声大吼:“你有?”口水得竹月仙掩面连退好几步。

 “我有,是段大哥送我的。”竹月仙轻轻颔首。“虽然一支紫玉人参不够治好他的内伤,但只要功力能够恢复,他就可以自行抵抗病痛了不是吗?不过…”

 原来是男人讨好女人的礼物,难怪刚刚段复保会用那样古怪的眼神看竹月仙。

 然而,竹月仙最后那两个字“不过”马上又浇熄了儿刚涌上心头的‮奋兴‬,不必用到脑筋想就可以猜到竹月仙的意图,而且不只是她,其他女人也都猜着了,竹月娇和王瑞雪一齐翻白眼,玉含烟低叹着摇摇头,竹月莲…

 “有条件?”她了然于心地问。“要儿把妹夫让给你?”

 “不,是『还』。”竹月仙修正道。“别忘了,是我先认识金禄的。”

 “可是他不要你!”竹月莲‮忍残‬地说,已经很厌烦竹月仙那种一厢情愿的感情了。

 竹月仙嘴角搐了一下,笑容不改。“不,他当然要我,之前他只是因为伤太重,神智不清才会拒绝我,事实上他是要我的,因为是我先认识他的,他一直记得我,只是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我…”

 她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听上去是在解释,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众人不面面相觑,猜想这条路多半是行不通了。

 竹承明皱眉考虑片刻后,悄悄来到儿身边耳语。

 “放心,我们会设法说服她,就算是骗也会骗来给你!”语毕即赶着其他人出去,打算另外找间堂屋坐下来,联合大家一起对竹月仙作长期抗战。

 儿不有些感动,眼眶微微润了。

 这是头一回,竹承明抛开了立场,单纯只为“他的女婿”设想,全然没考虑到允禄若是恢复功力后是否不利于复明大业。

 不过她也很清楚,竹月仙是说服不了的,如果能被说服早就被说服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才让他说服。就算是要骗她也不太可能,她只是太执着于允禄,并不是脑筋变笨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照顾允禄,让他能够熬过这场病。

 她黯然低叹,回身进内室,发现塔布与乌尔泰早已在边探视允禄,一边小声讨论著什么。

 “他又在发高烧了吗?”

 回眸“没有,没有,爷只有一点烧。”塔布忙道。

 儿松了口气。“幸好。”

 “啊,夫人,能请您帮我们找个煎葯的炉子来。”

 “煎葯?”

 “奴才从府里拿来不少补身子的葯材,想煎来给爷补补身子。”塔布泰然自若地说。

 “喔,好,我马上去拿。”

 儿一离开,塔布与乌尔泰又开始小小声讨论起来。

 “我们有几支紫玉人参?”

 “两支。”

 “只有两支?”

 “只有?朝鲜送来的贡品也只得五支,你想叫我多偷点好让皇上砍头吗?”

 “若是真让皇上查到了你溜进宫里去偷贡品,推给爷就是了嘛!”

 “嘿嘿嘿,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其他的呢?”

 “其他嘛,唔,我还顺便偷了两支年角鹿的角、四颗红角翼蛇胆、两对斑冠鹰的眼睛、一瓶秋菊和脂玉冰,不过秋菊、脂玉冰跟斑冠鹰的眼睛都用不着,白偷了,至于乌灵首,咱们王府里自个儿就有,天山雪莲更多,我全给拿来了,现在就差黄灵芝…”

 “我现在就去买!”

 “这儿的葯铺没有就上延安,延安没有就上西安,西安一定有。”

 “知道了。”

 意想不到的是,榆林的葯铺子没有,却有那葯材商来送货,身边正好有,虽然那葯材商乘机抬高价钱,乌尔泰还是天喜地的一手掏银票一手货…银票他多得是。

 不到半个时辰后,塔布开始动手煎葯,头一样放进去的葯材,嗯,当然是紫玉人参。  M.SsvVxS.cOM
上章 出嫁誓从夫 下章